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校讎的形成及其歷史價值

一、校讎的形成

校讎是一門古老的學問，隨著書籍的問世它就產生了。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已經有了關于校讎的最初記錄，但是，這些資料只是一些零散的記載，真正大規模對典籍進行校讎，并在校讎實踐中探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校讎方法，還要首推漢朝劉向的校讎。漢朝是在秦朝紛亂的社會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大一統社會機構，十分重視文化事業的發展，漢成帝時期“書積如丘山”，為了使這些圖書能夠更好地為社會服務，便下令對圖書進行校讎整理，由劉向擔任總校官。這次校書活動是有史書記載以來第一次對國家藏書進行的全面整理，它的開創之功一直受到后人的推崇，尤其它在校讎活動中創造性地使用的校讎方法，成為中國校讎形成的標志，為后世校讎的發展鋪平了道路，對它的探索可以從四個方面來進行。

（一）匯集眾本

古籍在流傳過程中往往存在著一些錯謬的現象，正如《抱樸子·遐覽篇》所說：“書三寫，魚成魯，虛成虎”要想對其進行糾正，必須匯集各種版本，比較對照，考核謬誤，使典籍能夠以正確的面貌出現在讀者面前。因而劉向校讎的第一步，就是搜集一部書的各種版本，將它們匯集起來，相互參照，對典籍的文字進行校理。關于劉向校書征引的版本，劉向在自己的著作中留下了詳細的記載，他在《晏子敘錄》里說：“所校中書《晏子》十一篇，臣向書一篇，參書十三篇。”校讎《晏子》用到的版本有中書國家藏書，以及自己和大臣參二種私人藏書。劉向這種匯集眾本進行校讎的方法，極易校訂版本訛誤，得到了后人一致的贊賞，清代學者章學誠《校讎通義》評價說：“校讎宜廣儲副本……副本廣儲以待質也。”有了副本，校讎就有了可行的依據，就可以進行校讎了。因為“凡是書籍，總是有錯誤的”[1]。劉向給予了嚴肅對待。

（二）審定篇次書名

漢代早期的書籍流傳的形式大多數是簡牘，由于不好保管，篇次竄亂和書名不詳的情況十分普遍，因此，勘定篇目、審定書名就成為漢代校讎必須面對的問題。劉向對于不同版本的篇章歧異，在校讎中逐一進行考訂，如《管子敘錄》講：“所校讎中《管子》書三百八十九篇，太中大夫卜圭書二十七篇，臣富參書四十一篇，射聲校尉立書十一篇，太史書九十六篇。”然后確定出正確的篇章。另外，在春秋戰國時期，書籍一般是沒有書名的，即使有書名也很簡陋，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漢代，對于書籍的保存歸檔及流通閱讀十分不便，劉向在校理書籍的基礎上對典籍一一判別，沒有書名的加上書名，書名不妥的修改書名，做到名歸其實，有條不紊。據《戰國策實錄》記載：“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國游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國策》。”《戰國策》的中書收藏本共有六種稱呼，但都不能很好的揭示該書的思想內容，劉向根據它所處的時代背景，確定書名為《戰國策》。劉向給書籍命名，改變了當時書籍不重視書名的歷史，為書籍的使用歸類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三）確立部類源流

劉向校讎古書做的另一個工作，是將書籍依照它們的內容分門別類，確定出所屬的類別和源流演化。他在《列子書錄》中闡述《列子》的類屬和流傳演變時說：“孝景皇帝時，貴黃老術，此書頗行于世，及后遺落，散在民間，未有傳者。”指出《列子》做為道 家著作的興盛衰敗歷史。有時，在指出作品類屬演化的同時，劉向還將典籍的收藏得失也考訂出來，如《關尹子書錄》講：“蓋公授曹相國參，曹相國薨，書葬，至孝武皇帝時，有方士來，以七篇上，上以仙處之。淮南王安好道聚書，有此不出，臣向父德，因治淮南王事得之，臣向幼好焉。”講明《關尹子》屬于依據的版本，道家神仙著作，一度失傳，劉向千方百計才得到此書。劉向對每一部書都剖判類別，分析源流，將它們曲折的流傳經歷說得清清楚楚，給后人了解典籍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四）撰寫書錄

