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一,本名巴毅。1965年11月生于安徽太和縣,現(xiàn)居重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屆高研班學員。全國青聯(lián)委員、重慶市青聯(lián)常委、重慶市渝中區(qū)政協(xié)常委。曾榮獲第二屆“重慶市十大杰出青年”、首屆“中國時代十大新聞人物”、2004年度“中國十大榜樣人物”、首屆“重慶青年文化名人”、首屆“巴渝文化新秀”等榮譽稱號;獲得第15屆“中國十大杰出青年”提名獎。
在《十月》《當代》《收獲》《飛天》《北京文學》等國內(nèi)名刊發(fā)表中篇小說多部。《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中篇小說月報》《新華文摘》等多次轉(zhuǎn)載;《作家文摘》《重慶時報》等多家報刊連載。出版《故鄉(xiāng)在晚風中》《巴一散文選》《巴一中篇小說精選賞析》等多部。根據(jù)其發(fā)表在《當代》《中國作家》上的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重慶戀》獲“星光獎”。長篇小說《因為你是開發(fā)商》將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
曾獲“老舍文學獎”,“華夏散文獎”,團中央首屆“鯤鵬文學獎”,“中華文學人物獎”,第一、二屆“重慶文學獎”等。
一
三月的早晨,劈頭蓋臉的霧呈現(xiàn)出一派灰沼沼的白,連蛛網(wǎng)般縱橫交錯的街巷也被霧侵襲得水澇澇的。那沿江林林總總的森林般密布的高樓大廈,也似裹了一層輕紗薄絹,縞素的少女一樣亭亭玉立,完全看不清模樣,宛如一個魔術(shù)師,鬼斧神工,霧,一揮手就將整個重慶變了模樣,整個兒羞答答的。
巴銀看了看表,和客人約定的早飯時間還差40分鐘,心里十分踏實地開著車向市中區(qū)的揚子島飯店駛?cè)ァ?/p>
對他而言,重慶這座城市是既陌生又熟悉。來重慶的八年時間,他已習慣了重慶的一切,尤其晨霧里飄浮著的麻辣味讓他十分親切。
八年來,他已喜歡上了重慶的麻辣飲食,也熟悉了和重慶人交際的語言習慣。像今天這么早去接待老家的人,巴銀還是第一次。這次他要接待的是他老家椿城市電視臺和廣播電臺的朋友。
一路上,大哥的話在他耳邊回響:“一定要熱情周到。”他心里明白,家鄉(xiāng)的電視臺是來采訪大哥的,他一定會盡心盡力地接待好他們,照顧好他們。他又想起了前段時間安徽省電視臺和中央電視臺來采訪大哥的情景。除了陪他們吃好喝好之外,還要陪他們到重慶的景區(qū)去旅游,去唱歌,去喝酒。雖然是辛苦了點兒,可一想到能在電視上看到大哥和他自己的鏡頭的時候,他心里洋溢著激動和興奮。
當他來到揚子島酒店餐廳的時候,只有幾個客人在那里就餐。他要了一張大桌子,抽上一支煙,注視著門口,安靜地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椿城市電視臺這次由楊彥斌臺長親自帶隊的六人采訪團,專程來到重慶采訪巴毅。巴毅從椿城到重慶來闖蕩,20多年了,在重慶被評為“十大杰出青年”,“民營經(jīng)濟十大風云人物”,不僅是重慶青年人的驕傲,更是他家鄉(xiāng)椿城市的驕傲。尤其這次被評為“中國十大杰出青年”,更是讓家鄉(xiāng)人刮目相看。椿城市作為巴毅的家鄉(xiāng),以專題形式來報道這一典型人物,新聞媒體義不容辭,尤其是省電視臺在《東方紀事》欄目里長達50分鐘的時間專題介紹了巴毅后,在全省引起了轟動。
如何從新的角度去報道巴毅這位典型人物,楊彥斌臺長感到壓力很大。當楊彥斌一行走進餐廳的時候,巴銀笑容可掬地和大家一一握手。楊彥斌問巴銀:“巴毅怎么沒來?”巴銀說:“今天上午,市委主要領(lǐng)導接見我哥。他是昨天剛從北京領(lǐng)獎回來。放心吧,下午他們會專程來接受你們采訪的。”
在餐桌旁落座后,楊彥斌沒有急著去取菜,而是對著巴銀夸獎了他哥哥一番。巴銀笑笑說:“謝謝你們,謝謝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楊彥斌拉著一個小伙子對巴銀說:“這是你哥哥的老朋友,是我們電視臺的尚副臺長,他叫尚甘雨。”
尚甘雨握著巴銀的手說:“老弟啊,我這是第二次來重慶了。我和你哥在兩叉廟鎮(zhèn)的時候,你還是小孩呢。20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你哥干得這么好,我們電視臺要以最強的力量、最好的時段介紹他,宣傳他。”
巴銀連聲道謝。
楊彥斌不解地問尚甘雨:“巴毅也在兩叉廟鎮(zhèn)文化館待過嗎?”尚甘雨說:“那時候他在司法所待過一兩年的時間,我在鎮(zhèn)文化館,巴毅是個才子。”
楊臺長又問巴銀:“你是哪一年到重慶來的?”巴銀說:“我來重慶有八年了。剛中專畢業(yè)那陣子,我去廣東打過工,后來又來投奔我大哥了。”
尚甘雨說:“我們椿城市那么多做藥品生意的,都沒有像巴毅在重慶做得這么大、這么好的。”
楊彥斌興致勃勃地感嘆著:“重慶真漂亮!重慶又是巴國古都,巴毅到重慶來,自然是如魚得水,怪不得做得這么好。”
尚甘雨問巴銀:“你哥在重慶除了做藥品外,還做什么生意啊?”
巴銀說:“沒有,20多年了,一直在做醫(yī)藥生意。現(xiàn)在是生產(chǎn)銷售一條龍。在這么多年的激烈競爭中,能在重慶站穩(wěn)腳跟,離不開大家對他的幫助,也離不開你們的支持。我哥天天想家,在重慶這么多年,每當家鄉(xiāng)來人,他都興奮得不得了。”
楊彥斌說:“是嗎?我們家鄉(xiāng)也歡迎他回去投資啊。”
正說著,楊彥斌的手機響了。電話是椿城市政府辦公室主任陸鳳杰打來的。陸主任在電話里對楊臺長說:“我和王市長今天晚上到重慶去看望巴毅。”
巴銀聽到這個消息,驚喜地說:“是嗎?太好了,我馬上告訴我哥。”巴銀說著,就給巴毅打電話。
早飯后,楊彥斌、尚甘雨一行隨巴銀來到了巴毅的醫(yī)藥集團公司。
巴毅所在的醫(yī)藥公司里富麗堂皇,時尚且充滿著文化氣息。令尚甘雨沒有想到的是,在巴毅的客廳里,擺放著一張他和尚甘雨青春時期的合影照片。尚甘雨驚喜地指著照片,對楊臺長說:“這是我們當年在趙廟文化館時候的合影,沒想到巴總還存放著這張照片。那時候我們多年輕啊。他在法律服務(wù)所,我在文化館。當年的趙廟文化館在全縣也是比較先進的。”
楊臺長半信半疑,指著照片上的巴毅說:“他那時候怎么那么瘦弱呢?”
尚甘雨說:“80年代,都窮唄,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包括我。”
巴銀和在場的人都注視著這張照片,感嘆著、唏噓著。
楊臺長問巴銀:“你哥知道市領(lǐng)導今天晚上到重慶來的事了嗎?”巴銀回答說:“知道了。我已安排辦公室訂好了房間,晚上我去接他。”
尚甘雨馬上說:“楊臺長,我們是不是也要到機場去接他?”
楊臺長說:“去,要去。”
巴銀不解地問:“王市長和陸主任到重慶來干嘛呢?”
楊臺長說:“一是來看望你們,二是招商引資唄。”
尚甘雨補充說:“對啊,我們的家鄉(xiāng)正在開發(fā)建設(shè),我們都希望巴毅,不,巴總,到家鄉(xiāng)去投資,去發(fā)展。”
巴銀一下子明白了。
二
下午的采訪是在巴毅的公司舉行的。
在家鄉(xiāng)人面前,巴毅無拘無束,傾心長談。巴毅的創(chuàng)業(yè)過程和無數(shù)成功者一樣,經(jīng)歷坎坷,歷經(jīng)磨難。令他感激的是這么多年來,重慶人給予了他很多的幫助,家鄉(xiāng)人給予了他無數(shù)的勉勵和激勵。令他欣慰的是他在重慶創(chuàng)造財富的同時,又為社會做了很多有益的貢獻,捐助學校,積極參與公益事業(yè),扶助失學兒童,扶持貧困大學生,他都盡到了一個民營企業(yè)家的責任和義務(wù)。在抗擊非典和汶川地震等重大事件中,他都慷慨解囊,無私相助,回報社會。難能可貴的是,在繁忙的經(jīng)商之余,巴毅創(chuàng)作了很多文學作品,多部小說被改編成電影和電視劇,并獲得了國內(nèi)文學大獎。在重慶文學界樹起了一面飄揚的旗幟。他不僅是安徽人的驕傲,更是重慶人的自豪。
作為一個“兩棲人”,巴毅使盡渾身解數(shù),在人生的舞臺上成功地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面對鏡頭,巴毅從容淡定。他說:“重慶給了我一切,重慶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為重慶做貢獻我心甘情愿。榮譽只能代表過去,榮譽激勵著我不懈地進取。”
當主持人問到他有沒有意向到家鄉(xiāng)投資的時候,巴毅說:“我天天都想著回鄉(xiāng)投資。我的父母至今還在老家,我天天盼望著為家鄉(xiāng)能做點什么。”
尚甘雨插話說:“富貴不忘桑梓地。我們期待著你在家鄉(xiāng)干出點事業(yè)來。”
巴毅說:“我會的,我一定會。你們的期望就是我的努力目標。”
傍晚時分,王市長和陸主任來到了酒店。
晚宴上,王市長向巴毅介紹了椿城市近幾年的發(fā)展情況。陸主任拉著身邊的一位中年人向巴毅介紹說:“這是朱鎮(zhèn)長,是你們老家趙廟鎮(zhèn)的朱鎮(zhèn)長。”
巴毅驚喜地說:“是嗎?朱鎮(zhèn)長好!你是我地地道道的父母官啊。”
朱鎮(zhèn)長笑笑,說:“這次我陪王市長和陸主任到重慶來,主要是代表趙廟鎮(zhèn)人民來看望你的。你成績很大,我們歡迎也盼望你為家鄉(xiāng)的發(fā)展出點力。”
巴毅說:“謝謝,我會的。”
巴毅是個爽快人,說話喜歡直來直去。他最想知道市長和鎮(zhèn)長想讓自己為家鄉(xiāng)做點什么事。
巴毅說:“在座的各位領(lǐng)導,我能為家鄉(xiāng)做點什么事,你們就直說吧。”
朱鎮(zhèn)長端起酒杯,站了起來,說:“巴總,我代表趙廟鎮(zhèn)八萬多父老鄉(xiāng)親敬你。你是我們?nèi)?zhèn)的光榮,我們鎮(zhèn)有你這樣的名人我深感自豪。”說著,朱鎮(zhèn)長一飲而盡。
巴毅一杯酒下肚,面紅耳赤。推杯換盞中,巴毅興致勃勃,心情激動。
朱鎮(zhèn)長說:“市長、陸主任都在這兒,我當著他們的面表個態(tài),就請巴總到我們鎮(zhèn)上來投資吧。我們那兒有的是土地,你來改善一下我們鎮(zhèn)的落后狀況,把我們鎮(zhèn)也建成現(xiàn)代化的集鎮(zhèn)。”
巴毅回答說:“一言為定。請朱鎮(zhèn)長放心,投資趙廟鎮(zhèn),徹底改變集鎮(zhèn)形象。你出地,我出錢,把趙廟鎮(zhèn)建成椿城市,不,整個安徽省一流的鄉(xiāng)鎮(zhèn)。”
話音剛落,全場響起一片掌聲。
王市長說:“有巴總這么爽快的表態(tài),我們不虛此行。聽說巴總在趙廟鎮(zhèn)司法所工作過,又是那里出生的,對那里一定很有感情。我想問問,在那里有沒有你的初戀?”
王市長的一句話,逗笑了在座的每一個人。大家都靜靜地盯著巴毅。
說到初戀,巴毅嘴上沒有承認,可心里卻惦記著一個叫王朝鳳的女孩。
那是他高中畢業(yè)后賣冰棒的時候認識的。在重慶這么多年,巴毅每每想起故鄉(xiāng),想起老家,總要想到她。
那算是初戀嗎?他千百次地問過自己,可巴毅還是打住了幸福的回憶。
王市長又在問:“巴總在老家,喜歡你的女孩子肯定不少吧?”巴毅笑著,認真地說:“真沒有。那時候家里窮,哪有人會喜歡我呀!”
尚甘雨不甘寂寞,接過話茬說:“有,我就知道幾個。不過那都是他的女同學,巴總那時候只是沒有表白罷了。”
說到女同學,巴毅突然想起他們的音容笑貌來。高中時候的、初中時候的,幾個漂亮的模樣突然間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說實話,巴毅還真惦念著他們。
王市長接著說:“有哪幾個女同學?說出來聽聽,有沒有我們認識的。”
巴毅有點不好意思,想了一會兒說:“市紀委王素霞副書記是我的同學,還有李小梅、葉芝靈、孫美蓮、張麗影……”
王市長說:“還真不少呢。你說的這幾個人中我認識王素霞,等你下次回去,叫王素霞召集大家,你們敘敘舊。”
尚甘雨補充說:“對呀對呀,按王市長的指示辦,我來聯(lián)系王素霞。”
朱鎮(zhèn)長承諾說:“你們的同學聚會,就放在我們鎮(zhèn)上。我明天就給王素霞副書記打電話,請她召集大家。”
陸主任坐在一旁,笑而不語。
巴毅舉杯向王市長走來。王市長真誠地說:“巴總,你剛才和朱鎮(zhèn)長的口頭協(xié)定,我支持。希望你早日回家鄉(xiāng),我們將提供最優(yōu)惠的政策,最寬松的環(huán)境,最優(yōu)質(zhì)的服務(wù),讓你展示才能。”
巴毅說著謝謝的話,可心里卻在打鼓。自己一直在醫(yī)藥行業(yè)里拼搏,對房地產(chǎn)開發(fā)一竅不通。他不知道從哪兒下手,也不知道從哪兒做起。但他沒有急于表達,而堅定了一個信念:他一定會干好,一定會干得很出色。
第二天,辦公室來電話通知巴毅,說:“王市長、陸主任一行的返程機票已經(jīng)訂好了,還有電視臺的人都在一起。”
妻子王慧渝陪巴毅來到揚子島酒店。
巴銀走過來說:“大哥大嫂,你們給老家的客人是不是要送點紀念品?”
王慧渝說:“送什么呢?送重慶特產(chǎn)吧,太庸俗。”
巴毅說:“送重慶的香煙吧。”
王慧渝說:“不行,吸煙有害健康,不能送這些東西。你就不能高雅一點嗎?”
巴毅問王慧渝:“你說送什么?”
王慧渝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說:“你們老家椿城不是全國書畫之鄉(xiāng)嗎?就送重慶的書畫吧。”
巴銀說:“嫂子好主意。”
重慶市最有名的書法家是屈趁斯,最著名的畫家是毛錫雄。
巴毅對巴銀說:“你現(xiàn)在給趙玉峰總經(jīng)理打電話,他和書法家、畫家都比較熟。讓他馬上到他們家里去取字畫。”
給家鄉(xiāng)領(lǐng)導送這些字畫,是王市長和陸主任他們沒有想到的。
趙玉峰和王慧渝津津樂道地向他們介紹這些書法家和畫家的簡歷。
王市長握著王慧渝的手說:“巴夫人想得真周到。謝謝你們。我們在家鄉(xiāng)期待著你們榮歸故里,衣錦還鄉(xiāng)。”
王慧渝說:“謝謝家鄉(xiāng)的領(lǐng)導們,讓巴毅為家鄉(xiāng)做點貢獻,我一百個同意。我雖是重慶人,但也是椿城的媳婦,我們絕不給家鄉(xiāng)人丟臉。”
送走了家鄉(xiāng)的領(lǐng)導,巴毅如釋重負。巴銀更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渾身輕松了很多。
巴銀問大哥大嫂:“在家鄉(xiāng)投資房地產(chǎn)的事定下來了嗎?”
巴毅望了一眼王慧渝,說:“定下了,已電話通知堂弟巴琪和表弟賈俊峰了,讓他們在老家也多琢磨琢磨,出出主意。”
沒等巴毅說完,巴銀就把電話打給了巴琪和賈俊峰。
總經(jīng)理趙玉峰和副總王體中把巴總拉到了一邊。
王體中說:“老總啊,在家鄉(xiāng)投資是好事,但我并不支持你。因為啥?咱們老家那些人素質(zhì)太差,和他們打交道你會后悔的。”
趙玉峰笑著說:“我也不主張你再回老家去發(fā)展。我們老家和重慶的差距有30年。家鄉(xiāng)人的思想意識和素質(zhì)要差重慶人一百倍。和他們打交道等于又回到了您20年前的歲月,值嗎?你沒聽說過有一句古話,叫做‘家門口的生意不好做’,你還是多考慮一下吧。反正我這輩子和王總一樣,不準備再回老家了。”
公司辦公室的巴艷紅望了望王總和趙總,笑了笑,嘆口氣說:“就是、就是,我們老家那些人不值得你去好心好意地對他。”
巴總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三
趙廟鎮(zhèn)地處淮北平原西北部,是椿城市與河南省交界的一個集鎮(zhèn)。相比全市的其他鄉(xiāng)鎮(zhèn)來說,是最落后的一個集鎮(zhèn)。
自80年代開始,這個集鎮(zhèn)雖然有一些變化,也就是南北走向的街道兩邊多了幾棟低矮的樓房。全鎮(zhèn)八萬人,都是農(nóng)業(yè)人口。沒有工業(yè),沒有企業(yè)。趙廟鎮(zhèn)的年輕人都到沿海、江浙一帶打工去了。他們的居住條件大都是80年代那種傳統(tǒng)的瓦房。
離趙廟鎮(zhèn)四華里的地方有一個村子,叫巴樓村。巴毅就出生在這個村莊,初中、高中都是在這個鎮(zhèn)子上讀的書。直到他21歲到省城讀大學,才離開了這個集鎮(zhèn)。巴毅大學畢業(yè)后,又被分配到這個鎮(zhèn)上的司法所,后調(diào)到市司法局。直到1989年,巴毅來到重慶,才算徹底離開了這個集鎮(zhèn)。
堂弟巴琪會開車,巴毅早期在北京發(fā)展的時候,巴琪在北京給他開車,并負責北京分公司的藥品銷售業(yè)務(wù)。巴琪比巴毅小了12歲,正好一輪。
表弟賈俊峰曾在重慶巴毅的公司里工作過幾年。因為他所在的單位一天三次打電話催他回去上班,所以他又回到趙廟鎮(zhèn)上班去了。
巴琪在家里搞了一個“馬尾加工廠”。所謂的馬尾就是人的頭發(fā)。在全國各地商販手里收購回來的頭發(fā),進行加工整理,然后再銷售出去。
巴琪的小作坊雖然不大,但解決了很多農(nóng)村的勞動力就業(yè)。一些家庭婦女閑著沒事,就在他廠里梳理頭發(fā),洗頭發(fā),一天也能掙個十塊八塊的。巴琪的馬尾廠一年的收入也是十萬二十萬的。跟隨巴毅多年,巴琪也學會了為人處事,精通了從商之道。
聽巴銀在電話里告訴他大哥要回家鄉(xiāng)投資,他興奮得從集鎮(zhèn)上跑回家里,宣布了這一消息。
整個巴樓村男女老少都知道巴毅要回來了。
賈俊峰在鎮(zhèn)政府聽到這一消息后,在鎮(zhèn)上的飯店里邀請了他的親朋好友一起聚會,表示慶賀。也就是說在一夜之間,整個趙廟鎮(zhèn)都知道巴毅要回家鄉(xiāng)投資了。
在鎮(zhèn)政府和鎮(zhèn)派出所對面,是一個建于70年代的老糧站,總占地面積35畝。
這個老糧站所處的位置正處在街道的中心。糧站的墻頭四周都是這個鎮(zhèn)上居民的土地。這個糧站早就不適宜這個集鎮(zhèn),它使整個集鎮(zhèn)顯得另類而破敗。
糧站的北側(cè)是一條東西走向的街道。垃圾成山,污水橫流。糧站的東側(cè)是趙廟鎮(zhèn)的民房,一間間丑陋不堪,像一塊塊補丁似的,不堪入目地貼在糧站墻頭的外面。糧站大門口的南側(cè),是一個垃圾場,蒼蠅橫飛、耗子亂竄。
每一個熟悉趙廟鎮(zhèn)的人,都為糧站這副凋零破敗的寒磣相而感到無奈。
賈俊峰記得特別清楚,前幾年,有幾個開發(fā)商到這兒來準備開發(fā),地基已經(jīng)挖好了,但卻沒有建出房子來。為什么?因為糧站周邊的居民堅決阻撓,無理要求賠償。還有幾次,開發(fā)商在建設(shè)過程中,被幾個不講道理的人推倒了新建的房子,開發(fā)商又不得不停止了建設(shè)。糧站成了這個鎮(zhèn)上的一塊瘡疤。從此,無人問津。
“趙廟集鎮(zhèn)上的人太劣”的傳說聲名遠揚。
如果把這塊地方開發(fā)出來,建設(shè)成商業(yè)街或商品房,不僅會大大提升趙廟鎮(zhèn)的形象,而且還能改善趙廟鎮(zhèn)人的居住環(huán)境。
想到這里,賈俊峰找到了巴琪。
賈俊峰說:“如果大哥把這塊地方搞起來,我們趙廟鎮(zhèn)人都感謝他。”
巴琪說:“這地方太復雜,搞起來不容易啊。”
賈俊峰說:“有市政府和鎮(zhèn)政府的支持,我想大哥是不會有問題的。倘若能在這塊地方建設(shè)出商品房來,真是千秋偉業(yè),趙廟鎮(zhèn)人祖祖輩輩都會感謝他。”
巴琪指著糧站里一家飯店說:“這兒怎么還有一個飯店呢?這不是糧站的房子嗎?”
