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波, 劉玉平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637000)
藝術究竟是什么?有沒有定義?該怎么定義?一直以來,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眾多的思想家和藝術家。自從藝術這門學科誕生以來,對于藝術的本質來回答藝術是什么這一問題的研究,從來沒有間斷過。理論界更是出現了許多關于藝術本質的理論:“模仿說”、“表現說”、“游戲說”、直覺主義、精神分析學派、符號論等,這些理論的產生為人們思考藝術本質這個問題提供了很多依據。近年來對于藝術本質的探討也日趨深入,本人結合前人觀點,在本文簡要論述藝術的本質這一問題。
一
“再現說”是西方理論史上影響最為深遠的觀點,與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摹仿說”一脈相承。“再現說”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西方藝術的發展,尤其是西方的雕塑藝術和繪畫藝術。“再現說”認為藝術是對現實人生和自然的再現和摹仿;藝術是對現實的依存,藝術應以現實和再現的現實作為自己的落腳點。柏拉圖曾在《理想國》中將心中的世界分為三種:理式世界、感性世界和藝術世界,他認為藝術家的創造是摹仿感性的客觀世界,從而形成個人的藝術世界。[1]而亞里士多德肯定“文藝是對現實世界真實的模仿,認為模仿是人的天性,人從模仿中能夠獲得各種知識。”[2](P306)他認為藝術品的誕生,是藝術家對現實世界自然摹仿,而不是有意識的、主動的摹仿。藝術的產生是在人對現實世界的模仿中所形成的一種美學上的創造,是對創作者內心世界理想美的一種再現,也是對客觀世界的一種反映。即藝術摹仿自然,自然是藝術的主體。達芬奇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巨匠,也是“再現說”的支持者。他曾說過,藝術家不能做自然的老子,也不能做自然的孫子,只能做自然的兒子。他強調的是藝術模仿生活,而不能模仿藝術。他認為藝術是第二自然,文學藝術就像鏡子一樣真實反映自然和人生,藝術必須反映現實的普遍規律,因而他在創造不朽的繪畫時都遵循著他的“鏡子”說,《巖間圣母》、《蒙娜麗莎的微笑》和《最后的晚餐》等偉大之作都是對現實生活的再現,強調了藝術對藝術之外世界的依賴關系。可以說,如果不是達芬奇的心靈如一面鏡子一樣反映然后攝取現實中的形象,就不會有流傳后世的名作。“再現說”認為藝術是對自然和社會生活的摹仿和再現,但它不僅摹仿自然,而且還摹仿自身和現實。單從“再現說”出發了解藝術本質,藝術本質就是藝術品對現實的摹仿和再現,藝術家只不過是在創作之前或者創作過程中與現實生活擦出火花,繼而創作了藝術品。藝術家在創作中將自身與社會生活結合起來,在作品中予以體現。在文學領域,“再現說”認為文學的顯著特色在于對現實的忠實,文學不改造生活而是將生活復制,法國新古典主義和俄國現實主義代表作在一定程度就反映了藝術的“再現說”。新古典主義作品崇尚理性,而實現理性法則的基本途徑就是模仿自然,高乃依、拉辛、莫里哀等作家用悲劇和喜劇的方式,在一個特定的時代背景下,共同譜寫著一曲人與世界的和諧樂章。現實主義作家則本著再現當下社會現實情景的心態進行創作,被譽為“俄國社會的鏡子”的列夫·托爾斯泰為了寫作《復活》花費十年時間,特地參觀了許多監獄,上法庭旁聽審判,接觸囚犯、律師、法官、獄吏等各種人物,同時深入農村,查閱大量資料,最終成就了其曠世之作《復活》。他認為對男女主人公冰釋前嫌,終成眷屬的結局并不符合當時的社會現實,不符合生活真實,而是一種個人的愿望,因此是虛假的。而最終設置了在精神上復活的女主人公不可能跟男主人公結婚這一結局,才是生活的真實,才是對當時社會現實的反映。不可否認,所有的藝術都是基于生活甚至高于生活。基于此點,一個藝術家要創造出優秀的作品,就必須了解生活,善于發現,找出藝術品與自身和現實社會的結合點。在藝術創作的過程中,藝術家對于自己作品的構思和創作都受到自然和現實社會的影響,甚至將自身的愿望和命運寄寓于作品之中。
