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琳
(武漢大學 歷史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袁世凱與“二十一條”簽訂始末*
郭 琳
(武漢大學 歷史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傳統觀點認為,“二十一條”是袁世凱為了換取日本政府對其稱帝的支持而以國家利權做的骯臟交易。本文則試圖從“二十一條”提出的背景,袁世凱在談判過程中所做出的抗爭與努力,談判結束之后袁世凱的所作所為等方面以客觀的角度向大家展示一個真實的袁世凱,一個也有愛國心、也想過保我疆土,但最終因多種原因向日妥協的袁世凱。
袁世凱;二十一條;日本
傳統觀點認為,“二十一條”是袁世凱為了換取日本政府對其稱帝的支持而以國家利權做的骯臟交易。本文試圖從“二十一條”提出的背景,袁世凱在談判過程中所做出的抗爭與努力,談判結束之后袁世凱的所作所為等方面以客觀的角度向大家展示一個真實的袁世凱,一個也有愛國心、也想過保我疆土,但最終因多種原因向日妥協的袁世凱。
對于袁世凱與“二十一條”簽訂的關系,學界早有研究?!吨腥铡岸粭l”交涉史料全編 (1915——1923)》(黃紀蓮編,安徽大學出版社 2001年版)、《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 》第六、七卷 (王蕓生編,三聯書店 1980年版 )、《袁世凱與中華民國》(白蕉編,中華書局 2007年版)等通過當時的會談記錄、往來照會、條約等較為客觀地反應了當時的社會環境;《八十三天皇帝夢》(吳長翼編,文史資料出版社 1983年版)、《北洋政府簡史》(郭劍林主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北洋軍閥與袁世凱統治》(謝本書著,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4年版)、《袁世凱傳》(李宗一著,北京:中華書局 1980年版)、《一個日本記者筆下的袁世凱》(【日】佐藤鐵治郎著,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5年版)、《袁世凱評傳》(劉藝江著,經濟日報出版社 2004年版)等,則或以親歷者的身份,或從主觀的角度來展示袁世凱的功過是非,但親歷者易過于主觀,后世者又易于陷入對袁的已有評價中。本文試圖從袁世凱所處的國際和國內環境、政府作為與民間反應等方面較為全面地論述一個真實的袁世凱。
一戰爆發后,歐洲列強忙于戰事而無暇東顧,日本便趁機在中國攫取更多利益。1914年 9月下旬,日以對德作戰為由,逐步占領了整個膠州灣租借地和膠濟鐵路沿線要地。北洋政府自日軍在山東半島登陸起就提出抗議,后來又提出嚴正交涉。日方不但拒絕,還于 1915年 1月向袁世凱提出“二十一條”。北洋政府之所以沒有軍事抵抗,而日本的大隈內閣竟如此囂張,主要有以下原因:
明治維新后的日本,迅速走上了對外擴張的道路。甲午戰爭前后,日本實現了蒸汽動力革命;日俄戰后至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又完成了電力產業革命。同時,日俄戰爭為日本資產階級提供了巨額利潤和殖民地,戰后迅速出現了投資熱潮。由于有強大的經濟后盾,日本在甲午戰爭前的軍事力量就已超過中國。
而中國的民族工業雖然在辛亥革命后和一戰期間有短暫的發展,但分布并不均衡,根本無法和日本的入華企業形成競爭。北洋軍閥政府主要從城市經濟部門為其政府籌措資金,關稅幾乎全部用來償還外國貸款和支付賠款。袁世凱固然手中握有重兵,但這些軍隊與外國兵力比相形見絀。中日實力對比懸殊,是“二十一條”之所以被提出、簽訂的最重要原因。
甲午之戰,使許多中國人對自鴉片戰爭以來的無數次失敗、求和產生了懼怕心理。每一次的反抗,不管軍事上有無勝利,伴隨而來的都是統治集團求和、割地賠款條約的簽訂。袁接手的是一個處處受制于洋人的國家,必然會對外國勢力心存畏懼。在 1913年 10月就任大總統的宣言中,他表示,“所有前清政府及前政府與外國公司人民所訂之正當契約,亦當恪守 ”。