賈俊峰解釋說:“這家飯店是趙廟鎮(zhèn)人無理強占的。清除它應該沒問題,店主又不是糧站職工。”
巴琪問:“原來那些開發(fā)商沒有搞成,主要的原因在哪里?”
賈俊峰回答說:“主要原因是個別人無理取鬧。那個時候他們提出向開發(fā)商要一萬元一市尺,還有的要幾十萬元的賠償。開發(fā)商不答應,他們就聚眾斗毆,毆打開發(fā)商一方的工人。”
巴琪問:“派出所不管嗎?”
賈俊峰說:“派出所管是管,但是沒有造成后果,派出所也沒有辦法。這些人跟開發(fā)商耍賴,躺在挖土機的前面,讓施工無法進行。有的是老頭老太太,開發(fā)商奈何不了他們,派出所也奈何不了他們。”
巴琪說:“那就沒有好的解決辦法了嗎?”
賈俊峰嘆了口氣,說:“全國不都是這個樣子嗎?都是訛詐開發(fā)商。如果沒人去開發(fā)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就一分錢不值;如果有人開發(fā)了,他們就無理取鬧,敲詐勒索。因為你是開發(fā)商,誰也想賴你的錢。”
巴琪沒有再說話。賈俊峰也沒有再說話。
賈俊峰遞了一支煙給巴琪,巴琪回絕了:“我不會抽。”
賈俊峰猛抽了兩口煙,精神振奮地說:“不過,大哥要來這里開發(fā),應該是順利的,沒問題的。一是他的名聲大,全國青聯(lián)委員、重慶市政協(xié)委員,有政治背景。加上他是市政府、鎮(zhèn)政府招商引資過來的,少數(shù)幾個壞人也不敢提無理要求。再說,大哥在趙廟鎮(zhèn)工作多年,又是咱本鄉(xiāng)本土人,雖然他出去20多年了,但這里也是他的家。”
巴琪緊接著說:“是的,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有什么事我們沖在前面,應該是一帆風順的。等這個糧站開發(fā)成商品房了,我們也都買一套,這比在農(nóng)村里蓋房子好多了。”
賈俊峰說:“是的,銷售前景肯定不錯。因為我們農(nóng)村的青年出去打工,都有十萬二十萬元的存款。在市里買不起,能在這鎮(zhèn)上買一套房子,也是一份祖業(yè)。特別是小青年娶媳婦,有這里的一套房子,也不會讓女方小看他。”
巴琪沉思了一會兒說:“在這兒投資要花不少錢吧?”
賈俊峰算了一下說:“3000萬足夠了吧。”
巴琪說:“老表,你給巴銀打電話,就說我們預算好了,這里投資需要3000萬。”
賈俊峰在電話里跟巴銀開著玩笑。
賈俊峰問巴銀:“大哥是不是有一個女朋友一直沒見過面,叫王朝鳳?”
電話那頭的巴銀說:“你怎么知道?不錯,就叫王朝鳳。那不是大哥的女朋友,可大哥常說起她。”
賈俊峰不懷好意地對著手機說:“巴銀,你轉(zhuǎn)告大哥,在他回來之前,我想辦法聯(lián)系到王朝鳳,叫她去接大哥。”
電話那頭的巴銀說:“別胡說八道,我問問大哥愿不愿意再說。”
四
這天晚上,賈俊峰留巴琪在糧站的飯店里吃飯。
正當巴琪再三推辭、婉言謝絕的時候,趙廟鎮(zhèn)司法員趙老緊帶著街上的幾個人走了過來,笑呵呵地對賈俊峰說:“你今天晚上要請客吧?這幾個是村委會的代表,他們聽說巴毅要來開發(fā)房子,都來向我打問情況。”
賈俊峰說:“問什么情況?”
幾個村民都圍過來,沖著賈俊峰喊道:“聽說你表哥巴毅要來開發(fā)房子,賠償?shù)氖略趺此悖俊?/p>
賈俊峰說:“都進屋吧,我請客。坐下來再說。”
六七個人在飯桌前坐下后,都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巴琪和賈俊峰。
司法員趙老緊要了一瓶白酒,興沖沖地對大家說:“今天算是巴毅請客,正好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有什么想法都提出來。我和巴毅是老朋友了。雖說他發(fā)了大財,但他也沒有忘記俺們家鄉(xiāng)人。俺們很感激他。大家不能再像原來那樣訛詐人家了,嚇得投資商不敢在我們這里開發(fā)。”
在場的人都說:“是,是,是。”
賈俊峰按照家鄉(xiāng)的老規(guī)矩,一個一個地敬酒。
生產(chǎn)隊長趙敬兵喝得臉通紅,慷慨激昂地說:“巴毅來這里開發(fā),我們一百個支持,求之不得呀!只要他跟我們生產(chǎn)隊賠償?shù)轿唬覀兘^不搗亂。”
趙老緊看著他,醉意朦朧地嚷道:“你再搗亂,咱們這趙廟鎮(zhèn)就發(fā)展不起來了。”
幾個村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別說趙廟鎮(zhèn)八年發(fā)展不起來,就是一百年發(fā)展不起來,也與我們沒關(guān)系。”
“誰開發(fā)誰就得給我們錢。”
趙敬兵接過話茬說:“當然,當然是要賠償?shù)模驗槟闶情_發(fā)商嘛。”
賈俊峰問那些村民:“糧站門口的那些破屋子,你們心想怎么個賠償法?”
趙敬兵說:“按照街上開發(fā)的門面價格來算,得5000塊錢一尺,拆掉的破屋子按價賠償。”
司法員趙老緊不解地問:“如果按照你說的5000塊錢一尺的話,折合成人民幣,是多少錢一畝地?”
趙敬兵和幾個村民嚷嚷道:“不能那樣算賬。鄉(xiāng)里鑼鄉(xiāng)里鼓,就這規(guī)矩,5000塊錢一市尺。”
巴琪說:“這比椿城市里的土地價格還貴呀?這有點兒像無理要求。”
趙敬兵沒等巴琪把話說完,吼叫道:“因為你是開發(fā)商嘛!因為你有錢,沒有錢叫什么開發(fā)商?就叫他多賠點。”
賈俊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這街上的人真不好惹,不過也沒辦法。在電視上、報紙上,我們經(jīng)常看到拆遷戶、釘子戶,開發(fā)商拿他就是沒有辦法,政府也對他沒辦法,中國就這樣。”
趙敬兵總結(jié)性地說:“如果他巴毅真像大家說的那樣是為家鄉(xiāng)人做貢獻的話,他肯定是不在乎錢的,多給我們付點賠償款,也是應該的。不然他搞不起來,也搞不順利。”
趙老緊接著對大家說:“你們這些人啊,都是不講道理的人。人家還沒來開發(fā)呢,別把巴毅嚇住了。”
賈俊峰附和著說:“是啊是啊,等開發(fā)成功了,我們這個鎮(zhèn)也就漂亮了。但愿吧。”
賈俊峰有些醉意,挽著巴琪的胳膊走出了飯店,悄悄地對巴琪說:“我找王朝鳳去,就說大哥想見她。王朝鳳這女人真有福氣啊。”
巴琪說:“大哥走南闖北,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哪能會喜歡她?你別在這里瞎胡鬧。”
賈俊峰說:“越是成功的男人越懷舊。”
五
巴毅決定和巴銀回老家一趟。
二十幾年的光景過去了,巴毅還是第一次回去。
這么多年來,父母大都是在重慶居住。只是父母親每年都要回老家一兩次。去年,父親再也不習慣在重慶,巴銀只好把二位老人送回老家。老年人總習慣他生活了一輩子的農(nóng)村生活。在重慶居住這么多年來,老人家整天念叨著回老家去。他們舍不得土地,舍不得農(nóng)家小院。即使不是為了投資,巴毅也渴望回去見見自己分別了一年多的父母。
在飛機上,巴銀對巴毅說:“大哥,老表賈俊峰幫你找到了那個人。”
巴毅吃了一驚,問:“找到了誰呀?”
巴銀笑著回答說:“就是那個你賣冰棒時認識的王朝鳳。”
巴毅詫異地問:“真的?我都幾十年沒見過她了。”
巴銀說:“她和巴琪、賈老表一起在機場接我們呢。”
巴銀的那句話,宛如一塊石頭砸進了巴毅的心海里,讓巴毅的心再也難以平靜下來……
那是一個麥收的季節(jié),19歲的巴毅騎著自行車,帶著一箱冰棒,一個麥場一個麥場地吆喝著賣冰棒。
早上從冰棒廠買來冰棒,中午天氣最熱的時候賣完,讓巴毅有了不少的收入。下雨天,他在周圍的集鎮(zhèn)上賣冰棒;晴天,收麥子的時候,他會到各個村子的麥場上去賣。
淮北平原的麥場是爭分奪秒的,將從地里收回來的麥子趕在太陽最毒的時候,散攤在麥場上。在中午12點左右,套上石磨碾上幾遍。在太陽西沉的時候,聚攏成一堆。所以,麥場上的人是顧不上回家吃飯的,也只有在這個口干舌燥的時候,人們才舍得買一根冰棒解解渴。
巴毅推著冰棒車,被麥場里一個姑娘吸引住了。麥場里只有一老一小,無疑老者是她的父親。
姑娘見巴毅喊著“冰棒——冰棒”,就放下了手中的木杈,走過來問:“冰棒多少錢一個?”
巴毅掀了一下戴在頭上的草帽,笑著回答:“一毛錢三根。”
姑娘笑了起來,兩排潔白的牙齒,一張秀麗的臉龐,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巴毅的手。巴毅有些局促不安,急忙從箱子里取出四根冰棒遞給她。
姑娘連忙說:“我就要一毛錢的。”
巴毅說:“多給你一個。”
姑娘堅決不要那么多。
巴毅推著自行車,遠去了。
從此后,巴毅再也忘不掉這個買冰棒的姑娘。她純凈的笑容和清脆悅耳的聲音,讓巴毅心潮起伏。在巴毅的記憶里,這姑娘簡直就是美的化身。她高挑的身材和那白皙的面孔,還有她在麥場上活躍的身影,一直銘刻在巴毅的心底。
第二天,巴毅就打聽到這個女孩子的名字叫王朝鳳。可后來幾次到麥場賣冰棒的時候,巴毅再也沒有見到過王朝鳳。
有一天中午,巴毅又故意拿了幾根冰棒給她的父親。
巴毅開始打聽本村有沒有和王朝鳳那個村莊有親戚關(guān)系的人。
后來,在一位親戚的引見下,他和王朝鳳見了面。見面的那天上午,是在趙廟鎮(zhèn)上的“瞎老一”飯店里。
王朝鳳見巴毅羞澀不安的樣子,甜甜地笑著說:“你找俺來啥事啊?”
巴毅說:“沒事,俺就想見見你。”
王朝鳳說:“你真有意思。第一次見面就多給俺一個冰棒,你不怕虧本嗎?”
巴毅笑笑說:“不怕虧本,再給你幾個我都愿意。”
王朝鳳笑了,巴毅也笑了。
飯店老板“瞎老一”把菜端上來的時候,王朝鳳站了起來說:“俺不在這兒吃了,俺回家有事哩。”
巴毅急忙站起來說:“就在這兒吃吧。”
巴毅想問她有沒有對象,還沒說出口,王朝鳳就走出了飯店。
后來,巴毅知道王朝鳳嫁給了一個吃“商品糧”的人。就這么短短的兩次接觸,讓巴毅永遠銘記……
無論在都市的喧囂世界里,還是在艱苦拼搏的歲月里,巴毅始終懷念在麥場上見到王朝鳳時的情形;時常回憶在“瞎老一”飯店和她相處的短暫的光景。這個短暫的時光一直幸福地徜徉在他的心里,她甜美的笑臉活躍在他的記憶里,一直讓他有一種興奮和美好的感覺。他想,王朝鳳應該是幸福的。憑他的感覺,王朝鳳是一個賢惠、善良、勤勞的女孩子,她應該生活得很幸福。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問巴銀:“王朝鳳也來機場接我們?”
巴銀笑笑說:“是的。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大哥,就在三天前,王朝鳳的兒子考上了大學,到處借學費,沒借著,我就讓巴琪給她送了一萬塊錢。這件事你不會責怪我吧?”
巴毅馬上說:“好啊,你做得好,做得對。別說一萬,就是十萬我也愿意。”
飛機正點到達鄭州。
出了機場,巴毅首先看到了表弟賈俊峰和堂弟巴琪,就是沒看到王朝鳳。
巴毅問賈俊峰:“不是聽你說王朝鳳要來嗎?她人呢?”
巴琪接過大哥手里的行李,笑著說:“你看看哪一個是她?”
巴毅的眼睛迅速在周圍的人群里尋找。
巴琪見大哥著急了,就把王朝鳳拉到了他的面前。
王朝鳳說:“還認得俺嗎?”
出現(xiàn)在巴毅面前的王朝鳳,已是40多歲、頭發(fā)有些花白的農(nóng)村婦女。皮膚干燥得像秋天的棗樹皮,黑色的皮膚沒有一點兒記憶中的光澤。
巴毅輕輕地“噢”了一聲,伸出手來說:“你好,王朝鳳。”
王朝鳳沒有伸手,她勾著頭笑,說:“俺農(nóng)村人不喜歡握手。”
大家都笑起來。
巴毅不好意思地把手又收了回來。巴毅說:“你變了,我們大家都變老了。”
王朝鳳說:“你沒老,俺這莊稼人老了。”她又說,“感謝你幫俺兒子出了學費。”
巴毅揮揮手說:“小事,幫助你是應該的。走吧,上車。”
從鄭州駛往椿城,足足四個小時。到達椿城已是夜里11點。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他們在一家飯店里要求老板捅爐子生火。
巴毅反反復復地在腦海里將麥場上買冰棒的那個姑娘與面前的王朝鳳重疊在一起。輪廓雖然沒有改變,可人已經(jīng)不是他記憶中的那般美好了。
他不知道該和王朝鳳說些什么。
巴毅提起在麥場上賣冰棒的情景,說起在“瞎老一”飯店吃飯的情景。王朝鳳應著聲說:“是的。那時候俺多年輕啊,你也年輕。”
表弟賈俊峰問王朝鳳:“你那時候為什么不嫁給我大哥呢?”
王朝鳳想了半天,也沒說出理由來。
巴毅笑笑:“緣分。因為我和王朝鳳沒有緣分。”
王朝鳳馬上說:“是俺和你沒緣分。攀不上。”
巴毅失望到了極點。多年來心中的美好形象轟然倒塌。面前這位目光渾濁、蒼老而怯懦的農(nóng)村婦女,就是他日思暮想、心中向往的女人嗎?
他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
他徹底失望了,他甚至不想和面前的這個女人多說半句話。但巴毅在幾個兄弟和王朝鳳面前,并沒有表現(xiàn)出沮喪和厭惡的樣子,他仍舊微笑著,禮貌地談著家鄉(xiāng)的變化和發(fā)展。
吃完飯,他們五個人走進了椿城賓館。房間巴琪早安排好了。
王朝鳳看著巴毅,說:“俺還是回老家去住吧。”
巴毅猶豫了一下,說:“下這么大的雨,你怎么走啊?要不叫巴琪再給你開個房間。”
巴琪笑著對王朝鳳說:“用不著再開房間了,你就和大哥住一個屋吧,你們倆正好敘敘舊,說說話。”
表弟賈俊峰也笑嘻嘻地說:“對對對,就和大哥住一個屋吧。你們倆是老情人,單獨說說話。明天早上送你回老家。”
巴毅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么。可他心里卻對自己說:“和這樣一個不喜歡的女人住在一起,簡直就是受罪啊。”
巴琪帶著王朝鳳,打開了房間的門。巴毅和巴銀、賈俊峰到另外一個房間說話去了。
已是凌晨一點鐘了,巴毅回到房間敲門。
王朝鳳穿著整齊地給他打開了房門。
巴毅說:“你怎么還沒睡啊?”
王朝鳳孤零零地站在墻角,說:“你睡吧,俺不困。”
巴毅說:“沒事,放心睡吧,我不會有非分之想。”
巴毅把西裝脫下,馬上又穿上,對王朝鳳說:“你先去放水洗澡吧,等你洗好了,我再來。”
王朝鳳搖搖頭,不說話。
巴毅對她說:“都一點多鐘了,快去睡吧,你先洗。”
王朝鳳就是不肯去。
巴毅在衛(wèi)生間里洗好澡,取出牙刷,并把牙膏給她擠好,倒了一杯水,放在洗臉盆上。
由于一整天的奔波勞累,巴毅躺在床上很快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巴毅聽見衛(wèi)生間里“哇”地一聲尖叫。
巴毅忽地起身,看見衛(wèi)生間里王朝鳳在哭鬧。
他急忙走過去問:“王朝鳳,怎么了?”
王朝鳳大聲哭著不說話。
巴毅問她到底怎么了。
王朝鳳仰起臉,正視著巴毅說:“你怎么這么狠毒呢?”
巴毅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王朝鳳拿著牙刷和牙膏說:“這上面你給俺放了毒,你想毒死俺?”
巴毅如夢初醒,說:“我為什么要給你放毒啊?”
王朝鳳說:“你想跟俺睡覺干那個事,你在牙刷上放了毒。不然咋能這么麻呢?俺的兩個嘴角都還麻得發(fā)疼哩。”
巴毅撲哧笑出聲來,退出了衛(wèi)生間。
巴毅自己對自己說:“黑妹牙膏是毒藥,我還沒聽說過。”
他沖著衛(wèi)生間里的王朝鳳喊著說:“別哭了,如果放了毒藥,我現(xiàn)在就打120把你送到醫(yī)院去。”
王朝鳳在衛(wèi)生間里答應著說:“俺不去醫(yī)院。你放了毒,俺一家老小都由你養(yǎng)活!”
巴毅說:“可以,如果我要是給你放了毒,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你的一家老小我負責養(yǎng)活到底。”
王朝鳳遲遲沒有走出衛(wèi)生間。
她什么時候洗的澡,什么時候睡的覺,巴毅昏昏大睡,已經(jīng)不知道了。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巴毅看到旁邊的床上睡著王朝鳳,就對她喊:“起來吧,天亮了。”
王朝鳳懶洋洋地坐了起來,說:“對不起你,俺不知道那牙膏有那么麻。”
巴毅對她說:“只要你沒事就好。”
王朝鳳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著巴毅笑。
巴毅立刻把視線收回,沒再理她。
巴毅臉朝著衛(wèi)生間說:“你沒刷過牙、沒用過牙膏嗎?”