二
在藝術史上,“表現說”可以說是與“再現說”并駕齊驅的學說。“再現說”強調的是藝術家創造藝術品時注重外部世界,而“表現說”則強調藝術品的內部世界,指出創造藝術品的一個重要品格就是情感,真正的藝術品可以有形式、內容等方面的差異,但不能沒有情感,否則很難成為真正的藝術品。華茲華斯作為西方“表現說”的代表人物,他強調文學就是情感的表現。俄羅斯文學家托爾斯泰認為“藝術起源于一個為了要把自己體驗過的感情傳達給別人,于是在自己心里重新喚起這種感情,并用某種外在的標志表達出來”。[3](P515)這種“標志”即為藝術的表現力。托爾斯泰在這里將藝術的表現形象地概括為“自己心里的感情”以“某種外在標志”表達出來。
中國傳統藝術一直注重“表現說”,即情感的投入。從古代的“言志說”、“緣情說”、“境界說”和“意境說”等,都強調情感的表現。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4](P1)在這里,境界即作者的情感在詞中的表現力度,是作者的情感與詞相融為一體所形成的至高的藝術境界、精神境界。中國古代的詩詞很多注重意境,如李白的《望廬山瀑布》中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關于世外桃源的描述、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中的“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李煜《虞美人》中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意境在中國古代多數作品中都予以充分體現,他們的作品中蘊含著豐富的意境,表現出作者豐富的情感和藝術想象力。書法繪畫亦如此,顏真卿和柳公權的書法作品,我們稱之為“顏筋柳骨”,不僅僅是因為其書法作品的俊逸灑脫,給人以美感、骨感,更重要的事其書法的表現力。唐代吳道子被稱為“畫圣”,相傳他在創作的時候,處于一種高度興奮與緊張狀態,很有點表現主義的味道。他的代表作品《天王送子圖》,不僅打破了長期以來歷代沿襲顧愷之的那種游絲線描法,而且其作品蘊含著豐富的內在的精神力量。一件藝術品若沒有藝術家情感的介入,就不能稱之為優秀的藝術品。藝術品需要表現作者的情感。貝多芬的鋼琴曲,我們說是藝術,是因為他投入了很多的情感,表現出了作者的心聲和生命的力量,引起了人們的共鳴。而嬰兒的哭聲之所以不被稱為藝術,是因為那是天性、是生來俱在的,沒有任何個人情感因素。藝術家的創作,很多受到情感的約束,藝術品中情感因素的含量,很大程度上決定著藝術品的檔次。而一件藝術品的藝術表現力又必須通過藝術家情感的大量投入去傾心創作。郭沫若作為浪漫主義詩人更注重主觀能動性,他認為文藝來源于主觀,是作家內心的自然流露,他反對現實主義的再現說,強調浪漫主義的表現說。在他的作品《女神》中,我們讀到的更多的是詩人的情感和詩歌強有力的現實表現力。表現說與再現說相對,認為文學本質上是作家內心世界的外化,是情感流動時的創造,是主觀感受、體驗的產物,它強調了創作主體的能動性和自主性。
三
無論是“再現說”,還是“表現說”,筆者認為,都存在一定的缺陷。“再現說”忽視了藝術家創作中的個體情感,而“表現說”則忽視了藝術家、藝術與現實世界之間的聯系。我們要了解藝術本質,就必須將再現和表現結合起來。藝術品是不是優秀,不僅要看它的外部形態,還要看它的內在美,能不能給人以震撼,能不能引起人的共鳴。我認為,藝術的本質就是再現和表現的完美結合。一件藝術品,不僅是藝術家自身對在腦中構思成形的“藝術品”的再現,又是藝術家自身情感的表現。在姚一葦的《藝術的奧秘》一書中認為藝術品的“和諧”一方面涉及到藝術品的內在的本質,另一方面又牽涉到藝術品的表現的形式。[5](P247)只有藝術品內在美的再現與藝術品外在的表現達到一種“和諧”,藝術才是真正地被認為作為藝術而被接受。達芬奇的《蒙娜麗莎》之所以美且著名,不僅因為作品本身對神態的把握和描繪惟妙惟肖,還在于它能夠引起人們的無限遐思,對于畫中蒙娜麗莎的微笑各人有各人的解釋。恐怕作品既再現了當時畫中人的神態,而且又表現出作者濃重的情感。