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 量
因為要創建文明城市,這一年來有關部門大力整治市容市貌,拓寬了馬路,路邊鋪上了草坪,種上了鮮花,但是滿街張貼的“牛皮癬”卻成了創建中的一大頑疾。社區派綜治員天天上街鏟“三亂”,屢鏟屢亂,假證販子滿地亂寫亂畫,滿墻胡亂張貼。人行道路上、馬路當中、墻上和電桿上貼滿辦假證的號碼和虛假廣告。綜治員們和假證販子展開了一場空前的游擊戰爭:你貼我鏟,鏟掉又貼,五顏六色的涂料涂得城市遍地開花,在這場持久戰中,社區終于挺不住了——沒錢買涂料了。
假證販子取得階段性勝利后,改變了游戲規則,一夜之間虛假廣告做到了三米高以上的地方,綜治員們望高興嘆。將鏟刀綁到竹竿上還是夠不著,有的勉強夠到了,卻用不上力氣鏟不掉,怎么辦?監督“創建”的車輛時時上街抓拍,常常是綜治員還沒來得及清除,就已經被記錄下來,只要被抓拍一次,扣社區政績一分。一個社區在一個月內上三次鏡頭,社區領導下崗,一個街道一個月內三條馬路有兩次返工現象,街道負責人受處罰。任務層層分解下來,綜治員們的工作壓力就大了,只要分管的地段出現一次“上鏡”,綜治員下崗回家。這樣的規定對綜治員來說是過分嚴厲了。綜治員都是城鎮低保戶,都是家庭困難且年齡偏大或身有殘疾的人,一旦失去最低生活保障,其后果不堪設想。
大劉就屬于“四零五零”失業人員,好容易才申請上低保,怎能讓假證販子砸掉這份保命錢?因此他干得賣力,每天像獵犬保護家禽一樣,守著自己的分管地段。
三米高處的虛假廣告讓大劉又急又氣,他只好每天從家中拿兩個凳子,將兩個凳子摞在一起清理虛假廣告。他的這一招讓綜治員們紛紛效仿,大家都自帶凳子對付這可惡的高處假廣告。
不時有人踩翻凳子摔倒,大劉摔得最嚴重,他踩的凳子一歪,從高處摔下來,摔斷了胳膊。
前段時間,面對綜治員們的高危舉動,社區不是沒有想過辦法,本來社區就沒有專門買涂料的經費,在買不起涂料的情況下,綜治員們又要求社區買梯子,哪來這筆費用呢?社區領導正在想法子與街道爭取買梯子的費用時,卻發生了摔傷事件。這下可好,大劉是因公負傷,不能不管啊,可哪有這筆治傷的經費呢?社區的書記和主任兩人商量,先墊上錢為大劉治傷。
病床上的大劉感激社區領導來看望他,他激動地表示:“等我出院后和狗日的假證販子拼命,哪怕貼到天空上。”
“可不敢拼命了,”書記說,“再要有個意外,連治病的錢都……好了,不說這了,你好好治病吧。”
大劉咬牙切齒地說:“只要敢拼命,不信治不了這幫龜孫子。”
路 遇
鄭生正坐在酒館里一杯接一杯地飲酒,妻子痛苦的呻吟仍不絕于耳,他耳畔每呻吟一下,便灌下一杯,他吞下的是煩惱。
妻子與鄰床的婦女同時住進醫院,又同一天做的手術,同樣打了麻藥,但鄰床的婦女表現得不太痛苦,醫生還出出入入地問寒問暖,對其關愛有加,對鄭生的妻子卻不理不睬。妻子一直呻喚疼,鄭生就向醫生咨詢,醫生不耐煩地說:“做手術能不疼嗎?”
后來,鄰床的家屬告訴鄭生,他們給大夫塞了五百元的紅包,大夫對他們才這樣客氣。鄭生才知道同樣注射麻醉劑,劑量不一樣,手法不一樣,當然效果也不一樣。
紅包!紅包!醫生給患者看病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天底下到底有沒有塊干凈的地方?天底下到底有沒有好人?鄭生心煩透頂了。
鄭生不知喝了多少酒,也不知怎么睡到了路邊的樹坑里,更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位給他做伴的人。
鄭生得到了同樣一個醉酒人的關懷:“兄弟,這里冷,別睡這里。”
鄭生連聲發問:“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好人?”
“當然有!”另一個醉酒人說,“我和你就是好人。咱倆都是好人。”
鄭生鼻涕眼淚地握住對方的手說:“還是你了解我啊。”并向對方傾訴心中的煩惱。
對方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了他,并大罵世風日下,道德敗壞,勸了鄭生一番后說:“是哪家醫院的醫生,我找他論理去!憑什么不送錢就受冷遇?”對方還對鄭生說,世上有三種人:一是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二是良心沒被狗吃的人,三是良心連狗都不吃的人。像那個醫院的醫生就是良心連狗都不吃。
鄭生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兩個醉酒的人在深夜里促膝談心,論世道滄桑,談人間冷暖,越說越投機,最后雙方都說:“世上明明有好人,卻讓世俗和金錢壞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本來溫暖與和諧的生活,硬是為金錢、名譽、利益、地位和權勢所累。”
兩個醉酒的人互相感激,互相珍重,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說如果世上的人都像他們倆就好了。”
兩個醉酒的人一會開懷大笑,一會抱頭痛哭。過后,兩人相互攙扶著起身,邀請對方到自己的家里去,都表示還有許多話沒有說盡。
鄭生強行拉著對方去自己家,對方說:“你一個人走夜路我不放心,我要送你安全回家。”鄭生說:“咱們必須發誓,假如世上只剩下一個好人,那就是你和我。”
那人說放心吧兄弟,假如世上只剩下半個好人,就是你我!
兩人來到了鄭生家,撲到床上各自大睡,直到陽光照進屋子。
“你是誰!”雙方醒來后,同時叫了起來。
鄭生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怎么會在我家?”
那人莫名其妙地環視著屋子,口中連說:“我怎么會在這里?”
兩人終于回憶起了一些昨夜的片斷,神色都緊張起來,都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對方。
鄭生心想,假如昨夜他在睡夢中被這個外來的人綁縛或殺掉,卷走他家的錢財,那可就出大事了。想到這里,嚇出一身冷汗。一個不認識的人竟然讓他帶到家里來過夜?這太荒唐了。
來人的神色比鄭生還緊張,他怎么會輕易跟上一個陌生人來這種陌生的地方?萬一對方趁他醉倒時搜了他的身,并將他解決掉,那就不堪設想了。想到這里,他才記起昨天他的衣兜裝有八千塊錢的現金。他用發抖的手去摸衣兜——上天!衣兜里八千塊錢現金絲毫未動。好險!
八千塊錢現金還在,來人松了口氣,說了聲對不起,就要出門。
“慢著!”鄭生叫道。
見來人摸了衣兜,鄭生明白過來,他也慌忙摸起自己的衣兜,還好,沒丟東西。身上的東西在不等于家中的東西在。鄭生讓來人留步,是為了查看家中有沒有丟東西。
鄭生檢查了放錢的柜子后,才對來人說:“你可以走了。”
來人怔了一下,勉強地向他伸出手來,鄭生默默地遞上手,兩人心情復雜地握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