背后的王朝鳳回答:“用過,那都是甜的。”
巴毅說:“走吧,我讓巴琪送你回去。”
王朝鳳說:“不,俺對不起你,俺就叫你弄俺一下子吧。”
巴毅沒有說話,拎著西服,走出了房門。
巴毅喊著巴琪和賈俊峰,說:“把王朝鳳送回趙廟鎮(zhèn)去,讓她回家吧。”
巴琪沒問為什么,就把王朝鳳帶到了賓館的大廳。
賈俊峰打開了車門,讓王朝鳳上車。
王朝鳳淚流滿面,向巴毅走來。她一把拉住巴毅的手,哭著說:“俺對不起你,俺誤會你了。你啥時候想跟俺睡覺,俺啥時候都愿陪你。”
巴毅哭笑不得,揮揮手說:“走吧,好好過你的日子吧。”
王朝鳳走后,巴毅十分懊悔地對賈俊峰和巴銀說:“咱們吃早飯去吧,中午回老家去看看。”
賈俊峰問巴毅:“大哥,巴樓村的房子已經(jīng)蓋好了,眼下可以裝修了。”
巴毅答應了一聲,繼續(xù)吃他的早飯。
巴毅沒再說話,可心里卻惦記著為父母修建的房子。
回到村子里的時候,已是中午了。鄉(xiāng)親們圍在村口,迎接著巴毅一行。巴銀的愛人張敏帶著兒子巴沖迎了過來。
巴毅一把抱起巴沖,對在場的人說:“這孩子長這么大了,原來我離家的時候,巴銀也像他這么大。”
在場的人哈哈大笑。
當巴毅的父母走過來的時候,巴毅像被解救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六
巴毅為父母建造的這座鄉(xiāng)間別墅,巍然屹立在鄉(xiāng)間的院落里。它的設(shè)計是由重慶的設(shè)計師量體裁衣專門訂做的。典雅、大氣,同時又融進了現(xiàn)代元素。它鑲嵌在村莊里的這片土地上,顯得如此的鶴立雞群,不同凡響。主體工程全部完成,就差裝修和安裝門窗了。
巴毅問巴琪:“我們附近有裝修隊嗎?”
巴琪笑著說:“趙廟鎮(zhèn)上的裝修隊伍,都是‘土八路’,他們根本裝不好這么高檔的房子。我們還是從市里請專業(yè)的裝修隊吧。”
巴毅笑著回答說:“兄弟說得在理。我們從市里邊找最好的裝修隊來裝,讓他們爭取在春節(jié)前完工。”
巴毅在每一個房間里審視著,滿意地贊許巴琪和表弟賈俊峰的辛勞。
賈俊峰又在向巴毅介紹鎮(zhèn)上的糧站。巴毅干脆說:“走,你們帶我去看看糧站。”
巴毅等人來到鎮(zhèn)上。在糧站的四周和糧站內(nèi)看了一圈。這塊方方正正的土地確實值得開發(fā)。
正當巴毅對糧站周圍的這些破敗的環(huán)境謀劃著怎樣設(shè)計的時候,鎮(zhèn)信用社主任蔣鳳平和村干部巴云信、巴云光等人走了過來。
巴毅差點認不出他們來。
雖然常和他們通電話,可這么多年來一次也沒有見過面。
如今相聚,分外親切。
巴云信拉著巴毅的手說:“巴毅,你有很多年沒有回來了,我們都想你。”
蔣鳳平也拉著巴毅的手,激動地說:“20多年沒見了吧,我們那時候天天在一起多好啊。”
巴毅更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面前的這三個男人,都對他在事業(yè)上給予過幫助。最早跑重慶做生意的時候,蔣鳳平給了他資金的支持;巴云光、巴云信也給予過他經(jīng)濟上的幫助。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面前的這三位老朋友。巴毅望著他們變得有些蒼老的面孔,感慨萬分。
巴云信說:“聽說你回鎮(zhèn)上投資,我們和巴云光、蔣鳳平激動得幾夜都沒睡著覺,我們盼著你回來。”
巴毅堅定地說:“放心吧,就是為了你們,我也得回來。”
蔣鳳平主任把大家請進了他的辦公室里。
蔣鳳平說:“多少年沒有見面了,我們老朋友敘敘舊吧。”
巴毅詢問了糧站的情況,他們是熟悉這些情況的。
蔣鳳平說:“巴毅老兄啊,沒想到你有今天。當初在這個鎮(zhèn)子上的時候,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氣,我們也跟著你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你揚眉吐氣啦,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會盡全力幫忙。”
蔣主任的一席話,讓巴毅浮想聯(lián)翩。
他的心仿佛又回到了22年前。他在趙廟鎮(zhèn)上的酸澀回憶,與一個叫前蔣莊的村子有關(guān)。巴毅所在的巴樓村去趙廟集,從前蔣莊通過,那是必由之路。巴樓村與前蔣莊,僅是一華里的路程。這一輩子,恐怕去趙廟的路線永遠也躲不過前蔣莊這個村子,除非趙廟集搬遷到其他地方去。
前蔣莊西頭,以十字路口的“小廟”為典型界限,東頭,則是以村民蔣養(yǎng)合的蘆葦坑為界限。蔣養(yǎng)合是一個普通的村民,他的家在前蔣莊東頭最南邊的葦河邊。他常年喂一頭配種的公豬,村民叫這頭公豬“腳豬”。方圓幾十里的農(nóng)戶,誰家的母豬發(fā)情了,就得牽到這兒來,“腳豬”哼哼幾聲,轉(zhuǎn)幾個圈,蔣養(yǎng)合就松了手中的鐵鏈子,讓它“爬喳”母豬。交配過程中,周圍站著很多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當喊到“好了好了”時,母豬也就受孕了。這個“腳豬”架子大,種好,下崽多,加上配不成功不收費,所以蔣養(yǎng)合出名了。他的名字就是“前蔣莊東頭”的代名詞。在很遠的地方,或站在蘆葦河坑外,就能一眼看到蔣養(yǎng)合的那頭白亮亮的老腳豬,氣勢洶洶哼哼著,轉(zhuǎn)著圈,豎立著鬃毛,屁股后下垂著的兩個紅得發(fā)亮的大豬蛋晃悠著,顫動著。
有的農(nóng)村婦女吵架對罵,最惡毒最不堪入耳的話,就是“叫蔣養(yǎng)合的腳豬給你‘爬喳’,管你過癮”。還有的婦女氣狠狠地罵人說:“熊騷媳子,你浪,你再浪就叫蔣養(yǎng)合的豬吊鉆錐你個比殼子,殼郎子,呢哎!”這時候,人們口語里聽指的不再是蔣養(yǎng)合的腳豬了,而直接用蔣養(yǎng)合代替了。最得意的是蔣養(yǎng)合,他不用做廣告,生意都是絡(luò)繹不絕地找上門來。
西頭的“小廟”其實不小,那是全村人供奉的神位。逢年過節(jié),香火旺盛,鞭炮聲此消彼長。
前蔣莊以大棚蔬菜而聞名于趙廟集。寒冬臘月,天寒地凍,其他村子吃干菜,可前蔣莊的大棚蔬菜滿足了趙廟集人吃新鮮的好奇心。前蔣莊的大棚菜在80年代初,幫助了村民致富,也引導和影響了鄰村的種植傳統(tǒng)。三四月間,黃瓜芹菜上市了,無需打聽,那賣菜的肯定是前蔣莊的。穿得時髦,頭上抹得亮光光的小伙子,那肯定是前蔣莊的。姑娘的自行車后邊有兩個大菜籃子,不用問,那肯定是前蔣莊的。在趙廟區(qū),前蔣莊是一個富裕的村莊。
前蔣莊西頭的后面,是一所學校,叫前蔣小學。這所學校坐落在去往趙廟的路東邊,是方圓幾個村孩子們讀書的地方。前蔣小學是前蔣莊、后蔣莊、巴樓村、趙莊等周圍村人們的希望所在。村人們說得好,人辛辛苦苦干一輩子,圖個啥?不就圖個叫小孩好好上學將來有出息嗎?這道理每一個家長不光掛在嘴上,是真真實實地落在了實處。
前蔣小學的地理位置好,它處在幾個村莊的中心,離趙廟區(qū)不遠。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從這里畢業(yè)升入趙廟中學。這是一個人才的苗圃,這是村民們實現(xiàn)夢想的寄宿地。
建校之初,前蔣莊西頭的村民們聽說在這里建學校,沒有一家不同意。這是他們的自留地,靠土地吃飯過日子的前蔣莊人,為了孩子,不心疼這塊地兒。開工典禮前,趙廟鄉(xiāng)政府和前蔣大隊革委會在小廟前召開了西頭村民全體會議,表揚了前蔣莊西頭的村民,顧全大局,把自己的菜地貢獻出來建學校。占用這十幾畝土地,趙廟區(qū)政府、鄉(xiāng)政府和大隊部有沒有補助?有村民這樣提出來。這些土地的公糧每年還繳不繳?又有人這樣提出來。
這些合理的提問,很快得到了鄉(xiāng)政府領(lǐng)導的答復。建這所學校,是鄉(xiāng)政府、區(qū)政府和教育局共同出資修建,由于經(jīng)費有限,關(guān)于補助費用這一塊并沒有列入資金預算之中,所以就沒有了補助費用。至于占用這十幾畝地的公糧,就免交了。村民們是通情達理的,既然不繳這些土地的公糧,于是就同意并支持鄉(xiāng)政府的意見。
學校建好了。
孩子們上學了。
就在學校建好的第二年,大隊干部向前蔣莊西頭的村民提出,占用這些土地要上繳公糧和提留款。村民們拒絕了。第三年,鄉(xiāng)政府的干部和大隊干部又來前蔣莊西頭找村民催收這些被占用土地的公糧,村民們又頂了回去。第四年的麥收季節(jié)后,趙廟鄉(xiāng)政府的高音喇叭里,點名批評了前蔣莊西頭的這些村民,必須如數(shù)上繳公糧,少一斤一兩都不行。村民們?nèi)滩蛔×耍偷洁l(xiāng)政府據(jù)理力爭。明明是區(qū)政府、鄉(xiāng)政府答應過的事情,免收這些土地的公糧和上調(diào)款,怎么能不算數(shù)呢?爭論一番后,區(qū)鄉(xiāng)政府再也沒有哪個干部提及這件事了。第五年的麥忙季節(jié)到了。趙廟集逢集的日子,由原來的熙來攘往人頭攢動,一下變得南北街道空曠無聲,下午的時候甚至有些寂寥。偶爾能見到一兩頭老母豬在街上晃悠,豬娃子成群結(jié)隊跟在后面,東拱西撞。
麥收季節(jié)對前蔣莊村民們而言,是一年四季中收獲的季節(jié)。滿地黃亮亮的麥子在一陣暖風過后,稈、穗、葉眨眼工夫變了模樣。要搶在暴雨前將麥子收到麥場。那是顧不上吃飯睡覺分秒必爭的日子。一大早,村民蔣廷凱正和妻子拉著架子車趕往麥地時,楊樹梢子上的高音喇叭響了。王友才并不標準“捏著撇”的普通話開始了:“社員同志們,我們趙廟來了一位新鄉(xiāng)長,他就是咱們的見瑞言鄉(xiāng)長。下面呢,就請社員同志們注意聽一下見鄉(xiāng)長的廣播講話。”蔣廷凱夫婦,包括全鄉(xiāng)的社員群眾都聽到了這一消息。見鄉(xiāng)長在廣播里先是“吭吭”了兩下,算是清一清嗓門,用前蔣莊人的話說,那是麥糠卡住了,先頓一頓。蔣廷凱夫婦邊聽見瑞言的廣播講話邊急如星火地往地里走。見鄉(xiāng)長講到了午收“雙搶”的重要性,接下來講到了今年公糧的上繳期限。當他念到蔣廷凱的名字時,他老婆立馬停下來對蔣廷凱說:“你聽,這鄉(xiāng)長點你的名字干啥?”蔣廷凱示意他老伴繼續(xù)往前走,自言自語地說:“能有啥好事?還不是因為欠繳公糧的事唄。”見鄉(xiāng)長念了一大串名字,都是前蔣莊西頭的村民。這些念到名字的人,必須吃了早飯后到鄉(xiāng)政府來。蔣廷凱老婆說:“見鄉(xiāng)長真不是個東西,這收麥季節(jié)一個人能忙死兩個人,到鄉(xiāng)里去干啥?”蔣廷凱對他老婆說:“搭他腔弄熊耶!他們這些當官的人又不種地,天天閑得學驢叫喚,咱不去。”
太陽爬上了樹梢,蔣廷凱兩口子割了一大塊地的麥子。麥葉子的灰塵沾得夫妻兩人滿身都是。鼻孔里、耳朵里、眉毛上,像是涂了炭粉末一樣濃重。他高高的個子,腰背彎得又酸又疼。老婆累得不再蹲著割麥了,而是坐在松軟的麥鋪子上,一點一點挪著身子往前割。
“廷凱叔,你聽見廣播了嗎?上午叫去鄉(xiāng)里開會。”村民蔣俊禮在路邊扯著嗓子喊。
蔣廷凱老婆聽到喊聲,拎著鐮刀站起來回頭張望。她見丈夫沒有回答,就答應了一聲:“聽見了。”
“那上午廷凱叔還去不去?”蔣俊禮又在喊。
蔣廷凱也停住了割麥,示意老婆一起到路上去,跟蔣俊禮商量商量去鄉(xiāng)里的事。
蔣俊禮也是見鄉(xiāng)長早晨在廣播里點了名的人,他是村里有名的“嘣嘣嘣”大篷車駕駛員,也是前蔣莊唯一的一戶種桃樹的人。蔣俊禮脾氣好,又舍得拿地里的水蜜桃給村民吃,所以人緣不錯,40多歲,身強力壯,在村里很有威信。他見蔣廷凱兩口子向他走來,就坐在路邊上抽出一根“白菊”香煙慢慢抽著等他們。
“廷凱叔,剛才叫你,你咋不透氣?”蔣俊禮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剛才只顧割麥了,沒聽見。”蔣廷凱嘿嘿笑了兩聲。
“沒聽見?我聲音這么大你就聽不見?耳朵里塞上驢毛啦?”蔣俊禮笑罵著他的長輩。
蔣廷凱說:“你這孩子大清早起來別胡侃,找俺干啥?”
“干啥?俺就問你上午去不去鄉(xiāng)政府?”蔣俊禮又將自己的“白菊”牌香煙遞了一支給他。
“不去。俺不去。”蔣廷凱“吧嗒”著煙,頭也不抬。
蔣俊禮說:“咱們幾個商量商量,要去都去,要不去都不去。”
“沾,沾。”蔣廷凱連連點頭,就這樣和蔣俊禮的想法達成了一致。
這天上午,蔣俊禮、蔣廷凱等人,都沒去鄉(xiāng)政府。
傍晚時分,是從地里往麥場拉麥子堆垛的時候了。蔣廷凱夫婦拉著一人多高顫顫悠悠的麥車子,小心翼翼地正往麥場里走著,大隊干部帶著鄉(xiāng)政府的幾個合同民警攔住了蔣廷凱,叫他到鄉(xiāng)政府去。好說歹說,劉長山、蔣俊功等六個村民都到齊后,合同民警像押犯人一樣,在后面督促著他們往前走。劉長山是個高中生,三十幾歲,精明強干,頭腦靈活。他見幾個合同民警一臉的嚴肅,就掏出香煙來,主動與他們攀談,想了解一下這大忙天急著去鄉(xiāng)政府干啥。合同民警只是說了句“見鄉(xiāng)長要召見你們”。劉長山心里有底了,大不了還是為了前蔣小學占用地的“公糧”問題罷了。
進了鄉(xiāng)政府的大院,劉長山一眼看見了壓水井,他就招呼蔣俊禮:“來來來,喝口水,洗個臉。”一個個又渴又餓滿身灰垢的莊稼人,都往壓水井旁聚過來。合同民警從鄉(xiāng)長屋子里走出來后,吆喝著:“你們幾個快過來,見鄉(xiāng)長在這里!”
他們一個個甩著濕漉漉的雙手,向鄉(xiāng)長辦公室走來。見鄉(xiāng)長右手夾著香煙,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六個男人。
“你們都是前蔣莊西頭的?”見鄉(xiāng)長沒有半點笑意。
“是的,都是。”劉長山遞了一支煙給見鄉(xiāng)長,被攔了回去。
見鄉(xiāng)長問:“今天一大早的廣播都聽見了沒有?”
劉長山連連點頭說:“聽見了,聽見了。”
“你們?yōu)槭裁床粊磬l(xiāng)政府?”見鄉(xiāng)長將煙頭踩在地上。”
“唉呀,見鄉(xiāng)長呵,今天都忙著收麥子,哪個顧得上來呀?”劉長山實話實說,“你看看我們?nèi)磉@個臟樣,一整天都在麥地里忙活呀。”
見鄉(xiāng)長背著手,像審視犯人似的瞪著面前的一個個滿臉褶皺的男人。
“你們幾個人就是農(nóng)村里常說的‘二耙齒’、‘露頭青’,欠了這么多年的公糧和提留款,一直不繳,對抗政府,知道這是犯法嗎?”
劉長山馬上接話說:“見鄉(xiāng)長,我們不繳公糧是有理由的,這不能叫犯法。”
“不叫犯法?抗糧不繳叫什么?你知道這糧食叫什么?叫皇糧,你懂嗎?”見鄉(xiāng)長沖著劉長山暴跳如雷。
“見鄉(xiāng)長,這不能叫皇糧!”劉長山是個有文化有見識的年輕人,他不卑不亢地駁斥著說,“皇糧是古代的叫法,現(xiàn)在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天下,就不能叫皇糧。”
見鄉(xiāng)長沒等他再說下去,就歇斯底里般吼叫著說:“劉長山,你不要逞能,能得腳底板不連地了你!今天,我就拘留你!”
見鄉(xiāng)長喊來了合同民警,把劉長山、蔣廷凱等六位村民連拉帶拽,關(guān)進了鄉(xiāng)政府的會議室。
第二天上午,張副鄉(xiāng)長、劉副鄉(xiāng)長等鄉(xiāng)政府的十幾名干部,在見鄉(xiāng)長的召集下緊急開會,研究對付前蔣莊村民的策略。最后,大家還是同意先放這幾位村民回家割麥子,等麥收結(jié)束后再拘留他們。臨近中午12點,劉長山、蔣廷凱等六位村民被放了出來,他們被鄉(xiāng)政府非法拘禁了整整20個小時。
那時的巴毅,是趙廟區(qū)法律服務(wù)所的工作人員,是最基層的法律工作者。剛從省政法干部學院進修回來,滿腔激情,一身正氣。所在的辦公室,鄰近鄉(xiāng)政府,因此,對鄉(xiāng)政府的人都比較熟悉。見瑞言鄉(xiāng)長是有名的“醬豬頭”,這外號取自于他的面部顏色。有個順口溜,是趙廟集上的人描述他的:“鄉(xiāng)長,鄉(xiāng)長,一天三場。早起來老窖,上午蜜釀,晚上不多,只喝三兩。”既是指見鄉(xiāng)長的酒量大,又是諷刺鄉(xiāng)政府這幫人吃喝成風。鄉(xiāng)政府的人知道趙廟集人這樣嘲諷他們,可他們并不在意。有人當面對鄉(xiāng)長說這些順口溜,他不但不生氣,反而拍著肚子樂得合不攏嘴,念念有詞地說:“為了革命為了黨,酒量還要再增長。”
午后的大街上,喝得東倒西歪、滿臉通紅的人,大都是區(qū)政府、鄉(xiāng)政府的干部。正是這種瘋狂的吃喝風,嚴重影響了趙廟人的干群關(guān)系,巴毅厭惡這些人,視這些人為魚肉趙廟百姓的小鎮(zhèn)蛀蟲。
當前蔣莊西頭的村民找到巴毅,說及他們被見鄉(xiāng)長等人非法拘禁的經(jīng)過時,巴毅滿腔憤怒:“告他們!上市里,上省里,上北京告他們!”遏止不住的血性促使巴毅奮筆疾書,為劉長山、蔣廷凱他們寫出了“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的起訴狀。一石激起千層浪,市里有關(guān)部門開始調(diào)查此事后,見鄉(xiāng)長一班人氣急敗壞起來,他們把矛頭轉(zhuǎn)向巴毅,采取各種報復和人身攻擊。
一天早上,巴毅在區(qū)食堂打飯,恰巧遇上了也在打飯的見鄉(xiāng)長。本來正和別人有說有笑的他看到巴毅走進了食堂,立刻沒有了笑意。巴毅朝食堂師傅劉光頭笑了笑,劉光頭卻朝見鄉(xiāng)長努了一下嘴,意味深長地回笑了一下。巴毅明白這種神秘的笑,暗示他打完菜快點離開食堂,可他偏不急。
見鄉(xiāng)長終于憋不住了,他對巴毅說:“巴毅,你本事真大呵,敢煽動群眾與鄉(xiāng)政府作對。”
巴毅冷冷一笑回答他:“法律工作者的職責就是向群眾宣傳法律。”
“宣傳法律?你純粹是想造反!”
“老見,你用詞不當!現(xiàn)在又不是文化大革命的年代。”
“你以為你懂法律是不是?熊毛神!法,算個屁!我是鄉(xiāng)長,我就是法!”
見鄉(xiāng)長氣得把端在手里的稀飯碗和筷子當一聲砸在鍋臺上,他這種狂妄自大的樣子讓巴毅感到可笑。
巴毅說:“你想打我?”
“打你怎么樣?你以為我不敢?”
巴毅說:“你先動手試一試?”
他彎腰四處去找東西,被劉光頭一把拉住了。
巴毅說:“老見,你敢動老子一指頭,我叫你面目全非。你以為欺負我像欺負前蔣莊西頭的社員一樣呵?”
