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的適應與選擇——評《詩經·摽有梅》的四個英譯文

李硯霞

（長治學院 外語系，山西 長治 046011）

譯者的適應與選擇
——評《詩經·摽有梅》的四個英譯文

李硯霞

（長治學院 外語系，山西 長治 046011）

文章以“翻譯適應選擇論”的翻譯原則為理論工具，從三維轉換角度分析兩個外國譯者C.F.R Allen，Arthur Waley和兩個中國譯者卞之琳、許淵沖的《詩經·摽有梅》的四個英譯文。通過分析比較，Waley，Allen譯文在文化維較多適應原文，卞之琳與許淵沖在語言與交際維更多適應原文。綜合來看，兩位中國譯者的譯文多維度適應整合程度高于兩位外國譯者。

翻譯適應選擇論；翻譯原則；《詩經·摽有梅》英譯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匯集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期五百多年間的詩歌，共305 篇。《詩經》共分為“風”、“雅”、“頌”三部分。其中，“風”的意思指土風、風謠，即各地方的民歌、民謠，常用賦、比、興的手法來描述事物，詩中多用口語和疊句。《摽有梅》一詩出自《詩經·召南》。該詩以梅起興并作比，表述一位女子看到梅子成熟并紛紛落地，感嘆歲月飛逝而自己終身未托的焦慮心情。

《摽有梅》長期以來以其樸實的感情、大膽的表白，引起了國內外不少譯家的關注，各種譯本層出不窮。本文擬運用胡庚申“翻譯適應選擇論”為理論工具分析《摽有梅》的四個譯本，從中外譯者對比視角，分別選取國外阿連壁（C.F.R Allen）的和亞瑟·韋利（Arthur Waley）的譯本，國內選取卞之琳和許淵沖的譯本做對比。翻譯適應選擇論的翻譯原則是“多維度適應與適應性選擇”，即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原則上在翻譯生態環境的不同層次、不同方面上力求多維度地適應，繼而依次做出適應性的選擇轉換（胡庚申，2004：129-142）。這里的“多維度”指的是語言、文化、交際、社會、作者、讀者、委托者等諸多方面（同上40）；“多維度適應與適應性選擇”“相對地集中于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同上，133）。這就要求譯者關注語言形式的適應性選擇的同時還要關注雙語文化內涵和交際意圖的傳遞，因此，本文主要從語言、文化、交際三維層面分析四個譯文的特點。

一、譯者在語言維上的適應性選擇轉換

“這種語言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是在不同方面、不同層次上進行的。”（胡庚申，2008：2）《詩經》的讀者在語言方面感受明顯的可能是一些詞語與句式上的修辭風格。《詩經》的語言形式在詞語層面特點突出表現為疊字、重言、雙聲、疊韻等的使用,比如“關關、依依、菲菲、遲遲、載饑載渴、悠哉悠哉、窈窕”等等；在句子層面表現為四字格為主,多用重章疊句，言簡意賅。而在《摽有梅》中，重言與疊句的特征表現特別明顯。另外，《詩經》中的詩歌本是可以演唱的樂歌,按樂調性質分為“風”“雅”“頌”3種體裁，均以音樂而得名。“風”是各地的樂調；“雅”即“正”的意思，相當于“官話”“官調”之意；而“頌”是用于宗廟祭祀的樂歌，亦即詠唱之詞（岳峰，2002）。《詩經》的另一特點就是音韻與語言形式的緊密配合：音韻合諧，節奏齊整，加之重章手法，一唱三嘆,并有視覺美感。這也是《摽有梅》的突出特點。語言形式與音韻的完美結合，正是原文生態環境的語言構件，能否適應原文的這種生態環境，作出適應性的選擇，是再現原詩語言之美的關鍵。下面我們來分析比較四個譯本在語言維上的適應與選擇。

摽有梅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C.F.R.Allen1891譯文①：

WHY DON'T THEMEN PROPOSE？

The plums are ripening quickly；

Nay，some are falling too；

`Tis surely time for suitors

To come tome and woo.

