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世紀轉折時期的美國社會

西奧多·德萊塞（1871-1945）生于美國印第安納州特雷霍特市的一個德國移民家庭，父親曾是羊毛制品經銷商，但1869年的一場火災加之內戰結束后羊毛產業的低迷使家庭的經濟狀況一蹶不振。德萊塞的童年是在家庭的貧苦中度過的，在他16歲之前，全家曾在5個城市輾轉安家。16歲開始尋找生活出路的他不得不從事繁重的勞動，忍受失業的痛苦。1889年德萊塞得到一位好心老師的幫助，在印第安納大學就讀一年。之后很多年中他博覽群書，通過自學積累了豐富的知識，先后為《芝加哥寰球報》與《圣路易民主寰球》撰稿，并長期在新聞和出版界打拼。這一時期的工作經歷為他后來的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1898年，德萊塞與薩拉·懷特結婚，在妻子和朋友的鼓勵下，德萊塞開始了他第一部小說《嘉莉妹妹》的創作，該書由道布爾戴公司在1900年出版。小說主要圍繞女主人公嘉莉在芝加哥和紐約的發展軌跡展開。嘉莉出生在威斯康星州的農村，雖出身貧寒但向往城市的富裕生活。18歲那年她離開家鄉到芝加哥投奔姐姐，希望能實現城市生活的夢想。然而踏上那片夢想土地的嘉莉很快就意識到了現實和夢想之間的距離。為了生計她不得不接受每周幾美元薪酬的粗活，但很快她就厭倦了骯臟的工作環境和粗俗不堪的工友。嘉莉發現依靠做工實現夢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又不甘放棄夢想的生活。于是她先后成了推銷員杜洛埃和酒店經理赫斯特伍德的情人。后來，她在紐約逐漸成了一名當紅演員，擠入了所謂的“上流”社會。

《嘉莉妹妹》被譽為美國文學史上第一部偉大的都市小說，其故事背景是19、20世紀轉折時期的美國社會。德萊塞以自然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手法真實地描寫了美國的城市生活，記錄了社會轉型時期人們思維方式、道德價值觀和生活觀念等諸多方面的變化。

一、繁榮背后的貧富兩重天

美國在南北戰爭結束之后經過了1865年至1876年的戰后重建過程，之后美國很多城市進入了快速發展的工業化階段。鐵路的建成使芝加哥等大中城市人口急劇增長，南方解放了的黑人奴隸和鄉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成為工廠的工人。這一時期美國經濟日漸繁榮，城市化的規模越來越大，不少鄉下人離開家園、田地到城市來尋求新的生活。然而在這種經濟發展的帷幕之后是極端的貧富兩極分化。

德萊塞的第一部小說《嘉莉妹妹》的故事從1889年說起，作為城市移民大軍中的一分子，18歲的嘉莉向往著城市的新生活。這部小說被譽為都市小說的杰作，德萊塞通過女主角嘉莉的生活歷程為我們展示了以芝加哥和紐約為代表的美國中型和大型城市的生活，細致描繪了貧富兩極的生活：一端是食不果腹、居無定所；另一端是燈紅酒綠、聲色犬馬。作者對于下層民眾的描寫主要是通過嘉莉和落魄后的赫斯特伍德展示的。在嘉莉的想象中，城市的生活應該充滿自由和歡樂，然而見到姐姐敏妮的一瞬間就讓她感到悵然若失。敏妮夫婦可以說是千百萬普通下層工人的代表，他們日子過得很艱難，起早貪黑，不得不整日為生存而精打細算，永遠不知道玩樂為何物。他們住的是工人居民區的普通公寓，房間的墻是拼湊的紙糊的，顏色很不協調。地板上鋪的是草席，家具是倉促間湊合起來的，是那種分期付款商店賣的質量很差的貨色。普通工人工作的場所同樣與城市建筑的宏偉和富麗堂皇有著巨大的反差。嘉莉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鞋廠，工人們的工作環境昏暗、嘈雜，空氣污濁。他們承受著巨大的工作壓力，得到的卻是每周幾塊錢的低薪，整日衣衫襤褸，過著工業奴隸的生活。

