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郁萍
摘要:歷代中原王朝征取藩國質子入朝,都要對他們進行相關的政治訓練。中原王朝對質子的政治訓練,采取威德并用,軟硬兼施的手段。這些手段可分兩類,即剛性的包括:法律的手段、戰爭的手段、警示鎮懾的手段等;柔性的可分為經濟手段、教育手段、激勵手段、和親手段等。
關鍵詞:中原王朝;質子;政治訓練;手段;影響
中圖分類號:K23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33-0155-02
歷代中原王朝征取藩國質子入朝,計議長遠,用意深厚。因為質子與國家政治密切相關,在大多數情況下,質子活動是一種國家或民族行為,至少也是一個部落聯盟或部落的行為。從這個意義上說,質子活動也是國家或民族的重要政治活動之一。為了更好地發揮質子在加強兩國關系中的作用,中原王朝對于質子的政治態度,對質子的表現,對質子的培養,對質子的訓練等都非常重視。本文試就中原王朝對質子施加政治影響的手段和方式進行一些有益的探討。
中原王朝對質子的政治訓練,采取威德并用,軟硬兼施的手段。如,漢朝對西域諸國就采用“兵威之所肅服,財賄之所懷誘”[1]的方式,促使其納質臣服。
威,就是通過征取質子、擁立質子等活動來立威,樹立中央王朝的威信。立威的手段又可以具體表現為法律的手段、戰爭的手段、警示鎮懾的手段等等。
法律手段,就是將各族質子納入,中央王朝法律的管理范圍。質子一旦進入中原王朝,就是一個“臣”的角色。如漢代質子必須“遵守漢朝法律,而且沒有外交豁免權”[2]。歷代王朝對犯法的質子,都要繩之以法,給予懲戒,使質子有所畏懼。那么,質子基本就被當成一個中央王朝的官員一樣看待,所以遵守相關的法律就是他們必須要做到的。從漢、唐幾代的實例看,質子受到中央王朝法律懲處者也有不少。如西漢時的樓蘭質子因犯法,被“下蠶室宮刑”[3]。又如東漢末年的車師王侍子,“數犯法”,但因其為董卓所愛,無人敢問,趙謙不畏董卓淫威,將其收殺[4]。773年,渤海“留唐宿衛王子,(失其名)私取修龍事發,鞫之辭云:慕中朝文物,故欲得之。代宗釋其罪,不問。”[5]此人雖被免罪,但其行為顯然要受唐王朝法律的約束。事實說明,質子來到中央王朝后,首先必須要學習、熟悉王朝的相關法律和典章制度,并自覺遵守王朝的法律。不然,就可能因觸犯王法而受到懲處。
戰爭手段,主要指武力征取質子的活動,包括為了質子而大動干戈,由此而引起的戰爭和為了得到質子,采取的武裝威逼行動。對于有些王朝而言,可能某一藩屬不納質子,也會被容忍。但是,對于有些王朝來說,納質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少數民族國家,納質關系到國家的穩定,顯得極其重要。如蒙古族建立的元王朝,就把內屬之國納質作為國家的一項基本法制。
警示鎮懾的手段,就是通過勸諭、責讓、警告等手段來使質子或其國家,產生畏懼之心,從而對中原王朝保持忠誠。所謂勸諭、責讓就是派使者到納質之國說明利害,對其錯誤的行為和做法進行糾正,是比較溫和的一種方法。漢王朝不允許藩國之間納、受質子,如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就會派使者前去責問。如漢哀帝建平二年(前5年),烏孫卑爰“遣子逯為質匈奴。單于受,以狀聞。漢遣中郎將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責讓匈奴,告令還歸卑爰質子。”[6]中原王朝為了警示質子,還有一種比較極端的做法,那就是動輒將誅殺的反叛者的頭懸掛于質子們居住的藁街。