老見氣喘吁吁,兩只猩紅的眼睛像被激怒的獅子,他說:“走,找區(qū)長說理去!我就不信我這個鄉(xiāng)長管不住你了。管不住你,我管得住你的老灶爺!”
巴毅又氣他說:“鄉(xiāng)長,是通過鄉(xiāng)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chǎn)生的,你到趙廟鄉(xiāng)來,通過選舉了嗎?”
巴毅隨著他來到了區(qū)長王秉香的辦公室。
王區(qū)長讓巴毅先說說為什么吵架,話未說完,見瑞言“呼騰”站起來,對王區(qū)長說:“王區(qū)長呵,他純粹是亂說,他想造反啊!”
“坐下!你看你那個德性!”王區(qū)長見他丑態(tài)百出的樣子,狠狠批評道,“你還是鄉(xiāng)長哩,怎么這個熊樣呢?好了好了,你們倆先回去,等我調(diào)查清楚了再說。”
王秉香聳了聳肩膀,拍打著呢子大衣上的灰塵,不瞧見瑞言一眼,讓老見在巴毅面前一下子沒有了剛才的威風勁。用村人們的話說,他的臉嘟嚕得像是“驢吊出溜”過一樣難看,兩眼怔怔地盯著王區(qū)長,一會又轉(zhuǎn)向巴毅。
巴毅起身欲走,見鄉(xiāng)長哀求的眼睛怯生生地瞧著王區(qū)長。“走吧,你也走。”王區(qū)長這樣說了,見瑞言才默不作聲地走了出來。
路上,巴毅朝見鄉(xiāng)長哈哈大笑。
沒想到,氣急敗壞的見鄉(xiāng)長第二天又大發(fā)雷霆,把前蔣莊的村民和巴毅的“煽動鬧事”在喇叭里罵個不休。
一天上午,見鄉(xiāng)長帶著一幫合同民警,還有幾個副鄉(xiāng)長,來到巴毅的辦公室,以要挾的態(tài)度逼迫巴毅和他們一起到前蔣莊去。光棍不吃眼前虧。巴毅只有和他們一起到了前蔣莊西頭。
第二天上午,在前蔣莊西頭召開了群眾大會。
見鄉(xiāng)長、張鄉(xiāng)長、劉鄉(xiāng)長等一幫鄉(xiāng)政府干部陸續(xù)到了會場。大隊干部趙俊德、蔣俊邦等人忙著抬桌子拉板凳,布置簡易的鄉(xiāng)村會場。桌子后邊坐著鄉(xiāng)政府的干部,一個個東張西望,小聲嘀咕著什么。村民們?nèi)宄扇旱匾性跇溥叄自诘厣希吭趬Ω械拿摰粜訅|在屁股下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桌子后面的鄉(xiāng)干部。
婦女們手里納著鞋底,織著毛線,抱著孩子,三五個一堆議論著臺上的這些人。
“哪一個是見鄉(xiāng)長呵?”有一個婦女問。
另一個婦女指著見鄉(xiāng)長答道:“就是那個,剃了光頭的那個。”
問者停住了手里的針線活,嘴角撇向一邊,鄙夷地說:“姨哩個腿肚子筋,他就是見鄉(xiāng)長呵?我還以為長得人模狗樣哩,原來是這個熊樣哩。哼!”
答者笑了,問:“哎,就這個熊樣哩,人家就是鄉(xiāng)長。”
“鄉(xiāng)長?熊掌。”婦女嘎嘎地笑起來,“他頭禿得像個打瓜扭子,不,像個牛蛋;一臉橫絲子肉,頭搐得跟雞鱉盯的一樣,他會當鄉(xiāng)長?我的個兒哎!”
對方說:“是哩呀,朝里有人好做官。見鄉(xiāng)長天天閑得在喇叭筒子里學驢叫喚,這今個兒到咱莊找事來了。”
“噢,那個驢吊個子叫張西臣,副鄉(xiāng)長,趙廟的人喊他張老西。矮個子是劉副鄉(xiāng)長,腰弓得爬喳不上老叫驢。”
“我的兒哎,臉長得像個驢枷耙子,兩個驢屎蛋子眼一看就是個扒灰頭。”
“矮個子呢?”
“矮個子我見過,副鄉(xiāng)長,不當?shù)跫摇6际抢弦娔莻€兔子熊的狗腿子,一窩子兔子熊。”
咯咯咯,嘎嘎嘎。
婦女們的笑聲連成一片。
有婦女說:“我的兒子長大了,就不叫他當鄉(xiāng)長。”
“為啥?”
“為啥?你看看咱趙廟鄉(xiāng)里有幾個好官?都是劣種,老墳全都叫人掘冒煙。”
“趙廟鄉(xiāng)里當官的也有好官呵。像范醒亞、王傳、陳區(qū)長,這些官都叫人敬佩。”
“是的,你剛才說的這幾個都是好官,一點也不假。可有些區(qū)里的干部就是專干那些屙血尿膿的事。你像前幾天大喇叭里吆喝的趙廟的武裝部長吧,他把見鄉(xiāng)長那個莊一個已有三個小孩的人弄去當兵,那個人到了部隊又被譴送了回來,丟八輩子人呵!”
“是的是的,他們那幾個熊渣子小官都是穿連襠褲子,整咱老百姓有一套。”
你一言我一語,臺上臺下大會小會一起開。
若不是張鄉(xiāng)長拍桌子打板凳地吆喝著叫大家安靜,臺下的嚷嚷聲、議論聲永遠也安靜不下來。
“都別講話啦!”張鄉(xiāng)長的眼瞪得像牛卵,咋呼著,夾著煙的左手指顫抖著,臉像個紫茄子一樣。盡管這樣,臺下的聲音仍是不絕于耳。鄉(xiāng)間的會場,永遠是難以鴉雀無聲的。稍稍平靜一會兒,小孩的哭聲和尖叫聲往往又打破了難得的平靜。
張鄉(xiāng)長叫著說:“都別講話啦!下面呢,就請見鄉(xiāng)長對當前的工作,和前蔣莊西頭抗繳公糧的事,發(fā)表講話。”
張鄉(xiāng)長自己鼓起掌來。主席臺上的幾個人也跟著鼓掌。
稀稀落落的掌聲沒有帶動臺下的掌聲,只有幾個年輕人拍著自己的屁股喃喃自語地罵著臺前的人,算作鼓掌。
蔣俊公脫了鞋子,在地上摔得“啪啪”直響,逗笑了會場里的村民們。
有人故意問蔣俊公:“你這是跟誰‘拍呱’(鼓掌)■?”
蔣俊公將鞋子穿上,說:“我打螞蟻。看這幾個螞蟻是咋鉆窟窿‘犯籽’(繁殖)的。”
一陣笑聲。
見鄉(xiāng)長在桌子后站起來了。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吭吭了兩下,算是開場白。村民們有人小聲說:“你吭吭啥?跟‘豬江’的一樣。”
見鄉(xiāng)長說:“社員同志們呀,今天我們來,主要是關(guān)于你們抗繳公糧的事。”
村民們又有人小聲說:“你個‘豬江’哩,白天‘搞一鍋’,‘晚上鉆被窩’的熊渣子,到底想說啥?”
見鄉(xiāng)長說:“你們抗繳上調(diào)款、公糧,是嚴重犯法,你們懂不懂?在這個問題上,你們不能聽巴毅的。他是故意叫你們犯法。他幫助你們和鄉(xiāng)政府打官司,那不是雞蛋碰石磙嗎?”
話剛講到這里,村民蔣養(yǎng)合牽著他的“老腳豬”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
老腳豬氣勢洶洶,兩個紅得發(fā)亮的豬蛋子晃晃悠悠,一下子吸引了村民們的視線。
小張莊一個村民牽著一頭小母豬,也來到了會場邊的路上。蔣養(yǎng)合對那人說:“松了吧,鐵鏈子松了就行了。”
小母豬掙脫了鐵鏈子,急不可耐地向老腳豬跑來。老腳豬在小母豬全身吻了個遍,哼哼直叫,嘴里淌著白沫,不停地在小母豬跟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會場上的人全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兩頭豬,冷落了臺上的鄉(xiāng)干部。
有的鄉(xiāng)干部捂著嘴在笑,很無奈地搖著腦袋。他們想喊蔣養(yǎng)合牽著老腳豬離開,他們沒想到老腳豬會到這個場合來搗亂。
劉副鄉(xiāng)長沉不住氣了,站起來嚷嚷說:“去去去,到一邊去!”
這一聲吆喝,嚇得剛爬上架子的老腳豬退了下來。
村人們都在笑,哈哈大笑。
小張莊的這位村民惱火了,他沖著見鄉(xiāng)長、劉鄉(xiāng)長等人喊:“我日你小姐,你們這些當官的啥都管,狗吊狗,豬靠豬,你們也管。俺這頭母豬要是被你們嚇得不走豬(不發(fā)情)了,就得找你們這點子‘熊黃子貨’賠損失!”
“快走快走!”臺上的鄉(xiāng)干部沖著這人喊。
小張莊這位畜主拉起鐵鏈子,還了一句說:“我不走你能‘哈’(含)我的麻糖?你們這點子小舅子說話都跟狗咬一樣。”
村民們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也許是蔣養(yǎng)合故意放開了手中的鐵鏈子,老腳豬野性勃發(fā)地狂追著小母豬,嚇得會場里的人哇哇亂叫。婦女們拖著小孩到處跑,把整個會場攪合得真是“洋熊一鍋湯”。見鄉(xiāng)長這些“豬江”哩目睹此狀,也是無計可施,哭笑不得。
有人說:“趙廟鄉(xiāng)政府里的這些人,還不如蔣養(yǎng)合的老腳豬哩!”
見鄉(xiāng)長等人在村民們面前耍盡了威風。殊不知,他們的丑惡嘴臉已深深烙印在前蔣莊西頭村民的記憶里。
在前蔣莊村民的心中,永遠刻記著這筆仇恨賬。他們說:“哪怕是老見這些當官的鉆進地窖去,閻王爺也不會饒恕他們。”
是的,老祖宗的那句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的話,前蔣莊人深信不疑。
巴毅鼓勵他們堅決抗爭到底。
蔣俊公的左眼皮上有個小疤瘌,眼睛眨個不停,說:“我日他奶奶,這個老見窩了一肚子火,能饒咱們?”
劉長山把煙頭甩得很遠,轉(zhuǎn)過身來說:“他老見何止是窩心啊,他老見純粹是窩了一肚子狗熊!”
蔣俊禮喃喃地詛咒道:“老見,見鄉(xiāng)長,我靠你‘老格板’,叫你老墳里靠透氣,你個砍頭哩,干就干,斗就斗!”
村民們橫下了一條心:堅決和見鄉(xiāng)長們進行一場權(quán)與法的較量。
之后的日子里,蔣俊禮開著他的“嘣嘣嘣”三輪車,踏上了漫長的申訴路……
一晃眼二十幾年光景過去了。逝去的這段往事,卻永遠無法從巴毅和前蔣莊人的記憶中抹去。前蔣莊人創(chuàng)造了無可復制的鄉(xiāng)村文化。
巴毅談及這段往事,記憶猶新。他感慨地說:“那是前蔣莊村民敢于抗爭,堅守正氣的文化;那是前蔣莊村民用樸實的靈魂鑄造的誓死捍衛(wèi)法律尊嚴的文化;那是前蔣莊村民用屈辱與淚水換回今天幸福生活的光輝歷史文化。在我心目中,蔣廷凱、蔣俊禮、劉長山、蔣俊公等人,是權(quán)與法抗衡的真理的捍衛(wèi)者;他們是前蔣莊這個村子值得驕傲的生活的強者;是值得贊揚和謳歌的英雄。”
巴云信和巴云光一個勁地點頭。
蔣鳳平說:“前蔣莊不是你幫助他們打官司,他們根本就打不贏啊。前蔣莊的老百姓都感謝你。”
巴銀和巴琪對視了一下,說:“那時候咱們都年齡小,像這些事我只是聽大人們說過,沒想到這么復雜。”
巴琪問巴毅:“這么多年,你見過前蔣莊這些村民沒有?”
賈俊峰搶過話說:“要是大哥同意,我把他們幾個請來跟大家說說話。”
巴毅興奮地說:“好主意,他們都來,我請他們在小龍飯店吃飯。”
這天晚上,前蔣莊這些村民聽說巴毅請他們吃飯,興奮得奔走相告。他們一個不少的都來了。
這天晚上,巴毅無遮無攔地說著家鄉(xiāng)方言,融入濃濃的鄉(xiāng)情和親情里,徹底地喝醉了。
七
巴毅說到老家房子的裝修問題。蔣鳳平給他介紹了一個人:葉芝靈。
說到葉芝靈,巴毅吃驚地問蔣鳳平:“你說的是哪一個葉芝靈?”
蔣鳳平回答說:“你們是同學吧?她也在趙廟鎮(zhèn)讀過高中,你認識的。”
巴毅突然說:“想起來了,你怎么想到她了呢?”
蔣鳳平說:“前幾天,她就來找過我,問你回來沒有。她現(xiàn)在搞房屋裝修。”
巴毅眼前一亮。
葉芝靈水靈靈的模樣立刻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巴毅還不相信似的,又追問了蔣鳳平一句:“你剛才說她搞裝修公司,什么意思?她可以裝修我們家的房子嗎?”
蔣鳳平說:“當然可以。她自己的裝修公司,在全市還挺有名的,挺大的。”
巴銀插嘴問蔣鳳平:“你怎么知道葉芝靈是搞裝修的呢?”
蔣鳳平笑著說:“這一點,巴毅老總比誰都清楚。她爸是銀行行長,曾經(jīng)幫過巴總的忙。我又在信用社工作,和她爸關(guān)系特別熟,怎么能不知道呢?”
巴毅陷入往事的回憶中……
那是巴毅在趙廟鎮(zhèn)讀高中二年級的時候。他的作文《假如你想當作家》在趙廟中學的壁報上貼了出來,很多女生圍在壁報前品頭論足。
扎著羊尾巴的葉芝靈在壁報前拿著小本子在抄錄。
巴毅走過去看到這位女生正在抄錄他的文章,心里十分高興。
巴毅問:“你是哪個班的?”
那女生回答:“我是初二的。”
巴毅問:“你認識這個作者嗎?我就是。”
那女生一陣驚喜,說:“真的呀?你文章寫得這么好,得向你學習呀!”
巴毅記住了這女孩的名字。
有一天晚自習過后,巴毅和葉芝靈在校門口正好走在了一起。
巴毅悄悄地對葉芝靈說:“這個星期六下午,你有事嗎?”
葉芝靈說:“沒事。”
巴毅說:“那我們在雙李河見個面吧。”
葉芝靈眨巴著她兩只水靈靈的大眼睛,點了點頭。
星期六的下午,巴毅早早來到了雙李河橋頭。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青春萌動的他在橋頭上走來走去。他心里充滿著憧憬。馬上就要高中畢業(yè)了,憑他的成績,完全有把握考入高等學府,走出農(nóng)村,走出趙廟鎮(zhèn),走出他所在的鄉(xiāng)村,走進城市。他要把他的理想告訴葉芝靈,他也期望葉芝靈像他一樣走出趙廟鎮(zhèn)。
葉芝靈背著黃書包來了。
一個高中生,一個初中生,他們談?wù)摰脑掝}大都是校長和各自的班主任。黃昏時分,葉芝靈凍得有些發(fā)抖,巴毅把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葉芝靈甜甜地望著巴毅,說:“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啊?”
巴毅說:“不知怎么回事,自從見你在壁報前抄錄我的文章,我就喜歡上了你。”
葉芝靈仰起頭來問:“真的嗎?”
巴毅點了點頭。
葉芝靈和巴毅離得很近。葉芝靈輕輕的喘息聲,巴毅都聽得到。她一把拉住巴毅的手,靠在了巴毅的懷里。巴毅的手濕漉漉的,心跳不止。他十分驚嚇地把葉芝靈推開了。巴毅說:“我不想過早地談戀愛。”
從此后,巴毅再也沒和葉芝靈見過面。
在省城讀大學的時候,巴毅時常打聽著葉芝靈的消息。聽說葉芝靈到椿城市讀書去了,她父親也由趙廟鎮(zhèn)調(diào)到了縣農(nóng)行當行長。后來葉芝靈嫁給了當?shù)匾粋€富商的兒子。
從蔣主任口中得知葉芝靈的消息,巴毅的心情難以平靜。他很想見到葉芝靈,他期望葉芝靈的出現(xiàn)。可他又擔心葉芝靈和王朝鳳一樣令他失望。
蔣鳳平看出了巴毅的心思,故意逗他說:“葉芝靈還那么漂亮,身材還是那么好,自己當老板好幾年了,很有錢的。”
賈俊峰對蔣鳳平說:“你聯(lián)系她吧,叫她明天到巴樓村來。我大哥肯定會同意的。”
這句話算說到了巴毅的心里。巴毅何嘗不想見見她呢?
第二天上午,趙廟鎮(zhèn)朱鎮(zhèn)長帶了一幫人來到了巴樓村。朱鎮(zhèn)長不無責怪地對巴毅說:“唉呀,巴總啊,你這次回來也不提前通知我。感謝你上次在重慶對我們的熱情款待,感謝你回家鄉(xiāng)來投資。”
巴毅向朱鎮(zhèn)長說著客氣話,在自家的方桌前坐下來。
朱鎮(zhèn)長說:“趙廟鎮(zhèn)糧站,是我們鎮(zhèn)政府的一塊門面。把那塊地方交給你開發(fā),建成商鋪或居住樓,可以大大提升趙廟鎮(zhèn)的形象,同時也會給你公司帶來經(jīng)濟效益的。”
朱鎮(zhèn)長把鎮(zhèn)政府辦公室汪主任叫到跟前,說:“汪主任,你把我們給市政府寫的報告拿出來,讓巴總看看。”
汪主任笑容可掬地把鎮(zhèn)政府關(guān)于糧站這塊地方開發(fā)的報告遞了過來。
巴毅笑著對朱鎮(zhèn)長說:“你的速度真快啊!這么快就寫好了。”
朱鎮(zhèn)長說:“這是我們鎮(zhèn)黨委和鎮(zhèn)政府集體研究的結(jié)果。由你負責開發(fā)建設(shè),我們趙廟鎮(zhèn)就有希望了。”
巴毅從來沒有搞過房地產(chǎn),他并不知道土地建設(shè)項目的程序和審批流程。
巴毅實話實說:“朱鎮(zhèn)長,具體的手續(xù)你來操辦吧。”
朱鎮(zhèn)長說:“你放心吧,巴總。糧站這塊土地是國有土地,要經(jīng)市政府批準,轉(zhuǎn)化為商業(yè)用地。和市糧食局、土地局、建設(shè)局幾方面的關(guān)系我們負責協(xié)調(diào)。在履行拍賣程序之后,就可以開發(fā)了。”
巴毅說:“好,具體的事情就讓巴琪和賈俊峰來負責。需要我們配合的地方,讓他們兩個辦就是了。”
巴琪和賈俊峰站在一旁,異口同聲說:“好好好。”
巴銀問朱鎮(zhèn)長:“從土地審批到公開拍賣,這需要多長時間?”
朱鎮(zhèn)長回答說:“如果順利的話,一個月內(nèi)就可以辦完。你們是醫(yī)藥集團公司,開發(fā)這塊土地必須具有開發(fā)資質(zhì)單位的手續(xù),才能參與競拍。”
巴銀說:“小事情。我們回重慶即刻組建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按程序辦理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相關(guān)手續(xù),應該不成問題吧?”
巴毅點了點頭,對巴銀說:“沒問題。”
巴毅撥通了重慶市渝中區(qū)工商局柳局長的電話。憑著柳局長和巴總多年的關(guān)系,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應該很快。
放下電話,巴毅對朱鎮(zhèn)長說:“放心吧,該我們做的事,我們會完完整整地做好。這邊的事,就請鎮(zhèn)政府按照法定程序,完善相關(guān)手續(xù)。”
下午的時候,一輛裝飾公司的工程車駛進了巴樓村。蔣鳳平帶著一位時尚的女性來到了巴毅的家里。巴毅一眼認出了葉芝靈。
葉芝靈伸出了她纖細的手指:“你好,巴毅,不不不,巴總。”
巴毅哈哈大笑起來:“老同學,不對,應該是老熟人吧,你還是這么漂亮。”
葉芝靈說:“漂亮談不上,只是比你小幾歲,應該喊你大哥吧。”
巴毅馬上說:“不要喊大哥,就喊巴毅,永遠的巴毅。”
跟在葉芝靈后面的小伙子十分精明,走過來遞上一張名片對巴毅說:“巴總,這是我的名片。我是葉總公司的設(shè)計師。”
巴毅接過名片,笑呵呵地說:“好啊好啊,想不到葉芝靈也成了老板。好吧,如果不嫌離你們公司太遠,愿意到鄉(xiāng)下來裝修,這個活兒就交給你們做了。”
這天中午,巴琪和賈俊峰從飯店要了很多菜。
鄉(xiāng)親們都圍過來問:“那個漂亮的女人是誰啊?”
