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帶閣注楚辭》,是清代蔣驥在康熙年間撰寫的一部楚辭研究專著。蔣驥的生卒年不詳,有學者考證,蔣氏約生于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約卒于乾隆六年(公元1741年)[1]。字涑塍,江蘇武進人,其書室名號“山帶閣”,該書名即從此來。蔣氏著本書始于康熙四十七年戊子(公元1708年),書中《自序》寫道:“予于戊子夏,始發憤論述其書。顧以束于制舉,困于疾病憂患,貧賤奔走,時作時輟,六年始成。”[2]蔣氏此書,后來得到學術界的高度評價。在眾多評價中,姜亮夫先生對蔣氏的“採摭”有較高贊譽:“採摭群書,都六百四十余種,以《楚辭》一書而論,自王氏《章句》以外,取晁、洪、朱、黃、毛、陸、周,以逮清初十余家,非率爾茍且之作矣。”[3]
《山帶閣注楚辭》在體例上分為《卷首》《正文》《余論》《說韻》四個部分。在《卷首》撰有“採摭書目”,其中列舉出本書的參考文獻和引用書目。其數量共計401本,可稱時人翹楚,而在其書中所提及的書目還有許多。學者對書目的採摭情況,本身就是其學術思想的組成部分,對書目的選擇和引用都能夠體現出該學者的學術思想。對于《山帶閣注楚辭》中的“採摭書目”我們就能明晰地看見蔣驥的學術思想和貢獻。
從“採摭書目”中可見蔣氏著書有如下幾個特點:
第一,重視學術的傳承和發展。該書《余論》卷上中蔣氏云:“庚子以后,復見相國安溪李公《離騷解義》、吳郡朱天閑《離騷辨》、無錫王貽六《離騷定匯》三種。朱氏最好議論,紕繆猶多。其余或襲舊以傳訛,或創新而失當,往往有之。”蔣氏又在《楚世家節略》的《小序》中云:“漢史傳原,既多略而不詳。余訪林西仲本,復輯《楚世家》懷、襄二王事跡著于篇。因兼采諸書,附以所見。將使讀屈子之文者,有所參考。又以知楚之治亂存亡,系于屈子一人,而為萬世逆忠遠德者大戒也。”這兩段話表明了蔣驥對前人楚辭研究成果的批判和借鑒,作者採摭這些書目為自己的研究作參考,從而做到學術上的發展。
第二,對小學的重視。在《卷首》“採摭書目”中蔣氏列出的小學類之書共計93本,這個數量非常大。足可見蔣氏對音韻、文字和訓詁的重視。有學者就此評論:“諸篇訓詁,大義可從,亦引經據典,不尚空言。”[4]就音韻而言,既有關于上古音的《三十六字母圖》等書,也有以陸法言《廣韻》為代表的一系列關于中古音的書目,還有以周德清《中原音韻》為代表的眾多關于近古音的書目,完整涵蓋了傳統音韻學的三大板塊。音韻研究一直是楚辭學研究中的重要課題,歷代治楚辭者無不重視,但如《山帶閣注楚辭》這樣用力之深,博取之廣仍屬罕見。且,關于音韻還有《箋注十二字頭》一書,此書載有關于滿文的音節表,清代是滿族統治的時代,由此可見蔣氏在學術研究上不僅嘗試使用比較的方法,把漢滿學問比較融匯,而且其學術研究富有時代感,重視學術研究的現實意義,這符合前清學術經世致用的特征。就文字而言,其引書涵蓋面仍然很廣,除《說文解字》《爾雅》等文字研究經典,還有如趙宦光《說文長箋》《爾雅疏》《爾雅翼》等延伸經典的書目,由此可以明晰蔣氏在文字考究上重視從演變的角度去探討。還有如《類篇》這類記載古文奇字的書也包含在“採摭書目”之內,亦可看到蔣氏對文字演變和考據的重視。就訓詁而言,蔣氏引書同樣繁多,有各經典的傳注,如春秋三傳、《尚書傳》《禮記注》《詩經集注》等;亦有如陸德明《經典釋文》等箋釋類書目;還有《爾雅疏》《禮記疏》《周禮疏》等義疏類書目;章句類有王逸的《楚辭章句》等,還有如《史記正義》和《史記索隱》等一系列有深入訓詁實踐的書目,這都能說明蔣氏對于訓詁特別重視并以此實踐在學術研究中。關于上述種種的見解,多體現在《山帶閣注楚辭》后面所附的《余論》和《說韻》中,《余論》上卷有總論、后論及《離騷》《九歌》《天問》諸篇,下卷論及《九章》《遠游》《卜居》《漁父》《招魂》和《大招》,其中可見蔣氏的考據之功。郭在貽曾就此說過:“《楚辭余論》糾彈舊注之謬誤,考辨名物之異同,時有精邃之言?!盵5]《說韻》一卷,研究楚辭的聲韻問題,蔣氏在這方面非常關注,其對楚辭聲韻分以字母,同時注重和方言的貫通,對于每一部,蔣氏列出“通韻”、“葉韻”、“同母葉韻”之例,《四庫提要》就此評價:“非通論,以其引證浩博,中亦間有可采者?!盵6]從這類書目來看,小學研究在蔣氏著書中有重要地位。
