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善意取得制度不應僅僅以無權處分為其適用的前提,只要存在善意第三人與其他權利人的利益沖突,就有善意取得制度適用的可能。法律規定善意取得制度的目的在于補正無權處分人的處分權,即:善意取得制度應著眼于對“善意”的保護;善意取得制度不應以實際取得物的占有為構成要件。
【關鍵詞】撤銷權善意取得無權處分
引言
甲對乙負有10萬元貨款債務,已經超過履行期限半年沒有清償。當乙請求甲清償時,甲稱自己除了一件祖傳玉器之外沒有任何財產可用以償債。當乙請求甲變賣其祖傳玉器清償債務時,甲稱其祖傳玉器已于前一天為幫朋友從銀行貸款10萬元已與丙銀行簽訂了質押合同,并已將其交付給了該丙銀行占有。于是,乙向法院提起訴訟,以甲和丙銀行為被告,請求撤銷兩被告之間簽訂的質押合同。一審法院認為乙的請求不符合我國《合同法》第74條規定的撤銷權的構成要件,因而判決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根據我國《合同法》的規定和民法學理論的通說,合同保全中的撤銷權的構成要件如下:一、須有債務人處分財產的行為;二、該行為須于債權發生后有效成立且繼續存在;三、須該行為有害于債權;四、在無償行為場合,不要求受益人有損害債權的故意;在有償行為場合,還須受益人有損害債權的故意,即其知道或應當知道該行為會損害債權人的利益。至于是否要求債務人有損害債權的主觀故意,合同法未明確規定,雖理論上有學者認為應作與大陸法相同的解釋①,即撤銷權的成立須有債務人損害債權的故意,但筆者認為此說不妥:一則民法的原理不同于刑法,其“故意”要件的設立主要不是為了追究當事人的法律責任,而是為了補償受害人的損失,因此不應再為受害人規定過多的舉證責任;二則即便要求主觀故意要件,也是采取法律推定的舉證規則,即如果債務人明知其財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而仍然處分財產時,即可推定其具有惡意②。這一點與刑法的舉證規則存在著質的區別;而在債務人舉證證明自己沒有損害債權的故意時,無非也是從證明自己仍有履行原債務的能力的角度來展開,這一點又完全和上述“須該行為有害于債權”這一構成要件相重復。因此筆者認為撤銷權的行使無須要求債務人有損害債權的主觀故意。
通過對相關撤銷權適用條件的分析可知,不論銀行對甲欠乙10萬元到期債務這一事實知情與否,甲為銀行設定質權的行為完全符合撤銷權的法定構成要件,債權人乙完全可以向人民法院請求撤銷甲與銀行之間的質押合同。然而,問題在于,如果跳出撤銷權的固有模式來看,那么,如果銀行是善意的,即其不知道甲的該質押行為在客觀上構成了對乙的債權的侵害,在銀行與甲之間的質押合同被撤銷以后,銀行的利益是否也應當得到保護?其是否構成質權的善意取得?如果本案中的質物未實際交付銀行占有,則上述情況下銀行的利益又將如何進行保護?這是本文討論的重點所在。
質押合同被撤銷后,基于善意的銀行能否構成質權善意取得
問題的實質在于,當處分人與第三人訂立的合同因無權處分以外的原因而不成立、無效或被撤銷時,善意第三人是否可以適用善意取得制度而取得物權(本案中是取得質權)?
問題的關鍵有兩個。其一,當處分人與第三人訂立的合同因無權處分以外的原因而不成立、無效或被撤銷時,處分人之前向第三人出質的行為是否構成適用善意取得制度所要求的“無權處分”?應該說,雖然民法理論和民事立法一般認可合同的不成立、無效或被撤銷有溯及既往的效力,但這并不能當然得出處分人作為出質物的所有權人無權將該質物出質的結論。那么,在不符合“無權處分”的前提構成要件的情況下,作為善意第三人的銀行是否就絕對不能適用善意取得制度而取得該質權呢?筆者以為,可以從其立法宗旨著手進行分析。善意取得制度的承認,表明法律在總體上采取了犧牲財產所有權的安全而保護財產交易的動的安全的立場。③從而,善意取得制度的適用前提不在于教條地論證是否存在無權處分,其之所以得到適用,根本目的是在于平衡財產靜的安全與財產交易的動的安全之間的價值衡量。可見,只要存在善意第三人與其他權利人的利益沖突,就應該有善意取得制度適用的可能。
其二,善意取得制度的適用,是不是要求處分人與善意受讓人之間的轉讓合同有效呢?對此,民法理論有較為充分的論證。史尚寬先生采肯定說,認為善意受讓人在轉讓合同不成立、無效、被撤銷時不能取得轉讓物所有權。他認為善意取得制度在原因行為不存在的當事人之間不能適用,而只能適用于與原因行為無關的第三人。④王澤鑒先生則認為應將善意取得制度的立法意圖徹底貫徹,善意受讓人在轉讓合同存在無權處分以外的瑕疵時仍能取得受讓物的所有權;⑤其轉讓合同不存在,只能說明取得此所有權構成不當得利,屬于善意取得之后的效力問題,與善意取得制度的意旨并無違背。
質物未交付銀行占有,銀行是否構成質權的善意取得
法律規定善意取得制度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使善意第三人直接取得所有權,還是在于補正無權處分人的處分權?