Seemore andmore are falling

From off the parent tree.

Why don't themen come forward

Towin amaid likeme？

At length upon the plum-tree

No fruit can be espied，

Yetno one comes to courtme，

Nor bidme be his bride.

ArthurWaley譯文：

SONG

Plop fall the plums；but there are still seven.

Let those gentlemen thatwould courtme

Come while it is lucky！

Plop fall the plums;there are still three.

Let any gentleman thatwould courtme

Come before it is too late！

Plop fall the plums;in shallow baskets we lay them.

Any gentleman who would courtme

Had better speak while there is time.

卞之琳1978譯文：

PLOP FALL THE PLUMS

Plop fall the plums，

Seven yet to pluck.

You who courtme，

Get ready for your luck.

Plop fall the plums，

Three still on the bough.

You who courtme，

It is time now.

Plop fall the plums，

All gathered in.

You who courtme，

Justaword towin.

許淵沖1988譯文：

An Old Maid

The fruits from mume-tree fall，

One-third of them away.

If you loveme atall,

Woome a lucky day！

The fruits from mume-tree fall，

Two-thirds of them away.

If you loveme atall，

Woome this very day！

The fruits from mume-tree fall，

Now all of them away.

If you loveme atall，

You need notwoo but say！

《摽有梅》以口語入詩，親切自然；輔以疊句，增強詠嘆效果。詩中“摽有梅”、“求我庶士”、“迨其—”分別對應出現三次，前兩句屬于間隔疊句，后一句屬于變式疊句。四個譯文除Waley的之外，其余三譯均用韻整齊，但Waley較忠實地再現了原詩的重章疊句的藝術特征。Allen的三小節均為偶行押韻，即ABCB式，且語言簡潔流暢，活潑可愛，口語特征明顯，很符合原文“風”的特點及人物的身份和心理；但譯文完全拋棄了原詩重章、疊句的藝術手法，“把《詩經》改造成了符合西方詩學標準的詩”（李玉良2007：126）。這不能不說是沒有適應原文語言特點的譯文，是缺憾。卞之琳的譯文也采用偶行押韻，許淵沖的譯文采用隔行押韻即ABAB式，且每行都是整齊的三步抑揚格，在形式上，二者均重章疊唱，通過改變相同句式中的個別詞來再現原文的形式美，基本上實現了原詩形與音韻的完美結合。因此，許淵沖與卞之琳的譯文在語言維上比Allen和Waley的譯文作出了更適應原文的選擇，Waley在適應原文重章疊唱式，并嚴格保持原詩的行數等的語言形式上強于Allen，但稍顯拘泥。

二、譯者在文化維上的適應性選擇轉換

“這種文化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在于關注原語文化和譯語文化在性質和內容上存在的差異,避免從譯語文化觀點出發曲解原文，譯者在進行原語語言轉換的同時，關注適應該語言所屬的整個文化系統。”（胡庚申，2008：3-4）這是一首委婉而大膽的求愛詩，有古老的文化風俗背景。《周禮·媒氏》曰：“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明白了先民的這一婚戀習俗，對這首情急大膽的求愛詩，就不難理解了。全詩三章，“庶士”三見于文。“庶”者，眾多之意，“庶士”，意謂眾多男子。此風俗當中的男女即眾百姓家的未婚男女。我們觀察發現Allen把“庶士”譯為“men”，Waley 譯為“gentleman”，卞之琳和許淵沖都譯為“you”，而“you”不能表現原文的男性性別，那么原文詩人的女性口吻也就不能充分表現出來。而 Waley把“庶士”譯為“gentleman”，意為“紳士”，則局限了男子的身份，此則為“從譯語文化觀點出發曲解原文”的例證；然而，Waley通過改變“gentleman”的數來再現當時這一風俗的場景，從姑娘面前奔去的男子從多到少，可供姑娘選擇的余地也越來越少，心情隨之越來越急切，這是從民俗文化的角度作出的選擇。Allen把“庶士”譯為“men”既反映出“士”的男性性別，同時也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庶士”的范圍，這是適應原文程度較高的選擇。