巴琪說:“是我哥哥的同學。”
巴銀走過來對葉芝靈說:“沒想到我哥還有這么一個紅顏知己,我怎么沒聽我哥說過呢?”
葉芝靈馬上說:“你哥怎么會提起我呢?人家在大城市里,聽說還找了位空姐,哪能看得上我們鄉(xiāng)下人呢?”
蔣鳳平對葉芝靈說:“你哪是鄉(xiāng)下人啊?你是我們市里最漂亮的美女老板。”
巴毅聽了這些笑談,忍不住問了葉芝靈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家屬是空姐啊?”
葉芝靈哈哈大笑,說:“關(guān)于你的事,我們?nèi)腥嗣穸贾馈jP(guān)于你妻子的事,我們在報紙上都見過,在你的電視專訪里都見過,真漂亮。”
這頓飯有葉芝靈陪伴,農(nóng)家小院里笑聲不斷。巴毅心里涌來一陣陣成就感、喜悅感和幸福感。有什么比故友重縫,比昔日戀人相聚更幸福的事呢?
巴毅又想起了和葉芝靈當年在雙李河橋頭見面的情景;巴毅又想起和葉芝靈情竇初開、短暫相聚的情景。這情景讓巴毅激動得喘不過氣來。
這時,楊彥斌和尚甘雨分別打來電話,告訴巴毅說:“今天晚上市電視臺要播出你的專訪,請注意收看。”
巴毅一面說著謝謝,一面對葉芝靈說:“今天你看一下本市電視臺的專訪吧。這些年,我在重慶奮斗的故事,比我跟你講述的更詳細。”
葉芝靈說:“明天我在市里請你們吃飯,你一定給我個機會。”
巴銀說:“不行,葉總,明天下午我們就得回重慶了。下次吧。”
葉芝靈聽他們說明天就回重慶,說:“著什么急呀?我跟你哥還有很多話沒說呢。”
巴銀說:“我們要在趙廟鎮(zhèn)搞開發(fā),有的是時間,留著以后慢慢說吧。”
葉芝靈沒有了笑容,淚花在眼圈里打轉(zhuǎn),喃喃地對巴毅說:“沒想到你這么多年還記得我,能想著我,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
巴毅沒有說話,淡淡一笑。
賈俊峰站在一旁對巴琪說:“你聽葉芝靈說得多好聽啊。若不是巴總讓她裝修房子,她肯定也不會對他這么好。”
巴琪嘀咕著說:“是的,女人都這樣,要是我哥是個窮光蛋,她根本就不會從城里跑到鄉(xiāng)下來看他。”
這些話巴毅都聽得清清楚楚。
送走了葉芝靈,巴毅的手機又響了。電話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學、市紀委副書記王素霞打來的。王素霞在電話里責怪他回來也不打個招呼。王素霞說:“你的電視專訪我們都看到了。同學們一致要求跟你見個面,吃個飯。”
巴毅在電話里問她:“都是哪些同學?”
王素霞把一個個名字報了出來,有高中的,有初中的,有大學的。王素霞在電話那頭說:“還有幾個漂亮的女同學。”
巴毅好奇地問:“都是誰呀?”
王素霞說:“有孫美蓮、李小梅、張麗影、王欣等等,一大堆。”
王素霞在電話里哈哈笑著,再三囑咐巴毅明天晚上一定參加同學聚會,風雨無阻。
巴毅無奈地答應下來,并交代巴銀說:“把機票改為后天的。明天晚上的同學聚餐由我們買單。”
巴銀連連答應說:“好好好。”
躺在床上,巴毅的腦海里浮想起她們一個個美麗的面孔來。
八
男人就是奇怪,很多男同學的面孔非常模糊,有時候連姓名也記不住,而女同學的面孔一個都忘不了。
他想起了孫美蓮。那個自小學一直到初中的女同學,是一個美人坯子,大家公認的“校花”。并且孫美蓮的父親是巴毅從小學到初中的語文老師。雖然在小學和初中都沒和她說過一句話,但她美麗的面孔仍記憶猶新。最難忘的是巴毅大學畢業(yè)那一年。一天晚上,巴毅去城里,站在馬路邊上等公共汽車。突然,一輛小轎車“嘎”地一聲在他不遠處停了下來。孫美蓮走下車在喊他的名字。巴毅受寵若驚般跑過去,坐在了她的車上。
孫美蓮對巴毅說:“老同學,你不認識我了嗎?”
巴毅說:“認識、認識,謝謝你。”
孫美蓮向巴毅介紹車里的人說:“這是我愛人,齊強。”
齊強在駕駛座上對巴毅點了點頭。
巴毅問孫美蓮:“你在哪里上班?”
孫美蓮說:“我在五交化公司,你呢?你分配在哪里了?”
“從司法所調(diào)到市司法局了,有空去坐坐。”
自從這次見面之后,巴毅再也沒有打聽過孫美蓮。
關(guān)于李小梅,他的記憶更是深刻。
讀高中二年級那一年,巴毅住在鎮(zhèn)醫(yī)院的“地震棚子”里。同學蔣平均寫了封求愛信,讓巴毅交給李小梅。李小梅誤認為是巴毅給他寫信,在教室里當著同學們的面,甩在了老師的講桌上,讓巴毅十分難堪。巴毅再三解釋,同學們還是說巴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巴毅拿著信展示給大家看,再三聲明是蔣平均寫的,可同學們?nèi)允亲I笑他。李小梅是鎮(zhèn)長的女兒,人長得漂亮,家庭條件也好。在班里被同學羞辱之后,她把怨恨都發(fā)泄在了巴毅的身上。
那天晚上,李小梅帶著石朝英、石劍英等幾個女同學找到了巴毅所住的鎮(zhèn)醫(yī)院的“地震棚子”里,不由分說抓著巴毅就打。巴毅的臉上被李小梅打了兩道猩紅的血印。
巴毅一直懷恨在心,心想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對他大打出手,簡直就是一只母老虎。打心眼里,巴毅憎惡李小梅。
他又想到了張麗影。
張麗影的家就住在學校大門口。初中三年級時,巴毅的數(shù)學成績不好,全班張榜公布的時候,倒數(shù)第一名,同學們譏笑他。張麗影對著同學們說:“今年我們班里出現(xiàn)了兩個第一,一個倒數(shù),一個正數(shù),巴毅啊真巴毅。”
巴毅立馬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張麗影說:“你不要嘲笑人,下次考個第一給你看看!”
全班哄堂大笑。
張麗影誤認為受了委屈,回家告訴了她姥姥。她姥姥當天下午就到學校來找到巴毅,訓斥了巴毅一通。
巴毅每次從她家門口路過,她的姥姥都指著巴毅罵。有一天晚自習,有個叫肖麗芳的女生帶著她爸爸找到巴毅,說巴毅罵了她。巴毅委屈地說:“你聽誰說的我罵你了?”
肖麗芳說:“是張麗影對我說的。”
為了這事,班主任還在班會上批評了巴毅……
這些過往的事情,一幕幕清晰地印在巴毅的腦海里。
這些女同學呀,不但沒有給巴毅帶來幸福的回憶、美好的回憶,反而是難堪酸澀、一片灰暗的記憶。
就為了出這口惡氣,為了讓這些女同學在他面前內(nèi)疚和后悔,他也要參加這個同學聚會。他盼望原來欺負過他的女同學和男同學們?nèi)康綀觥?/p>
翻來覆去,巴毅睡不著。巴毅想起了在趙廟中學的往事來。
趙廟中學有著數(shù)十年的建校歷史。據(jù)說,文化大革命前,這所學校就因培養(yǎng)出了很多優(yōu)秀學子而名揚縣內(nèi)外了。“動亂”年代,不少從這個學校走出的“紅衛(wèi)兵”小將,從北京參加“大串聯(lián)”回來后當了大隊、公社里的小頭目。重要的是,這所學校里有幾位博學多才的老師。他們年過半百,烏黑的頭發(fā)已被擦不盡的粉筆末涂染得斑駁見白。他們的家屬大都在農(nóng)村,屬于那種一個吃商品糧、一個吃工分的“一頭沉”婚姻。他們渴望的是桃李滿天下,個個學生從趙廟中學走出來,在各條戰(zhàn)線上混出點名堂來。當說起這個學生的成就時,他們的臉上流露出欣慰和自豪。
巴毅的班主任是教數(shù)學的張華善老師,教化學課的是李存玉老師,語文課是梁興贊老師教的。有的老師說,高一(2)班的老師個個都是名師,個個都是嚴師。張華善老師教了十幾年的數(shù)學課了,從高一到高二年級,不知送走了多少莘莘學子,還有不少學生參加過全省全國的各類數(shù)學競賽,獲得過名次。李存玉教化學課也是全校出了名的,對那些調(diào)皮的學生,素來言辭犀利,讓人敬而生畏。語文老師梁興贊,早年畢業(yè)于某師大中文系,語言文字功十分扎實,還經(jīng)常在語文教學研究方面的報刊上發(fā)表論文。常言說,名師出高徒。但巴毅覺得,除了梁老師給他留下美好的印象外,其余兩位老師他一點都不喜歡,用四個字便能概括巴毅對他們的感覺:無法感激!
“我們班有位叫巴毅的嗎?”班主任張華善將大三角板放在講桌上,表情嚴肅地注視著大家。
巴毅驚訝地站了起來,說:“我是。”
“哦,是你啊。”說著,他把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遞了過來說,“你看看這是什么玩意兒?”巴毅接過信封,急不可耐地拆開,原來是某雜志社將他暑假期間揮淚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稿件退了回來。巴毅的臉一下子火辣辣的,他知道全班同學都在莫名其妙地盯著他。張老師的聲音有點怪里怪氣地說:“你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學會爬就學會跑了。你想當作家是不是?滾!不準你再把退回來的稿子寄到我的班里來!”一席話,如五雷轟頂般擊碎了巴毅的自信和自尊。呆坐在桌前,同學們異樣的目光從不同位置射向巴毅,使他坐臥不寧,無地自容。張老師啊張老師,你這語言太刻薄太無情太惡毒了點吧?你讓一個熱愛文學的僅有19歲的學生怎么能受得了?
老師啊老師,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春風和煦的一句話能有激活一顆破碎心靈的分量?有時候你的一句話也能像一盆冷水,使本來燃燒的火焰頓然熄滅,再也不能燃著的啊!
上化學課,巴毅實在是提不起精神。有時候李存玉老師旁敲側(cè)擊,無端地講一些地痞流氓的故事指桑罵槐,宛若班里的同學欠他多年血債似的。有一次,他慢條斯理地說:“聽說我們班出了一個作家,能寫大部頭小說了,我真想有機會拜讀拜讀。”他頓了頓語氣,吸了一口夾在手中的煙說,“我聽說小說又被退回來了吧?還聽說錯別字能撿出一籮筐來哩。”他的話還沒講完,巴毅身后的同學已用筆桿在捅他了,前面的同學捂著嘴朝他擠眉弄眼:這是骯臟你呢!巴毅明白這是在說他,同時他也明白,退回的稿子他和張華善老師肯定已經(jīng)拆開看過了。那時他惱羞成怒,恨不得把這退回的稿子撕碎甩出窗外去。
唯獨梁老師對巴毅大加贊賞,每周一次的作文課,只要他在黑板上寫出作文題目,巴毅便能馬上就作文的題材立意以及寫作方法、主題思想等,輪廓分明地構(gòu)思出來。更讓巴毅慶幸的是,數(shù)學、化學老師不喜歡他,語文老師偏偏寵愛他。每篇作文,梁老師均作為范文在全班朗誦,并褒揚一番,鼓勵一番。對巴毅而言,也只有上梁老師的課,他才是個勤奮上進的學生。
由于三位老師對巴毅的不同態(tài)度,他一下在班里引人注目起來。下課的時候,有的同學跑過來問他的小說寫的是什么內(nèi)容,有的同學非逼著他拿出來看一番。體育委員吳子健再三逼巴毅拿出稿子來,他堅決不拿。吳子健一把抓住巴毅的手腕,用力地擰到他的背后,疼得他直咧嘴還不放手。巴毅火了,罵他道:“狗日的大個子,你學習最差,欺負老子還行!”吳子健被罵惱了,他松開巴毅的手臂,對準他劈頭蓋臉地打來。這還不過癮,他的一個哥們也圍過來幫兇,揪著巴毅的頭發(fā)就打。幾個和巴毅要好的同學,一個比一個老實,他們敢怒而不敢言,只是在一旁說一些不痛不癢的勸阻的話。
巴毅就這樣無端地被打得鼻青臉腫。很多同學要巴毅報告老師或者直接到武欽朗校長那里去告吳子健的狀,可巴毅像沒聽見一樣,更沒去告他們。巴毅開始研究這個家伙,他等待著對他們“落井下石”的那一天。
吳子健的個子很高,他家就住在趙廟集鎮(zhèn)上。他能讀高中,根本不是考進來的,聽說是“開后門”來的。他來學校從不背書包,不是遲到就是早退。由于他個子大,加上他父親與班主任有關(guān)系,所以委任他一個體育委員的職務(wù)。只要老師不在教室里,帶頭說話的,亂跑亂竄的,準是吳子健。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這兩句話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絲毫也不夸張。
有班主任給他撐腰,誰敢對他怎么樣呢?有一天晚自習后,巴毅剛要收起作業(yè)本離開教室,一位叫王素霞的女生遞給他一張條子,上面有幾句話是這樣寫的:
你在班里受他人欺負,我看在眼里,氣在心里。別傷心,別難過,將來你比他們有出息。再說,他們這些人不好好學習,將來照樣靠他們的老子吃一輩子,而我們,不學習就沒有出路啊!
攥著她的字條,巴毅心里熱乎乎的,喉頭酸酸的,一汪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王素霞的關(guān)心讓巴毅感動。巴毅開始注視起坐前排的王素霞的座位,還有她的背影。回到住處,仰望著漆黑碩大的寢室空間,腦海里浮現(xiàn)起王素霞端莊清秀的面孔來。
王素霞是蔡廟鄉(xiāng)管轄的小王莊人。她的個子很高,梳著兩條短辮子,兩只眼睛撲閃著質(zhì)樸與聰慧。高一(2)班共有六位女生,個個都長得鮮模鮮樣的,衣服雖算不上艷麗和高檔,但在這樣的鄉(xiāng)村中學里,也足夠惹人注目的了。
開始時,巴毅并沒留意過不太張揚的王素霞,老師提問,她的回答有時顯然有些羞怯。上體育課,女生大都是排在隊尾,王素霞因為個子高,排在第一位。80年代初,鄉(xiāng)村中學的男生和女生還是不太多講話的,誰跟女生多說幾句話,或者表現(xiàn)出有些親近的樣子,必將遭到同學們的議論。“封建啊!”學生們時常無奈地感嘆著。巴毅更是不敢與女生打招呼,有時偷偷瞄幾眼她們,還擔心被別的同學看見嘲笑。可意想不到的是,王素霞能在巴毅“危難之際”遞紙條子給他,表示對他的理解和同情,表示對他的關(guān)心和鼓勵,打心眼里,巴毅感激著王素霞,默默祝福著她的學習和生活……
這天的晚自習,老師并沒有在教室里呆多久就離開了。隆冬臘月的晚上,教室前后的幾個大窗戶雖都采取塑料布夾著秫秸稈等防寒措施,但仍抵不住呼嘯北風的侵襲。有的同學開始打破沉寂,大聲地哈著熱氣,咚咚地跺起腳來了。先是一兩個人咚咚地跺起腳,后是響聲一片,繼而是有節(jié)奏的“咚嗒咚嗒”的跺腳聲。
巴毅也無心看書了,雙腳咚嗒咚嗒地跟著起伏有致的節(jié)拍跺起來。早已凍得麻木的雙腳漸漸變得熱乎起來。長時間一連串的跺腳聲,驚動了隔壁的教室。隔壁的楊老師氣憤地推門進來了,全班同學視而不見,覺得他不是本班的任課老師,對他的制止置之不理。劉維欽副校長和班主任張老師一起闖進教室后,這連續(xù)的跺腳聲才突然停息。
這種擾亂晚自習的現(xiàn)象在全校影響很大,劉副校長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責成班主任張老師一定要查出是誰帶頭跺腳擾亂課堂紀律的。巴毅暗自竊喜,反正不是他帶的頭,查誰也查不到他頭上。
大約是第三天吧,有人給學校打小報告說,帶頭跺腳的是吳子健等人。巴毅心花怒放,幸災樂禍。在吳子健被校長辦公室喊去的時候,巴毅大聲喊了句:“罪有應得!”
“害群之馬!”王素霞緊跟著吼了一聲。
“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又有同學在補充。
巴毅料想這下子吳子健肯定要在全校師生大會上被點名批評的,沒想到幾周的時間過去了,卻沒有一點處分他的消息。只聽班主任張老師在班上批評過兩次,并要他寫出書面檢查和保證書。
同學們背后的議論很多。有的同學說,這事要輪到我頭上,肯定會被開除的;有的同學說,吳子健是趙廟集鎮(zhèn)上的人,學校不敢得罪他們。巴毅沒有過多地發(fā)表自己的看法,他深深地意識到歪風邪氣的蔓延不僅僅是彌漫著社會,就連學校這塊凈土也無以遺漏了。古人說得對,人比人氣死人啊!誰讓你們老子是個農(nóng)民呢?誰讓他們的老子是當官的呢?認命吧,人世間不公平的事太多了,你氣得過來嗎?
上語文課的時候,梁老師望著窗外漫天飛舞的大雪,要求學生寫一篇雪景的作文。梁老師說,寒假就要到了,學校高中組和校團委準備在區(qū)政府門口辦一期迎新春的墻報,這篇寫雪景的作文如果被選中了,就用毛筆書寫在區(qū)政府門口的墻報欄里,同時學校還要發(fā)獎狀。愛寫作文的同學歡呼雀躍,巴毅更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最有趣的是,梁老師為了讓大家即興“演習”一下情感,就抽了幾名同學用簡短的語言,口頭描摹一下雪景。有的同學吟詩作賦,有的同學朗誦起毛主席的詩詞,梁老師一一作了點評。輪到提問吳子健時,吳子健兩眼茫然地從最后一排站起來,然后把臉轉(zhuǎn)向窗外飛舞的雪花,很久,終于冒出了他的感嘆:“啊!啊!雪,好大的雪啊!”
全班哄堂大笑,梁老師也笑了,問:“還有沒有下文?”吳子健面紅耳赤,勾著頭,還笑瞇瞇的。
吳子健啊吳子健,你爹媽拿錢讓你在這里讀書,打人那么有勇氣,讓你掏出點知識來的時候,你怎么就傻眼了呢?巴毅在心里罵他……
回想著這些往事,巴毅心頭疼痛難忍。這就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土地所給予他的苦難和激勵。
巴毅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這片土地。
九
同學聚會的晚餐是在椿城市最豪華的“華源大酒店”舉行的。
聯(lián)絡(luò)人是王素霞和汪茂名,一共100多人。有的人巴毅雖喊不出名字,但面孔依稀熟悉。
在這個晚會上,大家暢所欲言,無話不談。
“握著同學的手,回到十八九。”巴毅深切感受到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王素霞和汪茂名向巴毅介紹著每一個同學的姓名和現(xiàn)在的職務(wù)。沒想到當年欺負過他的同學正明和王里也在其中。
當介紹到吳子健的時候,巴毅驚詫得張大了嘴巴。
“你也在這兒啊,太巧了!”
吳子健回答說:“老同學多年不見,今非昔比。敬佩啊!”吳子健嬉皮笑臉地拍著巴毅的肩膀,嗓門很高地說,“巴老總,你現(xiàn)在回老家也不理我了。當年不是我,能有你今天這么大的成就嗎?應該說我是你的師傅才對。”
巴毅哈哈大笑,緊緊握著吳子健的手說:“你小子,當年可把我害苦了。為了你,我差一點自殺了。”
王素霞和汪茂名見他們兩人喋喋不休,便急忙拉著巴毅,催他快點兒到另一桌跟大家見面。
巴毅正要轉(zhuǎn)身,吳子健又一把拉住了他,不無激動地說:“我現(xiàn)在不如你了,你還要多幫我一把。”
巴毅不解地問:“什么意思啊?聽說你在跑汽車運輸,不挺好嗎?”
吳子健嘆了口氣,說:“我欠了一屁股兩肋骨的爛賬,就等著你在趙廟鎮(zhèn)開發(fā)房子,多賠償我點兒損失哩。因為你是開發(fā)商啊!”
巴毅不解地問:“怎么?糧站周圍有你的宅基地嗎?”
