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雪瑛,周 睿
(上海對外貿易學院國際商務外語學院,上海 201620)
詮釋學視角下的誤譯
——淺析當代哲學詮釋學對文學翻譯的啟示
孫雪瑛,周 睿
(上海對外貿易學院國際商務外語學院,上海 201620)
以伽達默爾為代表的當代哲學詮釋學提出了理解的歷史性和前見等基本概念,對人文以及自然學科都產生了革命性影響。從詮釋哲學視角出發,在對《紅樓夢》兩種全譯本中存在的有意誤譯現象進行分析后,可見在跨文化翻譯中,在解釋翻譯同一部文學作品時,由于不同的前見從而造成理解上的不同,進而形成合理的有意誤譯,體現出詮釋學理論對文學翻譯研究的不容忽視的啟示和指導意義。
詮釋學;前見;誤譯;視閾
翻譯是一項高度復雜的雙語轉換活動,同時也是文化沖突、碰撞和融合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譯者面臨的不僅僅是語言文字問題,而且還要受到大量的非語言因素的干擾。雖然譯者會盡可能準確忠實地傳達原文的信息,但誤譯仍然不可避免。“誤讀”或“誤解”是美國當代著名文學批評家布魯姆(Harold Bloom)提出的一個很激進的閱讀理論。“誤讀”這一現象“被看做是閱讀闡釋和文學史的構成活動”[1]。布魯姆否定了一切所謂精確無誤的閱讀,指出對任何文學作品的解讀都可能產生誤讀的問題。誤譯往往建立在誤讀的基礎上。譯者在翻譯某一部作品時,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忽視或無視文本的時空、文化背景,只是從自己文化背景和翻譯目的出發,從自己的時空和視角去解讀、傳遞原文本信息的現象,即為誤譯。
誤譯在文化交流中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在忠實原則的指導下,誤譯有其消極的一面,被看做正確翻譯的對立面。但從文化交流的角度來看,誤譯卻有其積極性、獨特性和重要性。譯學家謝天振認為,誤譯是文學翻譯中譯者的創造性叛逆的具體表現形式之一。例如龐德所譯的中文古詩中存在大量的誤譯從而引發爭議,但這些誤譯卻成就了他意象派詩歌的典范,他的譯詩《華夏集》被譽為 20世紀最受歡迎的詩集之一。
從詮釋學的視角來看,誤譯現象是理解的歷史性和由此而產生的偏見的作用下的必然結果。詮釋學 (Hermeneutics)是從西方文化傳統中對圣經典籍、法律條文和古代文獻的解釋中發展起來的一門學科,進入 20世紀以后,西方現代詮釋學派代表海德格爾(Heidegger)和他的學生伽達默爾 (Gadamer)將詮釋學從認識論和方法論上升為對世界本源進行探索的當代哲學詮釋學。以伽達默爾為代表的哲學詮釋學的建立,對人文以及自然學科都產生了革命性影響。
伽達默爾在《真理與方法》一書中,為了解世界本源提出了“理解的歷史性”、“視閾融合”和“效果歷史”三大原則和意義對話理論,對翻譯研究更有著不容忽視的啟示和指導意義。他認為歷史性是人類存在的基本事實。作為歷史存在的人類有特殊的歷史局限性。無論是理解的主體抑或客體,都內嵌在歷史之中。因此理解的任務在于突破歷史局限,正確地去評價和適應歷史。在理解過程中,鑒于理解的歷史性,理解者的前見 (prejudice)不可避免地滲透于其中。前見是一種積極因素,是在歷史和傳統下形成的,是理解者對所處世界的一種選擇,即偏見。
在伽達默爾看來,偏見是由歷史、傳統構成的,它是指這樣一種判斷,“它是在一切對于事情具有決定性作用的要素被最后考察之前被給予的,理解所固有的歷史性構成了偏見。一種解釋學的境遇是被我們自己具有的各種成見所規定的。這樣,這些成見構成了特定的現在之地平線,因為它們表明,沒有它們,也就不可能有所謂成見”[2]。在理解活動中,理解的主體是處于歷史之中的。理解是以偏見作為它的出發點的。偏見構成了理解者的一定的視閾。一個根本沒有視閾的人是難以形成理解的。
伽達默爾認為偏見有歷史合理性。“偏見未必就是不合理的和錯誤的,實際上,我的存在的歷史性產生著偏見,偏見實實在在地構成了我的全部體驗能力的最初直接性。偏見即我們對世界敞開的傾向性。”[3]理解的歷史性和由此而產生的偏見觀,在理解的過程中起到選擇甚至定向的作用。這充分解釋了翻譯中的誤譯、文化過濾和多譯本等現象。
《紅樓夢》[4]因其在我國文學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其翻譯版本之眾多而受到譯學界的重視。其中以兩種英譯本影響最大:一是“A Dream of RedMansions”[5],由我國當代著名的翻譯家,外國文學研究者楊憲益、戴乃迭合譯 (以下簡稱楊譯);另一是“The Story of the Stone”[6],由當代英國漢學家大衛·霍克思(David Hawkes)和約翰·敏福德 (John Minford)合譯(以下簡稱霍譯),原著中有大量的含有文化信息,而在兩部譯本中,不同譯者對原文本中重要信息的理解和釋義則表現出較大的差異。
例 1,對立東風里,主人應解憐。(第十八回)
楊譯:Facing each other in the soft eastwind!
