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麗塔》是納博科夫在美國文壇第一部有影響力的小說,英國新聞界將它選為“二戰”以來影響世界的100部名作之一。為了紀念納博科夫誕辰100周年,好萊塢在1997年將《洛麗塔》的故事第二次搬上銀幕,并在社會上引起不小的轟動。
眾所周知,小說是文學的一個重要體裁,電影是視覺文化時代到來的產物;雖然小說和電影有著某些共同的藝術規律,但兩者畢竟屬于不同的藝術門類,運用不同的符號和媒介,有著不同的表現方式。從我們追求的目標來看,電影的改編應該在忠實于原著精神的基礎上進行再創作;同時,在把小說搬上銀幕的過程中,又不可避免要對小說的諸多構成元素進行刪減或改動,所以改編者總是時時處于艱難的選擇之中。由此,《洛麗塔》從小說到電影的轉換為我們探討文學和電影的關系提供了一個饒有意味的文本。
納博科夫說過:“在天才作家手里,時間、空間、四季上的變化,人們的行為、思想,凡此種種,都已不是古已有之的老概念了,都不可能用陳詞俗套來應付了,而是非憑藝術家的大手筆鑄造出驚世駭俗的文字,來加以匠心獨具地描繪不可。”《洛麗塔》正是他用大手筆鑄造出的驚世駭俗的文字,而這樣一部具有強烈藝術表現力的小說被改編成電影后,與原先創作者創作的小說文本已屬于兩種不同的符號系統。因此,《洛麗塔》的小說文本與電影文本在表現藝術方面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了明顯的差異。
文學作品和電影作品各自使用不同的媒介來展示其藝術特色,不同的媒介也就具有了不同的藝術語言。文學是以文字語言的組合作為自己的藝術媒介的,而電影則以影像(也包括與影像相伴的聲音)組合成的鏡頭作為自己的藝術媒介。小說《洛麗塔》作為語言大師納博科夫的作品,其語言運用上的獨特魅力要以電影影像的方式加以淋漓盡致地表現無疑具有相當的難度。
小說《洛麗塔》是以自傳體回憶錄的形式出現的,它將回憶的人物置于一個文學的框架中,成為一個罪犯臨刑前的自白書。小說打破了全知全能的視角,故事的敘述者與主人公同為一個人,其敘述內容的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從主人公的視角記述的一切既是讀者獲得信息的唯一來源,又是一個不可能(不可信)的來源,因此小說《洛麗塔》只是一個模糊的框架,是語言藝術復雜的存在,更多內容有待讀者去挖掘,具有很大的想象空間,這突顯了小說虛構性的本質。而在電影《洛麗塔》中更多的是意識流式的生活展現,從開頭亨伯特落魄地開著舊老爺車在曠野上行駛起,觀眾的思維便隨著電影的進展而進展,等到影片結束,觀眾對故事內容的了解和相關思考也就隨之戛然而止。可以說小說《洛麗塔》耐人琢磨的語言具有一種獨特的藝術魅力,更適合傳達抽象微妙的精神世界,拓展讀者的思維空間;而電影《洛麗塔》訴諸于觀眾視聽的影像符號就是觀眾可以直接感知的實在的物質形態,相對確定的圖像抑制了觀賞者的想象力。正如麥克盧漢所說的,電影誘使我們脫離文字和個人觀點,使我們進入群體圖像的無所不包的世界。因此,小說作為一種用文字描繪出來的文學形象,不管如何細致具體,在讀者心目中仍然是不確定的,文學與所指事物之間是有距離的,需要讀者去填補其間的空白,發揮自己的主觀想象去參與文本的再創造;電影語言則具有畫面形象的確定性,雖然圖像不會產生文字上的“歧義”,卻也剝奪了觀賞者想象和思維的樂趣。
正如馬爾克斯認為的:“小說給人們留下想象的空間,能夠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而影視作品抹去了人們想象力的空間,挫敗人們積極的藝術思維。”因此,從小說到電影的改編,即使是再高明再能干的改編者,也無法傳遞文字敘述的“神韻”,因為讀者在腦海里想象出來的景象甚至是遠比真實景象在他眼前呈現更加生動出彩的。
小說《洛麗塔》是一部具有復雜敘事結構的小說,這本初看像是通俗讀物的小說從表面上看像是一部市井畸形愛情故事,又像是一部患有戀童癖的中年男人的傳記,還像是一本美國游記,但它卻包涵了深厚的文學、文化底蘊。從這個角度來看,《洛麗塔》的小說文本存在著某些方面的不可拍攝性,況且小說敘事與電影敘事本就有著不同的特點。
