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視頻分享網站著作權糾紛迷霧

文/左玉茹 /劉敏，北京大學互聯網法律中心

撥開視頻分享網站著作權糾紛迷霧

文/左玉茹 /劉敏，北京大學互聯網法律中心

視頻分享網站紛紛推行網絡視頻正版化，但著作權侵權糾紛不減反增，視頻分享網站正版化之路迷霧重重。

舌戰群儒，主角風度翩翩；求同存異，總理睿智非凡，這就是電影《周恩來萬隆之行》帶給我們的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圍繞這部影片的爭執更加硝煙彌漫，可謂是人生如戲商場如戰場。當然，這爭執不是意識形態的較量，也非氣量風度的比拼，而是與商業利益絲絲入扣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著作權之爭。不過可惜的是，結局并不光彩，或者說，我們迄今還沒看到一個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

一部紅色電影引發的對簿公堂

北京搜狐互聯網信息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搜狐公司）怎么也想不到，已經支付了許可使用費并獲得了在線播放許可的他們一夜之間會成為被告，不但要停止在線播放還要賠償對方經濟損失和維權費用5萬元。實際上，這個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5萬元那么簡單，它關系著視頻分享網站的聲譽及其日常法律運作的完整性，甚至關系著所有視頻分享網站該如何獲取正當授權的漫漫長路。

按照原告國家廣電總局電影衛星頻道節目制作中心（以下簡稱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的說法，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依法享有電影《周恩來萬隆之行》的信息網絡傳播權，搜狐公司未經允許擅自在www.sohu.com網站向用戶提供涉案影片在線播放服務，并在頁面登載大量商業廣告，構成嚴重侵權并帶給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巨大損失。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為此訴至海淀區人民法院，并請求判令搜狐公司停止侵權，賠償經濟損失及維權費用5萬元。

搜狐公司義正辭嚴，“搜狐公司通過第三人北京瑞亞陽光傳媒有限公司買進《周恩來萬隆之行》的著作權，已經取得合法授權?！卑凑毡本┤饋嗞柟鈧髅接邢薰敬砣送趵诘恼f法，搜狐公司及第三人北京瑞亞陽光傳媒有限公司的授權鏈條完整，追溯到第一授權人是電影出品人之一中影集團第一制片分公司，該公司注銷后變更為現在的北京中影第一制片有限公司，北京中影第一制片有限公司與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均為中影集團關聯公司。

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針鋒相對，“根據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當時與中國電影集團公司、世紀英雄電影投資有限公司簽訂的‘聯合攝制合同’，該合同約定：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單獨享有《周恩來萬隆之行》的著作權，其中包含信息網絡傳播權?！?/p>

事情或許已經明了，搜狐公司的權利許可人北京中影第一制片有限公司為中影集團關聯公司，而中國電影集團公司是《周恩來萬隆之行》的聯合攝制單位，如果不仔細且深入地研究，恐怕業外人士都會覺得北京中影第一制片有限公司擁有影片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同時，中國電影集團公司雖然是該片的聯合攝制單位，但由于聯合攝制合同的規定，其實它并不享有該片的著作權，當然也不享有該片的信息網絡傳播權，這同樣也非業外人士所能了解。緣此，紅色經典帶來的糾紛也就難以避免了。

視頻分享網站正版化之路緣何迷霧重重？

搜狐公司的遭遇并非個案，這樣的例子在視頻分享網站紛紛推出正版視頻播放之后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然而，視頻分享網站正版化面臨的到底是希望的春天？還是絕望的冬天？難道“棄娼從良”真有那么難？

原因分析之一：產權不明晰，權利人界定困難。

造成視頻分享網站正版化困難的罪魁禍首非產權不明晰莫屬。眾所周知，西方產權經濟學和受制度經濟學影響而發展起來的經濟分析法學早已揭示，產權不明晰浪費巨大交易成本，不但有可能無法實現皆大歡喜的帕累托改進，甚至無法實現卡爾多—?？怂剐省１姸嘣V訟的產生不但損害了法院所代表的社會公共福利，同時也嚴重阻礙了相關合同行為的順利進行，給社會經濟文化發展造成阻礙。

就視頻分享網站正版化而言，如本文所提到的搜狐公司，其主觀上并沒有盜版抑或侵權的故意，客觀上也支付了許可費用，而且表面上看來也并非是專門同一個沒有權屬的公司簽訂許可合同，更大的可能是搜狐公司以為對方真的就是著作權人。依然僅拿電影著作權來說，發行人、出品人、制片人、攝制單位以及線下權屬轉移合同等等琳瑯滿目，一般民眾恐怕搞清楚這些概念已經殊為不易，更何談確知誰是真正的權利所有人。再加上部分影視制作單位為了追求不當利益，硬是把不相干的其他單位也署名在上面，等到后來情況發生變化，被署名單位愣是不愿放棄權利，這種情形更是唯恐天下不亂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面對如此紛繁復雜的局面以及人為原因在內的混亂市場，一般民眾無法簡潔高效地獲取必要信息，甚至連搜狐公司也不小心著了道。在市場失靈的時候，政府和法律的調控顯得尤為必要。

