毛加興,卜曉勇
(安徽工程科技學院人文系,安徽蕪湖 241000)
盧梭異化思想的生存論意蘊
毛加興,卜曉勇
(安徽工程科技學院人文系,安徽蕪湖 241000)
盧梭異化理論的邏輯前提是“自然狀態”,這個“自然狀態”是人原初而又本真的生存狀態。可是進入社會生活當中,人的本真生存狀態就異化了,而異化的根源是人“自我完善化的能力”,而且異化的具體歷程經歷了私有制、國家和專制制度三個階段,這也是人類不平等的演進過程。那么不平等根源的消滅就是對人類的異化生存的揚棄,是向本真的“自然狀態”的回歸。但盧梭的回歸不是復古,而是一種以超驗的維度對現實的解構與建構,同時他也找到了超驗維度與經驗維度相結合的現實通道,那就是“社會契約”。
異化;生存;自然狀態
在對馬克思的異化理論以及生存論思想的追溯過程中,我們發現,其中有一個人是不能被遺忘的,那就是盧梭。他的異化思想似乎被黑格爾、馬克思等人的異化理論所淹沒,但仔細品味他在一百多年前寫下的文字,我們依然會感觸到他的脈搏與我們的時代正在一起跳動,他的異化思想中仍然包含著深厚的生存論意蘊,這一意蘊恰恰開始了對現代文明的深刻反思以及對現代人的生存狀態的焦慮。
一
盧梭的異化理論的邏輯前提是“自然狀態”。“自然狀態”是人按其本性而生存的原初狀態,也是人的本真生存狀態,這在霍布斯和洛克那里已有闡述,但盧梭對人本性的理解不同于霍布斯。霍布斯認為:“在人的本性中,我們發現發生爭執的三個主要原因。第一競爭,第二猜疑,第三榮譽。競爭使人求利,猜疑使人求安,榮譽使人求名。”[1]所以,在霍布斯看來,人的本性就是自我保護、趨利避害、追求私利。人的這種本性也決定了原初的“自然狀態”充滿了猜忌和競爭,每個個體為了自己的利益相互爭斗,從而導致人與人就像狼與狼之間一樣處于敵對狀態。顯然,霍布斯的“自然狀態”是一種無序、蒙昧和野蠻的狀態。而在盧梭看來人沒有先天的本性,人的本性是在后天的社會中形成的,因而“自然狀態”是“沒有農工業、沒有語言、沒有住所、沒有戰爭、彼此間也沒有任何聯系,他對于同類既無所需求,也無加害意圖,甚至也許從來不能辨認他同類中的任何人”[2]106,也更不可能為了利益而競爭、猜忌。沖突之所以發生是因為進入了社會狀態,人圍繞著物質利益才有了私利觀念。他們除借本能而得到滿足的最低限度的需要外,沒有其他需要,因此也就沒有“我的”、“你的”這種私有觀念,也就沒有占有和支配自己的私有財產的所謂“自然權利”問題。所以他也反對洛克的“自然權利說”。洛克認為:“自然狀態有一種為人人所應遵守的自然法對它起著支配作用;而理性,也就是自然性,教導著有意遵從理性的全人類;人們既然都是平等和獨立的,任何人就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或財產。”[3]盧梭認為,自然的人處于孤立無援的地位,沒有個人的所有物,根本談不上財產,他指出洛克是把自然人和社會人混淆了。
關于“自然狀態”盧梭的不同之處在于:其一,霍布斯和洛克的“自然狀態”是從事實的層面講的,所以,這樣的“自然狀態”指的是人類的最早階段,是人類曾經經歷的原始階段。但在盧梭那里,“自然狀態”不是人類曾經歷的歷史階段,不是對實在(曾有或將有)的描述,而只是一種邏輯的預設而已。因為在盧梭看來這種“自然人”的自然狀態是“現在已不復存在、過去也許從來沒有存在過、將來也許永遠不會存在的一種狀態”[2]63-64。只是“盧梭本人始終沒有徹底弄清,他的自然狀態概念在多大程度上是‘理想的’,在多大程度上是‘經驗的’。他總是忽而從事實去解釋它,忽而又從純粹理想去解釋它”[4]29。其二,霍布斯和洛克有一個人性論的假設,“自然狀態”正是這些本性為惡的人類群體生活的混亂狀態,在此基礎上才需要自然法、國家等,而盧梭沒有關于人性論的假設。盧梭斷言,善惡是非觀念導源于社會生活,自然人還沒有組成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也就沒有這種觀念。他們“彼此間沒有任何道德上的關系,也沒有人所公認的義務,所以他們既不可能是善的也不可能是惡的,既無所謂邪惡也無所謂美德。”[2]97所以在盧梭的“自然狀態”中的人,是完全自由的、按自然本性生存的人,也是人生存的本真狀態。