雖然在一戰爆發后,為了防止列強在中國渾水摸魚,北洋政府宣告中立,并明令“各交戰國在中國領土、領海內,不得有占據及交戰行為”。但面對日方的大軍進犯,北洋政府做的只有一再提出抗議和嚴正交涉,要求日本撤去在中國的軍隊。
可是在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僅僅抗議和交涉有什么用?我們固然不能保證一旦抗戰,給中國帶來的定是利大于弊,但當時外敵來犯,在前線卻不見本國軍隊的蹤影,足見當時袁對日本的懼怕已使他喪失血性。
日本一直是袁世凱和革命派想要利用的砝碼?!岸胃锩焙?大批革命黨人流亡日本,并得到日本政府的庇護,這使北洋政權面臨新的隱憂。1913年,袁世凱派特使訪問日本,提出了解決日僑事件的條件:一請承認中華民國;二請取締國民黨在日活動;三愿出相當之報酬。東北五條鐵路的利權成了這里的交換條件。
1914年 9月的《黑龍備忘錄》記錄:“中政府之保持共和形式,乃中日同盟前途之障礙……若日本做中國之監護人,而中國一一模仿日本,則兩國遂可以彼此盡力解決遠東問題……且現時亦為我日鼓勵革命黨及其他不滿于政府之人物,在中國起事之良機……我日于此,乃可起而干涉并整理之……”此文件其實體現了日本方面的兩種意圖:(1)利用袁世凱的稱帝意圖,變更中國政體,從而更好地控制中國。(2)威脅袁世凱,如他不答應日本日后提出的要求,可扶植新的代理人。日本之所以在一定時期庇護過資產階級革命派,也正是出于此種考慮。
袁世凱擔心日本轉而對革命黨人大力支持,使北洋政府落草為寇;擔心日本人一怒之下入主中原,使中國成為第二個朝鮮——其實他還有一層擔心,那就是稱帝的進程中不能有任何阻礙,不管來自革命派,還是日本佬。
整個談判過程中,中日軍隊雖然沒有發生沖突,但日方一路威脅到底。“二十一條”的文本是用印著無畏戰艦和機關槍水文印的公文紙遞交給中方的。而且,日本還在我領土范圍內實行軍事威脅。日置益就提出過兩條“威壓條件”:(1)“將出征山東之軍隊留駐現地,顯示我國威力,以使其感到我方之軍事威脅”。(2)“煽動革命黨和宗社黨,顯示顛覆袁政府之氣勢,以威脅之?!睆摹吨腥铡岸粭l”交涉史料全編 (1915-1923)》中收錄的 3月 11日、3月 25日、3月 26日等電報中可看出,日本已與 3月 10日向滿洲下動員令,派一師團在大連登陸,濟南、奉天車站、大連港東港等地都有增派的日本兵到來 。日本在談判過程中更是氣勢洶洶。例如,1915年 2月 2日的第一次會議問答中,日置益直截了當:“本國一般之輿論,有主張吞并滿洲者,有主張分割中國者”。
而袁所做的努力,并不像傳統的說法那樣,只注重自身利益而忽略國家主權。在外交部送交的“二十一條”卷宗的封皮上,袁留下的批文是:“各條多有干涉中國內政、侵犯中國主權之處,實難開議?!币韵赂鳁l附有其表示駁詰的批文 。在 2月 9日 -12日出臺的《中國第一次修正案》中,外交部刪除了一號第二款及二號第七款,并提出膠澳應歸還中國,將日本提出的在南滿洲和東部內蒙古的“租借權或土地所有權”改為“租借權”,縮短了日本想要將大連、南滿鐵路、安奉鐵路租借的時間。山東沿海的島嶼、東北土地的所有權、東北地區的稅收等多項內容,北洋政府都擱置不議。袁在條約交涉之初對于談判內容逐條批注,竭盡所能地履行職責,保衛國家主權?!八m然沒出過洋,一句外國話也不會說,一個外國字也不識,他還是知道怎樣對付和外國人打交道的事?!痹凇岸粭l ”公布后至簽訂前,一直有各界人士發來電報,說得最多的是“寧拋全國生命,不失一分主權”,“人心不死,中國尚可為也”。袁世凱明白,如果簽訂條約,北京政府將朝不保夕,自己也將留下罵名。由于日本的行徑破壞了各國“利益均沾”的條款,因此袁希望“俾關系各國得知真相,或可于形勢有利”。
