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峻嶺
主持人作為新聞工作者,新聞性是其本質屬性。主持人也是語言文字工作者,這決定了其話語表達必然具有藝術性,這是其重要屬性。因此,好的主持人話語傳播效果必然符合主持人身份所賦予的本質及重要屬性。即從意思上說應當是真實、準確、明晰;從文化上說應當是先進、主流;從審美上來說應當是能夠打動受眾的內心,給人以引導和提升。當然,既然是“效果”,也就不是單方面的。只有由說話一方和聽話一方共同評價得出,能最大程度實現傳播目的的主持人話語才稱得上適宜。效果的評價過程是主觀中蘊涵客觀。
主持人在話語表達過程中,有些話聽上去沒有什么硬傷,甚至還挺有文采,卻無法讓聽眾感動,話語傳播效果并不理想;有的話在說的過程中有一些重復、修改和校正,甚至有時感覺跟主旨也沒有太多關聯,也沒有達到“出口成章”“字字珠璣”的理想境界,卻取得了不錯的話語傳播效果。對于這樣兩種話語表現形態,我們姑且統稱為“廢話”。一種真是廢話,而另一種看上去像廢話,實際上卻不是廢話。
不是廢話的形式,卻得來了廢話的傳播效果。有些話聽上去沒什么硬傷,卻讓人索然無味。例如“隨著我國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通過……深刻地認識到……”“大力促進”“進一步落實”“剛才是一首好聽的歌曲”“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等等,這些程式性的話語表達,有些主持人使用頻率相當高,已經形成了固定的組合模式,不動腦筋張嘴就來,造成了主持人語言面貌的蒼白,聽者無法動容。這樣的語言缺乏動態的生命活力,無法感染人,無法和受眾產生共鳴,成為空有形式外殼的“廢話”。
貌似廢話的形式,卻得到較好的傳播效果。有些話說出去可能形式上讓人覺得不是那么精練,但實質上確有其用。例如:楊瀾采訪華人女高音歌唱家黃英的片斷。
楊瀾:九六年在圣誕節的時候,你和多明戈還有麥可波頓一起唱了圣誕音樂會,這個唱片的銷量也很大,一時間你跟兩個這么大的明星一起演出,你的地位也得到了很……我覺得……是一種……一種承認和一種提升。這次在上海,你又和卡雷拉斯一起進行這個音樂會,中間也有很多自己單獨的表演,作為一個歌劇演員來說,你對于這些大師級的人物,特別是像三大男高音,多明戈、卡雷拉斯還有帕瓦羅蒂,你最欣賞其中哪一位呢?
楊瀾在說 “你的地位也得到了很……我覺得……是一種……一種承認和一種提升”時,中間有幾處停頓。不難看出,一開始,她先是想用客觀肯定句式來做一個評判,但臨時又決定將語式弱化,改用主觀評價的方式:“我覺得……”“是一種……一種承認和一種提升”,這種出語改口在主持人的話語表達中并不少見,那么這算不算是廢話?這種出語改口的效果是否就一定很差?并不盡然。對于主持人話語傳播的效果,我們應該在動態中予以評價,采訪黃英這樣一位蜚聲國際的華人女高音歌唱家,楊瀾通過調整幾個字“我覺得是”便把狀態平易化,避免了對采訪對象的簡單吹捧,體現出主持人思考后的客觀。這種“廢話”體現了對于話語表達分寸感的準確把握,比較好地把握住了信息焦點,在贊譽的同時又盡量保持一種客觀態度,從而營造了一個友善、寬松卻又不失理性的訪談氛圍。
主持人在主持節目的過程中,現場的話題、語境及發生的一切都可能成為影響主持人話語表達的因素。主持人話語密切依附于語境,有可能句式出現跳躍,有可能說出的句子會改口、補充,甚至中途停頓,這些“意外”的話語信息從另一方面彰顯了表達內容的開闊和表達方式的變通。邊想邊說作為口語的基本特征,當它呈現出的聲音形式能反映思維痕跡,能讓人感覺到主持人選擇詞匯、組織語句的過程,體現為由思維到說話的心理活動在聲音形式上的外化時,話語傳播也往往更具活力。
“不是廢話的形式,卻得來了廢話的傳播效果”有沒有可能尋求突破?當然有。我們會注意到,相近的意思,有些主持人說出來是廢話,有些就不是廢話。這里面就涉及到“廢話”的轉換。比如主持人問參與節目的一位阿婆關于鄰里矛盾的問題,上來第一句話就是:“您和您鄰居的關系現在發展到一個什么階段了?”阿婆愕然,答不上來。這種看上去不是廢話的話實際上就是“廢話”。而換個說法,“您和您的這些鄰居相處了多少年頭了?”一句原本是廢話的話就不成為廢話了。
每年歲末的時候,主持人往往會在節目中說一些應景的話,但給人始終是一副老面孔,說與不說意義都不大。如“觀眾朋友們,新的一年就要到來了,我們衷心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為您更好地服務,也希望您能給我們鼓勵和支持。謝謝。”這一段主持人套路表達痕跡明顯,缺乏個性,沒有人際交流的生動性,對于受眾的刺激可能是零,成為一段“廢話”。我們能不能說一些有意思一點的話?