在這里,盧梭把自然狀態看作是人類自由、平等和幸福的“黃金時代”,也是在邏輯意義上預設的而不是在事實層面的人類生存的本真狀態,但是進入社會領域人就進入了異化的生存狀態。從自然狀態中走出來進入文明社會,然而在盧梭看來“文明社會的發展史”不過是一部“人類的疾病史”而已。他在著作中多次使用distance(間隔)、oppositionnel(異己)、objectivation(對象化)和aligner(疏離)等詞,這些詞雖然還未正式譯作“異化”,但已包含了后來被黑格爾、赫斯、費爾巴哈和馬克思等人采納的重要的內涵,即被剝奪、轉讓、轉化為對立面等含義。另外在盧梭的思想中還包含著較為豐富和深刻的異化生存狀態的論述,“人是生而自由的,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自以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隸。”[5]30他發現了現代啟蒙理性主義的悲劇:在把人從自然和宗教的蒙昧狀態中拯救出來變成自由的人的同時又為自己鑄造了新的枷鎖,在把人變成主宰自己命運的主人的同時卻把人變成自己的奴隸。文明社會同時也存在著是對“自然”的雙重偏離:一方面,人通過對大自然的積極改變以實現對自然狀態的超越,對自我的超越和確證;另一方面,“人類所有的進步,不斷地使人類和它的原始狀態背道而馳”[2]63,使人偏離了自己的本真生存狀態,導致自我否定、自我毀滅。盧梭寫道:“出自造物主之手的東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手里,就全變壞了。”[6]5所以,他并不是極力推崇回到未經文明“污染”的“自然狀態”,他發現了人在進入文明社會的同時開始與“自然狀態”疏離、對本真的生存狀態的異化這一生存事實。
二
在自然狀態中,人是自由平等的,但是盧梭也認識到人類不可能永遠停留在自然狀態之中,必然會從自然狀態向社會狀態過渡,向不自由和不平等狀態過渡,也就是必然進入異化狀態。那么人類不平等的根源就是人類本真生存狀態異化的根源。與霍布斯把人看成被動生物的觀點不同,盧梭認為人區別于動物就在于人有能動性,人作為“自由主動者”具有一種維持自身存在、滿足自我需要而不斷發展自己的“自我完善化的能力”,憑借這種能力“每個人都開始注意別人,也愿意別人注意自己。于是,公眾的重視具有了一種價值。最善于歌舞的人、最美的人、最有力的人、最靈巧的人或最有口才的人,變成了最受尊重的人。這就是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同時也是走向邪惡的第一步。從這些最初的愛好中,一方面產生了虛榮和輕蔑,另一方面也產生了羞慚和羨慕。這些新因素所引起的紊亂,終于產生了對幸福和天真生活的不幸的后果。”[2]118盧梭把人“自我完善化的能力”看作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走向邪惡的第一步”,問題在于這種“自我完善化的能力”是怎樣來的,是先天就有的還是后天生成的。如果是先天的,那么“自然狀態”中的人也應該具有,而它又是異化的根源,這在邏輯上又導致自相矛盾;如果是后天生成的,盧梭在這里就沒有揭示出這種能力是如何生成的,而這種生成的機制才是真正的異化根源。
盧梭還具體分析了人類社會不平等的發展過程經歷了三個階段(也是異化的具體過程):第一階段是私有制的產生。私有財產的出現是原來微不足道的自然差異在勞動中產生了不同的結果,出現了貧富之間的對立;第二階段是國家的建立。國家通過法律和契約使富人成為強者和統治者,窮人成為弱者和被統治者,加深了人們之間的不平等。第三階段是專制制度的建立,也是不平等的頂點。因為專制制度把社會不平等引向極端,統治者成為踐踏法律、奴役人民的專制者和暴君,一切都成為君主的財產,所有人都成為君主的奴隸,這是統治者自身覆滅的開始。
我們認為盧梭的異化根源的分析思路在一定程度上是從人現實的生存的角度來展開的,這一思路與現代的生存論有所不同,并且在一下幾個方面對馬克思的異化思想產生了積極影響:其一,人的異化是整體性的和全面的異化。在盧梭看來,人的生存是整體性、全面而不是單一的。可是在資本主義社會,人的異化也不是僅僅涉及到經濟領域,而是全面的、普遍的事實。私有制的產生導致經濟生活的異化,國家的出現導致政治生活的異化,在精神文化領域,他說:“我們在無智無識中反倒比我們有了各種學識還更為快樂”,“更接近真理。”[6]278所以,他對理性表現出明顯的不信任:“理性欺騙我們的時候是太多了”[7]。這就是精神生活也異化了。異化涉及的生活領域是整體性的,因此,異化所涉及的人群則是普遍的,是整個人類。但是,盧梭在探析異化的普遍性的時候并沒有區分異化的特殊性,窮人和富人、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都處于異化狀態,但他們在異化中的地位是不同的,這一點卻被馬克思所發展。