“有啊,有啊,就數(shù)我家的宅基地面積最大哩。”
巴毅“噢”了一聲,說:“你不會訛我吧?想要多少錢,到時候再說吧。”
吳子健緊緊地抓住巴毅的手,用力地搖了兩下,說:“好,好,老同學,老朋友,下半生就指望你啦。”
王素霞等得不耐煩了,一把拉過巴毅,嚷嚷道:“巴毅,你看梁老師也來了。”
巴毅一把抱住了梁老師,激動地說:“梁老師,若不是你當年鼓勵我,偏愛我,我的語文成績不會那么好的。”
梁老師打量著西裝革履的巴毅,感嘆著說:“你們都有出息啦,我沒看走眼。聽到和在電視上看到你取得了這么大的成績,我打心眼里為你高興啊!”
巴毅說:“謝謝梁老師。等我在家鄉(xiāng)的這個項目開工那一天,一定請你參加剪彩儀式。”
梁老師回答說:“一定,一定。”
……
是啊,大家已不再年輕。或為人妻,或為人母,或為人父,生活的艱辛和滄桑寫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
李小梅、張麗影、孫美蓮一個個走了過來。巴毅注視著她們的笑臉,認認真真地審視著每一個人的細微變化,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了句:“謝謝你們。”
孫美蓮說:“謝什么呀?老同學,看到你取得這么大的成績,我們心里高興。”
李小梅說:“還氣我嗎,老同學?你大人有大量,不會再計較原來的事了吧?”
巴毅哈哈大笑。
張麗影說:“你也該氣我吧?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別記在心上。”
巴毅讓服務(wù)員把酒倒?jié)M,對他們?nèi)徽f:“感謝你們當年給我青春的傷口撒了一把鹽,讓我在奮斗的路上有了動力。三位老同學還是這么漂亮,沒想到還能見到你們,我心足矣。”
張麗影說:“巴毅還是那樣,文氣謅謅的。”
巴毅的心里有一種快意復仇的感覺。
晚宴散場以后,王素霞和她的丈夫祝天文拉著巴毅,非要去茶樓喝茶。幾個女同學聽說還要到茶樓去坐坐,紛紛表示要一同前往。
巴毅有一些醉意,還是順從他們來到了茶樓。
在王素霞的倡議下,大家堅決要求巴毅講述他是如何走向成功之路的。巴毅沒有拒絕,從頭講起了他在重慶的奮斗經(jīng)歷……
1989年,巴毅26歲,那是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的第二年,穿著藏青色的司法制服,神氣十足地回到農(nóng)村老家時,院子里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見巴毅一臉的愕然,鄰居們才告訴他:祖母已經(jīng)死了。巴毅撲向堂屋,父親、二叔、三叔都跪在祖母的遺體旁號啕大哭。巴毅明白了一切。握著祖母冰涼的雙手,望著她已合上的凹陷的眼睛和干癟的嘴唇,他痛不欲生。
在姊妹排行中,巴毅是老大。從小學到中學,祖母幾乎是天天晚上在煤油燈下陪他寫作業(yè)。讀大學和畢業(yè)分配后,祖母天天求神拜佛,祝福他能有出息,不再在村子里受欺負,不再像世襲的上幾輩人那樣苦守在農(nóng)田里……祖母對他恩重如山,她什么時候患的病,巴毅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間死了呢?擦著眼淚,開始責怪起父親來。父親說,祖母患病后,她一直不告訴任何人,更不允許他們寫信告訴巴毅。待她病重暈倒在門口時,她才說請醫(yī)生來看看。祖母的手勾著,面部斜向了一邊。醫(yī)生說祖母中了風,要花很多錢買很貴的藥才能治好。聽到這些,巴毅的父親就和他的兄弟湊錢給祖母治病。可是,父親把豬牛雞全賣了,兩三天就用完了。他們在村里到處借,可村里人擔心父親以后還不起這筆債,就一分也沒有借到……
父親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巴毅說,這些情況怎不告訴我呢?父親喃喃地說,找你又有啥用?一個月40元的工資還不夠自己用的,再說你讀書時貸信用社的300塊錢不知道啥時候才還得上,光利息也不知道長了多少……
聽完父親的話,巴毅說不出一個字。為了供養(yǎng)巴毅,家里人傾盡了全部心血,忍受著貧困的煎熬,巴望著他能比他們強。如今到了城里,還自己顧不住自己,經(jīng)常帶家里蒸好的饅頭在宿舍里吃。他是他們的希望,如今絲毫沒能幫上他們……想到這些,巴毅恨自己的無能……
為了因貧困而治不起病的祖母,為了改變父母他們因貧窮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的狀況,巴毅決定辭去苦熬出來的“鐵飯碗”,做生意去!“我要賺錢”的念頭,恐怕比當年高玉寶喊叫著“我要讀書”還要強烈……
那個雨雪交加的晚上,巴毅走向了離他們老家最近的漯河火車站,乘上了開往重慶的火車。
吭吭哧哧的列車,理直氣壯地停在了菜園壩火車站。
在擁擠著走出車站的旅客中,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人想到,這個身上只有90元的安徽農(nóng)村人,如果在重慶找不到吳子健索要債務(wù);如果在重慶找不到工作,他也不會再回來。
他下決心要在重慶干出一番事業(yè)來。
撲面而來的麻辣味,完全聽不懂的重慶話,衣著時髦熱情如火的重慶人,一下子激發(fā)了埋藏在巴毅心底的渴望和追求。原來在書本里讀到過的紅巖村、渣滓洞,在電影里看過的江姐、小蘿卜頭等等,都已近在咫尺。激動和憧憬,時時都在撞擊著他的胸懷。在兩路口一家叫做“鐵二招”的旅館住下來后,巴毅便開始了他的漂泊生涯。
巴毅問過一個擦皮鞋的老太太:“我是哪里的人?像個干部嗎?”老太太停住了手中蹭鞋的舊布,望了他一眼,慈祥地笑著說:“你是北方人。如果是干部的話,也不過是個小集鎮(zhèn)上的干部。”老人的話,給了巴毅很多的啟示。
至少,重慶人是見多識廣見過世面的人,在他們面前,你裝不了什么假相。
巴毅又問手里拎個棒棒衣著不太講究的“扁擔”:“你看我像干什么的?”“扁擔”先是搖頭說“不知道”,而后說:“你在哪里干活的?”
于是,巴毅便知道他的形象和他們差不了多少。巴毅苦笑著,暗自估量到他在舉目無親的重慶是幾斤幾兩了……
至今,巴毅絲毫不怨恨當初求職時將他拒之門外的一些人,因為他沒理由責怪他們。巴毅吃了一次次閉門羹,他灰心過、猶豫過,甚至想能在馬路上掃垃圾、在公司里端茶倒水都愿意。可是,他們害怕,怕他這個“北方”來的愣頭愣腦的小伙子是個壞人。
自信是成功的基石。巴毅沒有氣餒,一路上哼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哼唱著“一無所有”四處求職……
辣得讓人回味悠長的火鍋,濕乎乎滋潤人肌膚的空氣,急匆匆你追我趕的忙碌……讓巴毅無時不感到重慶這座城市的新奇與獨特。
一天上午,巴毅在謝家灣看見了“廣州白云山制藥廠駐重慶辦事處”這么一塊招牌,他走了進去。
一位年長者操著重慶話問他:“你找哪個?”巴毅學著說了句:“耍。”老者笑了,打量了他半天,說:“耍啥子?”巴毅說:“耍著玩。”老者抖動著手中的一張招聘啟事,說:“你是來應聘的就不是來耍■!”這時,巴毅才留意那張啟事上招聘業(yè)務(wù)員的文字。就這樣,巴毅成了白云山制藥廠駐重慶地區(qū)的銷售代表。
他的任務(wù)是幫助聯(lián)系購買單位,銷售出去藥品便能拿到工資。對他而言,這是一個機會,同時也是一種挑戰(zhàn),對醫(yī)藥他是一竅不通的呀!
揣著他們提供的資料,巴毅開始起早貪黑地乘上公共汽車毫無方向地尋找醫(yī)院和診所。巴毅心里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把握好這難得的機會,努力做到讓老板高興和滿意。
“天生我材必有用”、“莫愁前路無知己”等等諸如此類的詩句,巴毅不知厭倦地念叨著,“走過了一村又一寨”……
一家客戶終于被巴毅的真誠打動,接納了他這個“外鄉(xiāng)人”。這位“上帝”這么給他說:“重慶人耿直,若你真心對人,那么他就會耿直地對你;若你耍心眼,重慶人理都不理你。記住,做到了這一點,你就能在重慶站住腳了。”程大光、王宣良兩位朋友的點撥和支持,掀開了他闖蕩重慶新的一頁。
一天晚上,巴毅回到了四人一間的招待所。喊服務(wù)員開門時,小姐交給他一張單子:那是樓下總服務(wù)臺催交房費的。
巴毅應承著,走進房間。摸遍了口袋后,巴毅才知道身上只剩下一塊六角錢了。他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當服務(wù)員過來再次催他下樓交房費時,巴毅答應著,又補充了一句:“明天早上交吧。”巴毅知道不能再出去了,一塊多錢怎么個花法,花完了怎么辦,成了他盤桓心際的首要問題。
去跟客戶借錢?千萬不能,剛剛認識幾天啊,就去借錢,不說你是騙子才怪呢!去白云山辦事處借錢?不,我還沒給他們創(chuàng)造一分錢的效益,怎么好意思張口?
忍著。整整一天,巴毅都躺在床上。腰背都要睡酸的時候,電視里響起了中央電視臺新聞聯(lián)播的片頭樂。
同屋的旅客說:“該吃飯了,你真能睡!”
他不能給同屋的旅客說他身上沒錢吃飯,那樣他們會小心他們的東西被偷而防備他。
洗了把臉,巴毅下樓花五角錢買了袋方便面。回到招待所大廳,總臺里的服務(wù)員喊住了他:“你是703房2號床的客人吧?你的房費早該交啦。”
巴毅故作鎮(zhèn)靜地“噢”了一聲說:“是嗎?好,一會兒交。”回到房間后,用牙刷往嘴里扒著方便面,擔心著服務(wù)員又來催他交房費。
第二天中午,巴毅饑腸轆轆。實在睡不下去的時候,又走下樓來。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最輕的腳步溜出大堂,唯恐總臺小姐再把他喊住。
門外下著瓢潑大雨,巴毅還是一頭鉆進了雨霧中。
去哪兒呢?
他停住腳步,看著一家面包店久久發(fā)呆。對了,身上的一元錢足夠買兩個面包的,于是便壯著膽子去買了面包。巴毅自己對自己說,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最難熬的,就數(shù)第三天了。
雙手攥著茶杯,不時地一口一口地喝著,其實明明知道一點都不渴,還是時不時地吹著熱氣,琢磨著怎么樣去填填肚子。車到山前必有路。對,先下樓再說吧。其實,跟誰再說呢?他心里一片茫然。
招待所的大門外,燈火通明,各種形狀的廣告燈箱七彩紛呈,明明滅滅,閃爍跳躍。巴毅這時又仿佛沒有了饑餓感。他猜測著每句廣告詞的意思,比較著廣告字的大小,又在搜索著每個廣告詞的同義詞、近義詞或者換上他想象的那句廣告詞會不會恰當……獨自品味著,不時還為自己的突發(fā)奇想暗自竊喜……
這時候如果有攝像機將他的表情錄下來的話,說不定真是精神病患者的臨床癥狀……
巴毅又走近了這家面包店。老板正和他夫人爭辯著他的眼鏡掉在地上摔破了鏡片的責任。
巴毅問:“你這副眼鏡好多度數(shù)?”老板看他也是戴眼鏡的,反問道:“你的呢?”巴毅說:“400度,你能戴?”巴毅取下眼鏡遞給他。他馬上高興地接過來說:“我們的度數(shù)一樣的!”他試戴了一下說,“你這鏡片比我的值錢多了。”“值多少錢?”巴毅問。“二三百塊錢不止吧?”他又仔細瞅了瞅,還給了他。巴毅說:“100元賣給你吧。”他見巴毅一副認真的樣子,連聲說:“不行不行,我買了,你怎么辦?”
巴毅跟他說實話。他說他是要餓昏了,用這副眼睛換面包吃,再給他十元錢坐車就心滿意足了!
他同意了巴毅的請求,用塑料袋給他裝了滿滿一袋面包,還多給了他20元。
這天晚上,巴毅吃得很飽,心滿意足地早早睡了。當深更半夜被服務(wù)員叫醒的時候,他才知道那位賣面包的老板費了很大功夫找他來了。
巴毅跑到樓下,一臉疑惑地問這位老板:“怎么啦?眼鏡有問題?”
保安和服務(wù)臺里的小姐都笑個不止。
老板說:“兄弟,你誤會了!知道你沒錢了,送面包給你吃,我愿意。我也是經(jīng)常出門在外的人,誰沒有遇到困難的時候啊。一分錢有時候就能難倒英雄漢。”
他把眼鏡還到巴毅手上的時候,巴毅心頭一熱,喉頭澀澀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總服務(wù)臺里的小姐在喊巴毅。他走過去,看清是那位催他交房費的小姑娘時,禁不住感到尷尬。
“我們經(jīng)理剛才說了,你這段時間的房費一分錢也不收了,還有這幾包方便面,送給你吃吧。”小姐笑盈盈地把方便面遞了過來。巴毅不敢多看她一眼,連聲謝絕。
“行啦,你想裝大款啊?等你以后真成了大款,別忘了我們重慶人就行了。”
小姐的話像一縷和煦的春風,復蘇了巴毅的希望,萌生了他要成為“大款”的夢想……
這之后,巴毅和面包房的老板成了好朋友。
在藥品推銷方面,巴毅漸漸摸索出了經(jīng)驗。時時心里感激的,就是那家招待所給予他的溫暖和情義。服務(wù)臺那位小姑娘說得對:“別忘了我們重慶人。”
1992年,由于巴毅工作成績突出,被派到云貴川三地拓展業(yè)務(wù)去了。
面包房的老板告訴他說,那天晚上招待所值班的那位小姑娘叫潘渝盛。遠在云南和貴州的日子里,巴毅與潘渝盛保持著書信來往。讀著她的信,就會想起當初來重慶時那刻骨銘心的三天!遺憾的是,怪當時太激動,沒能留下潘渝盛的電話……
1995年秋天,巴毅回到了重慶,已過而立之年的他,在重慶成立了公司。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巴毅尋找到那家招待所的舊址時,招待所已經(jīng)不存在了。雖然再也尋不到當年那個服務(wù)員,但對她的那份感激卻時時蕩漾在他的心靈深處。
終于,靠朋友的支持,靠勤奮和苦心經(jīng)營,巴毅的公司在重慶有了知名度。同時,巴毅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也有了較大收獲。報紙上有名,電視上有影,廣播里有聲……榮譽、贊譽接踵而至,這既是對他埋頭苦干的肯定,也是他這個漂在重慶的“外鄉(xiāng)人”為重慶的進步和繁榮盡自己綿薄之力的見證。
巴毅在重慶奮斗的故事講完了。
每一個同學都沉浸在他的故事當中,他們對重慶人充滿了敬意。
王素霞和孫美蓮等幾個同學感動得流出了眼淚。
孫美蓮問:“那個潘渝盛是你老婆嗎?”
巴毅搖頭說:“不是。”
孫美蓮接著問:“你怎么感謝人家呢?”
巴毅感慨萬分地對大家說:“重慶的好人太多了,重慶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
十
朱鎮(zhèn)長的一個電話讓巴毅和巴銀他們又改了一次機票。
朱鎮(zhèn)長在電話里說:“劉書記和王市長都知道你回來的消息了,晚上他們以政府的名義宴請你。”
巴毅想來想去,還是無奈地答應了。
市政府辦公室主任陸鳳杰早早地來到了酒店。
在這個晚宴上,除了劉書記和王市長,還有土地局苗局長、城建局廉局長、國資局于局長、糧食局王局長等人。
讓巴毅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司法局原來的鮑局長也在這里。
巴毅驚喜地握著鮑局長的手,激動地說:“老領(lǐng)導,你身體還那么好啊?感謝你當年對我的幫助。”
鮑局長說:“聽說你回來了,我真是高興啊。”
陸鳳杰主任走過來說:“巴總,今天安排這位客人來,你沒想到吧?見到他高興吧?”
巴毅連連說:“太高興了,太高興了!謝謝陸主任。”
劉書記代表市委、市政府首先祝賀巴毅在重慶的成就,然后十分真誠地歡迎巴毅回鄉(xiāng)投資。劉書記介紹說:“我們市委、市政府正在實施‘鳳還巢’計劃,希望在外地有成就的椿城人都能回鄉(xiāng)參與家鄉(xiāng)建設(shè)。招商引資說到底,只要把我們本市在外地的成功者引到家鄉(xiāng)來,椿城就繁榮似錦了。”
王市長舉起酒杯對巴毅說:“今天,我們把城建、土地等相關(guān)部門的負責人都請到了這里。一是你們可以面對面交流,二是在趙廟鎮(zhèn)糧站這個項目上快馬加鞭,盡早落實。”
市糧食局王建局長端著酒杯走了過來,說:“省市糧食局都同意市政府的規(guī)劃意見,我們希望你早日把趙廟鎮(zhèn)糧站這個地方舊貌變新顏。謝謝你!”
巴毅慷慨激昂地說:“有家鄉(xiāng)的領(lǐng)導大力支持,有在座的各位領(lǐng)導的大力支持,我們一定不負重望。”
席間,洋溢著友好與熱烈的氣氛。與其說這是一次宴請,還不如說是巴毅回鄉(xiāng)投資的碰頭會、協(xié)調(diào)會。巴毅為家鄉(xiāng)人的辦事速度和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感到高興和自豪。
巴毅回鄉(xiāng)投資受到市委、市政府熱情接待的消息不脛而走。第二天的大街小巷便傳開了這一消息。很多人認識巴毅,很多人知道巴毅,有的是原來工作過的同事,有的是在電視和報刊上讀到過他的事跡。在家鄉(xiāng)人心目中,他是一個傳奇,他是一個奇才,他是椿城的驕傲。
巴毅和巴銀回重慶去了。
但在椿城市和趙廟鎮(zhèn),關(guān)于巴毅的傳奇故事卻成了人們茶余飯后議論的話題。
回到重慶后的巴毅便立即著手創(chuàng)辦房地產(chǎn)公司的事宜。
巴銀跑前跑后,終于把一切準備就緒了。
好在巴毅認識青聯(lián)隊伍里很多房地產(chǎn)界的老板,他虛心向他們學習,請教相關(guān)知識。待拿到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和城建稅務(wù)等部門手續(xù)的時候,春節(jié)也快要到了。
椿城市市政府通知,履行叉廟鎮(zhèn)糧站土地“招拍掛”的程序,也于近日在椿城舉行。
巴毅和巴銀從重慶飛回了合肥。前來機場迎接巴毅的是糧食局局長王建。
從省城合肥駛往椿城的路上,王建問巴銀:“土地款都到位了嗎?”
巴銀從包里掏出銀行卡來晃了晃,說:“在這兒呢,不會誤你們的事。”
王建局長笑笑說:“哪是誤我的事,那是市政府的事。”王建局長又風趣地說,“巴銀小老弟,你跟著你哥走南闖北,見的世面不少吧。”
巴銀笑著回答說:“是的,我跟著我哥都八年了,大專畢業(yè)后我沒找到工作,跑到廣州打工去了。那一年,我記不清大哥是什么模樣,但卻知道他在重慶很有名,就跑到重慶來了。記得我見大哥的第一面,是在電梯里。因為在報紙上見過大哥的照片,我一眼便認出是他了。先在公司里打工,后來跑業(yè)務(wù),北京公司的事情由巴琪負責,我也去過一陣子。后來主要是在重慶做藥品銷售這方面的事情。這么多年,跟大哥學了不少東西,也磨煉出來了。回老家投資,大哥讓我負責,到時候王局長你還得多多關(guān)照,小弟不懂的地方你多批評指教。”
王局長望了一眼巴毅笑笑說:“老弟,可以呀,人挺精明,讓他負責老家的事,你應該放心吧。”
巴毅肯定地說:“那肯定放心,巴銀跟著我這幾年滾打摸爬,挺能吃苦的。巴銀說得對,他年輕,沒有多少社會經(jīng)驗,你王局長還得多包涵多批評。”
王局長說:“哪里哪里。強將手下無弱兵,巴銀肯定很出色的。”停了一會兒,王局長又問巴銀,“在重慶你是一個人還是老婆孩子都在?”
巴銀回答說:“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巴樓村,我一個人在那里。”
王局長不懷好意地笑著說:“在重慶沒像你大哥一樣,娶個重慶媳婦嗎?有沒有相好的情人啊?”
巴銀說:“我沒有大哥福氣好,能娶著媳婦我就很知足了。感謝大哥這次給了我機會,讓我能有機會跟老婆孩子團聚。”
王局長好奇地問:“你回老家來了,重慶那邊誰幫你哥?”