與嘉莉私奔的酒店經理赫斯特伍德在紐約錢財耗盡，逐步淪落到失業人員的行列，進而變成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和乞丐。正是赫斯特伍德的悲慘經歷讓讀者看到了城市中最底層人們的生活境遇。在紐約繁忙的大街上蜂擁的人群中，每隔幾秒鐘就會出現一個飽經風霜、步履沉重、形容憔悴、衣衫襤褸的人。每天夜里那些施舍面包的慈善機構門前都有大約三百人排隊，在指定的時間走過門口，從門外的一只大箱子里拿取面包，然后又消失在夜色之中。這種情況在很少聽說有人失業的經濟繁榮時期，也不大會有什么減少。在提供住宿的機構前同樣是一隊隊的流浪者。而一只每星期從二十七街碼頭慢慢駛出的黑船，把許多無名的尸體載到龐特墳場，走投無路的赫斯特伍德最終也成為了這條船上的一部分。

相對于這些生活在底層的工人群體，富人們的生活完全是另一天地。他們的住宅高大豪華，衣著名貴華麗，整日出入于明亮的店堂，在高級飯店享受美食。就拿赫斯特伍德的家來說，那是一幢三層樓的磚瓦房屋，式樣在當時很流行。房間里家具精美，配有華貴的沙發椅和長沙發，裝飾著各種雕像和擺設。赫斯特伍德的妻兒喜歡出風頭，在消費和享樂上與人攀比，他們蔑視窮人，整日想躋身上流社會。嘉莉離開家的時候服飾簡樸而寒酸，她通過做杜洛埃和赫斯特伍德的情婦逐漸走向成熟，最后離開兩人后成為紅極一時的演員，住在每日標價上百美元的頂級旅店里，整日接受著富豪們的追捧。

在德萊塞的描繪中，這些大都市有著一種高不可攀、財大氣粗的氣勢，有意讓那些普通求職者畏懼和困窘，從而在窮人和成功者之間畫了一條又寬又深的鴻溝。經濟的發展與社會財富分配的兩極化，使窮人更窮，富人更富。

二、消費熱潮中的欲望膨脹

經濟的發展與消費是分不開的，而消費是基于人生存本能之余的欲望追求。內戰后的美國工商業發展迅速，而廣大民眾也陷入一種炫耀性消費的迷陣。《嘉莉妹妹》有一條貫穿始終的主線，那就是城市消費對人們的心理刺激。人們每時每刻都在服飾、飲食和娛樂方面進行著不同程度的攀比，從每一個層面對他人進行著判斷，而且消費能力更成為了都市人群體劃分和交往的標準。

小說起始對剛剛離家的嘉莉妹妹進行了細致的描述，她的全部行裝包括一個小箱子，一個廉價的仿鱷魚皮挎包，一小紙盒午餐和一個黃皮彈簧錢包。而成為嘉莉妹妹邁入都市生活第一塊基石的推銷員杜洛埃卻是另一番打扮。他穿著一套時下流行的條紋格子的棕色毛料西裝，西裝背心的低領里露出漿得筆挺的白底粉紅條紋襯衫，袖口上面的扣子是一粒大大的鍍金扣，嵌著稱為“貓兒眼”的普通黃色瑪瑙。他手指上戴著好幾個戒指，其中有一枚是沉甸甸的圖章戒指。從他的西裝背心上垂下一條精致的金表鏈，表鏈那一頭垂掛著兄弟會的秘密徽章。他腳下配有一雙擦得發亮的厚跟皮鞋，頭戴灰色軟呢帽。正如德萊塞所言，服飾中有那么一種難以言傳的微妙界限，而這條界限正是人們消費能力和地位的外在表現，它將決定某個人能否受到青睞。這樣的服飾再加上錢夾中厚厚的鈔票，足以征服任何未見過世面的人。都市中高聳的摩天大樓，絢麗的百貨公司，寬闊的街道，大放光明的飯店，還有戲院、舞廳等各種娛樂場所，這些無一不在刺激著外來人的消費和占有欲。

《嘉莉妹妹》在一定意義上說是一部自然主義的作品。德萊塞認為，在人的身上自然本能和理性共存。在理性的引導性，人不會完全聽從本能和欲望的擺布。但人不能總是戰勝本能和欲望，經常要面對本能和理性、欲望和認知的沖突。女主人公嘉莉虛榮心很強，向往城市的富裕生活。她較為典型地代表了當時心懷“美國夢”的下層人民。步入大都市的她從一開始就被自己的欲望牽著跑，而且被動的時候多于主動的時候。嘉莉在離開家鄉后實現了三級跳，對城市生活的渴望讓她走進了都市生活，為了擺脫艱苦的工作和骯臟的環境她投靠了旅途中認識的推銷員。與杜洛埃同居后，嘉莉具有了初步的消費能力，在衣食住行方面都得到了暫時的滿足。當嘉莉逐漸從一個帶著鄉村氣息的女子蛻變為舉止優雅、風韻不凡的婦人時，她逐漸將眼光投向了更加富有、更有風度的酒店經理赫斯特伍德，希望得到更加穩定、浪漫和富足的生活。當赫斯特伍德在紐約日漸敗落，生活拮據的時候，嘉莉的自然本能又一次戰勝利了理智和情感，她離開了赫斯特伍德，并一步步成為紐約周薪過百的演員。她可以四處炫耀她的服飾、馬車、家具和銀行存款，她得到了當初想要得到的一切。然而對于這個被欲望驅使的夢想家來說，眼前的東西并不是所謂的滿足和幸福，似乎永遠有個更遙遠、更美好的目標在等著她。嘉莉的發跡之路告訴讀者，在當時美國消費性社會的背后有一種驅動力量在作祟，那就是人難以滿足的欲望。

