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塑造飛將軍李廣的藝術手法

西漢王朝自立國以來，就一直受到匈奴的騷擾侵犯。漢武帝劉徹即位后，國勢空前強大，開始對匈奴進行抗擊。在抗擊匈奴的戰爭中，漢室涌現出了一批著名的軍事將領，如衛青、霍去病、程不識、趙充國等等，飛將軍李廣也是其中杰出的一員。

李廣一生基本上與抗擊匈奴的戰爭相與始終。他身經大大小小七十余戰，出生入死，戰功卓著，英勇善戰，威名遠播，使匈奴聞風喪膽。司馬遷之所以為李廣寫傳，首先因為他看到了李廣在抗擊匈奴中作出的巨大貢獻。司馬遷在《李將軍列傳》中通過具體戰例、細節描寫、對比手法，特別是運用借“人”抒情的手法，讓跟他同樣不幸的李廣粉墨登場，唱念做打，從而在《史記》中留下了的飛將軍李廣栩栩如生的光輝形象。

首先，通過具體戰例塑造人物形象。一世戰將，一生戰斗。軍人之美，理應從戰場上展現。司馬遷從李廣一生與匈奴大小七十多次戰斗中選擇了四個典型戰例：上郡遭遇戰、雁門出擊戰、右北平之戰、從衛青最后一戰。通過這四個戰例的記敘，司馬遷為讀者展示了李廣的性格。

首先是上郡遭遇戰。皇帝派來的中貴人帶數十騎，路遇三個匈奴“射雕者”，被殺得只身一人帶傷逃回。李廣得知后，隨即率百騎追上匈奴“射雕者”，與之交戰，李廣親自射死二人、生擒一人。正欲回師，卻與數千敵兵遭遇，眾寡懸殊，萬分危急。但他臨危不懼，沉著應變，憑著驚人的膽略和豐富的戰斗經驗，巧布疑云，擾亂敵人的判斷，使之不敢輕舉妄動，終于化險為夷，安然返回兵營。這一戰充分表現了李廣臨危不懼、善察敵情、巧于謀略，身先士卒、射技超人的大將之才。

二是雁門出擊戰。李廣因寡不敵眾，負傷被俘，在押送途中。他卻十分機智，借病裝死，麻痹敵人，然后又瞅準機會以傷病之軀從網絡中騰身躍上敵人馬背，順勢將敵人推下馬，出其不意奪取敵人馬匹逃跑，并以杰出的射技，射殺追騎，而從虎口脫險。可是，回來卻被漢廷判成死罪，以錢抵贖，才免一死。這一戰表現了李廣的機智勇敢、善于騎射和赤膽忠心，同時也讓人對漢代賞罰制度不合理、君主未能用人不疑、愛惜人才而抱憾。

三是右北平之戰。這一戰更是驚心動魄。李廣所部被十倍于己的敵人包圍，吏士震恐，面無人色。然李廣沉著鎮定，毫不畏懼，命兒子李敢冒死沖擊敵營以安撫軍心，繼而又身先士卒，奮勇死戰，一直堅持到援軍前來。這一戰，李廣大智大勇，能謀善斷、身先士卒、臨危不懼的性格特征表現得淋漓盡致。

四是從衛青擊匈奴一戰。此時，李廣已年過花甲，但英氣不減，再三請戰，愿與單于決一生死，以酬平生之志。而衛青為了給親信公孫敖以立功機會，故意將李廣軍并入右將軍部，不給他立功的機會。李廣迷失道路，戰后幾被追究罪責，李廣憤極自殺。

頭三個戰例，都寫出了李廣在寡不敵眾、險象環生的不利情況下，憑借智勇，轉危為安，充分表現出他膽略非凡而又英武過人；最后一個戰例，寫出了李廣以抗擊匈奴為畢生志愿，反而屢受罪責，乃至被迫自殺的不幸遭遇。這四個戰例，不僅有力地凸現了李廣其人其事不同尋常的兩個方面，而且還強烈地顯示出了他的才能、功績與遭遇、結局之間的反差。在人們為李廣憤憤不平的同時，也能感受到作為人臣對君主的淫威和自身的命運只能采取的反抗形式。

《李將軍列傳》作為傳記文學，貴在真，重在真，精也在真。但作者不能也沒有必要把李廣一生的經歷，事無巨細地都寫入其中，他必須有所選擇。司馬遷是根據李廣雖英勇善戰卻屢遭不公平待遇這一中心矛盾來選擇材料、安排材料的。這也就是為什么李廣一生大小七十余戰，而司馬遷只從中挑選四戰的原因。司馬遷正是以這四個戰例作為文章主干，夾以其他敘述，生動而形象地刻畫李廣“勇于當敵，仁愛士卒，號令不煩”的性格特征，展示了他白首未能封侯、含憤自刎的不幸遭遇，從而寄寓了自己的同情與慨嘆。