書錄是對一部書思想內容的簡要介紹，可以簡潔明確的揭示著作的基本信息，供人們了解著作使用。《漢書·藝文志》講：“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旨意，錄而奏之。”“錄”是指書的敘尋，劉向每校訂完一部書籍后，就編寫一篇敘錄，將書籍的篇目，著者的事跡及著作的學術價值，用一定的篇幅撰寫出來，上奏給皇上過目。其中對書籍學術價值的評價，一直受到后人的推崇，如他論《管子》；“務富國安民，道要言約，可以曉合經義”，論《晏子》：“皆貴諫其君，文章可觀，義理可法，皆合六經之義。”論對于研究者很有啟發。為了使讀者更方便地了解典籍的價值，劉向又將所有典籍的敘錄編纂在一起，撰成《別錄》二十卷，這是我國校書史上最早的一部書錄總匯。

二、校讎的演變

自從漢代校讎基本范式形成以后，歷代都進行了規模不等的校書活動，同時私人校讎也逐漸興起，出現了許多校讎名家。他們在劉向校讎的基礎上，繼續發展，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校讎風格。

（一）魏晉南北朝校讎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文化呈現發展的歷史時期，尤其是晉朝統一以后，對于圖書的整理非常重視。晉武帝時候，詔令秘書監荀勖領校群書，《晉書·荀勖傳》說他：“與中書令張華依劉向《別錄》，整理書籍。”每校理完成一部著作，荀勖就寫定一篇校上序，敘述典籍概況。此次校書最終編定了存書目錄《中經新簿》，將漢代圖書的六種分類法，根據存書的增加，劃分為甲乙丙丁四類。

（二）隋唐校讎

隋文帝在位時期，隨著政治經濟的發展，對于圖書搜集和整理的需求與日增長。公元583年，大夫牛弘上書說：“今御書單本，合一萬五千余卷，部帙之間，仍有殘缺，比梁之舊目，只有其半。”針對書籍散亡殘缺嚴重的情況，政府開始下令在民間收集圖書，收集到的圖書包括北齊、北周以來的政府藏書和民間藏本，這次校書是隋朝官方進行的一次大規模的校書活動，校理眾本異文，條理圖書篇目，統一學術思想，消除了南北朝學術長期分裂的局面，為社會的繁榮和學術的進步做出了一定貢獻。到了唐代，圖書事業進一步發展，除了設置秘書監“掌邦國經籍圖書之事”，還在政府藏書處弘文館、集賢院、史館設大學士專門校理圖書，并且從全國各地挑選有校書經驗的學者參與校書，改革了六朝以來貴族子弟世襲爵祿占據秘書監的弊習，官方校書質量比前代有所提高，并產生了兩部著名的官修書目《開元群書四部錄》和《古今書錄》。這種在藏書處專設大學士校讎圖書的制度，加強了對唐朝藏書的管理，提高了圖書的使用效率，將對圖書的校理體現在日常的讀書活動中，突破了歷代書不壞不校的傳統局限，這是唐代人校書超越前代的地方。

（三）宋元校讎

由于宋元兩代使用了雕版印刷，官方和民間的藏書急劇增加，校讎事業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宋本書“校書者便把它們看成稀世之寶”[2]。宋代不僅政府藏書的校對工作進展順利，而且眾多書坊在印刷典籍時也廣為依據眾版進行認真校理，其中最有名的是岳珂校刻《九經》《三傳》，依據的版本有建陽余氏本、興國余氏本、國子監刊正本、廖氏帶經堂本、唐石經本、晉天福銅版本、京師大字舊本、紹興初監本、監中見行本、蜀大字本、譚州舊本、婺州舊本等十幾種版本。宋代在廣泛占有版本進行校對的同時，還出現了校讎理論專著鄭樵的《通志·校讎略》，章學誠《校讎通義》稱贊他：“自石渠、天祿以還，學者所未嘗見者也。”認為鄭樵是漢代校讎之后，對校讎學做出重要貢獻的人。第一部校讎理論能在宋代出現，跟這一時期校讎輝煌的歷史特征分不開。

（四）明清校讎

明清兩代校讎的最大特點是出現了大量的私人校讎家，由于書籍的普及，私人藏書興盛起來，明代出現了許多著名的藏書家，有天一閣主人范欽，汲古閣主人毛晉，他們專心致力于校讎，所藏圖書家著作的興盛衰敗歷史。有時，在指出作品類屬演化的同時，劉向還將典籍的收藏得失也考訂出來。到了清代，學者不再僅僅限于收藏圖書，他們在研究六藝小學的同時，專攻研究校讎，出現了許多校讎大家。如盧文紹“聞有舊本，必借鈔之，聞有善說，必謹錄之”。段玉裁“據古本，搜群籍，審地望，尋文理，一字之奪必補之，一字之羨必刪之，一字之誤必更之”。這是清代校讎得以發展的最大特點。同樣，在清代學者校讎成果豐碩的基礎上，也出現了校讎理論著作《校讎通義》，章學誠在書中指出“部次條別”的實質，是為了“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發展了漢代劉向的校讎理論。