其二,異化從經濟生活開始,逐步深入到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這就說明整體性的異化根源于人經濟生活。這就說明在盧梭看來經濟生活在人的生存中是基礎性,生存問題首先是人的基本的生活問題,只有在此基礎上人的生存才是超越性的生存,也才能超越的起來,這一點被馬克思進一步地發展了。馬克思整個歷史哲學的起點就從人的感性生活出發,而不同于黑格爾從絕對精神出發。盧梭還用經濟生活中的異化來解釋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異化現象,私有制→國家→專制制度,這是一個層層遞進的異化線路。這同時也證明著異化是現實中的,是人類生活世界的異化現象,是“此岸”世界的異化而不是“彼岸”世界的異化。馬克思為了使異化回到此岸世界,關注此岸世界的人的生存,將異化和勞動結合在一起,在一定意義上是對盧梭異化思想的進一步繼承和發展。其三,盧梭在探索人類不平等的根源時,他的著眼點不是生存論意義上的個體的人的生存,而是人的類生存狀態。現代存在主義生存論所關注的是個體人的生存,在他們看來整體的人的生存不具有現實意義。但在盧梭那里他更關注人的類生存,因為異化之所以可能發生,在個體的人身上是找不到答案的,只能在人與人的相互關系中去找其根源,這也才意味著從根本上為異化的揚棄找到出路,從而才能為個體的人擺脫生存困境找到現實的出路。盧梭這一思路同樣也被馬克思延續。
三
盧梭把自然狀態描述為一個完全自由和平等的狀態,把它視為一個“黃金時期”以此來批判文明社會,因此許多人認為盧梭是要讓人類返回到自然狀態。我們認為盧梭不是一個復古主義者,也不是要讓人類真正返回自然狀態。伏爾泰讀完《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致信盧梭說:“我收到了你反對人類的新著,我感謝你。沒有人會動用如此心力來教唆人類返回動物狀態。讀尊著,使人渴慕四腳爬行。”[8]狄德羅還刻意安排戲劇來侮辱盧梭。對于啟蒙學派的誤解,盧梭聲明:“難道必須毀滅社會,取消‘你的’和‘我的’這種區別,再返回森林去和熊一起生活嗎?這是按照我的論敵的想法得出的結論,我愿意先把它指出,也愿意讓我的論敵因得出這樣的結論而感到羞愧。”[2]166-167盧梭也是承認歷史的不可逆性,所以正像康德所評論的那樣:“完全沒有理由把盧梭對那些膽敢放棄自然狀態的人類的申斥,看作一種返回森林之原始狀態的贊許。他的著作——其實并沒有提出人們應該返回自然狀態去,而只認為人們應該從他們目前所達到的水準去回顧它。”[4]11盧梭的自然狀態帶有超驗性,不是一個純經驗的事實描述,更不是要讓人類返回到自然的生存狀態。既然他不是要求人類向自然的回歸,他設定的自然狀態還有何意義呢?對文明社會持這種批判和反省的態度豈非徒勞?對這類詰難,其實盧梭已經做出了很好的回答:“我們必須對這種狀態具有正確的觀念,才能很好地判斷人類現在的狀態。”[2]64這就是盧梭自然主義立場的真正的價值之所在。正是這種超驗的維度才能構成對現實的解構和重建,對現實構成歷史和現實的批判。那個絕對自由和平等的自然狀態也是對現實的異化狀態揚棄的指向。盧梭的這一個指向在馬克思那里得到進一步地發展。馬克思指出只有“在這個必然王國的彼岸,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類能力的發展,真正的自由王國,就開始了。”[9]馬克思的“自由人聯合體”也不在經驗中,但恰恰不在經驗中才能構成對現實的批判,成為推動現存社會變革的現實力量。
這種超驗的維度怎樣轉化為現實的力量呢?是否意味著只要對這個超驗的自然狀態描述得越好,對現實的批判和揚棄就自然達到了呢?回答是否定的。盧梭還是將超驗的維度和經驗的維度結合了起來。為了揚棄現實的不自由和不平等的生存狀態,他提出了社會契約論的主張。在社會契約論中,盧梭所要解決的問題和所要達到的目的是:“要尋找一種結合的形式,使它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來維護和保障每個結合者的人身和財富,并由于這一結合而使每一個與全體相結合的個人又只不過是在服從自己本人,并仍然象以往一樣的自由。”[5]23這種自由是比自然狀態更高級的自由,每個人表面上喪失了天然的自由,實際上重新得到了社會的和道德的自由。這種契約并沒有摧毀自然的平等,而是把它發展成道德和法律的平等。顯然盧梭不是要讓人們放棄天賦的人權而完全交給某一個人而回到沒有異化的自然生存狀態,他說:“一個人無償地奉送自己,這是荒謬的和不可思議的。”[5]15其實這里,盧梭已經開始考慮公民和國家之間的關系問題,他試圖找到二者間的平衡點。自然人的自由和平等說明人人生而平等的,但在社會領域的自由、平等的人群體之間就不可避免發生沖突,只有在平等的基礎上人們之間訂立契約建立一個共同體,這樣才能確保人們平等和自由權利,這個共同體即國家,它是公眾利益(叫做公意)的體現。這種“主權在民”思想的提出,對于打碎君權神授的枷鎖、否定專制制度的合理性,起到了積極的解放思想的作用。所以在盧梭這里,不僅有一個超驗的維度,還有一個揚棄異化的經驗的維度。超驗的維度是揚棄異化的方向所指,經驗的維度是揚棄異化的現實道路。
