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國:愛孩

　　近日，著名演員陳寶國在接受某電視欄目采訪時，透露其兒子陳月末已經正式子承父業，做了一名演員：“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見，我這個做父親的，只有支持和祝福?！?br/>　　猶記得，他曾公開表示，反對、兒子當演員，甚至為了讓兒子放棄當演員的夢想。不惜花巨資送兒子到英國學習工科，不惜和兒子長期冷戰，不惜讓父子感情遭受重創……
　　從一個竭力干涉兒子職業選擇的父親，到成為一個支持兒子實現自我夢想的父親，陳寶國走過了怎樣一段心路歷程呢?
　　
　　曾試圖將兒子的夢想扼殺在搖籃里
　　
　　現在想來，兒子喜歡演藝這一行，與我和他媽媽都是演員有很大關系。他生活在我們這樣一個家庭里，家里來來往往的叔叔阿姨都是演員，平時我們討論的也是這個演員怎么樣，這個戲怎么演才能出彩，他耳濡目染，自然就會對這個行業產生興趣。有時候我們在一邊說戲，他就在旁邊支棱著耳朵聽，時不時還能插上一句。我記得有一次，我們一家看電視，電視劇里有個女的在吃飯，兒子突然說：“我發現電視劇里演員吃飯都特別假，人家一看就知道她不是真吃，是做做樣子，生活中的人吃飯不是這樣子的。”還有一次，兒子大發議論，說好多電視劇不注意細節，比如劇中的人物去買菜，錢都是正好，從來不用找零錢，生活中哪可能是這樣的啊。那時候他大概也就八九歲的樣子，卻能注意到這些一般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挺讓我吃驚的，記得我還夸了他，說他“觀察得挺仔細”。
　　真正發現兒子對演戲著迷，是他小學六年級那年的暑假。我和他媽媽都出去拍戲了，我們托鄰居照顧他。那時候我們家住在戲劇學院里頭，暑假里，很多學生搞實踐，幾個人一起，鼓搗一個話劇什么的，一來二去不知怎么搞的，兒子就和這幫學生混在了一起，成天跟在他們屁股后面，幫著干這干那。那幫學生也挺逗，給他安排了一個小角色：一個貧困山區的失學少年。這下可好，兒子人了戲。我從外地拍戲回來，看到家里臟得像個豬圈似的，再看看兒子，好家伙，頭發油膩膩的，臉上黑糊糊的，一靠近他，一股餿味撲鼻而來，也不知多少天沒洗澡了。我問他在鬧什么幺蛾子，他說是在體驗生活!我再一查他的暑假作業，一個字沒寫!那一次我發火了，說：“你是學生，任務就是學習，自己的任務完不成，跑去演戲，叫什么?不務正業!”到了晚上，那些戲劇學院的學生來找他，讓他去參加排練，全給我罵跑了!兒子一看戲演不成了，哭得特別傷心，一邊哭一邊大聲抗議我是個“暴君”，是“法西斯”。我被弄得哭笑不得。
　　也就通過這次，我發現兒子還真的對演戲有興趣，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不愿意兒子干這行，因為我就是干這行的，太知道這一行的艱辛了。最重要的是，你吃了很多苦，付}H了很多，得到的和收獲的往往不成正比，因為這一行太講究運氣，你演技再好，沒有機會也是白搭。你想，電影學院、戲劇學院的表演系每年有多少畢業生?但最后出人頭地的有幾個?我想我一定要阻止這小子動這個心思，男孩子，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當演員!
