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人,總有著其本性的東西。然而,人的本性又有著諸多的復雜因素,所以用一部電影來剖析人的本性,難度可想而知。但是,導演管虎卻用一種綿軟的猶如喜劇的手法,在電影《斗牛》中完成了這一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關于人性的定義,馬克思是這樣說的:“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馬克思主義雖承認人性的存在,但否認存在普遍抽象的人性:只有從人的社會性和階級性出發,才能得出對人性的正確解釋,并由此斷言,在階級社會中沒有超階級的人性。然而,我則認為,不同的階級的確存在不同的價值觀、信仰、品性,但是如若只從這個角度去考察人性那么我們得出的只是人的階級性。因此,真正的“人性”探討,應該拋開階級、民族,單從“人”本身出發。正如《孟子?告子上》曰:“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那么“人性”到底是什么?在我看來人性是動物性和社會性的總和。人的存在決定了其動物性的存在,就像各種動物都會因為生存的需要而呈現出各種形態和習慣。如:長頸鹿為了吃到長得比較高的樹葉而進化成了長頸;沙漠中只能長出仙人掌;野生北極熊只可能出現在北極大陸等等。人,要想生存,必須要吃飽、穿暖,這是最基本的。概括來說,人性的動物性就是“求我生存”。
但是人還是一種特殊的“高級動物”,他有著復雜的精神和意識,并在此基礎上會產生各種高級的精神活動,比如人有信仰、有理想,有著比一般動物更深切的責任心。人類的這種高級精神活動是與人類社會的發展分不開的。人類是群居動物,群居就容易產生社會,社會就要有一定的社會規則。人類社會規則決定了人必須要奉獻,必須要有信仰,必須要有理想。奇妙的是,人類社會對人精神層面的要求,恰恰完成了人對于自我的要求和肯定。換句話說,人只有完成了社會規則對其的要求,才能感到滿足和幸福。因而,人的社會性決定了人性的更高層面——求我幸福。
在電影《斗牛》中,場景并不復雜——山東沂蒙山區的馬牧池子村及其后山。故事呈線性交錯發展,導演運用交叉蒙太奇,將日軍來掃蕩之前牛二的故事與掃蕩之后牛二與牛的故事交叉進行,以交代情節與因果。主要人物牛二、荷蘭奶牛、九兒、十三叔、老祖,以及符號化、臉譜化的日軍、八路軍、難民、兩個土匪、一個國民黨傷兵。
故事講述了在敵后抗日堡壘村——馬牧池子,有一頭中國農村罕見的大奶牛。這是國際援助中國八路抗日的援助物資,為的是給傷員提供營養。日軍要來掃蕩,八路軍需要立即轉移,無奈奶牛太大不容易帶走,于是八路軍的蘇隊長就交代村長“十三叔”:奶牛暫時由村里代為保管,等部隊十天半個月再打回來的時候,村里在把奶牛毫毛未損的還回來。為此蘇隊長和十三叔寫了一張字據,雙方蓋章畫押,蘇隊長給十三叔四個大洋作為奶牛的管理費和飼料費。于是村里為了選出一位養牛人開展了大規模的“以豆抓鬮”,全村129位男丁全都要參與。在一個布口袋里,有128顆綠豆和1顆紅豆,每人都要領一顆豆子,誰領到紅豆,奶牛就歸誰照料。牛二本無心參與抓鬮,因為他已經有一頭牛要養,那是一頭名字叫“小黃”的普通黃牛,也是村里唯一的牛。牛二與小黃多年來相依為命,牛二的細心照料讓小黃多次逃過日軍的掃蕩。所以,牛二不想再養別的牛,即使那是一頭不同尋常的“八路牛”,他只是想跟小黃“好好的過日子”。可是村里的小寡婦九兒,一直在旁邊起勁,她替牛二領了一顆豆,竟然就是那顆紅豆。然而牛二卻不認帳,于是村長十三叔和老祖決定把九兒嫁給牛二,再給九兒三擔糧食作為陪嫁,條件是牛二必須養好“八路牛”。而九兒的條件是,要牛二手腕上的銀鐲子作為信物。在多次三番的索要后,銀鐲子終于戴在了九兒的手腕上,荷蘭奶牛也被牛二牽回了家。日軍掃蕩馬牧池子村后,全村老少全被殺害,只剩牛二一人。就在牛二大喊:“還有沒有活的了?”那頭荷蘭奶牛竟然出現了……