巴毅接過話說:“巴銀留在老家,叫巴琪到重慶去。”
車廂里,大家聊得十分隨意,十分融洽。
巴毅和王局長都有共同的愛好:抽煙。一支接著一支。
王局長說:“我原來是做教師的,后來當校長,再后來當教辦室主任。從三塔鎮(zhèn)教辦室主任的位子上又調(diào)到糧食局當局長。”
巴毅恭維他:“你還真不容易啊。”
王局長說:“我哪有你那份能耐啊。不光事業(yè)做得好做得大,感情世界也豐富多彩。”
巴毅大笑起來,問王局長:“都聽到關(guān)于我的哪些花邊新聞啊?”
王局長故作神秘,回答道:“都知道,你的花邊新聞我都知道。”
巴銀補充了一句:“道聽途說,都是聽那些人杜撰的吧?”
王局長十分幽默,兩顆上翹的門牙上,煙垢很重。言談間,那兩顆夸張的門牙總要露出來。給人的第一感覺和印象,都被這兩顆門牙取代了。他有些瘦弱的身材顯得十分單薄。
王局長一本正經(jīng)地問巴毅:“我始終不明白,你原來在我們市司法局工作,當過代課教師、干過獸醫(yī),這些行當風馬牛不相及。是真是假?”
巴毅平靜地說:“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至少是20多年前的事了,不堪回首啊。”
巴銀迅速打斷了王局長的問話,說:“王局長,關(guān)于你的風流韻事也給我們談?wù)劙伞!?/p>
王局長說:“人年輕的時候誰沒有幾段故事啊。”
巴銀馬上遞了根煙給王局長。王局長在濃濃的煙霧里,回想起他的戀愛故事。
1978年,王建15歲,初中畢業(yè)后,他考取了界首師范學校。師范畢業(yè)后,17歲的王建當了一名中學老師。王建的父親是中學校長。意氣風發(fā)的王建很快從中學老師升職為中學校長。在學校里,他認識了中學老師胡美麗,兩個人志同道合,走到了一起。結(jié)婚后不久,他的表姐張巧巧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學。王建和他愛人胡美麗一起為張巧巧送行的時候,張巧巧向王建表達了傾慕之心和暗戀之情。
王建受寵若驚,猝不及防。
胡美麗大吃一驚,問張巧巧:“我和王建結(jié)婚快半年了,你不知道嗎?”
張巧巧回答說:“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因為我在外地讀書。”
張巧巧責怪王建。
目睹此景,胡美麗氣得甩手就走。
哭成淚人兒的張巧巧拉起王建的手說:“你和她離婚。這輩子我非要嫁給你不可。你不知道我這幾年天天想著你,你是我學習的動力。你在界首師范上學時,我就想表白我的心,可是我一直見不著你。現(xiàn)在,你工作穩(wěn)定了,我也考上大學了,我一定要嫁給你。”
王建和張巧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王建的為人和聰明機智,張巧巧十分熟悉。
面對突如其來的求愛,王建心亂如麻。王建想起了那首歌《遲到》,他在心里對張巧巧說:遲到,你真是太遲到了。
放暑假的時候,張巧巧從上海回來。她來到王建家里,叫王建出來。胡美麗跟在身后。
張巧巧對胡美麗說:“嫂子,我和王建說說話,一會兒就把人給你送回來。”
在村外,張巧巧火辣辣的眼睛盯著王建,責怪道:“讓你離婚,你怎么還沒離呢?”
王建說:“我不能離。你嫂子人好,我和她有感情。我們的孩子都出生了,怎么可能跟她離婚呢?”
張巧巧哽咽著說:“我不管,你們必須離。”
王建勸她說:“巧巧,你還年輕,你不能這樣。以后到了大都市,我這樣的你就不喜歡了。希望你找到稱心如意的朋友,把我忘了吧。”
張巧巧一直哭著,若不是胡美麗到村口喊王建回去,王建不知道怎么收場。
王建的故事講完了。
王建感嘆地說:“愛情是最折磨人的。愛情能激勵人上進,也能毀壞人的一生。如果當初我和你嫂子離婚,娶了張巧巧,說不定我的仕途也就結(jié)束了。”
巴銀緊緊地追問說:“現(xiàn)在嫂子還氣張巧巧嗎?”
王建平靜地笑笑說:“都過去幾十年的事了,還氣什么呀?張巧巧那時候年輕,容易沖動。我要是答應了她,也等于把她毀了。”
王建不無自豪地補充說:“我從校長到教辦室主任,然后再到糧食局局長,都與我愛人胡美麗的支持分不開的。她不計較我和張巧巧那段感情,要是別的女人,肯定會找張巧巧的麻煩。僅這一點,我就對我愛人充滿了敬意和感激。這么好的女人,我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王局長若有興趣地對巴毅說:“老弟,講講你那段學校的事聽聽吧。”
巴毅笑笑說:“今天晚上吃飯,你把王素霞和孫美蓮喊來,我再講給你們聽。”
巴銀好奇地問大哥:“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學校和學獸醫(yī)的事呢?我也想聽聽。”
巴毅笑笑,感嘆道:“人生滄桑。走過的這段路,我自己都不敢回首。”
王建局長安排的晚餐是巴毅提出來的,一定要吃路邊的大排檔。王局長只好答應。
在椿城電影院門口的大排檔攤位前坐下,王素霞和孫美蓮等人也紛紛趕了過來。
椿城的大排檔和重慶的火鍋不同,一道道家鄉(xiāng)土菜對巴毅來說,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圍坐在小方桌前,親切而隨意。
十一
按照法律程序,拍賣會如期在“華源大酒店”四樓會議廳舉行。
姚副市長、國有資產(chǎn)局于局長、糧食局王局長,監(jiān)察局、紀檢委、土地局等相關(guān)部門負責人在場,由拍賣公司舉行了拍賣會。最后一槌定音,由巴銀奪得趙廟糧站這塊土地的所有權(quán)。
這是預料中的事。對巴毅來說,也是志在必得的事,談不上興奮,也談不上激動。椿城最有實力、最具影響力的房地產(chǎn)老板徐金鵬走過來握著巴毅的手說:“祝賀你,老朋友!今天中午我請客。”
巴毅說:“我請你吧。”
爽快的徐金鵬一揮手,說:“不行,我每次到重慶去,你都那么熱情客氣,今天我做東,都安排好了。”
巴琪馬上說:“徐總,我們老家的人多,就不用你請客了。”
徐金鵬爽快地又一揮手:“人再多,都沒關(guān)系,別爭了。”
巴毅對巴琪和巴銀說:“就別爭了,正好我們要向徐總請教呢,就讓他安排吧。”
徐金鵬原來是個律師,巴毅在司法局的時候,就和他關(guān)系處得不錯。兩人雖不是同班同學,在平常的交往中,還是十分合得來的。徐金鵬做了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板后,椿城市的主要地塊都是他操控的。
在椿城這座城市的發(fā)展建設(shè)中,徐金鵬憑著他的果斷和智慧,修建出了一個個現(xiàn)代化的小區(qū),為這座城市爭光添彩、錦上添花。在房地產(chǎn)行業(yè)縱橫馳騁十多年來,徐金鵬形成了自己的銷售網(wǎng)絡(luò)和物業(yè)管理系統(tǒng),有著成熟的管理經(jīng)驗和獨特的市場運作理念。他所擁有的樓盤,是椿城市炙手可熱的商品房。
2006年是巴毅最困難的一年,在法院執(zhí)行庭催交罰款的時候,巴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一個電話,徐金鵬二話沒說,將40萬元打到了巴毅的卡上,讓巴毅解了燃眉之急。發(fā)自內(nèi)心地,巴毅感謝他。更讓巴毅自嘆不如的是,當年參加司法考試時,徐金鵬考取了律師,取得了律師資格,而自己卻沒能如愿。
在椿城這座縣級城市里,徐金鵬是德才兼?zhèn)洹⑦尺屣L云的人物,但也有些人在背后對他說三道四。巴毅十分理解徐金鵬的不容易,并敬佩他能在這座小城運轉(zhuǎn)得這么出色。
在趙廟糧站這塊地方搞開發(fā),有了徐金鵬的幫助,巴毅如虎添翼。巴毅直言不諱,當著眾人的面,就聘請徐金鵬為這個開發(fā)項目的總顧問,巴銀負責全面工作。他還交代巴銀,在設(shè)計、測量、規(guī)劃和建筑方面,由徐金鵬原有的人馬一起跟上,將這個開發(fā)項目速戰(zhàn)速決,力求做到短平快。
如此“移花接木”,巴毅省去了很多心思。跑規(guī)劃局、建設(shè)局、土地局辦理煩瑣的相關(guān)手續(xù),有了徐金鵬的幫助,在農(nóng)歷臘月二十八日之前全部辦妥了。
這天上午,巴琪和賈俊峰慌里慌張地走進酒店,對巴毅說:“大哥,我們老家的房子裝修全部結(jié)束了,葉芝靈在催要裝修費。”
巴毅問:“還欠她多少錢?”
巴琪說:“兩萬六。”
巴毅說:“全付給她,我們今天就回老家去看看裝得怎么樣。”
賈俊峰說:“今天就可以入住了。”
巴琪說:“今年春節(jié)你就在老家算了,不用回重慶了。”
巴銀馬上回答說:“可以,大哥就是這個意思。”
賈俊峰說:“表嫂回來過春節(jié)嗎?”
巴銀說:“大嫂春節(jié)忙得很,我們最閑的時候就是她最忙的時候,她不回來。”
說著,他們就回到了巴樓村老家。
出現(xiàn)在巴毅面前的是一座嶄新的、具有現(xiàn)代化氣息的鄉(xiāng)村別墅,圍了很多鄉(xiāng)親們看稀奇。不到一天的時間,床和家具、電視柜、空調(diào)全部買齊了。
葉芝靈拎著小包如沐春風般地來到了這座小樓房。巴毅十分感激地對她說:“感謝你把這座房子裝修得這么漂亮。費了幾個月的工夫,辛苦你了。”
葉芝靈謙虛地回答說:“如果巴總你還滿意的話,我就感到幸福了。如果還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春節(jié)后我再叫裝修師來給你修理吧。”
巴毅連聲道謝,并示意巴琪結(jié)清全部裝修款。
葉芝靈特意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付清全部裝修款”的字樣交給了巴琪。
葉芝靈誠懇地抓住巴毅的手說:“老同學,老朋友,無論如何你要賞光,給我個機會請你吃飯。不管我們過去有過什么樣的交往,肯定都是我的錯,我一直后悔當年沒有嫁給你,心里很遺憾,給個機會讓我來表達表達吧。”
巴毅連連說:“用不著,真的用不著。謝謝你幫助我裝修了這么好的房子。”
巴銀馬上說:“葉姐,這幾天過春節(jié)很忙。等空閑下來,我再和你聯(lián)系。”
葉芝靈說:“不行,現(xiàn)在必須告訴我確切時間。明天晚上,行不行?不答應我就不走。”
巴毅說:“葉總盛情難卻,我們就明天中午吧。”
葉芝靈把錢裝進包里,樂呵呵地說:“一言為定,明天中午我在華源大酒店請你還有在座的各位兄弟。”
葉芝靈走了,蔣鳳平主任開著車駛到了巴毅的院子里,和他一起下車的還有李小梅。巴毅不解地問:“你們倆怎么一起來了?”
蔣主任笑著解釋說:“我和李小梅回趙廟老家來,聽說你回巴樓村了,我們都想來看看你。”
晚飯是在巴毅新裝修的房子里面吃的。
飯后,蔣鳳平開著車,巴銀又陪巴毅和李小梅一起回到了縣城里。
老同學相聚,巴毅和李小梅有著說不完的學生時代的話題。巴毅最大的興趣就是探究李小梅當初為什么要把蔣平均的信甩到教室里,并且還帶女同學石朝英等人去找他的麻煩。
說了半天,李小梅也沒說出個眉目來。李小梅感慨地說:“那都是年少時候的事,那時不懂事,做得太過分了。我很后悔,一生都會后悔。”
在縣城的茶樓里,他們說著說著已經(jīng)到了12點,茶樓老板在催著下班了。蔣鳳平和巴銀沒有回家,也住進了酒店。
李小梅問巴毅:“你住哪里呀?”
巴毅說:“住華源酒店。”
李小梅笑笑說:“難得見到你一面,我們到你房間再聊吧,我總覺得和你有說不完的話。”
巴毅笑笑說:“可以。”
連日來的勞累和應酬,巴毅有些力不可支了。說著說著,他便仰躺在床上睡著了。李小梅什么時候離開的酒店,他也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他才有點后悔,覺得對不起李小梅。
蔣鳳平把電話打給李小梅,他替巴毅向她道歉。沒想到李小梅在電話里“哇哇”地哭叫著。蔣鳳平急忙走出門外,在電話里問李小梅怎么回事。
李小梅在電話里說:“我今天早上回家時,我丈夫就打我。他說我和巴毅有那個事。”
蔣鳳平在電話里說:“李姐,你不要瞎胡說,你和巴總有沒有那個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們是老同學,不能無中生有。”
李小梅在電話那頭說:“蔣主任,你要為我做主。巴毅是個有錢人,我們是窮人,他要是不拿點錢出來,我丈夫找他的麻煩,他的影響可不好喲。”
蔣鳳平急了,一連嚴肅地對她說:“你這樣屬于敲詐!我們都是老家人,陷害人、敲詐人那是犯法的。你丈夫要是再打你,我去給他說清楚。”
李小梅在電話里說:“你來吧,你現(xiàn)在就過來,我丈夫在家里。”
合上電話,蔣鳳平氣惱地罵了一聲,回到了房間。
巴毅知道這些情況后,鄙夷地一笑,說:“無恥,無聊。昨天晚上是她要求到房間來的,她幾點離開的房間我都不知道,我連衣服都沒脫,更別說對她非禮。”
蔣鳳平說:“我和巴銀到老家去一趟,問問情況,免得大過年的,大家都不愉快。”
巴毅點了點頭說:“可以。”
一小時后,巴銀和蔣鳳平又都回到了酒店。巴毅見他們兩人一語不發(fā)的樣子,就急著問蔣鳳平:“怎么一回事呀?見到她丈夫了嗎?”
蔣鳳平抬起頭來,憤憤不平地說:“他媽的,太無賴了,她丈夫說你強奸了李小梅,要去公安局告你。”
巴銀補充說:“這是敲詐,典型的敲詐。”
正當巴毅想說點什么的時候,蔣鳳平的電話又響了,是李小梅的丈夫打來的。蔣鳳平說:“你不準胡來,到公安局報案說他強奸你老婆,那是捏造。這事只有你老婆最清楚,你不能說這種沒有良心的話。”
電話那頭,李小梅的老公接著說:“不報案可以,讓他給我拿10萬塊錢來。”
蔣鳳平義正嚴辭,滿腔憤怒:“你純粹胡扯,憑什么給你10萬塊錢?你老婆和他是同學關(guān)系,是在不久前的同學聚會上見面的。二十幾年了見一次面,那天晚上在茶樓喝茶我也在,根本沒有你說的那個事。要報案,隨你的便。”
蔣鳳平“啪”的一聲把電話合上。
巴毅笑笑,平靜地說:“隨他的便,讓他去報案吧,他不報案,我們還去報案呢。”
巴銀馬上說:“大哥,后天就過年了,他要是真的報了案,我們會很麻煩。公安局來調(diào)查你,弄得滿城風雨,名聲多難聽啊。”
巴毅問蔣鳳平:“李小梅的丈夫是干什么的?”
蔣鳳平說:“她丈夫是跑運輸?shù)模妨宋覀冃庞蒙绨巳f塊錢的貸款,我經(jīng)常跟他要,他都沒還呢,家里很困難。”
巴毅說:“如果按照同學的關(guān)系,他家庭困難需要我?guī)椭脑挘覜]有理由拒絕。說我強奸他老婆,就憑這一點,我們不能理他。”
話還沒有說完,蔣鳳平的電話又響了。
李小梅帶著她老公還有十幾個人,來到了賓館的大門口。
巴毅想起了他的高中同學,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范吉祥。巴毅在電話里向范大隊長簡短地敘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范吉祥趕到了華源酒店。
這以后,蔣鳳平再也沒接到李小梅丈夫的電話。
從這件事上,巴毅對他的女同學們產(chǎn)生了無可言說的憎惡感。
十二
中午11點,葉芝靈開著她的工程面包車停在了酒店門口。
葉芝靈敲開房門,見房間里那么多人,笑哈哈地說:“你們這是開會呀?”
巴銀馬上過來說:“不是不是,我們在等你。”
蔣鳳平故意活躍氣氛地站起來補充說:“我們是在等葉總請我們吃飯呢。”
巴毅起身笑笑,說:“請進。”
又來一個女同學。一屋的人哈哈大笑,這笑聲讓葉芝靈莫名其妙。
范吉祥大隊長對大家說:“就這樣吧,我走了,很忙。”
葉芝靈非要留范大隊長吃飯。范大隊長說:“我們經(jīng)常見面,你好好陪陪巴總吧。”
像任何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巴毅又問到老家房子裝修的問題,排水、下水道、油漆、防盜門等。
葉芝靈回答說:“這些事情賈俊峰和巴琪都為你考慮過了,我也為你考慮過了,都做得相當好,你就放心吧。只可惜別墅建得那么漂亮,裝修得也那么漂亮,我不是那里的主人啊。”
巴毅沒有說話。
蔣鳳平說了句“吃飯”,大家都跟著葉芝靈上了車。
在餐桌上,葉芝靈談笑風生。可在巴銀和蔣鳳平的心里,早上發(fā)生的那一切讓他們無論如何也提不起酒興來。
巴毅說:“后天就過年了,我們應該高興。小挫折、小意外不能影響我們的心情,大家高興點兒,喝酒。”
葉芝靈不解地問巴毅:“你們說些什么呀?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巴銀說:“大哥說的重慶話,你聽不懂。”
葉芝靈說:“對對對,重慶話我們聽不懂。”
椿城的天氣寒氣逼人,盡管房間里的空調(diào)開到了最大檔,仍不免讓人有些瑟瑟發(fā)抖。巴毅哈著熱氣,飲酒的興致特別高漲。
葉芝靈沒話找話地問:“老同學,你的名字叫巴毅,真巴毅啊。這名字誰給你取的呀?”
巴毅笑了一陣,回答說:“那是小學老師給取的,很俗。”
葉芝靈說:“不俗,一點都不俗。你會給豬牛看病,你會寫文章,現(xiàn)在你又學會了建房子。因為你是開發(fā)商,所以巴毅,真是太巴毅了。”
巴毅哈哈大笑說:“你解讀得不錯,按照你的說法,我應該叫巴天才。”
餐桌上一片笑聲。
葉芝靈喝了不少酒。沒有人問她個人家庭情況,她倒自己表白了起來。她說:“我離婚五年了。女人哪,干點事比男人難。為了證明我個人的才能,前幾年,成立了裝飾公司。在這個小城里,雖然賺不了大錢,養(yǎng)活我自己和孩子是沒有問題的。春節(jié)后,我又接到了一個大的裝修工程,需要墊資一兩百萬,為這事,我正急得睡不著覺呢。”
說到這里,葉芝靈淚流滿面,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在座的人都在靜靜地聽著葉芝靈的講述。葉芝靈擦了擦眼淚,目光轉(zhuǎn)向巴毅,說:“巴毅哥,我知道你是大老板,能不能借給我100萬,把這個工程扛下來?”
沒等巴毅回答,蔣鳳平端起酒杯說:“葉姐,你喝醉了。你喝茶,我喝酒,敬你。”
巴銀也起身,端著酒杯說:“葉姐,敬你一杯,愿你的事業(yè)越做越好,新年愉快!”
葉芝靈沒有起身,伸出兩只手示意他們坐下。葉芝靈繼續(xù)追問巴毅,說:“巴毅哥,你說話呀,是不是害怕了?你愿不愿借也該表個態(tài)呀。”
巴毅端起酒杯,平靜地對她說:“喝酒,吃了飯再說,好嗎?”
葉芝靈用紙巾邊擦著鼻涕,邊叫苦連天地說:“巴毅哥,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多不容易呀,這么多工人要吃要喝。裝修工程特別是單位的活兒,必須先墊資,我一個人難得很。你又不在乎幾百萬幾十萬的,我就靠你了。如果知道你今天這么發(fā)達,我當初在雙李河跟你見面時,就應該答應嫁給你。”
蔣鳳平說:“大過年的,不準哭,不準掉淚。巴總這么多年在外拼搏,多艱難啊,我們應該理解他。如果你需要資金,我們信用社可以幫你,就看在你和巴總曾經(jīng)的那份友情上,我來幫你。”
一句話讓葉芝靈破涕為笑。
葉芝靈一本正經(jīng)地說:“蔣主任,君子口里無戲言。我明天就到你家去,不借給我100萬元,我就在你家不走。”
巴毅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蔣鳳平的解圍。
回到酒店,巴毅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悶悶不樂。他在回想葉芝靈在酒桌上的淚流滿面,藏在他心中的僅有的一點葉芝靈的美好印象,隨之蕩然無存。
李小梅的做法他沒有想到,葉芝靈的想法更是出乎他的意料。巴毅自言自語:“為什么呢?她們怎么都變成這樣了呢?”