　　但是已經晚了，就像是一顆種子，已經在兒子心里扎了根，我現在要拔，傷筋動骨不說，能不能拔得動還不一定。反正就從那個暑假之后，兒子像被勾了魂似的，平時只要不上學，他就和戲劇學院的那幫學生混在一起，和他們一起吃飯、聽課、排練、看話劇，成天不著家。我一看這樣不行，必須得讓兒子離開這個環境，否則他會在這種戲劇氛圍里越陷越深。那時候，我們夫妻倆的收入遠沒有現在多，但是為了兒子的將來，我們一商量，拿出家里的所有積蓄，在東三環買了一套房子，正式搬離了戲劇學院。
　　兒子的妥協讓我心痛又無奈
　　一轉眼，兒子讀高三了。讀中學期間兒子一直沒放棄對戲劇的熱愛，在學校里搞了個戲劇社，擔任社長。他搞就讓他搞去吧，只要不影響學習，當個愛好玩玩還是可以的。
　　有一天，我遇到中央戲劇學院的一位老師。他一見我就說：“聽說你兒子準備報考戲劇學院?行啊，虎父無犬子，我看那孩子是個好苗子!”我一驚，細問之下才知道，兒子經常去他們戲劇學院找老師做考前輔導，戲劇學院好多老師都知道陳寶國的兒子要報考戲劇學院的事兒!
　　我氣壞了，這小子哪還把我這個當爹的放在眼里?那天我等不及兒子回家，就跑去學校找他。我嚴肅地對他說：“我和你媽媽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干這一行的，你趁早收心，準備高考!”兒子毫不示弱：“我自己的路，我有選擇的權利!”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第一次爆發嚴重沖突。我本來脾氣就不太好，他一和我犯倔，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結果那天我們父子倆都說了不少過火傷人的話。那之后，兒子在家就不和我說話了，也不和我一張桌吃飯。他媽媽告訴我，這小子還是沒有放棄報考戲劇學院的想法，每個禮拜都去戲劇學院找老師輔導。這可怎么辦?真是愁死我了!
　　我們圈子里有好多演員都將自己的孩子送到國外去讀書，我覺得這是個讓兒子“改邪歸正”的好辦法，便開始積極聯系兒子出國留學的事。很快，我給他聯系了一所英國的大學，學工科，雖然學費一年就要幾十萬人民幣，但我認為還是值得的。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我心想到時候學費繳了，人家的入學通知書也來了，你小子不想去也由不得你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等一切就緒，我們向兒子攤牌時，他的反應特別激烈，說：“你們也太專制了，想一手包辦我的前途?這又不是封建社會!”當天他就跑到同學家里住去了，我們到處找也找不到他，打電話也不接。
　　我又急又氣，加上夜以繼日地拍戲，身體頂不住了，高燒39攝氏度，又擔心影響拍攝進度，就誰也沒說硬撐著，結果在片場暈倒，被送進了醫院，一檢查，心率也不正常。聽說我住院了，兒子露面了，一看見我躺在床上，臉色蠟黃，身上連著各種監測儀器的線，嚇壞了。醫生在旁邊一個勁地叮囑他：“這病最怕激動、生氣，應該盡可能讓病人保持心情平和舒暢，否則是很容易出危險的!”兒子在我床邊蹲了下來，趴在我耳邊說：“爸，你別急，我答應你，出國讀書。”
　　出國前的那天晚上，兒子把他為報考戲劇學院準備的資料和書籍，全都拿到樓下的小花園燒了。我在樓上靜靜看著這一幕，火光映著他稚氣未脫的臉，我心里也很難受。我在心里默默地說：“兒子啊，現在你一定恨我，但是我寧愿讓你現在恨我，也不愿讓你將來后悔，讓你像許多默默無聞的演員那樣，為了一個角色，到處找機會，像一棵大白菜一樣任人挑選!”