三、校讎的歷史價值

校讎做為歷經了千百年而不衰的一門科學工作，它的歷史價值是重大的。

（一）去除疑問

典籍在流傳過程中要正確可信，不能有錯誤疑慮，只有這樣，人們才可以讀懂書中的內容，不會因為訛誤的文字而搞不清楚書籍的記載。校讎對于典籍流傳最大的功績，就是去除疑問。通過校讎，勘正文字，校訂詞句，訂正了典籍流傳中造成疑問的字句，使典籍文從字順，起到傳播知識、宣揚文化的作用。清代學者王鳴盛在《十七史商榷》中說：“欲讀書必先精校書，校之未精而遽讀，恐讀亦多誤矣。”所以校書是讀書的第一步，只有除掉了因文字訛誤而造成的攔路虎，才可以談到讀書。古人重視校書的關鍵就在這時，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猜疑和妄說。所以近人陳垣《通鑒胡注表微·校勘篇》講：“校勘為讀史先誤，日讀誤書而不知，未為善學也。”對于書籍在傳寫中出現的錯誤，一定要認真校訂，否則不僅無法讀懂，而且在錯訛傳本基礎上做出來的學問，更是后人無法接受的。所以去除古書中那些千百年來留下來的疑慮和問題，是校讎有益于后人、有益于讀書的重要歷史價值。

（二）顯現真實

校讎的任務是還書籍以歷史的真實面目，它將錯誤的記載校訂更正，將非真實的書籍面貌還原為真實的歷史實事，給讀者呈現出一個正確完整的書本知識，讓人們領悟到歷史的真實。經過校對的典籍，閱讀起來邏輯嚴謹，脈略清晰，條例分明，那些詰曲難解的問題一個個渙然冰釋，避免了邪僻之說出現貽誤后學。《韓非子·難三》講：“且夫物眾而智寡，寡不勝眾，智不足以偏知物故，則因物以治物。下眾而上寡，寡不勝眾者，言君不足以偏知臣也，故因人以知人。”其中的“智不足以偏知物故”和“言君不足以偏知臣也”兩句，據考證是舊注，傳寫過程中誤攙入正文，如果不進行校讎訂正，就無法通暢地表達文意，必須還其以歷史的真實，使科學戰勝偽科學。

（三）有益后學

書籍是供后人閱讀學習使用的，校對精良的版本，對后人的閱讀十分有幫助，反之，錯訛百出的書籍會影響人們的學習，所以清代學者張之洞的《書目答問》講：“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這是對讀書與校書密切關系的重要闡釋，只有經過認真校對的書籍，才會對后人的學習有所幫助，否則就會鬧出笑話。《顏氏家訓》記載了這樣的一個故事：“江南有一權貴，讀誤本《蜀都賦》注，解‘蹲鴟，芋也’，乃為‘羊’字。人饋羊肉，答書云：‘損惠蹲鴟。’舉朝驚駭，不解事義。久后尋跡，方知如此。”這就是書籍傳本沒有經過認真校對，給閱讀者帶來危害的典型事例，所以校讎不是一件很隨便能夠做到的事情，必須認識到它的重要性，認真對待，才能惠及后人。清代學者王鳴盛就講：“大抵為此學者于已甚勞，而為人則甚忠；竭畢生之精力，皆以供后人之提攜，為惠大矣。”校讎是一門功利百代的學問，它延續了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化傳統，傳播了中國老文化的精髓，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四、校讎的現實意義

中華民族創造了燦爛的古老文明，給我們今人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對于這筆文化財富，我們本著古為今用的思想不斷地對其進行開發利用。要想做到文化遺產有效的利用，就必須懂得一點校讎知識，做到事半功倍。早在改革開放初年，國務院就下達了整理古代優秀文化遺產的任務，三十多年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實際操作，取得了輝煌的成就。這種對古代文化高度關注的做法，拉近了今人與古人的距離，溝通了古今文明的橋梁，保持了古今文化一脈相承的關系。可以說沒有古代文化，就沒有現代文明，它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可分隔的一個整體，校讎做為一門具有遠大前程的科學工作，做為一把打開神秘古老文明的金鑰匙，對于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構建和諧社會，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古老文化的政治、經濟、軍事、科學等寶貴經驗，一定會對今天的科技社會發揮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1]王欣夫.文獻學講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戴南海.校勘學概論[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6.

（作者簡介：康素娟，陜西教育學院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