原因分析之二：鋌而走險，非權利人不當授權。

權利人不易界定只是一個背景原因，細究起來視頻分享網站的著作權糾紛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授權人不具有真正權利所致。這里排除不真正權利人與真正權利人之間的權屬分析的確很難界定的情況，實際上這種情況下法院也很難判定視頻分享網站的在線播放屬于侵權，可謂權之未定侵之何在？我們要討論的是，非權利人明明不擁有著作權，卻為何同視頻分享網站簽訂授權合同。答案并不復雜，明眼人都知道不過是利益的驅使，正如馬克思所說，“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苯洕麧櫟恼T惑固然很大，但經濟理性的計量告訴我們法律并不是對此沒有辦法，只要法律規定得夠嚴密，查處得夠及時，相信敢于為了不確定的巨額利潤而投入確定的法律懲罰當中的人還是少數?，F在的問題就在于，很多的著作權侵權案件沒有厘清民事和刑事之分，在民事案件中大多以對價賠償而非懲罰性賠償作一了結，如此下去不當授權行為之風自然也很難剎住。

在眾多的視頻分享網站著作權糾紛中，一棍子把影視公司或者授權公司打死也過于苛刻，我們還必須檢討視頻分享網站在這過程中的得與失，看看視頻分享網站在授權許可合同中擁有何樣的權利特別是需盡何樣的義務。

原因分析之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視頻分享網站沒盡注意義務。

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無風不起浪，有水才行船。在眾多的視頻分享網站著作權糾紛中，一棍子把影視公司或者授權公司打死也過于苛刻，我們還必須檢討視頻分享網站在這過程中的得與失，看看視頻分享網站在授權許可合同中擁有何樣的權利特別是需盡何樣的義務。

在搜狐公司與電影頻道節目制作中心的糾紛中，搜狐公司覺得自己很冤枉，畢竟他們已經交付了許可費用。然而，僅僅有主觀上的善意還不夠，并不是說視頻分享網站在擁護正版化之后，隨便向一個聲明擁有著作權的公司支付對價就可高枕無憂的播放視頻。如果這樣成立的話，視頻分享網站的正版化與否對于保護著作權而言毫無意義，不過是增加了視頻分享網站的運營成本，或者說多了一道手續，多花了些錢而已。顯然，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視頻分享網站在這過程中還負有鑒別正當權利人的注意義務，這也是其合同行為成立有效的題中之義。

影視作品的權利人與權利內容

正如上文所述，權屬不明晰是造成當前正版化困境的關鍵，如此，要突破這一困境，自然首先需要明晰影視作品的權利人及權利內容。可以說，明晰產權是視頻分享網站推進正版化之路的前提和關鍵。

關鍵點之一：誰是影視作品真正的著作權人？

影視作品中存在著各種類型的創作，編劇、服裝、場景、道具、音樂等等，直至整部作品。其中，只要具備獨創性、體現了智力的成果，就可以成為作品。如果平等地對待每個作品、每個作品的著作權人均享有其完整的著作權，則影視作品的市場運作基本無法進行，因涉及過多的權利人，將產生過大的交易成本。故此，《著作權法》規定，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的著作權由制片者享有。即將整部作品的著作權明確為由制片者所有，以便使電視作品的使用變得更為可行，世界各國的立法也基本一致。 但為保護其他創作人的權利，《著作權法》也規定，編劇、導演、攝影、作詞、作曲等作者享有署名權，并有權按照與制片者簽訂的合同獲得報酬，而且規定可以單獨使用的作品的作者有權單獨行使其著作權。

但要注意的是，法條中規定的“制片者”并不等同于在影視作品上署名“制片人”的個人，而是投資并組織整個影視作品拍攝的出品公司，署名的個人只是作為投資方的代表履行組織和監管職責，其對整部作品并無法律意義上的著作權。例如，曾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陳凱歌宣稱要起訴《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作者胡戈事件，學者們對于涉及的法律問題進行了廣泛的分析，但一致的觀點是陳凱歌并無權直接提起著作權侵權訴訟。

根據《著作權法》的規定，如無相反證明，在作品或者制品上署名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視為作者。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又規定，當事人提供的涉及著作權的底稿、原件、合法出版物、著作權登記證書、認證機構出具的證明、取得權利的合同等，可以作為證據。

根據國務院的相關條例和廣播電影電視總局的相關規定 ，影視作品需取得攝制、公映、發行等相關許可證。

通常說來，影視作品的著作權人（即制片者）應當根據影視作品上的署名確定。但由于影視作品的制作過程涉及的主體眾多，署名時常常不注重考慮法律的規范要求，常常出現署名中包含協助拍攝單位、承制單位、聯合拍攝單位和出品單位等多眾多權利人信息，以及出版的錄像制品上標注的著作權人信息與作品內容（即字幕）上標注的不一致等情形。此時，需要依據當事人之間的原始協議的約定、廣電總局頒發的許可證上的標注等其他證據來綜合確定真正的著作權人。