三、譯者在交際維上的適應性選擇轉換

“這種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要求譯者除語言信息的轉換和文化內涵的轉遞之外，把選擇轉換的側重點放在交際的層面上，關注原文中的交際意圖是否在譯文中得以體現。”（同上4）詩中寫一位姑娘見梅子黃熟，紛紛墜落，感到時光無情，自己青春流逝，卻嫁娶無期，詩人以梅子比興，唱出了伊人怨青春之速去、嘆終身之未托的迫切心聲。清代著名詩人龔自珍之子龔橙在《詩本義》中說“《摽有梅》，急婿也。”一個“急”字，抓住了本篇的情感基調，也揭示了全詩之交際主旨。從抒情主人公的主觀心態來看，“急”就急在青春流逝而夫婿無覓。全詩以落梅為比，詩中姑娘的心情隨梅子數量的變化而漸趨緊迫：“其實七兮”、“其實三兮”、“頃筐塈之”，梅子由繁茂而衰落的過程，也是姑娘越來越急迫的內心變化；這也正一遍遍呼喊“求我庶士”的原因。從詩篇的結構看：三章復唱，重章易辭，循序漸進，步步緊逼，生動地表現了主人公情意急迫的心理過程。首章“迨其吉兮”，尚有相待之意；次章“迨其今兮”，已顯焦慮之情；至末章“迨其謂之”，可謂情急之盛（朱茜，2008：217）。

Allen譯文簡潔流暢，他用some are falling（第一章）、more and more are falling（第二章）、No fruit can be espied（第三章）來表現梅子由盛而衰的變化，又以 `Tis surely time for suitors中“suitors”一詞表現出時間尚且寬余，還可擇良而嫁的余地，Why don't themen come forward用一疑問句恰如其分地表現出姑娘漸漸急迫的心理，Yet no one comes to courtme，中“yet”一詞深刻表現出姑娘的絕望，淋漓盡致地表現出姑娘急迫之至的心理。該譯文沒有采取重章易辭式來翻譯原詩中的“求我庶士”的三次重復，而是用兩個否定式“why don't”和“yet no one”在語氣上較好地實現了原文三次重復循序漸進的效果，這也不失為一種有益的嘗試。

Waley將“求我庶士”分別譯為those gentlemen that would court me（第一章），any gentleman that would courtme（第二章），any gentleman who would courtme（第三章）。其中gentlemen由第一節中復數變成后兩節中單數，通過這種語言形式的變化暗示姑娘選擇的余地越來越小，心情也越來越“急”。譯文使用了易辭重復來代替原文的“求我庶士”的三次疊唱，使得全詩緊湊急迫，此舉頗為切合原詩。然而，Waley在譯原文的易辭重復時，以lucky譯“吉”，以 Come before it is too late譯“迨其今兮”，以Had better speak while there is time譯“迨其謂之”，句式與選詞變化較大，且顯得啰嗦，表現的意味“無奈”有余“急迫”不足，未能更好地反映原文重章易辭手法帶來的形式與內容完美結合的交際效果。

卞之琳的譯文像原詩一樣簡潔流暢，且保留了原詩的形式，“求我庶士”在詩中重復出現三次，統統譯為You who courtme,譯文用Seven yet to pluck（第一章），Three still on the bough（第二章），巧妙而忠實地譯出原詩中的“七”和“三”；而且譯者很善于使用副詞來表達程度，譯文在三小節中分別使用yet，still，just三個副詞來表現人物越來越“急”的心理變化，較好地實現了原文的交際意圖，但筆者建議把still換為only可能更好一些。