　　兒子走的時候，我沒去機場送他，心里還是有些歉疚和不舍。不到17歲的兒子，就要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生活和學習了，他會害怕嗎?他會想家嗎?他會孤單嗎?可是我不想在兒子面前流露出這些，我怕我在他面前感情會失去控制……
　　
　　最好的父愛是尊重兒子的選擇
　　
　　兒子很懂事，他知道在英國讀書學費很昂貴，雖然我們家經濟不困難，但是他還是堅持業余時間打工來為自己掙零花錢。他做過很多事情，具體的他也沒和我們講太多，我只知道他在快餐店騎車送外賣，一天要送七八十份，時間久了，屁股都磨出了老繭。兒子開玩笑說，他的褲子，無論是外面的還是里面的，都是從屁股那里先壞……
　　兒子每次從國外回來我都能感覺到他的變化，更懂事更獨立更節儉。我看在眼里真是非常欣慰，也時常感慨：幸虧那個時候把你送出國了，你現在知道老爸的苦心了吧?每次我這樣說的時候，兒子總是淡淡一笑，不說什么。
　　同樣，兒子的學習成績也非常優異。本科順利畢業之后，兒子表示想回國。我說：“既然已經讀到這份兒上了，學費也花了這么多了，現在本科學歷在國內找工作也是很難的，索性讀完碩士再回來吧?！眱鹤佑忠淮温爮牧宋业陌才拧?009年，兒子以全A成績優等生身份碩士畢業，我和他媽媽飛去英國參加他的畢業典禮?？粗鴥鹤哟┲T士服，站在臺上代表優秀畢業生發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熱淚長流。兒子也很激動，他含著淚，對我說：“爸爸，我總算可以對你有個交代了。”那個時候，我正處在極度興奮和喜悅中，根本不知道他這句話里埋下了什么伏筆。
　　依兒子的專業和成績，找個工程師的工作是沒有問題的，所以對他的未來我很放心。至此，兒子基本按照我給他安排的路走過來，一路還算順利。我常常長久地看著兒子，像在欣賞自己的一個作品，心里暗自得意：當初阻止他報考戲劇學院，送他出國留學的決定，是何等的英明!
　　沒有想到的是，兒子26歲生日那天，突然打了個電話給我。那是第一次，兒子以很正式的口吻約我出去吃飯。他穿著筆挺的西服，給我倒了一杯酒，坦誠而堅定地對我說：“爸，我知道這么多年來，你和媽媽為我操了不少心，花了不少錢，我很感激你們。留學10年，我一直告誡自己要努力，不能辜負你們這番苦心。現在，我終于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我沒有浪費你們為我花的錢。如果說留學10年，我是為父母而活的話，那么現在，我該為自己而活了，我要實現自己的夢，我知道那會很難，但是，即使再難我也想試試，我想做一個演員……”
　　我很久說不出一句話。當時的我是一種什么心情呢?就是兒子給我的感覺，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這一番談話一定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這是一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談話，我再也不能用以前那種簡單粗暴、獨斷專行的方式來對待他了，這種方式對他也不會管用了。他已經決定好他今后要走的路，任何人都無法阻擋。
　　我陷入了長久的思考之中?；叵脒@些年，我體會到了兒子的辛苦和無奈，為了滿足父輩的期望而委屈自己，我看見了自己在父愛名義下的自私和專制，我憑什么把自己認為好的事情不顧一切強加給兒子?就因為我是父親嗎?就因為我愛他嗎?什么又是真正的愛呢?是讓兒子過著我給他安排的生活但是卻不快樂，還是支持兒子按他自己的意愿生活，也許一路坎坷，但是他過得無怨無悔?
　　這是第一次，我開始認真思考這些問題。我知道我必須讓步，因為即使我不讓步，兒子也不會聽我的了，相反，我會永遠失去他。我和兒子認真談了一次，我對他說：“你執意要當演員，我不阻攔，但是我要告訴你，你自己的路要自己去走，這方面你不能指望我和你媽媽給你任何幫助。我這輩子，哪怕是剛從戲劇學院畢業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為接戲求過人，現在，我更不可能為了自己的兒子去求人。關于這條路的艱難，你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眱鹤由焓峙牧伺奈业募绨?，認真地說：“我知道的，爸爸，你放心!”
　　如今，兒子已經開始接拍他的第二部電視劇了，我們父子有時候會在家里聊聊演戲的事情，氣氛很溫馨。這么多年來，我們父子之間終于有了一種難得的親密無間的溫情。我很享受這種來之不易的溫情。
　　前幾天，兒子對我說：“爸爸，泰戈爾有句詩——‘讓我的愛，像陽光一樣包圍著你，而又給你無盡的自由!’我現在就感受到你給我的這種愛了!”我突然覺得，孩子的能量也許遠遠超出父母的想象，讓孩子走他自己的路，其實也沒那么可怕。很多時候，父母的擔心，都是多余的或者是自己嚇自己的吧!
　　【編輯：潘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