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廣東佛山本田廠工人因工資待遇過低舉行罷工。最終,該事件以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常凱教授作為第三方從中斡旋得以成功解決。法律專家介入集體爭議斡旋,構成此次罷工事件處理的亮點。
2010年以來,罷工潮蔓延中國南部經濟區。要求加薪、爭取合理經濟權益成為一系列罷工事件的驅動力。2010年5月,廣東佛山本田廠工人因工資待遇過低舉行罷工。最終,該事件以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常凱教授作為第三方從中斡旋、加薪34%的集體協商方式得以成功解決。
勞動法律專家介入集體爭議斡旋,連同新生代農民工提出的重組工會的合法要求,構成此次罷工事件處理的亮點。
未來,它也將引發企業工會制度和政府處理集體爭議的變革。在常凱教授看來,工會代表工人利益,政府保持中立、為勞資糾紛提供合法解決機制,才是處理集體爭議事件的基本方向。
近日,記者采訪了常凱教授。
《中關村》:全國總工會副主席喬傳秀近日表示:“力爭到2012年基本在各類已建工會的企業實行集體合同制度,全面推行工資集體協商?!钡@只是選擇性的柔性規定,并不具有強制性。您如何看這一制度?
常凱:工資集體協商制度是市場經濟條件下工資決定的一種基本形式,也是一種法律制度。但是目前我國對這一法律制度的規定并不嚴格,相當程度上還是一種原則規定,如果不沿用也不承擔特定的法律責任。作為一個重要任務,在工會中推行工資集體協商制度是一個非常好的事情。但它應該考慮實效問題,而不應流于形式。
我認為,首先代表集體協商的工會應該是工人的代表,否則就不會有效果。其次,實行集體協商,工人要有一定的壓力手段,否則事件的處理就很難達到預期效果。這兩點是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在國內開展集體談判到現在已有15年時間,總體效果并不理想。罷工集體協商、簽訂集體合同等更多的是一些形式的東西。尤其在私營企業推行集體合同制度,恐怕和實際情況差距更大。并不是所有企業只要建立了工會就能夠實行集體協商制度。
廣東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省總工會主席鄧維龍在廣東省工會法律服務律師團成立大會上談到:現在的企業工會和工會主席很少是由職工民主產生的,基本是企業老板內定,一旦出現勞資糾紛,工會就成了企業老板的代言人,根本不會站在職工利益的角度說話,代表職工利益的工會多數只是形同虛設。如果大部分工會都這樣,工資集體協商制度也不會有效果。
除了企業集體談判外,還可以考慮進行行業集體談判、區域性集體談判。2008年頒布的《勞動合同法》中關于集體談判部分特別提出了行業和區域的集體談判,這也是必須要考慮的。
從近期幾次罷工事件來看,工人的要求凡是能得到滿足的,最后都是通過集體談判來解決問題的。比如南海本田,工資談判很有效,勞資雙方都能夠接受。所以,我們不主張罷工,但工人要有壓力和威懾的手段,罷工作為一種權利必須被認可。集體談判權和集體爭議權結合起來,集體談判才有可能成功。
《中關村》:您曾奔赴各地,處理過本田工人罷工等勞資爭議事件。以您的親身經歷,工人希望通過罷工爭取的權益有哪些?對話語權等政治權益的追求熱情如何?
