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旗
明代中葉以后,各種社會經濟矛盾交織在一起,政權危機四伏。曾身居帝師的內閣首輔張居正,為了拯救明朝的危亡,力推“一條鞭法”的財政改革。他首先從整頓吏治人手,建立起層層制約、隨事監督的考成制度;接著實施了整頓田賦拖欠、清丈土地、解決賦役不均等一系列改革,從制度上對官吏的行為加以約束,在統治階層與既得利益集團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較量。
張居正的改革“朝下令而夕奉行”,絲毫不拖泥帶水。最終取得了顯著的成效,改變了嘉靖以來政局頹靡,財政虧空,邊防廢弛的局面,實現了富國強兵,扭轉了大明王朝不斷下滑的頹勢,締造了萬歷時期最為富庶強盛的一段輝煌。
從治理“三公”消費入手
張居正改革涉及政治、經濟與軍事等方面,可以說是全方位的改革。一個國家,在武力上不強盛,是無論如何硬氣不起來的,所以張居正重用戚繼光、李成梁;而經濟強盛,是支撐武力強盛的基礎。所以才會有“清丈土地”與“一條鞭法”;因為政治體制不暢通,就不會有經濟改革的順暢,所以才有了“考成法”。
考成法,張居正是從嚴查并治理“三公”消費開始的。
在明代,驛遞是官方辦理公務的主要交通工具,從都城北京到各省的交通要道都設有驛站,負責供應來往官員的吃、住、差役和車馬等交通工具。這些負擔都分攤給就近的民眾。明初使用驛站有嚴格的規定,非有軍國要務,不得發給印信乘驛。這些規章到明中后期已經名存實亡,兵部和各省撫按,隨意填發印信送人情,一張印信使用終身,或是輾轉贈送。官員在驛站百般勒索,捕人掠盜,成為酷虐的暴政。
這個在萬歷之后將近400年的今天都成為政府痼疾而難以根除,甚至成為激化社會矛盾的導火索,在萬歷年間居然能夠得到遏制,從規章制度上堵塞漏洞,是張居正最成功的一舉。
張居正決心從此開刀,痛加裁革,掃除多年積弊,這是改革取信天下,得到百姓信任的重要保證。
第一步,從加強監察著手,提高行政運轉的效率。明朝的中央機構分設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六部中又分設監察機構六科。部的最高長官是二品官,科的長官最高是七品,可這七品對二品卻有封駁糾劾的權力,所以大官統率小官,小官卻可以牽掣大官,六部和六科都直接向皇帝負責,內閣不干預,這遇到昏憒的皇帝那就亂了套。張居正改為由內閣總其成,頒行官員考成法,吏部通過詢事考言,以言核事,以事核效,評定官員的勤惰,定期考勤,隨事考核,以一套嚴密的監察制度防范玩忽職守的現象。
第二步,以理財作為考核的準則,這是考成法的最終目的。當時官場通行的是增加賦稅,向小民頭上搜刮,不敢督繳正賦田稅,因為逃稅欠稅的都是豪強權貴,追繳田稅無異在是太歲頭上動土,誰也不敢出這個頭。張居正毅然提出對官員“以錢谷為考成”的主張,凡是追繳欠稅不足的官員,都要受到批評、調離或撤職的處分。以追索田糧評定政績,迫使官員打擊不法權貴,使貪官無處藏身,不用加稅而補足國家虧損,這是一項成功的經驗。
張居正假借朱元璋的名義,實施“考成法”,其實不過是將政績與位子結合,督促官員不要混日子,更不要做無用功。一切靠業績說話,同時也建立起行政、監督與決策等領域的工作協調機制。
在政績考核之下,張居正大刀闊斧地推行政治體制改革,張居正主政的十年間,裁撤的九品以上的官員就達2000多人。萬歷九年這一年中,張居正就在中央裁撤419人,地方官員裁撤902人。
頗有成效的財政改革
在財政改革方面,張居正通過開源節流,使得萬歷朝從財政赤字轉變為富有盈余。嘉靖末年國家糧倉不足一年之儲,改革前財政空虛,入不敷出,赤字超過三分之一。