人活著從來就不是簡單的只是自己過好日子就行的,因為人生來就要背負眾多的責任與承諾。在影片《斗牛》中,牛二曾經多次想放棄奶牛自己躲進山里,可是那張自己簽字畫押的字據卻總是揮之不去。他不能擺脫自己曾經的諾言,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回村里救牛。這張字據就成了影片發展的重要線索之一,貫穿于影片始終。可以說責任感是人性中光輝的部分,因為責任不是輕飄飄的,它是有重量感的,會給人帶來壓力,即使如此,人依舊要去擔負,這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人精神的力量。
在影片《斗牛》中關于人性當中承諾的意義,還有一重要線索,就是牛二手腕上那只被九兒多次索要的銀手鐲。可以說這只銀手鐲是聯系牛二與九兒的關節。九兒要牛二的手鐲作為信物,其實就是要一份承諾。九兒是一個寡婦,自己能再有一個歸宿對她來講自然是件好事,但是這個女人又是一個自我意識萌發了的潑辣女性,她要求平等,不容被人欺負。因而,她會因為老祖罵她是個外鄉人克死丈夫而大動干戈;會想要參與只有男人才被允許的抓鬮;會喊出“婦女解放”之類的口號。因而在對于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她固守著不能低賤了自己的想法,索要牛二的傳家銀手鐲,以此作為交換,也是一份對牛二的牽制。九兒死后,牛二從她的手腕上取下那只定情信物,后又將這只銀手鐲戴在了奶牛的鼻子上,這也就完成了承諾與九兒好好過日子到與荷蘭奶牛好好過日子的過渡,用牛二的話說,“過上了男耕女織的生活”。其實牛二對于九兒和奶牛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承諾,即人性當中“求我生存”的目的。牛二只是想好好過日子,他的很多行為談不上高尚,甚至有些猥瑣,但是他知道人能好好活著是最重要的,因此他反對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殘殺。于是在九兒死后,他把荷蘭奶牛當做自己感情的寄托,并且管奶牛叫“九兒”,繼續承擔自己作為人所應承擔的責任和承諾,同時完成人性當中的基本要求——生存。
人為了生存而占有空間以及食物等,從其以外的其它角度講,可以有善和惡(這個由利益的得與失而產生的)兩種說法;從人自身角度講,并無善惡可言(其得以生存并非因為善;得以終結亦非因為惡);而從社會學角度講,人性這個詞 被賦予了種種行為規范,符合了某個利益體的行為規范,就叫“有人性”,同時換個利益體角度又可以叫“沒人性”。在電影《斗牛》當中一隊外鄉難民對待奶牛的態度恰恰體現了這一觀點。