對于香港地區的影視作品著作權人的確定，國家版權局規定，香港影業協會出具的《發行權證明書》或《版權證明書》可以直接作為香港影視作品著作權人確定的依據 。

關鍵點之二：影視作品權利何其多？

影視作品的財產性權利可以分為發行權利（包括發行權、出租權），復制權利，演繹權利（包括改編權、翻譯權、匯編權），公開傳播權利（包括放映權、廣播權、信息網絡傳播權）。其中復制權、信息網絡傳播權與網絡最為密切，通常情況下，視頻分享網站所需要的權利為信息網絡傳播權。信息網絡傳播權，即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向公眾提供作品，使公眾可以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作品的權利。其要件包括：1. 直接提供作品；2. 個人選定的時間；3. 個人選定的地點；4. 獲得作品。只有符合這幾個要件，方構成對信息網絡傳播權的侵犯。目前司法界對于搜索或鏈接行為是否直接構成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的范圍存在一定分歧。根據立法本意，只有實施了“上傳”行為、對涉及的影視作品有直接控制能力的行為人方構成直接侵權行為，但是網站并不直接實施“上傳”行為并不意味著其一定可以逃脫侵權認定。在《我的青春誰做主》侵權一案中，北京時越網絡技術有限公司即并未上傳該劇集的具體內容，而是通過搜索的方式提供了該劇集的下載鏈接，但海淀法院審理此案認為：時越公司在提供該劇播放鏈接時進行了比較詳盡的介紹、分類和推薦，將搜索到的劇集經優劣對比后，挑選清晰視頻按順序排列，定向提供內容，并非“僅提供搜索服務”，構成對信息網絡傳播權人的侵犯。

另外，對于視頻分享網站而言，比較重要的權利內容還包括影視作品著作權人的訴權，由于影視作品的著作權人之間難以按份區分開各自享有的權利，因此權利人之間是共同共有的法律關系。根據民法原理，共同共有人無權單獨提出訴訟，除非有明確證據顯示其得到了其他共有人的授權、或其他共有人明確放棄起訴。對于有兩個以上著作權人的影視作品而言，其中的一個著作權人單獨提起訴訟，必須有證據證明其他權利人明確表示不起訴或授權其單獨起訴。在實際操作層面，有一些公司獲取影視作品著作權人的授權并被許可以自己的名義進行維權（包括以自己的名義起訴）。參考商標領域的司法解釋 并根據法理分析，如果其獲得的是獨占許可，則可直接提出訴訟；如果獲得的是排他許可，則可與許可人共同起訴或在許可人明確表示不起訴的情況下單獨起訴；而如果獲得的只是普通許可，則必須獲得許可人關于訴訟的明確授權。

在有些糾紛中，原告僅僅獲得了關于以自己名義進行維權的授權，并未獲得權利內容本身的授權，其訴訟主體資格值得質疑。因訴權是一種人身權利，不得通過協議的方式進行轉讓。

在正版化道路上，視頻分享網站需增強從業人員的專業性和法律意識，承擔起權屬合同簽訂過程中的注意義務。

視頻分享網站正版化之路的反思與對策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們將視頻分享網站正版化道路上遇到的困難呈現于眼前，并試圖細致深入分析這其中的原因和道理所在，意旨顯非茶后閑談，而是就如何改變這種局面提供可資借鑒的反思與對策。視頻分享網站正版化是個大的工程，除去電影播放之外，更是涉及代表草根文化的諸多動漫產品或者其他視頻產品的播放，這其中蘊含的法律問題更為棘手和復雜。然而，舉一反三，只要能解決視頻分享網站的影視播放合法化的問題，相信其他問題的解決也指日可待。

解決權利人不明的問題，制度上固然要規范影視市場，統一影視產品標記規則，出臺更加細致可操作的影視產品權利標識辦法，厘正影視市場的混亂無序狀態。同時，在技術上學習他國的先進辦法，建立現代化科技手段支撐的權利人查詢體系，建立類似不動產登記的公示公信數據庫。此外，還要規范權屬合同形式，鑒于影視市場不斷擴大和蓬勃發展的現實，最好由民事法律提供更為細致的格式合同，并與公示公信查詢系統相協調，最大限度保證視頻分享網站的利益，進而保證真正權利人的利益。

針對侵權行為的屢禁不止，強化對侵權人的查處，尤其是冒充權利人或者通過其他手段非法提供授權的行為。進一步明確民事侵權和刑事犯罪的界限，保證法律的威懾作用落到實處。

最后，增強視頻分享網站從業人員的專業性和法律意識，提高維權的主動性和靈敏度，積極主動的遵循有關法律規定，適當承擔起權屬合同簽訂過程中的注意義務，切實維護自身的正當權利，發揮出在支持和保護影視作品著作權中的基礎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