如漢代的甘延壽、陳湯在殺了郅支單于后,將其首傳至京師,上書歷數郅支罪狀,要求懸首于藁街蠻夷邸間,并說明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7]藁街是外國使節和質子們居住的地方,很明顯,把反叛者誅殺后,懸首藁街,就是要以此來警告他們,令其懾服。又如班超誅斬焉耆、尉黎二國國王后,同樣傳首京師[8]。唐也是這樣,將契丹叛將,曾在唐擔任過宿衛的孫萬榮之首懸之于四方館門,這與漢時將“匈奴郅支單于之首與焉耆、尉黎二王首懸于館待蠻夷蕃使的蠻夷邸一樣,其目的同是為警示住在館內的四夷番使”[9]。
德,就是“懷之以德”,它是中原王朝與少數民族交往過程中經常性的一種自我標榜,體現王朝澤被四海的胸懷和境界。因為,從歷代王朝對“德”的重視程度來說,它涉及國家的穩定,是立國的一個至上原則,也被認為是吸引少數民族歸服的根本品質。具體又可分為經濟手段、教育手段、激勵手段、和親手段等。
經濟手段,就是《后漢書?西域傳》所說以“財賄”來“懷誘”的方法,賞賜給質子們金銀財寶、絲綢絹帛等貴重物品。部分特殊的質子或長期滯留中原不歸的質子,還能得到皇帝所賜的宅第。經濟手段是中原王朝從牧業經濟和農業經濟存在的差異性出發,利用二者之間的互補特點,特別是利用牧業經濟對農業經濟的依賴而實施的一種羈縻控制少數民族的重要策略。經濟手段所針對的對象主要是少數民族的上層人物,其中也包括各族入侍于中原王朝的質子。漢時降于匈奴的中行曾指出:“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一郡,然所以強者,以衣食異,無仰于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而匈奴盡歸于漢矣”[10]。可見,當時的匈奴就對漢朝利用經濟手段來控制匈奴,使匈奴受制于人已經有所警惕。唐人也用這種辦法,他們給質子們以豐厚的賞賜。突厥儒尼文《闕特勒碑》中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唐人富有金、銀、粟、帛,往往用其甜言,且擁有致人衰弱之財富,供其揮霍,彼等方迷惑于其甜言及致弱之財富,又招致遠方民族與之接近”[11]。毫無疑問,唐代各族子弟入唐宿衛,確有貪求唐所賜財物的動機。入唐宿衛的質子不僅能得到官爵,而且也可享受厚祿和賞賜所得的經濟實惠,何樂而不為?唐給質子的賞賜非常豐厚,地位較高的質子還被賜以宅第。如開元二十七年(739),渤海王弟大勖進來朝,賞帛一百匹,留宿衛;開元十八年(730)十月護密國王羅真檀來朝,獻方物,賜帛兼袍、銀鈿帶,留宿衛。開元十五年(727)“四月丁未,敕曰:渤海宿衛王子大昌勃價及首領等久留宿衛,宜放還蕃。庚申,封大昌勃價襄平縣開國男,賜帛五十疋,首領以下各有差”[12]。開成二年(837)“六月甲寅,賜宿衛新羅金忠信等錦彩有差”[13]。又如勃律國王蘇失利芝于天寶七年(748)與三藏大德僧伽羅蜜多并來朝,伽羅蜜多放還蕃,蘇失利芝賜紫袍金帶,留宿衛,給官宅[14]。北宋則對西北邊疆的吐蕃實行“降者納質厚賞,各令安土”[15]的政策,其核心也是以厚賞財物的辦法來拉攏吐蕃首領和其子弟。以后的元、明、清各代都基本繼承了這種做法。
教育手段,就是基于文化影響的考慮,讓質子接受中原王朝的教育,從一個較為長遠的角度出發,來改變質子的心理。關于歷代王朝對質子們的教育,在制度篇的各章都有所論述,在此從略。教育,歸根到底也是中原王朝對質子進行政治影響的一種輔助手段,教育的目的還是為了使質子們的政治態度發生根本性的轉變,從而成為中央王朝的忠實擁護者。
