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條件下,加快從“要素租金”驅動向“創新租金”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本質上是第二次經濟轉型,即從制造經濟向創新經濟新的轉型。在新一輪經濟轉型中,“官產學研”一體化的新型混合組織和創新型城市是創新經濟的策源地,從生產型創業向創新型創業、從生產網絡向創新網絡、從簡單放松管制和優化投資環境向構建創新創業環境的轉變,是制造經濟向創新經濟轉型的邏輯主線。
經過30年的高速經濟增長,中國已經發展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被稱為“中國奇跡”。無論是國際還是國內,對“中國奇跡”真實圖景及其成因的解讀都存在嚴重分歧。事實上,經濟發展是復雜社會系統的演化過程,經濟發展的績效水平來源于包括政府在內的經濟行為主體適應外部環境變化的過程中創造的相互作用和聯系的基本規則和方式,它明確經濟發展的驅動因素是什么,決定了經濟發展采取什么樣的動力機制和發展路徑,構成了一個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發展模式。作為復雜系統的“隱秩序”,所謂的“有效率”還是“低效率”,僅僅是經濟發展模式的外在表現。
在全球金融危機的沖擊下,當理論界試圖對“中國奇跡”進行理論概括和總結時,卻發現對新的發展階段本質的認識和對新的經濟發展模式的探索更為迫切。因為,在新的發展階段,經濟發展需要新的動力、新的機制、新的發展路徑和制度框架,需要創造新的經濟發展模式,而照搬過去的經驗,可能是搬起自己的石頭砸自己的腳。
兩種發展模式
經濟發展模式,是對一個國家或地區特定階段經濟發展的驅動因素、發展機制和路徑的理論概括。在中國30年經濟改革和發展進程中,始終存在著兩種不同的經濟發展思維或戰略。一是立足于主流經濟理論所強調的比較優勢,試圖依靠廉價的土地、勞動力和環境資源的配置和利用所帶來的“要素租金”推動經濟的快速增長;二是立足于競爭優勢,強調通過專業化分工、知識的創新和積累所創造的“創新租金”實現經濟的跨越發展。
因為兩種發展思維或戰略對經濟增長和發展驅動因素的理解不同,前者被稱為“要素租金”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后者被稱為“創新租金”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由于兩種經濟發展模式實現經濟增長和發展所依賴的驅動因素不同,需要不同的發展機制和路徑。例如,在價值創造的源泉上,前者強調知識的利用,后者強調知識的創造及其產業化;在微觀基礎上,前者依賴的是生產型企業及其生產網絡,而后者依賴的則是創新型企業及其創新網絡;而在體制和制度變革上,前者強調的是簡單的管制放松和投資環境的優化,后者強調的則是創業環境的構建。
現實中,究竟哪種經濟發展模式能夠真正實現經濟的快速增長,使經濟發展呈現出路徑依賴特征,不是由人們的主觀意志決定的,而是取決于特定環境約束條件下可獲得或利用的驅動因素是什么,及其與之相適應的機制和制度框架的有效性。隨著外部環境的改變,尤其是可獲得的驅動因素及其租金的耗散,發現和創造新的驅動因素,轉變經濟發展模式,是實現新的經濟增長和發展的前提。兩種經濟發展模式的轉換,絕不僅僅是簡單的技術變革問題,而是復雜的社會經濟變革或經濟轉型過程。“要素租金”驅動下的高能和低效
改革開放以來,與特定的經濟發展環境相適應,依賴“要素租金”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中國經濟實現了30年的高速增長,并發展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07年,中國的GDP總量是1978年的67.7倍,進出口貿易總額是1978年的105.3倍,財政收入是1978年的45.3倍。①隨著經濟的快速增長,中國的經濟結構、社會結構、制度結構和國際經濟關系都發生了深刻變化。
“要素租金”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充分利用了中國經濟發展初始條件和經濟全球化趨勢,生產型企業的大量涌現使中國制造快速崛起。與發達國家明顯不同,無論是外資企業還是民營和國有企業,大都是生產導向的。在生產型企業的支配下,中國經濟的實現形態是制造經濟。
中國制造的生產導向,不僅表現在企業追求以比較優勢為基礎的生產規模的擴張上,還表現在與之相適應的經濟組織和制度形態的演變上。從組織形態上看,無論是以民營中小企業為主體的集群生產還是以外資為主導的加工制造,企業和產業的組織形態都是以生產為導向的生產網絡,而不是以產品或技術創新為導向的創新網絡。