第三,對民俗文化的重視。此類書數量有七十余本之多,反映了蔣氏學術研究的另一個特點,也是其過人之處,即是從民俗、地理和文化的角度去探討文學作品。關于從楚地風俗和南北文化比較的角度去解釋楚辭,在蔣氏之前早有學者涉獵,但如此博采廣取,并大量關注民俗文化還是非常少見。楚辭多用楚語寫成,其中又打上了地方習俗的烙印。地域的因素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個人的生活、氣質和性格,也會影響到一個作家的創作風格,作為一個善于吸取民間養料的詩人的作品,楚辭透露出濃厚的民俗色彩。但蔣氏之前的治騷大家更多的是從文獻、文意、考證或是從儒經角度、個人經驗出發去考察楚辭,另有即是從名物闡釋作為出發點。蔣氏此舉,無疑在楚辭學史上有重要意義。
第四,“採摭書目”中還有很多志人志怪、神仙方術、奇聞異事之類的書,同時也有部分筆記小說。如《汲?,嵳Z》《神異經》《神仙傳》《博物志》《搜神記》以及《齊東野語》等等。蔣氏注楚辭,很大程度上重視從文學角度出發。楚辭中尤其是屈原所作的篇目本是文學創作,這無可非議,但從文學的角度來探討卻往往被忽略,蔣氏採摭具有此類特點的書,其著眼點并非在于“怪力亂神”,而是此類書雖荒誕怪異,但不乏想象、虛構、情節等文學因素,對此類書的參考足可見蔣氏對楚辭的態度。
第五,“採摭書目”中還有《本草綱目》《禽蟲述》以及《詩草木鳥獸魚蟲疏》等書。這表明蔣氏在楚辭研究上注重考據,這和林云銘的著述態度不同。林氏注楚辭,重視文學的角度,不太顧及訓詁考據,有時注得比較隨便,在《楚辭燈》中凡有草木出現,林氏只論此草木善惡,至于這些草木究竟為何物,其屬性如何,林氏大都不顧。蔣氏對于名物的考辨相當重視,這實際上體現出了蔣氏對于學術的態度,在蔣驥生活的時代,清代的考據之學還未興起,但蔣氏在這一點上已多有創見。蔣氏對名物的考辨和訓詁,體現出其對考證研究的重視。
總之,從《山帶閣注楚辭》的“採摭書目”中可以大致窺見作者蔣驥的一些學術思想:重視學術的傳承和發展,重視從民俗、文化的宏觀視角去探討文學作品,從文學角度理解楚辭較之前人也做了更多的工作,同時蔣驥善于借鑒西方的研究成果,也重視把科技研究納入到楚辭研究中。最為重要的是其對考據考證的重視,為清代后來出現的考證研究做出了很多貢獻,所以楚辭學家姜亮夫先生評價其為“這書是清初人尚未開始以考證研究文學之前的一部開創性的書”[7]。這是非常中肯的。
【參考文獻】
[1]金淵洙.蔣驥家世與生平考略[J].蘇州大學學報,19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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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大明.楚辭文獻學史論考[M].成都:巴蜀書社,1997:395.
[5]郭在貽.郭在貽語言文學論稿[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238-385.
[6]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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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潘嘯龍,毛慶.楚辭著作提要[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9](清)林云銘.楚辭燈[A].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二[M].濟南:齊魯書社,1997.
[10](宋)洪興祖.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11]李誠.楚辭論稿[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華齡出版社,2006.
(作者簡介:王悅,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