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簡單的情懷其實離純真最近;最逼近死亡的一刻離真誠也最近;影片將拆彈三人小組執行任務的社會背景虛化,以類紀實的拍攝手法實寫拆彈的每一次過程,當生命赤裸裸地靠近死亡的時候,靈魂和靈魂才可以實現真正的對話。
《拆彈部隊》之前的伊拉克戰爭題材影片幾乎都遭遇票房慘敗,且在影評人中惡評如潮。凱瑟琳?畢格羅,首位問鼎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女性以敢于冒極大風險拍攝電影而著稱。影片改編自隨軍記者撰寫的通訊,因而在故事選擇上突現真實感;中東地區實景拍攝,令戰爭的實感環境與真實對接;手持攝影機的拍攝方式,使影像的介入感更逼近記錄的真實,逼真的戰爭場景和緊張的拆彈情境令影片彌漫著戰爭與死亡的話題,拆彈部隊面對拆彈情境時的逼真感被實時強化,戰爭以戲劇的方式正在上演,呈現冷酷的戰爭氛圍,展示焦灼的戰爭心理,一如真實世界中同步發生的戰爭。
導演將拆彈小組置于明處,成為拆彈情境的中心點,背景則充斥巴格達市民冷靜、審慎、無限逼視的眼神。無論是土制炸彈還是人肉炸彈,巴格達幾乎全民備戰,危險無孔不入,恐怖無處不在,時刻備戰的心理也無處不在。導演的智慧正在于她輕巧避開敏感政治話題的同時,又用拆彈部隊與巴格達市民之間的被動與主動關系消解了戰爭中強弱與勝負所蘊含的意義,勢均力敵最可能的指向就是曠日持久,反思也由此而生。
戰爭的非人性在于讓心無戰火卻身處硝煙的普通人刀戈相向,戰爭片的意義則在于非人性的戰爭背后真實存在的人性關懷。
“我謹將這樣殊榮送給每天在伊拉克、阿富汗和全球各地冒著生命危險的所有美國男女軍人,愿他們平安回家”,“平安”本應屬于所有人民,卻因為戰爭成為最奢侈的話題。導演在影片中盡力規避政治話題,戰爭的起因不做任何交待,而直接以參戰的士兵和巴格達人民為主線,小人物的無畏與付出應該指向更高意義的價值所在,而眾所周知的戰爭意圖與所指又進一步點染出戰爭真實的非正義性與殘酷性。利益驅動引至國際競爭,國際競爭導致非理性的國際戰爭,其殘酷正在于戰爭無條件的轉嫁,使平凡幸福離人類越來越遠。
身陷戰爭狀態的小人物,無論是拆彈部隊還是巴格達市民都是戰爭的轉嫁產物,他們的人生因戰爭而變得與眾不同。導演的關注點正在于這些小人物本身,將影像傳達定位于人性情感的真實。
美軍心理醫生剛剛與巴格達人友好地揮手再見,轉身就踩到了土制炸彈;當地賣碟片的“小貝克漢姆”童真未泯,卻被當成人體炸彈而失去幼小的生命;詹姆斯似乎沒有無助的時候,然而卻在“小貝克漢姆”死后電話給遠方的妻子,盡管沒說一句話,知道母子平安就是他最大的心愿。戰爭為軸,人物的思維與情感真實被從細節上放大,人性情感成為影像中心,從而讓人逼視戰爭,透視人類的心靈。
關于戰爭、死亡、人性、情感的話題離現實越近,離思想也就越近,當死亡的話題彌漫在影片中時,關于戰爭的思考也一定是進行時。
沙漠槍戰段落,拆彈部隊核心人物詹姆斯與黑人士兵勢單力孤,求存是他們唯一的信念。鏡頭中被特寫的兩個人,置身空曠而靜默的沙漠地帶,一只蒼蠅反而成了這一段落可以自由運動的主角,在無水、曝曬的狀態下、在眨眼的瞬間生命就會失去機會的狀態下、在蒼蠅于眉眼間飛舞而又必須目不轉睛盯住準星的臨界狀態下,一個人究竟會有多大的忍耐力?
細節的逐層累積,將戰爭狀態下個體生命的自下而上空間擠壓在窄仄的影像尺幅中,特寫鏡頭的外延空間被觀影者的思維空間無限延展,戰爭成為影像正在陳述的事實,人的生命成為被陳述的中心點,戰爭環境的冷酷無情以及生命個體的岌岌可危、生存精神的默然堅守,無一不在指向——到底誰在為他們的生命買單?