我們來看這一段話:“走進新年,有些人家的舊歷還掛在墻上,有的朋友還會順手把年份寫錯,我們走進1997年總會帶著1996年的痕跡。過去的一年給每一個人都印上了屬于自己的年輪,留下了屬于我們自己的記憶。然而有些事兒、有些瞬間,卻是我們大家共有的,對于我們民族來說,有的甚至是歷史性的。”
又如:“一周又要過去了,面對下一周,我們的心情多少會和以往有些不同,時間過得真快,下一周就是2005年的最后幾天了,我相信下一周依然會有很多重要的新聞,但人們的關注點可能更多的是在回頭、是在留戀、是在盤點,剩下這一年的最后幾天,可別過得太匆忙,看看是不是還有一些問候是今年要完成的,或者還有想說的一兩句道歉的話,也別把它放到2006年去,就在今年解決吧。好了,下周六和您見面的時間是2005年的最后一天。下一周的事咱們下一周再聊。”
這兩段文字都很有特色,第一段是中央電視臺主持人敬一丹在1997年1月1日《東方時空》元旦特別節目《走進九七》的開場白,第二段是白巖松在2005年末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中國周刊》中的結束語。雖然距離現在已有一段時間,但是這兩段話給人的感覺卻依然親近。看來同樣的意思,不同的表達就可以創作出 “廢話”和“非廢話”。“廢話”和“非廢話”之間并非存在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長久以來,對于主持人的話語表達,我們更多強調的是“簡潔精練、言簡意豐”,認為一個人說起話來越是如“文章”那樣“簡潔精練、言簡意豐”,就越顯得有“水平”。當然,用盡量經濟的言詞傳達盡可能豐富的內容,讓別人在短時間內獲取高質量信息,這個良好的愿望或語用方式無可厚非,而“簡潔精練、言簡意豐”也完全是媒介語用的一種重要方式,比如新聞節目,但這不應該成為唯一的形式。在話語表達過程中,如果包含了一些冗余的成分,就被認為語言功力不強,這是“重文輕語”和“以文為本”的某種體現。畢竟,口語不等同于書面語在口頭上的直接反映,口語不像文章那樣落在紙上凝固不動,它是活的,是邊說邊調整的。如果一個主持人說話很流利,不用做任何修改,那是背誦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即興口語。事實上,一些口語表達中適當的松散的“談話冗余”可以營造一種氣氛,是表達中的一種過渡或強調,或是稀釋費解信息的手段,甚至是一種屬于語言美學的幽默或情調的渲染。就如同語用原則不止于一條,若干語用原則還有變通一樣,語言運用也不能一體化,否則就將是“對語言生活認識的簡單化、純粹化,有時會導致我們語言工作的粗糙化、粗暴化。”①崔永元有一句話說得入木三分,“話說得太稠,圓潤光滑,特別干凈,特別流暢,天衣無縫,一眼就能看得出,那是談話表演。”②
也許正是因為對“廢話”的恐懼,所以現在不少音樂電臺都開辟了100%音樂節目,即節目內容中沒有主持人說話,一首歌接著一首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音樂之聲》更是作出強行規定:每小時主持人說話總時長不得超過八分鐘。
當前主持人話語日趨多變,主持人在話語傳播中越來越重視交際功能,更加關注傳播的最終效果。這種效果的評價由以往的靜態更多地轉向動態層面,主持人需要隨時注意受眾瞬息的反應,隨時調整自己的表達內容和表達方式。“廢話”的出現似乎是發展多元性中的一部分,關鍵在于如何認知和調適。處于“適時、適情、適度和恰如其分”情境之下的廢話則不成為“廢話”,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