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看到一則小故事——話說1907年,胡適參加官費留美考試,放榜當日,他乘人力車去看榜,到達時已是天黑。他提著燈,從榜尾往前察看,看完一張榜沒有自己的名字,很是失望。這時,突然發現還有另一張“備取”榜,喜出望外,又從榜尾往前看,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啥ňσ豢?,原來是個叫“胡達”的人。再往上看,不多久,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胡適”。后來,胡適和胡達兩個人在美國康奈爾大學成了同學,胡適才知道“那個胡達便是胡明復”。
這個胡明復,同時也是當代知名學者傅國涌先生撰寫的《從龔自珍到司徒雷登》書中的主人公之一。早就聽說傅國涌先生在寫這樣一本書。他和一群不相識的人,包了一輛大巴車,遍尋點綴在西湖周邊的“名人墓冢”,有的時候,找到的墓已經處于“荒廢”狀態,下車后七彎八拐曲徑探幽才能看見;有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墓”居然會在那里,平時路過絕對不會發現此處長眠著一位“偉人”,但他都一一找到了。他說他要把這些人的故事都寫出來,像一條鏈子把中國近代史穿起。
按照中國人慣常的說法:成王敗寇。人生在世就是要“立功名”、“垂青史”。因此,對權力的崇拜,對勝利的渴望,成為中國人普遍的心理模式。以至于,那些沒有建立“豐功偉業”,沒有成為“王侯將相”的人,往往會被冠以“失敗者”的帽子。很少有人去關心那些曾經為推動歷史做出過貢獻而半途“犧牲”掉的人。即便有某些文字記錄,也早就被當做“不可貴的資料”,淹沒于書海當中,比如上文所述的胡明復先生。
胡明復先生在美留學期間,曾發起創辦“中國科學社”和《科學》雜志,這是中國最早的現代科學社團和期刊。《新青年》雜志提倡“德先生”和“賽先生”,其實我們歷史教科書上學到大部分的知識分子,如陳獨秀、李大釗、魯迅等,都只是“德先生”的推動者,真正實踐“賽先生”的,應該是胡明復。他因一次溺水事件英年早逝,年方37歲。追悼會上,化學家任鴻雋說:“胡明復和200年前去世的牛頓、100年前去世的法國算學家拉勃拉斯一樣,都是盡粹科學、至死不倦的一個人,然而胡明復不幸沒有得到前兩者那樣的成就和壽數,牛頓活了85歲,拉勃拉斯也活有78歲?!笔枪剩笕吮憬浺饣虿唤浺忾g將這位中國科學主義的先驅
漸漸淡忘了。
今時今日環繞西湖,游客們紛至沓來參觀最多的“名人墓?!笨峙乱獢怠疤K小小墓”??墒谴蟮趾苌儆腥酥肋@其實只是個“虛擬”的墳墓,甚至連衣冠冢都算不上,里面根本沒有蘇小小的遺骸。而因為籠罩其冢的亭子名叫“慕才亭”,諧音“摸財亭”,無論是紅男綠女,抑或善男信女,到了那里都忍不住想去“摸”一把。誰尚記得僅在百步之內,還有一個秋瑾墓?更不必說什么宋教仁墓、任鴻年墓、蘇曼殊墓、張元濟墓、史量才墓、竺可楨墓和經亨頤墓了。
很多人質疑傅先生“非學院派”的學術背景,我亦不好評論,因為我也并非歷史系出身,可他的治學態度以及筆下的情懷卻令人感佩。他說:“歷史是善良的、弱勢的、邊緣的一切人們在現實生活中能夠逆趨利避害的本能行事的唯一寄托;是不幸的、含冤的、堅持良知選擇的人們全部的希望所在;也是令無比顯赫的強勢者不能不有所忌憚的無形威懾——‘要上書(歷史)的’?!?br/> 在《從龔自珍到司徒雷登》一書的后記中,傅先生提到,天安門人民英雄紀念碑的浮雕,上起虎門銷煙,下至“五四”運動,形成一個圓圈,全都是激進的歷史事件,而“那些以和平漸進的方式推動社會進步的努力,基本上沒能進入這個圓圈”。我順著這條思路,又想起傅先生在之前一本書《大商人:影響中國的近代實業家們》一書的后記中說過一段話,大意是:那些沒有轟轟烈烈建立“偉業”的人,或許沒能太多地改變社會,但是回頭來看,這些人給歷史留下的正面的東西或許比負面的東西要多。做“大人物”還是“小人物”,是每個人都應該思考的問題和做出的選擇。我們中華民族人人都想做“大人物”,歷史也習慣了歌頌“大人物”,大抵就是太少像傅先生這樣的人來歌頌“小人物”罷?
責任編輯 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