牛二牽著奶牛回到暫時清靜的馬牧池子村,他擠了牛奶,正想填飽肚子,忽然聽到門外有聲音,開門一看是一位外鄉來的抱著孩子的婦女。看上去這位婦女和她懷里的孩子都非常饑餓。于是牛二并不十分情愿的將自己手里的一碗牛奶遞給了這個女人,女人馬上喝了一口奶喂給自己的孩子。就在這時這碗奶被一個男人搶走了,牛二這時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個整體逃難的難民隊伍,于是荷蘭奶牛的奶救活了所有逃難的難民。可是由于被過度擠奶,奶牛的身體吃不消了,這時當難民提出再擠一桶時,遭到了牛二的強烈反對。難民隊長又提出如果沒奶了就把奶牛殺了吃肉,這樣的話這些難民20天的食物就有了保障。這種卸磨殺驢的做法讓牛二震怒,他與難民隊長扭打起來。由于寡不敵眾,牛二被趕走了,奶牛落到了難民手里。當牛兒聽到難民要殺牛時奶牛凄慘的叫聲,他心如刀割。好在最后受驚的奶牛逃出了難民的控制,躲到了東家老祖的庭院閣樓上,而幾位想要殺牛的難民也因踩到了日本人埋的炸彈和地雷而被炸死。
在當時食物缺乏、社會動蕩的情況下,有些人人性當中的動物性大于社會性,這就使得這部分人無情無義、卸磨殺驢、心狠手辣、惟利是圖。在人類社會性標準下,這部分人沒有做人的基本的廉恥觀,他的價值觀只是活著,即“求我生存”。在這部影片中這個情節尤為讓人動容。在影片開始時,因為這頭能產奶的牛的出現,整個村莊沸騰了,東家老祖說,“只要能喘氣的下奶就要當娘來伺候”,不論是八路軍還是村民都將這頭奶牛奉為神靈,細心呵護,配以精糧。當奶牛落到了日軍的手中后,日本部隊同樣給了奶牛貴賓似的待遇,他們圍繞這頭能產奶的動物唱歌,并派養過牛的士兵專門照顧。然而面對這個曾經用奶救活了整個難民隊伍的“恩牛”,難民頭子竟然提出“殺牛吃肉”,這確實讓人心寒。牛二大喊:“你娘喂你奶,你殺你娘啊?!”最直接的道出了這種為了生存不顧任何感情道義的極端人性丑惡。而最后這幫人被炸死,也表明了導演對這種脫離人類社會性的丑惡人性的批判。
影片《斗牛》的結局極具黑色幽默。衣衫襤褸的牛二與奶牛在山上過了六七年后,一對解放軍的隊伍路過,牛二以為是八路回來了,慌忙牽牛下山,要把奶牛完璧歸趙。然而,這個隊伍的長官并不認識蘇隊長,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張字據留下來的牛的歸屬問題,就自己做主把奶牛給了牛二。牛二左思右想,為了確定奶牛歸了自己,就讓這個隊長也給自己摁個手印,這個貫穿整部影片的字據線索至此完成了它的使命,也道出了人性當中一個復雜的命題——人的信念與歸屬。
影片的最后,牛二坐在山石上,嘴里喃喃道:“一切都能過去。”這時奶牛、東家老祖生前把玩的蛐蛐,以及翠綠的植物一起出現在鏡頭中,這隱喻著災難過后的大同世界的重新建立。此處的處理依舊表達了導演的人性關懷。人性當中的堅強、樂觀和生命力是人類最寶貴的精神財富,有了這些,再大的困難也能戰勝,再苦的日子也有樂趣,再孤單的生活也不乏伴侶。或許在困難的逆境中,人性被發掘的更深些更大些。正如哲人所說:對于自然界而言,上帝更喜歡垂青那些傷痕累累卻又倔強的迎著災難和風雨生長的種子,而對于人生來說,命運更喜歡將豐碩的果實贈給那些含著淚微笑的靈魂。
這部影片的可貴之處就是以一種看似輕松、戲謔的手法,向觀眾展示了人性的復雜。同時給予人類社會性的極大肯定,對于單純的動物性給予了批判。導演極力歌頌人類的堅韌和樂觀,告訴觀眾“一切都會過去”,使得觀眾在笑過之后,不禁思索:所謂天堂,不過是人類的仰望。不論是“牛二之墓”還是“二牛之墓”其最終還是“墓”。導演在影片中著力淡化了生死,這是一種智慧,也教會我們如何面對人、面對生活。因為天堂,不過是一條皈依之路。
[1]《馬恩選集第一卷》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1995年6月第2版第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