They surely bring theirmistress peace ofmind!
霍譯:Theirmistress,standing in the soft summer breeze.
Finds quite content in everything she sees.
對“東風”這一文化意象,霍譯與楊譯形成了鮮明對照,楊譯為:“soft eastwind”,而霍譯為“soft summer breeze”。這是由于地理位置不同導致的東西方生態文化的差異,原文本中的東風指來自太平洋海域的春夏時節的暖風,而在英語文化中,東風卻是指陣陣寒風。楊憲益作為我國當代著名的翻譯家,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頗深,其譯文旨在準確傳遞原文的文化信息,向西方讀者傳播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是以想多了解中國文化的英美讀者為對象的,因此采用了“異化”的手段來處理語言中的文化因素,即在譯文中盡可能地保留源語文化,這構成了楊譯的基本前見。而大衛·霍克思先生的目的則是為了取悅于譯文讀者,是以一般的英美讀者為譯入語讀者的,因此他遵循了以目的語文化為歸宿的原則,即采用了“歸化”的方法。可見,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不可避免地將自己的“前見”帶進理解的過程,根據各自的前見傳遞原文的文化信息。由于理解的歷史性,譯者對同一文本的解釋是多元的,不同的時空、不同的視角會產生不同的偏見。每個譯本都是某個時代創造的偏見。由于歷史性的約束,譯者視界和作者視界水遠無法完全重合,不同譯者的偏見導致的文化過濾現象不可避免。同樣,誤譯也不可避免。霍譯為有意誤譯,是譯者為了完美再現原文的風韻或為迎合本民族讀者的文化心態和接受習慣而進行的創造性翻譯。有意誤譯雖與原文在形式上并不完全對等,但卻能傳達最為重要的信息,并取得功能或語用交際的最大對等,有助于揭示原作的深層含義,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不同國家民族間文化的交流提升[7]。
例 2,寶玉滿面淚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么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第三回)
楊譯:His face stained with tears,Pao-yu sobbed,“None of the girls here has one,onlyme.What's the fun of that?Even this newly arrived cousinwho's lovely as a fairy hasn't gotone either.That shows it's no good”.
霍譯:“None of the girls has got one,”said Bao-yu,his face streamingwith tears and sobbing hysterically:“Only I have got one,it always upsets me.And now this new cousin comes here who is as beautiful as an angel and she hasn't got one either,so I know it can't be any good.”