從制度形態上看,中國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的制度供給主要是生產導向的,通過簡單放松管制和優化投資環境,為企業追求“要素租金”和規模擴張提供了優越的條件。例如,為了適應外資和本地企業的規模擴張沖動,地方政府通過一系列的稅收優惠、低環保和廉價土地供應政策,吸引FDI和啟動民間投資和創業。2000年以來,對生產導向型企業的過度制度供給,在實現了經濟粗放式規模擴張的同時,造成了中國企業競爭的加劇、產能過剩和“要素租金”的耗散。
“要素租金”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在帶來中國經濟30年高速增長的同時,也造成了收入分配差距的擴大、三次產業發展的不協調和環境保護壓力的加大等一系列問題。無論是民營還是外資,在“要素租金”的驅動下,企業追求的都是生產導向的規模擴張,強調對國際已經成熟的標準化生產技術的引進、消化、吸收和應用。對要素資源和投入高度依賴的經濟發展模式,在取得巨大經濟發展成就的同時,也付出了發達國家在發展初期曾經付出過的資源過度開發、區域產業和企業之間惡性競爭、收入分配差距拉大和環境污染等方面的高昂代價。
“創新租金”驅動下的二次轉型
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在新的環境條件下中國經濟進入到一個新的發展階段,“要素租金”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已經難以支撐中國經濟的持續發展和科學發展。從“要素租金”驅動轉變為“創新租金”驅動,實現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和經濟結構的調整,是新的發展階段中國經濟面臨的首要問題。從當前中國的實際出發,“創新租金”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的基本內涵是立足競爭優勢,依賴自主創新,通過新知識的創造及其商業化,在掌握傳統支柱產業核心競爭力的同時,啟動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把握后金融危機時期新一輪經濟增長和國際競爭前沿的主導權。與傳統經濟發展模式不同,新的經濟發展模式需要新的動力機制、發展路徑和制度框架。從“要素租金”向“創新租金”驅動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本質上就是中國經濟的第二次轉型,即從制造經濟向創新經濟的轉變。
與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一樣,從制造經濟向創新經濟的轉型是一個復雜系統的長期演化過程。無論是外部環境還是經濟活動主體的行為特征和組織及制度形態上看,兩種經濟形態都存在著根本性差異。與制造經濟的“要素租金”驅動的發展模式不同,創新經濟的發展模式是“創新租金”驅動的。為了應對更加復雜和高度不確定的市場環境,經濟活動的微觀主體不再是生產型企業,而是創新型企業。企業市場競爭的基礎不再是規模和范圍經濟,而是產品的持續創新和生產的柔性化。為了獲取“創新租金”,圍繞著新知識的創造及其產業化,動態能力成為企業競爭優勢的基本來源。為了獲得動態能力,企業和產業由生產主導轉變為創新主導,與之相適應的組織形態將從生產網絡轉變為創新網絡,而政府制度供給的重心不再是簡單的放松管制和優化投資環境,而是構建創業或創新環境。
在全球金融危機的沖擊面前,中國的經濟發展又一次站在了新的十字路口。中國經濟發展未來的立足之地不再是生產型企業和生產規模的擴張,而是新知識創造和產業化過程中的創新型企業的涌現和快速成長。從制造經濟向創新經濟的轉型,是一個復雜經濟系統的演化過程。其中經濟活動主體對外部環境變化所做出的積極適應中的創造性試錯行為,是經濟轉型的發端。經濟行為主體的創造性試錯行為,不僅表現為產品和工藝創新,而且表現為組織創新和制度創新。從創新經濟形成的過程看,對新的外部環境變化的適應性試錯中的創新行為通過一系列的正反饋,最終表現為創新型創業活動的涌現,并發展為整個經濟活動的主導。這不僅取決于企業與企業之間相互作用中創新性競爭行為的涌現,而且取決于政府與其他經濟行為主體相互作用中的創新性制度供給。
在新一輪經濟轉型過程中,“官產學研”一體化的新型混合組織和創新型城市是創新經濟的策源地,從“要素租金”驅動向“創新租金”驅動、從生產型創業向創新型創業,從生產網絡向創新網絡、從簡單的放松管制和優化投資環境向構建創業環境的轉變,是中國第二次經濟轉型的邏輯主線。(作者為南開大學濱海開發研究院副院長、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副所長;本研究得到了教育部新世紀人才項目(NCET-05-0234)和國家社科基金(10BJL017)的資助)
注釋
①中國人民共和國統計局:“國民經濟與社會統計公報”和《中國統計年鑒》(2008),北京:中國統計出版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