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莫多瓦的電影《對她說》里,男主角之一的貝尼諾對著成為植物人的女主角阿里西亞,每天不斷輕聲進行著“對她說”,甚至,在貝尼諾死前留給另一男主角馬克的信中寫道:不管他們把我帶去哪兒,請來看我,跟我說話,告訴我一切,別憋在心里。
這是個需要表達的世界,無論是不是有用,痛苦還是甜蜜,也無論對錯與否。
兩年前,在我對著電腦打下第一篇小說的第一個句子時,并不知道,一種與談論生活表層截然不同的方式就此開始了,那時,我只管沉浸在一種情緒里,并由這種情緒慢慢回溯著擴散,在記憶的零星碎片里無意識地打撈著,直到那個故事成型,我欣喜地發現:自己原來寫成了一篇小說。
這樣的開頭,不經意,輕巧,好像還帶著點兒漫不經心,但這些都是小說創作之外可以概括出來的某種心態,在實際創作時——我現在愿意使用“創作”這樣嚴肅的詞匯來表達屬于小說本身的那份莊重感,而不像最初那樣輕佻地用“碼字,編造”代替——我想我被自己吸進去了,或者是我們那被喻為21克的靈魂接納了我,帶著我暫時離開置身其中的堅硬的物質世界,而在那里發生的,本已順理成章的具體而微的事情,像被顯影劑泡過一樣,重新在另一個無形的世界里被定格、被重新審視。
這當然是個奇妙的過程。對自己那個內在世界的回顧,發現與開采,以及生存于外部世界中獲得的一些經驗體會,再加上想象,虛構出一篇小說后,那種痛快,滿足與成就感,對我而言,是不能在這之外的事情里感受到的。也就是說,任何流于生活表面的閑言碎語都不能滿足我對某種表達的需求,這個世界的秘密之一在于:你無法真正與它和解,卻不能不建立一種對話關系,而通過小說這個途徑,我找到了建立這種對話關系的最佳方式。
在這種對話里,我關注的敏感點始終位于那無窮盡的自我之謎,性格的原因使我不太喜歡把自己過多暴露在小說里,但又不得不說,每篇小說里都有真正的“我”存在著,也許那可稱為意識,即我的意識浮在內外兩個世界間,不停地進行著訴說表達。像貝尼諾說的,“別憋在心里”了,即使不能真正和解,也可以試著呼應和調和,可以——對它說,感受到的不能用道德判斷的曖昧多義;對它說,不能顯形在塵世陷阱里的生命之虛無;對它說,伴隨終身的孤獨是人類的真實境遇;對它說,寬恕和溫暖可以假定為一種信念
至今,我寫小說的時間只有兩年多,除去停滯中的多半年,實際時間則更短。剛開始時一切未明,只忙著把積蓄已久的東西寫出來,感情新鮮而飽滿,態度略帶隨意卻有著本質上的端正,成熟是遠談不上的,卻不啻為一種好的狀態。而臨近而立之年開始的行程,到現在才漸有了些明白,尤其是不由自主停下來的那段時間,雖不免焦慮沮喪,卻終于意識到,這是通往繼續探索的某處環節,在考驗著寫作者對小說難度的承受力,走走,停停,整合,再出發,寫作原是一條綿長持久的道路,體驗思考沉潛積累等等,都是路上必要的補充和準備。
我在準備著,準備繼續對這個世界進行表達,繼續“對它說”。而小說彰顯出的無遠弗屆的寬闊,使具體到個人創作上,這樣那樣的局限困惑層出不窮,寫什么?怎么寫?寫作者永遠要面對的兩個難題,我希望自己可以正視它們,可以最大程度地誠實面對自己,可以“說出唯有小說才能說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