依前一種理論,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的直接結果是補正無權處分人的處分權瑕疵并使善意相對人直接取得所有權;至于善意第三人和相對人(無權處分人)之間合同關系的其他瑕疵,則并不影響善意取得制度的法律效力。善意取得制度的直接著眼點在“取得”,即其目的是為了對善意相對人進行直接和最終的保護,保護的手段就是使其直接取得物之所有權;第三人的“善意”只是作為其能夠最終取得所有權的條件之一。在無權處分權人的處分權瑕疵得以補正之后,該善意第三人即可直接取得所有權。如果該善意第三人和無權處分人之間的合同還存在不成立、無效、被撤銷等其他瑕疵,由于善意第三人取得所有權在先,該合同瑕疵也只能通過不當得利請求權來予以補救。
依后一種理論,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的直接結果并不是使善意相對人直接取得所有權,而是補正無權處分人的處分權,使善意第三人不致因其相對人無處分權而失去法律上的保護;至于善意第三人和相對人(無權處分人)之間合同關系的其他瑕疵,則并不在善意取得制度的調整范圍之內。因此,該說認為在無權處分人和善意第三人間的合同不成立、無效、被撤銷或解除后,善意第三人并不能依據善意取得制度取得所有權,從而物的原權利人仍可以行使其所有權的追及效力,而不是只能行使不當得利請求權。
結論
從以上分析也可以看出,對善意取得制度作出不同的規定和解釋,完全是出于到底保護本權利人還是善意第三人的宗旨:
如果善意取得制度可以使善意第三人直接取得所有權,則法律保護的天平將傾向于善意第三人,對于本人來說,不能行使物上請求權,而只能向無權處分人行使侵權或不當得利請求權;但考慮到本人向無權處分人交付占有本身即包含了承擔其可能作出無權處分的風險,應當認為本人在這個問題的可保護利益要小于善意第三人,因為善意第三人是純粹無過錯的,而且他還代表了交易的安全性和社會的可信度。從這個意義上說,直接取得所有權的善意取得制度設計模式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再來分析補正無權處分人的處分權的善意取得立法模式。合同當事人可以依據有效的債權合同向對方當事人請求交付標的物,若對方不能履行合同義務則應負違約責任。這樣,在依據善意取得制度補正了無權處分人的處分權后(這時的“處分”,不是物權行為,而是債權行為),如果買賣合同也無其他瑕疵,則買賣合同有效成立,在善意第三人已取得標的物占有的情況下,其依法基于有效的合同即時取得所有權;如果需要辦理物權的移轉登記,則他尚未取得所有權,其占有是基于債權的占有,仍然不能對抗本權利人所有權的追及力。這樣,第三人可追究無權處分人的違約責任(權利瑕疵擔保責任)。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兩種不同的善意取得制度的設計模式是在嚴格區分法律行為的物權效力與債權效力的理論前提下對交易中的善意第三人和本人的利益平衡作出的不同選擇。應當說,盡管這兩種設計模式不存在法律邏輯上的優劣之分,但補正處分權的制度安排較之取得物權式的制度安排更能達成善意第三人和本人的利益平衡。(作者單位:九江學院政法學院)
注釋
①馬俊駒:《民法案例教程》,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649頁。
②張廣興:《債法總論》,北京:法律出版社,1997年,第210頁。
③梁慧星,陳華彬:《物權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年,第207頁。
④史尚寬:《物權法論》,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336頁。
⑤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2),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