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田溝村雖然藏在一個深深的山溝里,但這里的人熱情好客,每逢年頭節下,總要請客,大伙兒聚到一塊兒隨便喝兩盅,吃頓飯,分享一下主人當年的收獲。
話說回來,截至2009年12月31日,種田溝所有的人都請客了,有好幾十戶人家一年請一次,唯有村西的楊世海有史以來從沒請過客。
楊世海沒請過客,并不是他不近人情,不懂事理,而是大大小小的災難連續不斷地一個一個地向他降臨,弄得他喘不過氣,直不起腰。別人都奔向了小康,他卻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很內疚。但他也是個很有志氣的人。他請不了人,別人請他,就是怎么了他也不去。他認著一條理:人窮志不窮??蓷钍篮5娜司壓?,種田溝人的民風正。楊世海死活不去,但凡請他的人,總要想法設法地把他拉去做客。
就這樣,楊世海就兩個肩膀抬著一張嘴,很不好意思地去做客。
楊世海做客的時候,吃著鄰居的肉菜,那張本來很丑陋的臉一下子就扭曲得像個苦大仇深的楊白勞。
他也曾有過請客的想法,但他仔細地思考了一會,請客吃飯,要用米要用面,你說這米這面從哪兒來?想著想著,他連連地搖頭。他說,我請客,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說這話時,楊世海的眼角上掛著淚珠。
楊世海曾給自己的老婆說,俗話說,吃酒著還席來,吃土著還泥來。我吃鄰居家的多了,什么時候請人家呢?老婆說,你不要愁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楊世海說,你和我這一輩子,除非‘牛長上牙馬長角,雀兒長上驢耳朵’了才能請!
誰知,楊世海說下這話還不到三年,今年春節,大年初一,楊世海請客了。
楊世海挨家挨戶地叫人。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這兩年的楊世海,由于政府大力扶貧,家境突然離奇地好了起來,一些纏身的疾病也不再騷擾楊世海一家了。別的莫說,連他種的幾十畝地都爭起氣來了。一年就產小麥三千多斤,洋芋三四千斤,玉米五六千斤,瓜子五六千斤,還有胡麻千二百斤。楊世海老婆養的那頭年豬跟村里最好的十幾家的差不多,跟牛一樣大,莊里人都不叫豬,叫牛。莊里的大漢娃娃異口同聲地說,楊世海終于活到人一塊兒了!莊里人都為楊世海家的生活變化發自內心地高興。村長說,楊世海的脫貧,向社會向世界宣告:種田溝村的農民全部奔上了小康。因而,值得全莊人慶賀!
不一會兒,大伙兒不約而同地來到楊世海家做客。誰都樂意去分享楊世海的收獲。
楊世海為了彌補以前欠下莊里人請客的情,把這頓飯做得比以前請過客的任何一家實在。別人家粉條炒肉啦,青椒炒肉啦,學著城里人八菜一湯。楊世海沒有炒菜,沒有燒湯,煮的是豬骨頭。
當他把徐徐冒著熱氣、香味撲鼻的整盤子豬骨頭擺到桌子上時,大伙兒的目光開花了。
誰都知道,種田溝人的請客吃飯,說白了,就是給村子里的人夸強夸富,就是把村子里的人叫到一塊兒分享富起來的“果實”。
楊世海對著大伙兒說,給大家沒啥好吃的,只煮了些骨頭。
村長說,海得很,還要怎么樣呢?咱們莊農人沒有比吃豬骨頭更豐盛的飯。
村長接著問,老楊,你把豬骨頭煮給大家吃,舍得嗎?
楊世?;卮鸬穆曇艉茌p,看村長說的,我是托了大伙兒的福,才有了今天?,F在,我把好吃的做給大伙兒,有什么舍不得的呢?有福同享?。?/p>
其實,村長哪里知道,楊世海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心里盤算著怎么請客,怎么表達自己對大伙兒的一片心意。他原打算把大伙兒請到縣城赫赫有名的三峽火鍋城美美地招呼一下。結果,有個鄰居知道后說,你還是在家里招呼最好,家常便飯待己客。楊世海思來想去,就和老婆商量著把豬骨頭煮了招呼左鄰右舍。
這時候,大伙兒從盤子里撈起豬骨頭吃了起來,吃得很香。香味兒溢滿了楊世海家的屋子。
局長母親去世了
局長狄疏儒的母親去世了!這個噩耗傳來,可急瘋了一大幫子人。最急的要算副局長王則實。
王則實是下一屆局長的候選人。王則實心上比誰都明白,局長的職務任免,雖然由縣委的頭兒說了算,但還是離不開現任局長的鼎力推薦。至少,在組織部門履行公務考核的時候,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現任局長的一句話,能頂一萬句。上一屆的一個副局長只認縣長,不認局長,就吃了這個虧。一想起這面歷史的鏡子,王則實就有點心寒。因而,王則實就引以為戒。王則實認為,局長母親的去世,就權當是他王則實自己的母親去世了。想著想著,王則實先是跪在局長母親的亡靈面前悲痛欲絕地大哭了一場,然后就來到狄局長跟前畢恭畢敬地請示,狄局長,母親的喪事該怎么操辦呢?
