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林畔駐步》賞析

美國現代詩人羅伯特·弗洛斯特被譽為美國的“民族詩人”。他的詩歌大多采用傳統的格律形式，用語之淺近，即使對于母語不是英語的人來說，也毫無晦澀難懂之感。而含義之深邃，又讓人百讀不厭，每讀一遍都會有新的感受。

羅伯特·弗洛斯特詩歌的內容主要以新英格蘭農村為背景，描寫自然景色和樸實的田園生活。但讀者讀到的卻不僅僅是地方性詩歌，而是超越地方色彩的具有共同人生體驗的吟唱和抒懷。在詩風和題材上，一方面，弗洛斯特與盧梭和愛默森更接近，抒情的基調不僅僅欣賞風景，更多的是進入深層，探索自然界與人生的種種奧秘，并留給讀者一個個回味無窮的謎。另一方面，他寫自然與現實的關系，借助一些似乎遠離現實的現象來揭示現實生活。弗洛斯特詩作中最受稱贊的是其抒情詩，而《雪夜林畔駐步》又堪稱其中的代表作。詩歌語言簡單樸素，文字淡雅，格調雋永，整首詩如行云流水般讓人耳目一新，把具有鮮明地域特色、富有樂感的新英格蘭口語作為詩歌語言，并把這種口語節奏融入了傳統松散的抑揚格韻律中，這使其詩歌具有一種內在的民族和鄉土生活氣息，而其中蘊含的深邃哲理又發人深省。

首先從這首詩的結構來看，整首詩共分四節，每節四行，共十六行。全詩共107個單詞，其中單音節詞占了89個，雙音節詞占了17個，三音節詞只有一個。這在現代英語詩中是極為少見的。詩中的用詞簡單純凈而又渾然天成，即使對于初學英語的人來說，也不難讀懂這首詩。至于格律，采用的是“抑揚四步格”。每行八個音節，一強一弱，一短一長，交替出現，聽起來像首四二拍的抒情歌曲，整齊、流暢、抑揚頓挫，給人以美的感受。韻腳的排列很獨特，每節的第一、第二、第四行互押，而第三行，又與下一節的第一、第二、第四行遙遙相押，互為消長，交錯呼應，到了最后一節又合為一體，四行通押，且韻腳落得十分自然，毫無強湊之感。簡單的用詞加上所采用的格律使整首詩流暢通曉，有助于詩人更好地表達所要表達的那種意境：靜謐的雪夜，獨行的旅人……曾在網上看到美國一位母親說要同她八個月大的兒子分享這首詩，讓孩子也感受一下詩的韻律與節奏之美，因此可以看出這首詩是多么膾炙人口，老少皆宜。

詩歌的四個小節，分別記述了詩人駐足林間，為林間的靜謐所吸引，潛意識中渴望安逸的生活，最后又不得不為肩負的使命而繼續前行。《雪夜林畔駐步》體現出詩人欲求安息，欲自我了結以擺脫人世的困擾，投入到黑暗的世界，永久地安息的想法。但林子的主人就是詩人在社會中的一個自我，而詩中的小馬也是詩人的象征，代表著一種理智。從對本詩的閱讀中，不難發現詩中所體現的雙重自我：一個是向往大自然，欲擺脫塵世的內在自我，一個是負有責任心的社會自我。這是詩人心靈與心靈的碰撞，也是理性自我與非理性自我的一次對話。

形式服務于內容。這首詩從結構上分為四小節，但根據內容卻可分為三個層次來理解。第一個層次可以看做純粹描寫田園的抒情，寫景之中略帶敘事，有點兒中國古典詩的味道。詩人在一開始就把讀者帶領到了一種靜謐的所在。在這一層里提到了詩人所在之地，乃是遠離城鎮，遠離文明，而詩人又有了一份閑暇與心情來欣賞這美麗的景色。第二小節里對第一小節勾勒出的景象又做了進一步的深化，提供了更為確切的時間和地點。此時此地，就連小馬也感到迷惑，主人為何在這個遠離人煙的地方駐足不前呢？而詩人所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景象，也是一片荒涼寂寞。詩人雖然沉醉于自然之美，駐足不前，卻又無法推卸人間的責任，留在這里。“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時望卻營營？”可見，所謂人生原本就是要在矛盾之中不斷地作出抉擇。