小說《洛麗塔》是一部像文學迷宮一樣的作品,敘事結構復雜,內容曲折離奇,拍成電影之后,影片刪除了小說中的一些重要情節。比如,亨伯特失去了他少年時期的初戀女友安娜貝爾以后,曾經在巴黎馬德萊娜教堂附近邂逅了街頭小妓女莫尼卡,并和她有了短暫的交往。后來他又被瓦萊麗亞身上模仿小女孩的那種神態所吸引,并與她結婚,誰知瓦萊麗亞是個有夫之婦,亨伯特卻一直被蒙在鼓里,經過不可避免的爭吵和惱怒之后,亨伯特很快地與其離了婚,逃脫了這場不幸的婚姻。小說中納博科夫之所以描寫這一段經歷是為了說明亨伯特是一個有著豐富而復雜經歷的歐洲知識分子,這是小說中關鍵的一部分內容,而電影卻將其略去。
由上我們可以看出,電影的敘事主要通過場面和場面的空間轉換來達到目的,所以對于那些結構復雜、情節繁復、人物眾多、場面恢弘的長篇小說,從小說到電影的轉換一定要處理好情節、結構、人物、場面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無論是出于對文學原著的尊重,還是出于對電影本性的尊重,從小說到電影的轉換,刪除情節前,應三思而后行。
小說《洛麗塔》內涵了深厚的文學、文化底蘊,小說中提及或暗指的文學、藝術家有數十位,包括普魯斯特、愛倫·坡、陀思妥耶夫斯基、弗洛依德等,被認為是一部系統的西方文學批評圖。
小說中主人公亨伯特被描述成一位中年知識分子,這些文化背景,從他的自述中引用了幾位重要的詩人和文學家就可以看得出來。正如小阿爾弗雷德·阿佩爾等評論家指出的那樣,納博科夫多次暗指了愛倫·坡的某些特點。而且,亨伯特(或納博科夫)還由此擴展出一系列具有類似經歷的文學藝術家。由此,納博科夫將小說《洛麗塔》從粗俗的色情故事中解救出來,從傳統道德說教中釋放出來,成為一部探討藝術和審美的小說。
在電影中,亨伯特以愛德加·亨·亨伯特的名字登記住宿,扮演詩人角色的情節,以及大量亨伯特自況愛倫·坡等有類似經歷的文學藝術家的互文性描寫,電影中卻并未提及。這就使得電影《洛麗塔》缺失了藝術和審美的內蘊指向而陷于粗俗色情故事和傳統道德說教的泥淖之中。
當然,如果我們深究《洛麗塔》從小說到電影的改編過程中所產生的文學與藝術主題散佚的原因的話,就不難發現,在從小說到電影的轉換中,改編者往往主張電影應符合大眾接受特點和觀眾欣賞心理,這樣才能使接受者比較順暢地進入一個由淺入深、由表及里的審美感知過程。畢竟電影放映的時間長度是有限的,從觀眾的心理來說,一部超過三個小時的影片就會造成觀眾的疲倦感,而往往小說中一個簡單的描寫,要將它變成能夠使觀眾產生聯想的視覺形象,就需要運用許多復雜的形象。也就是說電影在有限的長度內比小說需要更多素材,這也就決定了影片在有限的長度內不可能去表現一個很復雜的主題。
因此,從小說到電影的改編就要求改編者更多地重視大眾接受的心理,而不能沉迷于小說那種個人制作的獨立自主性。小說的消費方式具有極強的個體自由性,使讀者有充裕的時間和心境去仔細體會主旨、感受作品的個中之味,但電影是“一次過”的藝術,極端晦澀的主題只能是“曲高和寡”,觀眾欣賞人數不會很多,最終導致票房失敗。
綜上,電影改編要受到敘事手段、角度以及大眾接受心理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這使得電影與小說之間存在著某些不可填補的距離;但另一方面也不能決然地說改編就是要照抄照搬原著,其實只要改編者能深入理解原著的主題與立意,堅持繼承與創新的辯證統一原則,并找到符合其精神實質和風格特點的電影表現手段,小說到電影的轉換還是可以成功的。
【參考文獻】
[1][美]納博科夫.洛麗塔[M].主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2]張宗偉.中外文學名著的影視改編[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6.
(作者單位:張真,臨沂師范學院沂水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