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中國到了“羊吃人”的時候了嗎?
□薛涌
據《上海證券報》報道,最近國內經濟學家紛紛出來回擊《華爾街日報》關于中國的經濟發展是否是以最窮的人的利益為代價的質疑,稱該報“斷章取義”,并堅持“中國絕大多數人從改革開放受益”。
聽了這樣的評論我未免有些疑問。我訂了《華爾街日報》多少年。眾所周知,《華爾街日報》是右派的財經報紙,對華在政治上強硬,但對中國的經濟改革一直持相當積極的態度,并堅持弗里德曼式的市場經濟理念,反對政府干預經濟,削平貧富,主張對中國貿易開放,并在中海油并購美國石油公司、美國對中國的貿易赤字、乃至美國是否應該壓人民幣升值等一系列具體問題上,基本都站在中國一面。怎么會突然拿出一副民主黨的口氣來教訓中國不管窮人呢?
后來看到《金融時報》的相關報道,才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事情起源于世界銀行的一個報告。根據這個報告,從2001年到2003年,中國最貧困的10%的人口,收入降低了2.4%;最富的10%的人口,收入增加了16%。而在同一段時間內,中國經濟的年增長率接近10%。報告講得很清楚,在這段時間內,最窮的十分之一人口收入略有下降,但其他經濟地位的人口的收入都有明顯增長。翻譯成我們經濟學家聽得懂或者最愛聽的話,那就是90%的人口收入有明顯增長。人家已經有了這樣的結論,我們的經濟學家何必用什么“中國絕大多數人從改革開發受益”來反駁呢?誰說絕大多數人沒有受益呢?
一些名字也沒有的“經濟學家”在接受《上海證券報》記者采訪時還進一步表示,“把造成中國的低收入人群的原因歸為富裕人群更富裕,在某種程度上有‘斷章取義’之嫌”。但看看前面世界銀行的報告,人家只是把數據擺出來,說最富的10%的收入提高了16%,最窮的10%收入降低了2.4%,并沒有“把造成中國的低收入人群的原因歸為富裕人群更富裕”,反而好像是我們的經濟學家自己在那里對號入座。
經濟學家應該善于發現現實中的問題,而不要無條件地當現實的辯護律師。中國經濟改革的成就舉世公認,我們應該有足夠的自信來面對發展中的問題和外界的批評。世界銀行的報告,無疑對中國社會具有良好的警示作用。第一,一般而言,當經濟發展良好時,社會對窮人更好些。比如政府有財政盈余,舍得花錢;富人錢包鼓了,捐贈也痛快。第二,中國的經濟技術含量不高,嚴重依賴低薪階層的簡單體力勞動。當一個經濟的簡單體力勞動的含量高,高技術的含量低時,窮人的機會應該比較多。但是,在這么有利的條件下,為什么政府和富裕階層沒有為窮人提供足夠的福利?為什么急劇擴張的制造業沒有給最窮的10%的人口提供基本的機會?中國的人均收入,遠比美國和俄羅斯低,但根據基尼系數,貧富差距已經比這兩個國家大。這些難道還不值得我們思考嗎?
“一些專家”或經濟學家無視這些問題,甚至臨時換專業,以歷史學家的口氣狡辯說,“從大歷史的進程觀察,任何國家或地區在經濟快速發展的時期,都要經歷一個‘受益不均’的階段,比如英國工業革命中的‘羊吃人’現象、歐洲國家早年對非洲的殖民掠奪等等,都是明顯的例證。”言下之意,就是在當今的中國也可以“羊吃人”,也可以進行“掠奪”。這等于用十八、十九世紀的道德標準,來規范二十一世紀的社會。這些專家怎么不看看:日本戰后的經濟起飛,縮小而不是擴大了貧富差距。搶銀行可以致富,當金融專家也可以致富。我們的經濟學家,在教唆人們走哪條路?
貧富不均,對中國不僅是個政治挑戰,也是個經濟挑戰。主流經濟學家面對這種問題,總是會出來說:要讓市場解決問題,要先把餅做大,然后大家都有吃的。他們回避的問題是:一個貧富嚴重不均的社會,餅不可能做大。市場經濟的祖師爺亞當·斯密在十八世紀就對中國經濟作出了這樣的診斷。就是被當今的主流經濟學家奉為市場經濟的教主的弗里德曼,也提出過負進所得稅的構想。按照這一構想,窮人可以合法地從國家那里領錢。亞當·斯密也好,弗里德曼也好,他們鼓吹市場秩序,就是追求充分的競爭。財富過分集中,自然形成了壟斷,還怎么充分競爭?
二百多年前,中國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是財富的中心。但亞當·斯密預言,中國已經富到頭了,不可能再有潛力發展。理由一是缺乏自由貿易,一是窮人毫無保障,富人有太多保障。對弱者的態度,檢驗著一個社會的道德底線。而這一道德底線,也是健康的市場經濟的基礎。面臨歷史上最佳發展機會的中國,不要在這方面再不及格。
(摘自《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