你辦事我放心!你給咱看著辦吧!狄局長說出的話要比平時溫柔得多。
狄局長這么一說,王則實就有了一種自豪感和責任感。他就化悲痛為力量,把他有生以來在書本上學到的知識和在實踐中積累的經驗,全部運用到局長母親的喪事上來,給局長一個自己才識的展示。
王則實理所當然地成了局長母親喪事辦理的全權大臣。
王則實模仿中央領導治喪的儀式,首先大膽地成立了一個局長母親治喪委員會。不消說,王則實擔任了治喪委員會主任。
治喪委員會主任王則實立即負責召開了有關局長母親治喪方面的重要會議。會議重點討論通知哪些單位和個人前來吊喪。
跟王則實競爭局長的李副局長很內行地說,一定要給縣直學校、各鄉鎮教管中心以及所轄中小學一個一個地負責通知到。
辦公室王主任提出,與咱們教育上有來往的單位也要通知。
王則實非常堅決地說,不光要通知與教育局有來往的單位和部門參加,還要通知咱們市三縣兩區的教育局來人參加追悼會,還要邀請省教育廳、市教育局的領導前來吊唁。這樣一來,將會給我們的狄局長增加知名度,更會給我們的這次喪事提高檔次,在全縣經辦的所有喪事中成為最體面的,叫人說起來,我們狄局長的為人處世多么好,連省市教育系統的領導都來吊唁。除了我們的狄局長還有誰能做到呢?
這時候,李副局長站起來說,這樣做好是好,但我擔心省市的領導不會來。
王則實滿有把握地說,事在人為,路在人走。咱們派人給省廳市局的有關領導把“紅包”送上,說明來意,不就得了嗎?就是領導不能親自來,派廳、局的人來還不一樣嗎?就是誰來,花圈上都會寫著“省教育廳獻”、“市教育局獻”,在咱們來說,收到的效果是一樣的。
討論來討論去,就按王則實的意見定了,也按王則實說的做了。果不其然,省廳、市局派人來參加了局長母親的喪事,并獻了花圈。大總管王則實的那個榮耀勁兒叫人怎么形容呢?
接下來,局長母親所在鎮的教管中心主任宋為蠹在接到縣局參加局長母親喪事的通知后,怕做得趕不上其他兄弟鄉鎮教管中心,就雷厲風行地通知所轄學校,要求全鎮各校停課一天,所有的教師都要前去參加局長母親的追悼會,向局長母親的遺體告別。
有部分教師提出不去,宋為蠹非常嚴肅地質問,怎么能不去呢?縣官不如現管,局長是我們的直接領導。局長的母親去世了,這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如果誰不參加,就要與績效工資掛鉤。教師義憤填膺地說,局長母親去世了,與我們有什么關系?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的時候,我們學校也沒停課。局長怎么啦?況且,去世的是局長的母親,又不是局長本人。不去就是不去,大不了把我們的工資扣了!
這些教師就是個牛,真的沒去參加局長母親的追悼會,夾著教本繼續給學生上課。
鎮教管中心主任宋為蠹還通知給局長母親辦喪事的“經費”:每所學校500元,每個教師100元。幾個學生不到60人的學校校長當即向宋主任提出,我們學校窮得連看病的錢都沒有,就是砸鍋賣鐵也拿不出來500元。宋主任生氣地說,不是剛給你們下撥教育經費了嗎?校長回答,你也知道我們學校過的日子是拆西墻補東墻,下撥的經費早已填“窟窿”了!你叫我在哪里找錢給局長母親辦喪事呢……
話說回來,局長母親燒紙的那天,參加的人很多,就跟下雨前的螞蟻一樣多,多得叫人根本數不清,只大小車輛就排了兩公里長,花圈、挽幛一直拖到了局長母親的墳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