常凱:本田罷工是單純的勞資糾紛,不涉及政治問題,相對比較好處理。與近些年國企罷工事件不同,本田罷工只限于勞資糾紛,工人追求公平的利益分配,整個罷工事件都是在法律框架下進行的。而早前的平頂山棉紡集團罷工、重慶啤酒廠罷工等國企罷工事件中,國企改革過程中發生的國有資產流失、工人權益被侵害是引發罷工的主要原因。
但這次罷工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很多工人向政府和上級工會組織提出重組工會的要求,選舉出代表工人利益的工會,這一要求并沒有超越現行的法律框架,同時也說明現行工會已經不被工人認可。
工人要求重組工會的意愿已經取得了廣東省政府的共識。前段時間,廣東省副主席孔祥鴻要整頓工會,并以南海本田作為試點。這說明工人的要求已經得到一些地方工會的響應,這是好事情,也是對中國工會的一種警醒,對于工會的改革是一個很大的促進力。
工會應該深刻反思,改變現狀,如果工會不代表工人利益,就會被工人所拋棄。工會按照法律要求來履行自己的職能,作為工人代表,維護工人利益履行基本職責,發生停工罷工事件后應代表工人向有關方面協商提出合理的要求。這是工會今后發展的基本方向。
《中關村》:南海本田罷工事件是我國第一次由勞動法律專家直接介入談判和斡旋成功的事件。未來,這種爭議處理機制是否會被采納并固定下來,作為中國處理勞資爭議的特色制度?政府在其中擔任什么角色?
常凱:在集體爭議尤其是罷工事件中,由第三方介入其中斡旋是國際慣例。如美國勞動爭議調解調停局專門有勞動爭議調解調停員,作為職業人介入勞資雙方糾紛。這些組織都有官方背景,但不是純官方組織。很多專家、有影響力的學者和律師在其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我國有調解勞動爭議的《勞動仲裁法》,主要解決個別勞動爭議問題,如發生勞動合同的爭議、工資爭議、社保爭議等。但真正發生罷工集體爭議時,并沒有相應的處理機制。
很重要的原因是,國家把罷工作為突發性事件、維穩事件來處理,政府出動軍警、壓制工人讓工人復工。但這么做的后果,不但沒有解決問題,還會使問題復雜化。本來只是單純的勞資糾紛卻轉化為政治沖突。政府從第三方變成了當事者,承擔了本不應承擔的責任。這對執政黨非常不利,等于是政府為企業主買單,從而極大地影響執政黨的階級基礎和執政地位的穩定。
所以,政府不能強迫企業必須加薪,也不能強迫工人必須復工。政府在其中應該居于中立的地位,放手讓勞資雙方去談判。這是最好的,也是成本最低的做法。
本田罷工事件中,我國勞動法律專家第一次以公開身份,直接介入事件的處理。最后的結果,各方都能夠接受。這種第三方介入的調節方式應該作為協調勞資沖突予以考慮。但作為一種制度確定下來,恐怕還需要一個過程。需要機構功能、職責,以及立法行政明確規定才行。
《中關村》:近期,一些勞動密集型企業陸續從沿海轉陣內陸。中國罷工潮此起彼伏,有些地方政府為了當地財政稅收,壓制當地工人罷工或示威活動。如何避免地方政府的此類行為?
常凱:這種問題在國內很普遍,很多地方政府為了增加稅收,更青睞于資本和企業,一旦發生勞資糾紛,往往站在資方一邊。只要是能夠納稅就支持,以犧牲勞工利益作為代價。這完全是一種短視的做法,對于地方穩定帶來極大的隱患,尤其是出現罷工等勞資集體爭議時,政府就出動警察壓制事態的發展,導致政府和工人之間加深了隔閡,更加劇了社會不穩定因素。
有些地方政府處理得比較好。如廣東省佛山南海罷工事件中,政府的態度是值得肯定的。
《工會法》第27條明確規定,“工會應當代表職工同企業、事業單位或有關方面協商,反映職工的意見和要求并提出解決意見。對于職工的合理要求,企業、事業單位應當予以解決。工會協助企業、事業單位做好工作,盡快恢復生產、工作秩序?!?/p>
工會應當代表工人,企業應當解決工人的合理要求,其次才是解決復工的問題。如果工會不代表工人,企業也不考慮工人的合理要求,工人必須要復工,本身就是違法的行為。
政府也應該依法行政,凡是法律沒有授權給它的,就不應該去做,做了就違法了。有些地方政府官員在這個問題上的認識很模糊,也缺乏市場經濟下處理這些問題的基本的知識和經驗,今后需要加強這方面的經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