巴銀走過來說:“為什么?簡單得很,就是葉芝靈說的那句話:因為你是開發(fā)商。”
巴毅說:“開發(fā)商,開發(fā)商,我是開發(fā)商嗎?開發(fā)商就應該承擔這一切嗎?”
巴銀沒有回答。恐怕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這些問題。
十三
2010年春節(jié)后,趙廟鎮(zhèn)走親訪友的談?wù)撛掝},都是關(guān)于糧站開發(fā)建房的事情。有的籌劃著在那里買一套商品房,有的商議著在那里買一間門面,還有的托親戚托朋友找到巴銀和巴琪,詢問能不能買套便宜一點的房子。
在這個古老的小鎮(zhèn)上,建造出現(xiàn)代化的商品房,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巴毅和他的團隊給糧站這塊地方取了個名字,叫“萬象新城”。其寓意在于萬象更新,包羅萬象。在小鎮(zhèn)上取名新城意喻巴毅和他的團隊希望這里像城市一樣美好。
村人們都說這名字大氣,有氣派。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來說,誰不渴望走進城市,走向文明呢?
巴毅是一個精神文明的倡導者,他有義務(wù)把這座“萬象新城”建設(shè)好,他有義務(wù)實現(xiàn)趙廟鎮(zhèn)幾代人不敢想象的夢想。
在開工奠基儀式上,巴毅將自己的想法和期望實實在在地告訴了大家。主席臺上的巴毅慷慨激昂,情真意切,贏得了一陣陣熱烈的掌聲。
參加開工典禮儀式的有常務(wù)副市長張春,政協(xié)副主席謝俊峰,市政府辦公室主任陸鳳杰、副主任夏金瑞,還有椿城市公檢法司的有關(guān)負責人。規(guī)模空前,隆重而熱烈,足以想見椿城市政府對這項工程的重視和關(guān)心,特別是市人大常務(wù)副主任宋家偉的到來,更是讓大家感覺到椿城市對招商引資的極大重視。足以想見“萬象新城”的啟動,得到了來自各方的大力支持。
開工奠基儀式后,朱鎮(zhèn)長握著巴毅的手說:“開弓沒有回頭箭,需要我們鎮(zhèn)政府配合的地方,我們會全力以赴。”
巴毅說:“好啊,眼下就需要你出馬了。”
朱鎮(zhèn)長說:“需要我們做什么?說吧。”
巴毅說:“糧站四周的拆遷問題,你們來協(xié)調(diào)一下吧。”
朱鎮(zhèn)長搖了搖頭說:“不行不行,拆遷問題是最頭疼的,這也不是我們政府該做的事,這些事由你們開發(fā)商自行解決。”
巴毅說:“可以,在拍賣這塊土地的時候,市政府和糧食局有一個要求,就是要我們開發(fā)商配合鎮(zhèn)政府做好新的糧站選址工作,糧站才能拆遷。目前糧站里這么多倉庫,倉庫里都有糧食,糧食不拉走,倉庫也就搬不掉。”
站在一旁的糧食局王局長說:“是的,新的糧站建不好,我們現(xiàn)有庫房的糧食沒地方運出,暫時就搬不掉房子。”
朱鎮(zhèn)長說:“新的糧站選址我們已經(jīng)報給市政府了,這個工作我們只有到趙廟村委會去協(xié)調(diào)。征收農(nóng)民的那塊50畝土地,是在我們鎮(zhèn)規(guī)劃的建設(shè)用地范圍內(nèi),我會安排人做這項工作的。”
三月的一天,假莊村民在胖嫂的帶動下,來到了巴樓村。胖嫂一一把假莊村的村民組長介紹給巴毅,說:“老表,糧站這塊地方多少年了,我們打官司告狀,為了啥?就是讓糧站賠我們錢。糧站的北面是我們村莊的地方,那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土地,不賠錢你別想開工。”
巴毅靜靜地聽著村民們的講述,知道這塊有爭議的地方關(guān)鍵在于賠償村民多少錢。經(jīng)過商議,巴毅和他們達成了協(xié)議:鑒于歷史遺留問題,法院已經(jīng)判決假莊村民敗訴。為了給假莊村民一個交代,巴毅的公司為假莊村修一條水泥路。胖嫂和村民組長打官司告狀的訴訟費三萬元由巴毅公司承擔。
送走了胖嫂一幫人,吳子健帶著趙廟村的十幾個人又來了。他們索要糧站墻頭東面的賠償款。墻頭東面的舊房子,南北走向,共三十幾家。有的是一家一房,有的是幾家共同擁有一間房子。吳子健的賠償要求是:每家每戶按一萬元一市尺,賠償金額按尺寸計算。
巴毅沒有當場表態(tài),而是答應商量之后給他們答復。
臨走時,吳子健握著巴毅的手說:“我們是老同學,原來我在重慶時,你幫助過我。而今,你是大老板,是開發(fā)商,圖個利索,干脆就按我們的要求賠償。”
巴毅“嘿嘿”一笑,說:“你這是無理要求,你那個地方又不是市中心,又不是天安門,一萬元一尺,天底下有這個價嗎?”
吳子健反駁道:“那個地方你不開發(fā),就沒人敢開發(fā)。你不動它,它一分錢不值。現(xiàn)在你去動它,你就得按我們的要求辦,否則,你干不成這個事。鎮(zhèn)政府、市政府也奈何不了我們。”
一股血性燃燒著巴毅,對吳子健說的話,巴毅憋了一肚子的火。但他還是客氣地把吳子健這幫人送走了。
有一天中午,巴毅和巴銀、巴琪、賈俊峰等人又來到糧站的墻頭外,勘察地方。
這時,圍上來幾個老頭和老太太,在那里破口大罵。一個老太太說:“誰讓你買這個地方?你在全國哪個地方買不關(guān)我們的事,你買這地方俺就是不同意,這是我們老祖先留下來的。”
又有一個中年男人走了上來,說:“巴毅,我認識你,你是我們老家人。別說我跟你胡攪蠻纏。這糧站院里面有我們?nèi)鎵灒憧促r償多少錢吧?”
巴毅笑著,給他遞上煙,問道:“這糧站院里面有三座祖墳嗎?我怎么沒有看到呢?”
那中年男人說:“現(xiàn)在看不到了,前幾年還看得到。今年春節(jié),我們家族的人還去燒紙呢。”
巴毅沒有說話。
賈俊峰走上前去問他:“大萬,你這老墳想要賠償錢,是不是?”
大萬趾高氣揚,吆喝著說:“當然是要賠錢,不賠錢這糧站你們就不準動。”
巴琪問:“大萬,你要多少錢?”
大萬回答道:“三萬,少一分錢都不行。”
巴毅帶著一幫人繼續(xù)往糧站里面走,老太太和老頭子們在院里指指點點。
糧站里面有一家飯店和一家面粉廠。據(jù)王局長和趙廟鎮(zhèn)糧站的負責人介紹,糧站屬于國有資產(chǎn)。按照文件規(guī)定,國有資產(chǎn)是不準出租的。早在兩年前,趙廟糧站站長收受飯店主人的賄賂,私自將糧站出租給別人開飯店。飯店的主人叫吳理來。
在糧站中心的廣場上,巴毅一行正在那里說事情,吳理來晃著他肥胖的腦袋走了過來,甕聲甕氣地說:“巴老板,我這飯店和面粉廠你要賠多少錢?”
巴毅問賈俊峰:“他是誰呀?”
賈俊峰回答說:“他就是飯店老板。”
巴毅沒有急于回答吳理來,而是禮貌客氣地對吳理來說:“糧食局的通知你看到了嗎?我們已取得了這塊土地的所有權(quán)。請你按照糧食局的通知限期搬走,賠償問題我們商量。”
吳理來搖頭晃腦說:“通知算個屁!你不賠我錢,就是市長來,我也不可能搬走。”
巴銀問他:“你這個飯店你想要賠多少錢?”
吳理來望了望身邊他的女人,他的女人伸出兩個手指頭。吳理來脫口而出說:“兩百萬,少一個子兒也不行。”
“兩百萬?”在場的人都驚愕得張大了嘴巴。
一個星期后,糧站的大門外,懸掛了一幅萬象新城的鳥瞰圖。圍觀的人們紛紛夸贊房屋設(shè)計得好,設(shè)計得合理、出彩、漂亮。
趙廟人渴望在糧站這個地方看到一座氣勢恢弘的現(xiàn)代化建筑的夢想指日可待了。
關(guān)于糧站周圍的賠償和飯店的賠償問題,大不了就一個錢字。巴毅胸有成竹,不急不躁,他有能力、有實力解決好這些問題。但對那些無理要求,他是絕不會答應的。
巴銀、賈俊峰等人忙著與周邊群眾協(xié)商解決賠償問題。
巴毅和巴琪回重慶去了。
四月的一天,吳子健帶著人公然在糧站墻頭外邊建起房子來。巴銀和賈俊峰找到吳子健,吳子健說:“我和巴毅是老同學,我們的要求他遲遲不予解決,我就建房子,讓他賠償?shù)酶唷!?/p>
巴銀說:“既然你和我哥是老同學,你更應該支持。你把房子建到了糧站的墻頭上,那是不合理的。”
吳子健解釋說:“那是我二弟吳子和跟吳二他們兩個建的。如果你今天按一萬元一尺賠償我,我就讓他們不要建了,如果不賠償,我們就得建。”
巴銀和賈俊峰來到趙廟鎮(zhèn)派出所報案。派出所李指導員來到現(xiàn)場了解情況,制止吳子和、吳二停止施工。
吳二自學過法律,在那里滔滔不絕地向李指導員講解物權(quán)法,講解刑法。吳子和拿著一把匕首,在那里氣勢洶洶,揚言說:“誰不讓我在這里建房子,我就跟誰拼命。”
幾個農(nóng)民工在忙著壘墻頭。賈俊峰和巴銀上前對工人們說:“你們不要建了,這不是他的地方。”吳二和吳子和把矛頭又指向了賈俊峰,厲聲叫嚷著說:“誰說這不是我們的地方?這是我們老祖先留下來的。誰敢動我這個地方,我就一刀捅死他!”
巴銀上前說:“你建你的,我們管不著,但你分明是把墻頭蓋在了糧站的墻頭上。”
吳二過來說:“糧站墻頭是國家的、公用的,它建在我們村子的地盤上,就是我的。”
幾個農(nóng)民工見爭論不休,他們想停下手中的活兒。這時候吳子健來了,吳子健對這些農(nóng)民工說:“你們該怎么建就怎么建,我們付你工錢。”
派出所李指導員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巴銀和賈俊峰的勸阻不起任何作用。
傍晚時分,吳子健家的墻頭壘到了一人多高。
一直站在一旁看熱鬧的一個青年叫賈婁峰。賈婁峰走過來對吳子和、吳二說:“你們弟兄倆也太蠻橫了吧。明明知道人家要在這里開發(fā),你在這里又建房子,不是想故意敲詐人家嗎?”
吳子和說:“關(guān)你賈婁峰什么事?糧站開發(fā)有你的份嗎?”
賈婁峰說:“路見不平一聲吼,我看不下去,你這是故意在找茬,訛人。”
吳子和與吳二拿著匕首,威脅賈婁峰說:“你再敢多管閑事,我一刀捅死你!”
赤手空拳的賈婁峰牙齒咬得咯咯響,還擊道:“你們兩個小子等著,我要收拾你們。”
當夜,賈婁峰找來了他的朋友小亮、可可、大慶等人,推倒了吳二和吳子和壘的墻頭。守在破屋子里的吳子和與吳二見賈婁峰等人推倒了他家的墻頭,追著賈婁峰就打。賈婁峰等人奮起還擊,將他兄弟兩人打得落花流水。
第二天早上,吳子健在趙廟鎮(zhèn)大街上到處吆喊著:“巴毅把我兩個弟弟打死了。”
吳子健的母親在大街上像發(fā)瘋似的吆喝著:“我兩個兒子都被巴毅打死了。”
整個大街小巷傳播的新聞都是這一打架事件。
十四
經(jīng)鑒定,吳二和吳子和是輕傷。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guī)定,輕傷案件是可以協(xié)商調(diào)解處理的。只要受害人接受賠償,便可不再追究當事人的刑事責任。
在整個椿城市,類似這種輕傷案件,賠償金額一般在三至五萬元。而吳子健弟兄三人卻提出要巴銀和賈俊峰們賠償135萬元,否則追究所有打人者的責任。
椿城市刑警隊開始介入調(diào)查。
吳子健兄弟三人到省、市各政法機關(guān)到處捏造事實,惡意中傷巴毅搞“黑社會”,“橫行鄉(xiāng)里”,“毆打無辜”。
市委、市政府十分關(guān)注這個案件,可可被刑拘。
事情糟糕到了如此地步,巴毅決定和巴琪回椿城去。
巴毅通過蔣鳳平去找吳子健,吳子健避而不見。
巴毅找到巴云信和巴云光,由他們協(xié)調(diào)吳二和吳子健母親的工作。
聽說吳二和吳子和有一個親戚在市政府,巴毅又托王素霞去市政府找他的親戚,做協(xié)調(diào)工作。
巴毅又找到老同學楊皓飛,做吳子健的工作。
可以說,外圍工作巴毅都想到了。反饋回來的信息無一讓他滿意。原因究竟出在哪里呢?
可可的媳婦和家人天天跟著巴毅,讓巴毅找公安局的人把她丈夫放出來。
巴毅也找到了他公安局的同學范吉祥,范吉祥十分無奈。公安局處理這種案件,務(wù)必有雙方當事人的調(diào)解協(xié)議,才能放人。法律無情,讓范吉祥也束手無策。
吳子健這邊的消息是不要賠償,堅決追究巴銀等人的責任。
事情發(fā)生的當天晚上,巴銀、賈俊峰給賈婁峰拿了3000塊錢吃飯。打架結(jié)束后,巴銀在賈婁峰的要求下,開車將幾個小伙子送回了市里。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巴毅批評賈俊峰和巴銀已經(jīng)沒有用了,他只有想辦法按照當事人的要求拿錢。
律師告訴巴毅,即便你拿出135萬來,對方如果仍然糾纏不放,司法機關(guān)照樣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
正當巴毅猶豫不決的時候,小亮、賈婁峰、賈俊峰、巴銀等人也相繼被刑拘。
巴毅十分沮喪,十分無奈,他沒想到為家鄉(xiāng)的開發(fā)遭遇如此尷尬的境地。
面對這些人的家屬,巴毅無話可說,只有耐心地等待法院的判決結(jié)果。
巴毅找到徐金鵬,表示在這種壓力和挫折面前,一定盡早開工,把項目做好。
可可的媳婦忍不住了,見到巴毅,當著眾人的面怒不可遏道:“你算什么名人?什么作家?你把他們一個個送進了監(jiān)獄。”
巴毅沒有回答她,任她歇斯底里般發(fā)泄。
巴銀的媳婦張敏找到巴毅,厲聲說道:“大哥,巴銀跟了你這么多年,你把他送進了監(jiān)獄,你還當什么大哥?”
賈俊峰的老婆哭著鬧著到巴樓村,斥責道:“大表哥,我要跟賈俊峰離婚。賈俊峰是為了你進去的,我們一家都到你重慶吃飯去。”
巴毅冷冷地笑了,心里比打碎了五味瓶還復雜。
全城的大街小巷和趙廟鎮(zhèn)的每一個人場里,都在談?wù)撝@件事。有的說:“巴毅這次遇到大麻煩了。”有的說:“巴毅不是有錢嗎?為了這幾個人,他連100多萬都舍不得出。”
在趙廟街道上,很多人指著糧站說:“這個地方誰也開發(fā)不起來。”有的說:“讓他巴毅使使本事吧,他不是巴毅嗎?讓他發(fā)揮發(fā)揮吧。”
面對這一切,巴毅不作任何辯駁。他默默地承受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必須干好,必須把萬象新城建成趙廟鎮(zhèn)乃至淮北地區(qū)的標志性建筑。
法院的判決是公正的,巴銀和賈俊峰從看守所出來那天,巴毅和巴琪與他們相擁而泣。巴毅握著他們的手說:“你們受苦了,大哥對不起你們。”
巴銀說:“是我們對不起大哥,給你添麻煩了。”
賈俊峰說:“我們不后悔,我們沒有錯。像吳二和吳子和這樣的人,再揍他十幾頓,再坐十幾天的牢我都心甘情愿。”
回到巴樓村,巴琪安排為賈俊峰和巴銀接風洗塵。
巴云光和巴云信告訴巴毅:朱鎮(zhèn)長被撤職了,王市長調(diào)到省里面去了。
沒等巴毅問怎么回事,賈俊峰鼓起掌來,高聲吆喝著說:“太好了,他本來就是個豬,早該離開趙廟,是他影響了趙廟的發(fā)展。我們這個項目如果有鎮(zhèn)政府支持,也不至于這個樣子。”
巴毅的嘴角現(xiàn)出淺淺的微笑,說:“為王市長的高升,我們今天也要多喝幾杯。”
酒宴遲遲沒有開始,他們在等蔣鳳平。
蔣鳳平風風火火趕來的時候,帶來一個喜訊,糧站里面飯店的問題妥善解決了。蔣鳳平高興地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們可以開工了。”
這天晚上,巴毅睡得很熟很香。
十五
萬象新城的工地上,熱火朝天。挖土機、起重機、塔吊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整個施工現(xiàn)場有條不紊、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巴毅的電話響了,是王素霞打來的。她和張麗影、孫美蓮等人到巴樓村看他來了。他急忙趕回老家。
孫美蓮拿著手里的衣服和一雙運動鞋,說:“老同學,你辛苦了。知道你這段時間沒回重慶,我和王素霞給你買了兩件換洗的衣服和一雙球鞋。知道你在工地上很辛苦,穿皮鞋沒有穿球鞋舒服。”
巴毅感到了友情的溫暖。
正要招呼他們吃飯,巴銀帶著一輛法院的警車來到了院子里。
法院送來了一張傳票,傳訊巴毅接受詢問。
原來,巴毅在家鄉(xiāng)的《椿城周末報》上發(fā)表過一篇文章,題目叫《有個村子叫前蔣莊》,該文章記述了當年他在趙廟鎮(zhèn)法律服務(wù)所幫助前蔣莊村民和鄉(xiāng)政府打官司的詳細經(jīng)過。文中涉及到的見鄉(xiāng)長、張鄉(xiāng)長、劉鄉(xiāng)長等人集體到市委市政府大鬧,到市法院狀告巴毅。原武裝部長帶領(lǐng)他們在市委市政府門口集合,將報紙在每一個人的胸前貼上一張。市委宣傳部劉波部長的勸說也無濟于事,他幾天不敢在辦公室辦公。
巴毅知道事情原委后,對法院的人說:“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他們的訴訟請求,不就是賠錢嗎?”
王素霞和張麗影、孫美蓮都勸巴毅不要理這些人。
巴毅說:“見瑞言那些人我不理他可以,但巴明亮這個人,文章中又沒有涉及到他的名字,關(guān)他什么事?這讓我想不通。”
巴銀說:“這事我來處理。媽的,這些無恥之徒,我讓他一分錢也得不到。”
“說得對!”
在場的人異口同聲。
巴毅像任何事情沒有發(fā)生似的,掏出了電話,請楊彥斌、孫高、王潔、謝俊峰等人到巴樓村來吃飯。在他心里,這些人都是他的良師益友。打心眼里,巴毅感謝他們。
孫高是縣文聯(lián)主席,當年在“燈下讀書會”學習寫作時,他在孫高家吃過一頓餃子。幾十年來,他一直念念不忘。請他到家里來吃頓飯是他多年的夙愿。
王潔原來是縣廣播站的站長。在高音喇叭里,巴毅聽到自己的廣播稿,那種興奮和激動,時常鼓舞著自己的寫作。他知道,每一篇稿件都是王潔老師幫助他修改的。他心存感激。
謝俊峰是看著巴毅長大的。他在趙廟鎮(zhèn)做教辦室主任的時候,巴毅還在讀高中。那時,他在鎮(zhèn)文化館楊彥斌主辦的墻報上,讀到過巴毅的詩,并當面夸獎過巴毅。他的夸獎,一直激勵著巴毅。這么多年來,雖偶爾通通電話,但始終沒有機會感謝他。
巴毅又想到了常務(wù)副市長張春。他應該稱張春為老師的。在司法局工作時,張春在縣統(tǒng)計局工作。他主編的《椿城農(nóng)村調(diào)查》刊物經(jīng)常發(fā)表巴毅的豆腐塊文章。為提高他的寫作能力,張春老師給予了他很多好的建議。巴毅常想當面對他說聲感謝。想到這里,巴毅忍不住撥通了張春的電話。
張春在電話里說:“我馬上過去,正找你有事商量。”
巴毅問:“張老師,什么事?能不能先告訴我?”
張春回答說:“我們的主城區(qū)有一塊500畝的土地,你來開發(fā)吧。”
巴毅“啊啊”著,久久沒有掛斷電話。
責任編輯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