萬歷五年,張居正開始調查,次年即通令清丈全國田地,詳審細核,三年查出漏稅土地八十余萬頃,從嚴打擊了違法的權貴地主,迫使他們守法,不敢輕易欺隱,小農免受賠累,國賦按時收納,扭轉了財政虧損。
萬歷九年在全國推行“一條鞭”法,也即將賦役中的各項名目,如雜泛、均徭、力差、銀差等各種稅收合并為一種,將力差歸入田賦,一律按田畝核算,減化手續,統一征收。并可改折銀兩,允許被征調的差役出銀雇人代役。這就擴大了貨幣流通的范圍,削弱了人身依附關系,使商販和工匠獲得了人身自由,這對商品經濟的發展起了促進的作用。
改革后國家儲糧可支十年,國庫積銀四百萬兩。
但任何改革都會傷害到某些人的既得利益,勢必會招來反對者的抵制。
張居正的反對者就包括他自己的學生與部下。萬歷五年,正當改革從政治推向經濟之時,張居正父親去世,按明朝禮制規定,在職官員自聞父母喪日起,要辭官守孝三年,如有特殊情況,經皇帝特批,可以繼續留任,稱為“奪情”。明朝是重孝的王朝,在明中葉就已多次申令,不準“奪情”,按慣例張居正也要遵守,可新政正是方興未艾之時,張一離任,形勢可能逆轉,支持改革的官員倡議奪情留任,這就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反對派紛紛攻擊這是“忘親貪位”,“背公議而殉私隋”,“親死而不奔”是“禽彘”,甚至把謾罵寫成小字報貼在大街上。
張居正對此不屑一顧,側目而答:“今言者已詆臣為不孝矣。斥臣為貪位矣,詈臣為禽獸矣,此天下之大辱也,然臣不以為恥也。”對于“戀權”的責難,他坦然回敬說:“戀字一字,純臣所不辭!”并揭露反對派是“借綱常之說,肆為擠排之計。”
張居正矢志不移推行改革,一再囑告下屬“諸公宜及仆在位,做個一了百當。”過充分表現出他的堅強意志和自我獻身的精神。
正是由于如此獻身精神和全方位的推動,才使張居正的改革初步成功,但也正是他的成功鑄下了失敗的種子。
與既得利益集團較量
我們就拿“一條鞭法”來詳細說說。
面對國匱民窮、社會動蕩的首輔張居正,既然身負重任,就不能坐視不管。為了鞏固政權,緩和階級矛盾,振興國家財政,他在萬歷年間推行了以“一條鞭法”為核心的財政改革。在統治階級內部與既得利益集團開始了較量。
張居正認為,要解決土地問題和服役不均問題,首先要有各級官員去做,眼下那些大臣和封疆大吏,正直清廉者少,大都是既得利益集團的一員,讓他們割肉,無異與虎謀皮。或者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根本不能解決問題。所以,他從整頓吏治人手,建立起層層制約、隨事監督的考成制度,從制度上對官吏的行為加以約束。與此同時,對官吏進行換血,實行不拘資格、唯重實才的官員選拔政策,建立一支正直忠誠、不畏強權、敢于改革的隊伍。使“萬里之外,朝下而夕奉行,如疾雷迅風,無所不披靡”。
在考成法的基礎上,張居正第一步開始整頓田賦拖欠。張居正認為:行姑息之政,是逋欠的根源,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病實在此。他下令清理田糧逋欠,并作為考成法的重要內容,以清欠的成績作為考成優劣的標準。
清理田糧逋欠,震驚內外,反對者威脅萬
歷皇帝:“吹求太急,恐怕引起逃民大亂。”張居正反駁說:民之亂,全是貪吏剝削、豪強兼并造成的,反對者都是權豪,而不是小民。他要求地方大員堅定信心,有誹謗者絕不寬恕。江南豪滑之人對張居正怨氣沖天,伺機報復。