文中“神仙”這一意象屬于宗教文化范疇。楊譯為“fairy”,霍有意誤譯為“angel”。譯文的差異不僅體現出譯者宗教文化背景的差異,更體現出兩位譯者在理解過程中所產生的迥異的前見。楊譯的前見基于中國古代道家思想和相關神話傳說,因此對“神仙”的理解與翻譯是準確的,忠實地體現了漢民族的文化色彩,真實再現“美若天仙”這一文化意象;而霍譯則受西方文化中宗教背景和民族心理的影響,采用了歸化的手法將原文中文化轉移為西方基督教文化觀念,因而譯作“天使”,便于讀者理解。因此,這兩種不同的文化來源導致了不同的前見,而前見則造成了二者風格迥異的譯文。霍譯的有意誤譯是文化過濾的結果,因為無論哪一位譯者,都會受到各種主觀或客觀歷史條件的限制,產生某種前見,絕對“信”的譯文不可能存在。歷史性誤讀和誤譯是時代認可的。
由此可見,由于東西方人思維方式的差異,譯者文化背景的不同和對文化意象理解的不同,即前見的不同,導致霍、楊的譯文產生了上述較大的差異。
上文中有意誤譯表明:在傳統中浸染的理解者,總是帶著從傳統中得來的偏見去理解前傳統。這種偏見是無法避免的,它以潛移默化的方式通過家庭教育、社會文化制度、公眾生活等途徑感染著其中的每一個人,它使理解者形成對傳統的“完全性的先行構想”(或稱“意義預期”),理解過程中我們一直遵循著這種先行的假定,即前見。“實際上,譯者總是不可避免地把自己熟悉的世界帶進原文這個陌生的世界”[8]。譯者的前見深深植根于他的教育、家庭和社會背景,以及他所處社會的文化制度、生活方式和行為模式、價值觀念等因素,這一切都使之在理解和解釋某一文本過程中具有鮮明的個性化特征,因此他的有意誤譯更加具有詮釋哲學概念的典型性,更具有研究價值。
在希臘語中,“詮釋”一詞具有說明、解釋和理解三重意義。而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作為原文文本的讀者,以自身的理解闡釋再創造出譯本,因此說“翻譯是一種解釋,解釋的過程極富主觀性”[9]。翻譯與詮釋哲學的不解之緣恰好為翻譯研究提供了新視角。
理解的歷史性導致了理解的偏見,產生了誤讀現象。伽達默爾認為這種偏見是“合法的”。他充分肯定了偏見對理解的意義,認為正是這種“合法的偏見”構成了理解的歷史性因素。伽達默爾對偏見的積極性一面的論述使我們認識到了誤讀與誤譯的意義,進而對誤譯不能一概否定和批判,而要重新審視其價值。而誤譯則鮮明、生動地反映了不同文化在交流過程中產生的碰撞、扭曲與變形,反映了對外國文化的接受傳播中的誤解與誤釋。由于譯者各自的前見,在理解文本和解釋文本過程中首先會產生誤讀。誤讀是文化過濾的一種形式,通過誤讀,譯者濾掉了對譯語文化發展不利的因子,重點考慮譯語讀者的語言文化習慣和接受能力,進而對含有文化意象或復雜文化信息的原文本進行有意誤譯。此外,不斷發展著的前見也導致同一部作品的多譯本現象和歷史性重譯和勘誤。
總之,通過研讀伽達默爾詮釋哲學體系中的理解的歷史性、前見和視閾等基本概念,可為文學翻譯研究提供新的理論視角和評價方法,對多譯本、文化誤讀與誤譯研究有著重要的啟示,并可以更新翻譯理念,為翻譯研究提供一個開放的、多元化的途徑。
[1]H.R.姚斯,R.C.霍拉勃.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 [M].周寧,金元浦,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6-26.
[2]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357-358.
[3]Gadamer,Hans.George.Truth and Method[M].New York:Crossroad,1989:311-312.
[4]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5]Cao Xueqin.A Dream of Red Mansions[M].Yang Xianyi and Gladys Yang trans.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 1978.
[6]Cao Xueqin.The Story of the Stone[M].David Hawkes and JohnMinford trans.London:Penguin BooksLtd,1979.
[7]謝天振.譯界學導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223-224.
[8]張德讓.伽達默爾哲學解釋學與翻譯研究 [J].中國翻譯,2001,(4):23-25.
[9]呂俊.哲學的語言論轉向對翻譯研究的啟示 [J].外國語,2000,(5):50-52.
Abstract:The main concepts of her meneutics represented by Gadamer:historicality of understanding and prejudice had revolutionary influence on both humanities and natural sciences.The analysis and justification of intentionalmistranslations in the different translated versions ofHong Lou M e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rmeneuticswere made and it can be seen that a reasonable intentionalmistranslation will be achieved because of the difference in understanding caused by different prejudices when interpreting the very same literary works in cross-cultural translation which reveals the enlightenment and referring significance of hermeneutic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
Key words:hermeneutics;prejudice;mistranslation;horizon
(責任編輯:劉東旭)
M istranslation Stud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rmeneutics——The Enlightenment of Hermeneutics on L iterary Translation
SUN Xue-ying,ZHOU Rui
(Language School,Shanghai Institute of Foreign Trade,Shanghai 201620,China)
H315.9
A
1001-7836(2010)10-0147-03
10.3969/j.issn.1001-7836.2010.10.058
2010-09-01
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科研創新項目 (B5911 07 004)
孫雪瑛(1971-),女(滿族),黑龍江雙城人,副教授,碩士,從事翻譯和跨文化研究;周睿 (1985-),女,黑龍江哈爾濱人,2008級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