激勵手段,就是激起質子們的自尊心,讓他們樹立中原王朝所希望的榮辱觀念。具體的方法比較多,最基本的是論功行賞,封官加爵。同時,用以激勵的方法還有給質子賜姓、賜名、賜號,以增加其榮譽感。法國雷納?格魯塞《蒙古帝國史》在談到蒙古軍隊時說:“某些榮耀的稱號,如同在拿破侖軍隊里那樣,被賜給各部隊以增加其自豪之心”[16]。中原王朝給質子賜姓、賜號、賜名也是同樣的道理。
賜姓,多為賜以國姓。唐代凡被貫以李姓的各族宿衛人員,應該多為唐王朝所賜。如在唐宿衛期間于大歷七年(772)去世的回紇王子、左武衛員外大將軍李秉義(本名奢秉義),就屬于“宿衛因以賜姓”[17]。
賜號以寄托統治者的希望,如唐顯慶二年(657)平定阿史那賀魯叛亂后,為了更好地實施對西突厥之地的管理,唐承襲西突厥兩廂分治的傳統,便以“早歸闕庭,久參宿衛,深感恩義,甚知法式”[18]的阿史那彌射為興昔亡可汗兼昆陵都護,主西突厥左廂咄陸諸部,以阿史那步真為繼往絕可汗兼池都護,主西突厥右廂弩失畢諸部。“興昔亡”和“繼往絕”這兩個汗號,正是唐王朝希望二人擔負起“興亡繼絕”責任的準確反映。蒙古人更是給質子賜予一些榮譽稱號,以激勵他們,入侍于成吉思汗的契丹質子斜,因從征西域,作戰英勇而取得“拔都魯”[19]的稱號。“拔都魯”,意即“忠勇之士”[20],已是怯薛宿衛中能夠接近大汗的親信之人。薛回國,其弟善哥代其宿衛,被賜名“蒙古歹”,同樣因作戰勇敢“以功襲充拔都魯”[21]。又有唐兀質子老索“昕夕唯謹,及遇攻戰,被堅執銳,親冒矢石,為士卒先。上益壯之,賜號‘八都兒”[22]。“拔都魯”的稱號被蒙古人經常賜予那些英勇的將士,以激勵其奮不顧身地作戰。
因宿衛而賜名者就要更多一些,且所賜之名多為“忠”、“孝”、“榮”等這樣一些體現中原王朝思想的字為主。中原王朝給質子賜名,其中滲透著自己的思想觀念,也寄托著對質子的殷切希望。如突厥宿衛質子阿史那泥孰,“以擒頡利功,拜左屯衛將軍,妻以宗女定襄縣主,賜名為忠”[23]。粟特胡人安汗率所部五千余人投降,唐為其置維州(今四川理縣),以安汗為刺史,拜左武衛將軍,其子安附國入朝宿衛[24]。“附國”一名顯然是賜名,或者是質子本人投唐統治者所好而自己所取的“漢名”。中原王朝給質子賜名,寄托的是自己的希望,一旦當質子違背了自己的意愿,做出危害中央王朝利益的事情時,會令賜名者大失所望。正因為如此,所以當曾經入唐宿衛過的孫萬榮跟隨契丹李盡忠反唐后,武則天在發大兵進討的同時,“更號萬榮曰萬斬,盡忠曰盡滅”[25],以表示對他們的極度失望和痛恨。元王朝亦賜給質子“‘答剌罕、‘拔都兒等名號,稱呼其人時則帶上相應的名號”[26]。在元代得到賜名的各族質子非常之多,其中早期投降蒙古的色目人最是受到寵愛,少數漢族人也能得到賜名。如西夏國族李楨,“以文學得近侍,太宗嘉之,賜名玉出干必赤”[27]。清同樣給質子賜名。《清史稿》卷273《李率泰傳》載,李率泰,漢軍正藍旗人。“初名延齡,年十二,入侍太祖,賜今名”。
結親手段,隨著質子地位的不斷提高,質子逐漸成為結親的對象,中原王朝將宗室女,甚至是公主嫁給質子,以此來鞏固中央王朝和藩國之間的友好關系。漸漸地質子與和親這種手段,顯現出一種相互結合的趨勢。唐代就有質子得到被賞宗室女的機會,如吐谷渾王子諾曷缽長期在唐為質,后得到唐的支持,被冊拜為烏地也拔勒顏可汗。諾曷缽在位時,與唐保持了極為密切的關系,“比年入朝,乃以宗室女為弘化公主妻之”[28]。又如南詔閣羅風的長子風伽異也曾在唐宿衛,唐以宗室女下嫁風伽異[29]。到了元代,這樣的情況又有所增加,且元將公主嫁給了高麗質子。《元史》卷208《外夷傳一?高麗傳》載:中統八年(1271)正月,高麗向元請婚。七月,高麗“世子率其尚書右丞宋玢、軍器監薛公儉等衣冠胤胄二十八人入侍”,忽必烈便將公主忽都迷揭里迷失許配給了王。到了清代,質子與聯姻幾乎完全結合在了一起,這在滿族和蒙古族的關系中表現得尤其突出,蒙古王公子弟入侍于滿清朝廷,多被選為額附。