在袁與英國聯系方面,朱爾典扮演著重要角色。朱爾典曾對陸徵祥說,“中國的局勢至為危險,各國不暇東顧……我想大總統……知彼知己,絕不敢輕啟釁端。聽說陸軍總長段祺瑞已經備戰幾個星期了,我不愿見他 (大總統)遭此慘運。”朱爾典的話表明:(1)段祺瑞正做抗戰準備;(2)如中日交戰,英國及參加一戰諸國都不會幫袁;(3)勸中方接受“二十一條”。而各國的“不暇東顧”一則是由于歐戰場的牽制,與日開戰可能得不償失;二則是想通過“利益均沾”從“二十一條 ”中分享到更多的利益。這在“5月11日,美國照會中、日政府,重申門戶開放原則”就可以看出其險惡用心。
3月間,北京外交部曾致電華僑:政府必據約力爭;袁世凱通令各省,抵制日貨。4月的《中國外交部致日本公使日置益函》和《中國外交部收統率辦事處抄交奉天將軍張錫鑾等電》兩份電報,都有日方增加兵力的記錄。失去外援,缺乏血性,國力衰弱,這些都讓袁對強硬政策的堅持難上加難。于是 5月 9日,他接受了“二十一條”一至四號的要求。
中國被迫接受日本最后通牒一周后,袁向各級官員發布了密諭,分析了日本的圖謀和政府委曲求全的原因,并申明了自己的底線:“其中最為難堪者,曰切實保全中國中,曰各項要政聘用日人為有力顧問,曰必要地方合辦警察,曰軍械定數向日本采買,并合辦 (軍)械廠,用其工料。此四者……如允其一,國即不國……予見此四條,……誓以予一息尚存,絕不承諾”要求眾人不忘恥辱,臥薪嘗膽,“凡百職司,日以亡國滅種四字懸諸心目……但能治人者事事以循名責實為歸,受治人者人人以視國如家為志,能由此道,則中國可強?!痹谠绖P看來,“二十一條”的其它要求雖然過分,但還不至于使國家失去振興中華、奪回權益的機會,而如果一旦日本勢力滲入中國的軍隊、警察、軍事供應企業,那么中國就要真的步朝鮮后塵了。
袁議定,五月九日為國恥紀念日,并寫入教科書,讓后代記住此奇恥大辱,以待將來的奮發圖強。殊不知后人在記住五九國恥的同時,還記住了出賣國家利益“以穩固自身地位”的袁世凱。
“二十一條”簽訂后,袁世凱在東北地區通過非正式的行政干預等形式對日本的條約既得權利進行消極抵制,即加強對中方的土地買賣、出租的政府限制和對于所聘日本顧問的排擠。據日本人所編《東北宮憲所發排日法令輯》所載,張作霖堅決執行袁的指令,從日本提出“二十一條”至他被日人炸死之前,前后發出嚴禁日本人商租中國土地等訓令達四十幾號之多。不得不簽約,只能在實際中破壞條約的執行,由此可見袁的無奈與抗爭。只是,當各項條約已生效,這種暗中的破壞對日方的囂張氣焰與擴張行動又能壓制多少呢?
袁世凱后來的稱帝自然是倒行逆施,他自己也在眾叛親離中死去。但是,這不能作為他拿“二十一條”換取日方支持的證據,更何況后來日本并不希望他稱帝,“但若總統驟立帝制,則國人……立即促進變亂,而中國將復陷重大危險之境……且若中國發生亂事,不僅為中國之大不幸,且在中國有重大關系之各國,亦將受……危害;而以與中國有特殊關系之日本為尤甚”。這份發表于 1915年 10月的警告說明,日本人擔心在袁稱帝后,一旦發生暴亂,“二十一條”的條約恐怕更難落實,日方的在華利益也要再打折扣。
縱觀“二十一條”簽訂始末,中國國力衰弱、列強無暇東顧、國內反袁斗爭,無不成為日本乘隙攫取中國主權的有利條件。而袁世凱剛開始的憤怒痛恨,談判之初的據理力爭,最后的妥協和簽約之后的悲痛與對履行條約的破壞,都向我們表明,這是一個尚未喪失羞恥感、企圖在列強的利益糾葛中保全國家利益卻最后失敗、也想過要臥薪嘗膽奪回權益、最后在對權力的追求中魂歸西天的北洋政府領導者。在滿清軍隊中聲名鵲起的他不是孫中山,面對民族興亡,他無法割舍個人得失;在封建官僚中盡顯開明的他也不是蔣介石,他沒有慷慨宣戰、衛我國土的血性與勇氣。但曾竭力鼓吹廢科舉、創辦第一所專門進行婦女教育學校的袁世凱也并不完全是人們想象中的一味討好外國而不顧本國利益得失的賣國賊。成敗得失,早已與那個紛繁糾葛的時代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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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0)04-0019-02
2010-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