其次，通過富有特征的細節刻畫人物性格。細節決定成敗，性格決定命運。人物形象塑造的成功，除了人物的行為和語言的描寫外，富于特征的細節描寫也是人物塑造成功的一個重要方面。可以說，作者是在細節描寫上展現出了人物的性格，并且在細節上表現了自己對人物的褒貶態度，不同身份，不同經歷，相互區別，相得益彰，出色的細節描寫正是《史記》中的人物傳記所共有的長處，一個個鮮活的人物猶如一條豐富多采的人物畫廊，在給予我們歷史知識的同時，又給予我們豐富的人生體驗，《李將軍列傳》便是如此。

比如作者寫李廣善射。一方面，以“廣家世世善射”，用“廣為人長，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做了概括敘述介紹；另一方面，又抓住了一個殊為生動的細節：“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簇。視之石也。”以石為虎，引弓放矢，竟然“中石沒簇”，顯示了他膂力之強勁非凡。用外貌神情和精神面貌的細節來寫他的善射，使人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人物面目活現，對李廣過目不忘，印象極為深刻。

又如寫李廣愛好射箭：“廣口訥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陣，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為戲，竟死。”如果沒有“畫地為軍陣，射闊狹以飲”這一細節，“專以射為戲”的敘述就不免空泛；而有了這一富于特征的細節，“專以射為戲”就顯得具體可感。而且，李廣“畫地”，不畫其他而專畫“軍陣”，又十分符合他的將軍身份和長期從戎的生活經歷。這樣的生活細節為李廣所“特有”，而作者也正是以這“特有”的細節，刻畫出李廣的個性。

再次，通過對比手法表現人物性格。具體的行動，尖銳的沖突，差異的命運，不同的人物，相互對比，相互完成，這也是司馬遷書寫《史記》的又一招牌動作。作者多處運用對比來凸顯映襯李廣的形象，使這一人物在與別人的比較中展現出特有的風采。

與匈奴射雕者的對比。匈奴射雕者的射技已非常高明，他們雖僅三人，但與中貴人及所率數十騎兵交戰，卻是“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但是李廣出馬后，不讓別人插手，只身與他們三人對射，結果“殺其二人，生得一人”。真是天外有天，強中還有強中手。以射雕者這樣的射箭高手與李廣比較，使他們的射技在李廣面前相形見絀，有力地襯托出了李廣神射。

與程不識的對比。程不識與李廣皆為武帝時抗擊匈奴的著名邊將，私交也不錯，但治軍風格迥然不同。程不識帶兵，法度謹嚴，“正部曲行伍營陣，擊刁斗，士吏治軍簿至明”。而李廣治軍卻極簡易，不講行伍營陣，“省約文書籍事”，甚至“不擊刁斗以自衛”。妙處還在于，他這樣違反常規帶兵，居然也“未嘗遇害”，這就更加顯現出他膽略、才氣超人，反映出匈奴對他的畏懼之深。

同部下吏士的對比。右北平之戰，李廣所部被匈奴左賢王四萬騎兵包圍，一陣搏殺之后，“漢兵死者過半”，箭矢也快用完。這時，漢軍“吏士皆無人色”，而李廣依然是“意氣自如”。通過對比，益發突現了李廣臨危不懼的英雄虎膽。

最后，通過借“人”抒情手法抒發作者胸臆。生逢昏君，身遭大刑；心圖破壁，終成史記！司馬遷的家史淵源及其個人的胸襟眼界、才氣學識、屈辱經歷和人生態度，共同熔鑄而成《史記》這部偉大著作。閱讀《史記》近百個人物傳記，我們的眼光就會聚焦在飛將軍李廣身上。為什么作者鐘情偏愛李廣，施以濃墨重彩，刻畫出感人至深的光輝形象？毫無疑問，這跟司馬遷的內心世界有著深刻的關聯。司馬遷對李廣的描寫，始終注入了自己深厚情感，從而給讀者極為強烈的感染力和震撼力。李廣戰功卓著，但其一生遭遇坎坷，非但沒得到應有的封賞，反而長期受到壓抑，最終被逼自殺。這與司馬遷一心報效朝廷、卻蒙冤下獄、被處以宮刑的遭遇十分相似。為李廣寫傳，其實是借“人”抒情，借李廣的遭遇抒發了自己慘遭奇恥大辱而無人理解的郁悶心情，借李廣的不幸宣泄自己的憤懣之情，這該是司馬遷的一大創造。

（作者簡介：周效凰，張家口職業技術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