“藝術就是情感表現于意象,情感與意象相遇,一方面它自己得表現,一方面也賦予生命和形式給意象,于是情趣、意象融化為一體。這種融化就是所謂的‘心靈綜合’。”[6](P147)一件藝術品,只有情感的表現和意象的再現完美統一,才能達到藝術的“心靈綜合”。從另一層次講,這里的“心靈綜合”也是藝術的表現和再現在欣賞者大腦中所形成的完美統一,藝術作為一種美的存在在欣賞者大腦中產生的一種反映。從某種角度上說,藝術品一旦離開了社會自然,離開了外在環境,就失去了它的客觀基礎;藝術品離開藝術家的主體意識,藝術品就喪失了它的存在意義。相反,藝術家創作若沒有主體意識和情感,其創作的作品也只能是空洞的作品。而藝術品若脫離了現實社會,不能夠反映現實世界,就很難引起欣賞者的共鳴,其作品的認知度就會下降。在沈從文的《邊城》中,作家對湘西的自然風光、風土人情都進行了大量的描寫,不僅再現了湘西獨有的特色風光,而且也讓人了解了湘西;同時,作家本人又在作品中構筑了自己向往的真、善、美的精神世界。小說借翠翠的愛情悲劇,揭示了人物命運的神秘,反映出湘西人民在“自然”、“人事”面前不能把握自己命運的慘痛事實,同時也贊美了湘西人民淳樸的心靈。《邊城》正是在再現現實社會的美與惡的同時,又表現出作者內心的情感期望。在這部作品中,藝術的美與作者的情感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構成了《邊城》獨有的藝術特色。
法國著名雕塑家奧古斯特·羅丹曾說過:“藝術之源,在于內在的真,你的形,你的色,都要傳達情感。”他強調藝術品既要表現藝術家的情感,又要反映世界、再現自然中的美。一件藝術品,只有將情感的表現與美的再現完美綜合起來,才能體現藝術品本身藝術的魅力,這才是真正的藝術。正如黑格爾所說:“藝術作品盡管自成一種協調的完整的世界,它作為現實的個別對象,卻不是為它自己而是為我們而存在,為觀照和欣賞它的聽眾而存在。每件藝術作品也都是和觀眾中每一個人所進行的對話。”[7](P335)藝術品的存在不僅是一種美的表現,而且還要將這種“自己存在”的美再現給他的“聽眾”,只有這樣,藝術才能與藝術的欣賞者形成“對話”。而這種“對話”一旦形成,將是藝術品的表現在欣賞者大腦中形成的一種新的“再創造”,一種美的表現后的“再現”,這個接受過程便達到了表現與再現的結合。“藝術是人類的一種特殊活動,是對現實世界的認識再現和情感表現完美結合,這種認識不能等同于馬克思藝術哲學的藝術認識論和藝術意識形態論,既不是意識形態論統一的藝術生產論,也不是藝術生產論統一意識形態論,而是兩者的相互統一。”[8](P297)而藝術的本質正是再現和表現的結合,再現強調表現藝術的外部世界,表現強調表現藝術家的情感。一件藝術品之所以作為藝術品的出現,正是客觀世界和藝術家的情感的結合所引起社會的認可。而一件成功的藝術品,如果作家沒有融入自己的審美經驗和情感經驗,那么藝術品就不會有穿越時空的魅力。在藝術的發展中,再現和表現始終相互依存、完美結合,共同支撐著藝術的發展,就像飛機的兩翼,缺一不可。
[1]柏拉圖著.吳獻書譯.理想國[M].上海:上海三聯出版社,2009.
[2]寇鵬程.文藝美學[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7.
[3]段寶林.西方古典作家談文藝創作[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0.
[4]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5]姚一葦.藝術的奧秘[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7.
[6]朱光潛.文藝心理學[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
[7]黑格爾.美學(第一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8]謝毅.如何理解藝術的本質[J].學術論壇,2008,(9):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