再看另外一處巧妙的細節設計。一個俯拍的畫面,畫面內詹姆斯拆卸土質炸彈,是被看的渺小的客體;畫幅被一個類似放大鏡開頭的鐵狀物體包圍,看的主體則是樓上埋制土制炸彈的巴格達人。此刻鐵狀物成為正在說話的道具,當拆彈成功與否系于一秒的時候,詹姆斯的生命離死亡最近并且正被窺視,難道這就是戰爭帶給他們的禮物——誰又能為他們渺小的生命買單?
黑人士兵鮑桑的一席話正中要害——“剛才還在走來走去,一轉眼就死了,我他媽恨死這地方了,我也會死,像一頭被宰殺的豬淌著血,沒人會在乎我,除了我的父母......”
真正在乎他們的,可能只有他們的父母妻兒,而真正可以為他們的生命買單的也許只有他們自己。
“戰爭的狂飆突進是一種癮,強效而致命,因為戰爭就是毒品”——影片片頭語將戰爭歸結為一處癮,而作為影片的主角,拆彈狂人詹姆斯表面上上了拆彈的癮:無視隊友的協助、情緒與善意的提醒,無視炸彈的種類與難易程度。熱衷拆彈的背后,看似毫無理性,卻是詹姆斯必然的理性選擇。一根細細的引線牽系的是他自己和更多人的生命,唯有果決才能當機立斷,唯有理性才能心無旁騖,唯有執著才能毫無心理牽絆,唯其如此,才能最大可能減少失敗的可能。
當詹姆斯知道必須面對拆彈隊長任務,必須經歷生死一線時,他的選擇只能比其他隊友更理性,更直接,無法選擇與無處藏身時只能面對。任何一枚拆下來的引爆信管,都代表著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更多被挽救的生命。面對隨時會到來的死亡,他也必須借助另一種方式解脫戰爭給予心理的重負與恐懼——873個引爆信管,除了可能的寄托之外,承載著更多戰爭應該讓人反思的話題。如果不是因為戰爭,沒有人愿意收集如此讓人感覺失常的紀念品。
結尾給我們帶來的省思看似輕松,卻又是另外一種沉重。從戰場回歸家庭,超市選擇麥片的困惑,令人回視戰爭給予人類的超常態異化;對孩子的表達——“然后你會忘記你真正所愛的少數東西,當你長到我這么大時它們或許只是一兩件東西,對于我來說,則只剩下一件了”,戰爭令詹姆斯遠離了對家園的美好想象,甚至遠離了天倫之樂的想象;與妻子言必談及戰爭,戰爭給予他超常的冷靜,所謂的幸福感對于詹姆斯來說更多的是拆掉多少引信,而不再是別的什么。
也許你會忘記這部影片,但請記住一個畫面,為了緩解被當作人體炸彈的巴格達人的緊張情緒,詹姆斯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腦后,生命系于最后一秒的時候,此刻沒有國界,沒有對立,生命本來平等,人性應回歸本真,每一個人都有對自由的向往,都有生存的韌力,生命的尊嚴不能被無條件地剝奪,尤其不能為非正義的戰爭剝奪,生命的尊嚴應還給每一個人。
片尾詹姆斯重返戰場,距離撤離還有365天的字幕,戰爭依舊在無限持續的影像表達又在最后為人類所謂“戰爭之癮”重重敲了一記警鐘。人類的自由是否還有可能?何時才有可能?“后伊戰時代”究竟誰還在上癮?——滿目瘡痍的城市,戰爭狀態下的全民與美軍個體——自由和安全能否真正歸還于每個人,是否還有可能?
在和平的另一個側面,戰爭還在進行中!人類的悲劇就在于上錯了癮。當每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曾經或者正在經歷伊拉克戰爭的直接或間接體驗時,呈示的力量就會更大。一切直面所帶來的反思更加令人銘心刻骨。
《阿凡達》猶似給《拆彈部隊》提供的省思之作,納維人的生存之道,與自然和諧相處,與生靈相知共生恰似讖語,人類需要理性看待自身的生存環境,如果文明與進步要以侵略、戰爭、人性的沒落作為代價,那么農耕文明到工業文明的漸進到底是不是真正進步則值得人類徹底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