質子在中央王朝接受長期的政治訓練后,一般來說,都會對中原王朝產生政治上的認同,從思想、情感方面向中央王朝接近和靠攏,擁護中央王朝的方針、政策,忠實履行藩國應盡的義務,自覺維護雙方之間的宗藩關系。因此,質子在鞏固中原王朝和周邊民族的友好關系、加強少數民族對中原王朝的政治認同、鞏固多民族國家的統一等方面,都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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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梅村:《古道西風—考古新發現所見中西文化交流》,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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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參見《后漢書》卷27《趙典傳》.
[5]參見金毓黻:《渤海國志長編》,《社會科學戰線》雜志社,1982年3月翻印,132頁.
[6]《漢書》卷94《匈奴傳下》.
[7]《資治通鑒》卷29《漢紀21》.
[8]參閱《后漢書》卷47《班超傳》.
[9]王靜:《中國古代中央客館制度研究》,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2:79.
[10]《史記》卷110《匈奴列傳》.
[11]轉見薛宗正:《安西與北庭—唐代西陲邊政研究》,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8:374.
[12]以上見《冊府元龜》卷975《外臣部?褒異2》.
[13]《冊府元龜》卷976《外臣部?褒異三》.
[14]《冊府元龜》卷975《外臣部?褒異2》.
[15]《續資治通過鑒長編》卷149.
[16][法]雷納?格魯塞著,龔鋮譯、翁獨健校,《蒙古帝國史》,商務印書館,1989:161.
[17]《冊府元龜》卷976《外臣部?褒異3》.
[18]《舊唐書》卷194《突厥傳》.
[19]參閱《元史》卷149《耶律留哥傳附姚里氏傳》.
[20]《元史》卷99《兵志2?宿衛條》.
[21]《元史》卷149《耶律留哥傳附善哥傳》.
[22]《河西老索神道碑銘》,見梁松濤:《〈河西老索神道碑銘〉考釋》,
《民族研究》2007:86.
[23]《舊唐書》卷109《阿史那社爾傳附蘇尼失子忠傳》.
[24]李致遠:《唐維州刺史安侯神道碑》,《文苑英華》卷920,6冊,第4844頁。轉見馬馳《唐代蕃將》,三秦出版社,1990:52.
[25]《新唐書》卷219《北狄傳?契丹傳》.
[26]史衛民:《都市中的游牧民:元代城市生活長卷》,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165.
[27]《元史》卷124《李楨傳》。
[28]《新唐書》卷221《西域傳上?高昌傳》.
[29]《南詔野史?大蒙國》,轉見馬馳:《唐代蕃將》,三秦出版社199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