[1]冒從虎,王勤田,張慶榮.歐洲哲學通史:上卷[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9:360.
[2]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李常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
[3]葛力.十八世紀法國哲學[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1:253.
[4]E·卡西爾.盧梭·康德·歌德[M].北京:三聯書店, 1992.
[5]盧梭.社會契約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
[6]盧梭.愛彌兒: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
[7]盧梭.愛彌兒:下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411.
[8]朱學勤.道德理想國的覆滅[M].上海:三聯書店,1994: 23.
[9]馬克思.資本論[M]//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927.
Existential Meaning of Rousseau’s Alienation Ideas
MAO Jia-xing,BU Xiao-yong
(Anhui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Science&Technology,Wuhu241000,China)
The logical premise of Rousseau’s Alienation Theory is the“natural state”,which denotes human primitive and authentic existence.However,when human beings access to social life,they began to lose the state and fall into an alienated state.The alienation is rooted in people’s capacity of"self-improvement",which is the origin of inequality. How to el iminate it?Rousseau holds that human beings should return to“natural state”,but the return is not to the ancient.It is a kind of look at reality in transcendent dimension,At the same time,he found a way to combine transcendent d imension and experience,which is known as"social contract".
alienation;existence;natural state
B565.26
A
1008-2395(2010)02-0022-04
2009-03-02
安徽工程科技學院青年科研基金重點項目(2008YQ002 zd)“感性活動與馬克思的生存論建構”成果
毛加興(1977-),男,安徽工程科技學院人文系講師,哲學碩士,主要從事哲學與社會發展研究。卜曉勇(1973-),男,安徽工程科技學院人文系副教授,哲學博士,主要從事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