清理田糧逋欠之后,張居正開始在全國范圍內清丈土地,清查被皇親國戚、勛臣豪強及各地官員隱瞞吞并的土地。清丈土地遭到更多的權貴反對,張居正全然不顧反對者的囂張氣焰,于1578年下令清丈全國土地。清丈中一個規定就是,凡是功臣之家,除朝廷賞賜的土地之外,其他田地一律盡數報官,照章納稅。“正人”必須“正己”,為了使清丈土地在全國順利進行,張居正首先清查自己家的土地。萬歷九年,他要求在江陵老家的兒子張嗣修,嚴格清查自己田產和賦役,發現原規定優免田糧70余石,但縣衙賦役冊中注明張內閣免640余石,他人詭寄的多達570余石。其中有族人、家僮倚借名號優免者,有子孫族仆私庇親故規避者,還有奸豪官吏竄名戶下詭寄者,十分之中,本宅只得其一,其余全是別人的。張居正要求嚴肅處理,堵住了反對清丈土地之口。
為了把清丈土地進行到底,在求得萬歷皇帝的支持下,他處置了一些抵制清丈的親王、官吏,剎住了既得利益集團的反抗氣焰。在清丈過程中,還處理了一批弄虛作假的地方官,有的削其俸祿;有的降級處分,以觀后效。到1581年清丈完畢,結果土地比明朝初年多出了300萬頃,這些被清出來的土地都是官僚土地吞并隱瞞的“黑地”。清丈土地的成功,有力地阻止了土地兼并之風,也為改變“稅存而產去”、“有田而無稅”的現象創造了條件。
在土地清丈的基礎上,張居正開始解決賦役不均的問題。他認為當時稅外有稅,役外有役,是加重農民負擔的重要原因,也為官僚地主多方搜刮百姓提供了方便,同時也是階級矛盾激化、社會動蕩不安的導火索。因此應把賦役合并,即將徭役攤入田畝中征收丁銀,這就是著名的“一條鞭法”。
“一條鞭法”的改革同樣觸動了地方官員和地主的利益,所以遭到部分部門和官員的抗議。為此,張居正做了大量解釋、說服和清除阻力的工作。他承認改革有些弊病,但更強調進步的一面,對于反對改革的地主勢力,則采取強力壓制的態度。可見張居正改革是非常堅決的,可以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褒貶身后事
通過“一條鞭法”改革,查出了不少隱田,從而使田賦的負擔面有所擴大,有利于賦役均平;簡化了賦稅徭役的項目和征收手續,使賦役負擔趨向合理。同時,也使部分農民擺脫了徭役的束縛,獲得人身自由,有更多的機會從事其他生產,有利于商業和手工業的發展。因此階級矛盾得到緩和,社會趨于安定,國家財政得到好轉。經過張居正十年殫精竭慮的改革,出現了政令統一、國庫充盈的新氣象,史稱“萬歷新政”。
但是,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令人意料不到的是,改革的最后一幕卻是那樣的凄涼。1582年,張居正病逝,反對改革的既得利益集團在張居正生前沒有得勢,卻在張居正死后反撲過來,采取欺騙、迷惑甚至威脅的手段使萬歷皇帝動搖,并使其對張居正產生懷疑和仇視。然后逐步廢除改革中的“新政”。將張居正改革時重用的人統統罷去,把曾經反對過張居正的人恢復名譽和官職。就連對張居正尊崇倍至的萬歷皇帝,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全面否定張居正的改革政績,下詔定其多項罪狀。而且下令免去張居正生前的官職和封爵,抄了張居正的家,掘了張居正的墳,連活著的家屬親戚也在劫難逃。張居正的弟弟及兒子,或自縊身死,或發配充軍,全家十幾口人在抄家時,竟被官府鎖在室內活活餓死。
張居正改革是為了挽救朝廷危機,為了適當平衡一下過度傾斜的天平,為什么會落得如此悲慘?從表面上看,張居正改革的是針對“時弊”,然而,當我們深究“時弊”的形成機制時就會發現,所謂的“時弊”恰恰是與高度集權的政治體制相伴生的,是一個強大的既得利益集團賴以存在的網絡。其中的暗礁險潭,難以預測,張居正以個人的微弱力量去較量這樣一個利益集團,即使生前成功也難免身后的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