同卞之琳一樣，許淵沖不僅再現了原詩“求我庶士”三次重復疊唱，統統譯為If you loveme atall，且使用at all加強語氣，深刻體現了姑娘的急迫心情。再者，原詩中“其實七兮”、“其實三兮”、“頃筐塈之”，許淵沖先生譯為“One third of them away”、“Two thirds of them away”、“Now all of them away”用One third，Two thirds，all巧妙轉換原文中的“七”、“三”“頃筐”等數量，且譯文意義層層遞進，以a lucky day譯“吉”，以 this very day譯“今”，最后以You need notwoo but say譯“迨其謂之”傳神地表現了待嫁女子那種煎熬與急迫的心情，較好地體現了原詩的交際目的。

四、結語

從翻譯適應選擇論的角度來看，最佳翻譯是“整合適應選擇度”最高的翻譯。“所謂‘整合適應選擇度’，是指譯者產生譯文時，在語言維、文化維、交際維等‘多維度適應’和繼而依此、并照顧到其它翻譯生態環境因素的‘適應性選擇’程度的總和。（胡庚申，2008：4）”通過以上對四個譯文的比較，我們發現四譯文各有千秋，Allen和Waley分別是19世紀末和20世紀上半葉英譯《詩經》的代表，對中國傳統詩歌在西方的傳播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他們對《詩經·摽有梅》一詩的翻譯都很好地適應了原文的生態環境，并在語言、文化、交際等維度上作出了相應的選擇，但二人在多維度適應整合程度上與兩位中國譯者相比，則略顯遜色。從文化角度來看，Waley的譯文在形式上不夠整齊，音、形、意的結合上則不及其他三人，“對此，我們唯一的解釋就是譯者把《詩經》文化置于了文學之上”（李玉良2007：208）的適應性選擇。卞之琳是著名的詩人也是譯詩的高手，他適應漢語白話新詩律的自然要求，創立“以頓代步”的方法翻譯古典英詩；他要求譯作“盡可能在內容與形式上忠于原作，實際上就是在本國語言里相當于原作。”（轉引自王佐良，1992：39）從他這首英譯《詩經·摽有梅》可見一斑。許淵沖譯詩在追求音、形、意三美結合上用力最深，效果也最明顯，讀其譯作如飲瓊漿。他這首英譯《詩經·摽有梅》也正是三美結合的杰作，也是在語言維、文化維、交際維等多維度適應整合程度最高的佳作。

注釋：

①Allen，卞之琳、許淵沖的譯文轉引自《中詩英韻探勝》，W aley的譯文轉引自《中詩英譯比錄》.

［1］胡庚申.翻譯適應選擇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

［2］胡庚申.從術語看譯論——翻譯適應選擇論概觀［J］.上海翻譯，2008，（2）：1-5.

［3］李玉良.《詩經》英譯研究［M］.濟南:齊魯書社，2007.

［4］呂叔湘，許淵沖.中詩英譯比錄［M］.香港：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1988.

［5］王佐良.論詩的翻譯［M］.江西:江西教育出版社，1992：39.

［6］許淵沖.中詩英韻探勝［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7］岳峰.《詩經》英譯的韻腳處理［J］.集美大學學報，2002，5（2）：51-55.

［8］朱茜.對《摽有梅》的兩種英譯文賞析［J］.今日科苑，2008，（2）：217-218.

Adaptation and Selection of Translators——On four of English translated versions of Piao You Mei

LIYan-xia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Changzhi University，Changzhi Shanxi 046011）

Taking the principle of the theory of translations as adaptation and selection as theoretical tool，this paper attempts to probe into four of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the poem Piao You Mei in the Chinese poetry classic Shij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ree dimensions.And we find that Allen's version ismore adaptive to the original poem at culture dimension while Bian Zhilin's and Xu Yuanchong's versions at language and communication dimensions.However，generally speaking，the versions of two Chinese translators are better than that of the two foreigners，while Allen's is better than Waley's between the two foreigners.

translations as adaptation and selection；translation principle；three dimensions；English translated versions of Piao You Mei

H315.9

A

1673-2014（2010）06-0051-04

2010—10—20

李硯霞（1972— ），女，山西長治人，碩士，講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

（責任編輯 晉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