至于第三個層次，則朝象征更推進了一步，所指的竟是生死之間的抉擇了。這就不能不跟詩人的生平聯系起來了，否則會不易理解。詩人弗洛斯特一生雖沒有大災大難，早年卻一直掙扎在貧寒之中，直至不惑之年才初步確立了自己的詩人地位。不懈努力是人生最可貴的優秀品質，但努力的過程卻從來都是布滿荊棘，讓人不堪回首的。詩人早年一次次投稿石沉大海，詩人深深感到生活中冷酷的一面，這些都對詩人的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首詩寫于1923年，當時弗洛斯特的創造力正達高峰，像《火與冰》《斧柄》《磨石》《保羅之妻》等名作都是同一年的作品。但這時詩人已經49歲，對人生的種種憂患認識已深。飽經滄桑的人難免有時厭世，或者生出飄然隱去之心。細讀此詩，可發現處處有死亡的陰影——又暗又深的森林有死亡之神秘，冰凍的湖泊有死亡之堅冷，時間又是一年中最黑暗的深夜，而詩人的馬車竟在幽暗的森林與冰凍的湖泊之間停下，死亡的氣息真是撲面而來，讓人不寒而栗。詩中森林已被雪封，湖水已冰凍，詩人在此流連忘返，不覺得害怕，反而認為黑黝黝的樹林可愛，竟像迷戀于死亡了。但是，一聲鈴響打破了四周的死寂，喚醒了詩人，他在人間尚有未竟的責任，未完的承諾。于是詩人決定重上旅途，準備在安睡（長眠）之前完成自己的任務。詩的最后兩行既可以表示黑夜來臨時的睡眠與休息，也可以用來表示人生的終點，那永恒之睡眠，這兩種含義在各種不同的文化與語言中都很相近，可見是人類共同的感受。而最后兩行的重復給人一種沉重無奈之感，仿佛詩人已經很累了，但是還有漫漫長路在前頭不得不走下去。同時我們又好像感到了詩人上路的決心，“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從象征意義上來看，詩中人內心的小矛盾是人生際遇中影響人的命運的許多大矛盾的象征。這樣，詩中人的矛盾便具有普遍的意義了。因為每個人都會有類似的矛盾，這種矛盾沒有國界，不受年代所限，不管是弗洛斯特時代的人還是現代人，在面臨職業、婚姻、信仰等種種選擇時，都會產生類似的矛盾。這也就使這首詩愈發意味深長、耐人尋味了。這也是為什么不同的人對這首詩會有不同的理解，即便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以不同的方式或角度來解讀這首詩，也總能挖掘出新意，從中體會到深刻的含義或人生哲理。

比如，一個貪圖享樂的人看了這首詩，他會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毅然放棄游手好閑的生活。一個悲觀的人看了這首詩則會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自私，明白做人的道理，為人的職責，最終鼓起生活的勇氣，努力去履行自己未盡的職責。一個發明家看了這首詩，他會告誡自己不應停滯不前，滿足現狀，陶醉于成功。應只爭朝夕，因為還有很多的發明等著他去創造呢。可見，這首詩極具魅力，它恰似一篇寓言，能給人啟迪，讓人深思。有人指出：“弗洛斯特筆下的白雪覆蓋的田園詩，骨子里面有一種宇宙的和個人的凄涼。”這不是普通人的凄涼，而是詩人的凄涼，因為它不僅僅為個人，而且也為這個世界。這種詩人的“凄涼感”正是源于詩人對自然對生活深深的熱戀。弗洛斯特在1961年美國總統肯尼迪就職儀式上朗誦道：“在我們屬于這片土地之前，這土地就是我們的。”（《全心全意地奉獻》）是的，弗羅斯特的詩取材于這片土地，他的感情發于這片土地。他出生于這片土地，也獻身于這片土地。因此，他被譽為新英格蘭的農民詩人。

平易的語言，寧靜、令人心曠神怡的畫面，富于樂感的音韻，令人深思的意境，所有這一切使《雪夜林畔駐步》成了一首深受世界人民喜愛的詩歌，它雅俗共賞，唱“下里巴人”者能從中得到樂趣，吟“陽春白雪”者能從中掘以哲理。它好似一幅優美的畫，又恰似一首耐人尋味的歌，讓人每每讀起總是浮想聯翩，總有新意。難怪一位美國評論家說：“這樣一首詩一旦進入讀者的腦海便難以忘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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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高秀敏，河北政法職業學院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