三、城市擴張下的社會問題

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伴隨著美國的工業化進程，城市規模迅速擴大，大批移民涌入美國城市。至1900年，美國城市人口從1860年的600萬激增至2400萬。在50個主要城市中，移民人口已占城市總人口的四分之一。然而這個馬克·吐溫所謂的“鍍金時代”卻掩藏不住種種社會問題。

除了上邊提到的貧富分化問題之外，整個社會風氣敗壞，傳統的生活和道德模式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在《嘉莉妹妹》一開始，德萊塞就給城市的道德水平進行了界定。他說大城市具有自身種種誘人的花招，并不亞于那些教人學壞的男男女女。而對于像嘉莉那樣千千萬萬的外來謀生者，結局不外兩種：要么遇到好人變得更好，要么接受城市的道德標準而變壞。而嘉莉在芝加哥進而在紐約的立足、生存和發跡正是當時流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標準范例。在城市這個弱肉強食的叢林中，窮人和弱者永遠處于富人貪婪的盤剝之下，此時生存的欲望可以使人放棄尊嚴，甚至突破道德的底線。盡管《嘉莉妹妹》和隨后出版的《珍妮姑娘》中的女主人公被視為有傷風化，但值得拷問的并不只是這些柔弱的主人公，還有她們生存的空間。在她們的周圍遍布貪婪的目光，杜洛埃和赫斯特伍德分別代表的是不同階層的城市富人，他們只想在家庭的外圍尋歡作樂，從來沒有準備承擔任何責任。他們在獵物面前你爭我奪，不惜以犧牲名譽、地位、家庭甚至是生命為代價。

嘉莉妹妹可以說是城市化過程中得以生存并向上發展的成功范例，但作為一個現實主義的作家，德萊塞并沒有忽視社會的其他矛盾。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城市產業工人每周平均工作50到60小時，絕大多數每周只能掙到10美元左右。在城市的發展過程中，企業老板通過剝削工人而獲得巨額利潤。普通工人既承受著生活的艱辛，又不時面臨失業的危險。德萊塞在《嘉莉妹妹》中將底層民眾的不滿和反抗貫穿于兩個章節——赫斯特伍德在紐約謀生過程中經歷的布魯克林電車工人的罷工場面。電車公司工人原來一天工作10到12個小時只能掙到2元錢，而雇傭制度的改變使7000名工人甚至難以保住這一原本就低薪的工作。工人們要求改變雇傭制度卻遭到公司的拒絕，于是七家電車公司的員工進行了罷工，并與警察發生了沖突。小說中所提到的罷工只是1881年到1900年間全美22793次罷工中的一次，但卻以微觀的形式讓讀者感受到了那一時期工業化和城市化過程中存在的社會矛盾。

西奧多·德萊塞不愧為美國現實主義文學的杰出代表，其作品立足于廣闊的時代背景。無論是早期的《嘉莉妹妹》《珍妮姑娘》，還是后期的代表作《美國的悲劇》都能通過細致的現實描寫展示主人公的命運，更能以極具諷刺的筆鋒揭露19、20世紀轉折時期美國社會在繁榮外衣下掩藏的弊端和矛盾。

【參考文獻】

[1]德萊塞.嘉莉妹妹[M].王克非，張韶寧譯.南京:江蘇譯林出版社，1997.

[2]戴從容.從德萊塞的《嘉莉妹妹》看都市生活的含義[J].英美文學研究論叢，2009，(2).

[3]余志森等.崛起和擴張年代，1898—1929[A].劉緒貽，楊生茂.美國通史: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朱振武.生態倫理危機下的城市移民“嘉莉妹妹”[J].外國文學研究，2006，(3).

（作者簡介：史立英，河北經貿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張潤，河北經貿大學外語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