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牽掛

我關上地燈，拉開窗簾，窗外大霧彌漫，一片混沌。我將窗戶推開一點點縫隙，摘下厚厚的口罩，一股清新甘甜的空氣沁人心脾，愜意舒展頓時代替了疲憊困乏。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連續8小時的重癥監護病房(ICU)的夜班工作完成了，我就要將病人順利交接到白班醫生手里。此刻，病人渾身插滿了各種導管，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機發出呼噠呼噠的聲音，充斥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病人是男性甲型流感患者，重癥肺炎并發消化道出血、休克，轉到ICU病房。一直在死亡的邊緣掙扎，清醒的時候，病人會表現出極度的煩躁不安，用手撕扯呼吸機的管道。而前兩天的氣道出血，又給了他致命的打擊，導致他再次陷入昏迷。尿崩，大便失禁，讓他的情況非常糟糕。

我關上窗戶，開始寫交班報告：患者呈安靜狀態，體溫36.4℃，心率102次／分，呼吸28次／分，血壓112／70mmHg。血氧飽和度98％。左側瞳孔3毫米，右側瞳孔2毫米，對光反射靈敏……

交接班完畢。時間指向九點，我匆忙洗手，走向門口脫防護服。得知我要趕去市里上課，接班的小王告訴我，外面霧太大，高速公路發生了特大交通事故，已經封路了。剛才她看到醫院里的三部救護車都去高速公路接傷員了。

是哦。我漫不經心地應著，大霧天氣，特別容易出交通事故，開車真的要小心。

這時，呼吸機的報警器響了起來。我站在門口。看見病人的兩只手伸出被子亂抓，小王將他的手放進被子里，他立刻又伸了出來。好幾次都碰到了氣管插管。小王只好用約束帶將他兩只手固定在床欄上。病人更加狂躁，擺動著頭，嘴巴一張一合，企圖發出聲音，呼吸機不停地發出紅色報警，心電監護儀顯示心率128次／分，呼吸40次／分。血氧飽和度降到82％。小王趕緊去按床頭呼叫器，我趕忙走到病人身邊，握住他的手安慰，你怎么了?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是你要堅強，我們大家一直都在為你想辦法，所有人都在和你一起努力。現在，你這樣煩躁，對你的病情是非常不利的，你知道嗎?

病人手臂肌肉松弛了些，動作幅度小了很多。我在呼吸機上按了兩分鐘純氧，繼續問他，這樣好受些嗎?他的頭動了動，逐漸安靜了下來。心電監護上顯示心率98次／分，血氧濃度95％，我幫他松開約束帶，把手放進被子里。他望著我，用一種渴求的神情，接著又把目光轉向門口，望著那扇關著的門。

我問他，想家里人了吧?他微微點頭，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用兩只手做出了書寫的姿勢。我問他，你要寫字?他點頭。我把筆遞到他手里，幫他托著記錄單，他的手艱難地舉了起來，耷拉在記錄單上，從上到下地劃拉了一條扭曲的線。我移開記錄單，對他說，你現在還沒有力氣控制寫字，好好休息吧，等你恢復了體力，再寫給我看好嗎?

我去取他手里的筆，他不同意，不松手，樣子很惱。我只好再將記錄單遞到他面前，他哆嗦著在紙面上又拉了一條扭曲的線，根本無法辨認字的模樣。我安慰他說，你要好好地配合治療，很快就能寫字了，你的家人都盼著你能早點康復呢，她們要是看見你這樣堅強，會很高興的。他沖我笑。眼睛移向枕頭邊，那里有一張他女兒的照片，是他愛人前天送來的。你女兒真漂亮!長得像你。我夸道。

病人微微笑著，很開心。這時，病人又做了一個動作，兩只手像握著方向盤，我不太確定，試探著問他，是不是要我告訴你女兒不要開車?

他點點頭，眼睛里充滿了感激。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我跟小王的談話被清醒過來的他聽到，得知大霧天氣發生了那么大的交通事故，他在為有車的女兒擔心。

我向他保證一定將他的意思傳達給他女兒，他這才閉上眼睛，疲倦地睡去。凝視著他極度虛弱的面容，灰白的鬢角。和額頭細密的皺紋，我的心里有一種暖暖的感動，我幫他掖好被角。輕輕地退出了病房。

(編輯 林 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