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在這里也徹底脫離了從民族文化的角度來思考人性的“第五代”的角度,具有了一種“超文化”的特色。
馮小剛的電影《唐山大地震》是一部被期待很久的電影,也是今天成為公眾焦點的一部電影。它帶來的震撼是多方面的,也顯示了中國電影的“大片”到今天所展現(xiàn)的對于人性體察的深度和力量。這部電影一方面激發(fā)了觀眾的觀影熱潮和媒體的高度關切,另一方面也為中國電影表現(xiàn)一種災難面前人性的復雜和豐富提供了新的經驗。這部電影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馮小剛對于從1976年到2008年三十二年歷史的具體性并沒有一種民族志式的描寫,雖然里面表現(xiàn)了毛主席的去世,人們生活的變化,但這些都是在后景的零星的展開,并不具有歷史的意義。電影是力圖在相對比較稀薄的歷史背景之下展現(xiàn)一種來自血緣關系的倫理問題,一個個體和她的家庭之間的復雜糾結其實才是這部電影的重心。在“超歷史”之外,馮小剛在這里也徹底脫離了從民族文化的角度來思考人性的“第五代”的角度,具有了一種“超文化”的特色。《唐山大地震》所表現(xiàn)的感情可以說是帶有強烈的“普遍性”色彩的。這里的表現(xiàn)是異常單純和平易的。僅僅是一些最普通的人,僅僅是一些有著最平常的要求和命運的人,在一種“絕對”的情境之下的必然性的反應。這種反應的“原初性”在于它不是以特定的文化為基礎的,而是一種最基本的人類的情感。
無可爭議,這部電影的真正主角是女兒方登,正是她的死而復生才引發(fā)了這個故事敘述的動機。方登的內心的隱痛,對生母的疏離正是這個電影對于“二十三秒,三十二年”說法的最好詮釋。正是方登的隱痛和記憶深處難以名狀的對于那個最為驚心動魄的“決定性”時刻的追問構成了這部電影情節(jié)的支柱?!岸搿苯o她留下的痛苦是絕對的,但這需要三十二年來加以平復。從唐山大地震到汶川大地震,我們可以看到歷史正好在三十二年的過程之中有了一個驚心動魄的重復。而方登的隱痛也正是在汶川大地震中見證了一個母親讓人震撼的選擇之后才得到了真正的平復,她才真正理解了母親在絕望中選擇的痛苦,她才能將心比心,體驗到母親的痛苦之后和母親和解,才使得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在已逝父親的墳前得到團圓,這個故事本身才得以完成。歷史通過重復獲得了新的意義,極限性的表達在重復中得到了升華,人類的感情的高度才得以彰顯。我們在這部電影所具有的感傷內部,看到了一種真正的自信心,一種對于人性超越一切災難的自信心,一種對于人類本身的可能性的自信心。人是無可爭議的脆弱的,但他又無可爭議地堅強。
在這里,歷史的重復被馮小剛所發(fā)現(xiàn)并展開,他看到了三十二年的兩場大地震的自然性之中所意外具有的某種重復的巨大意義。在這種重復中,個人的生命史也就成為了一個民族的歷史的一個部分。在這段歷史之中,中國正是從一種封閉的“特殊性”進入了一個新的“普遍性”,中國的今天已經變成了世界重要的一個“構成”,而并非一種“特殊”。這里的“超歷史”和“超文化”的人性的“極限性”才又如此深入地回歸于歷史本身,但這歷史和文化已經不是我們原來所理解的了。民族的哀痛和創(chuàng)傷已經轉化為一種人類的哀痛和創(chuàng)傷。馮小剛在今天通過方登的命運真正地穿越了歷史,發(fā)現(xiàn)了那個創(chuàng)傷的意義。這是一個闡釋者的力量,他有機會站在歷史的平臺之上,提供了新的見證。正因為如此,二十三秒和三十二年找到一個自身的闡釋者,這部《唐山大地震》正是給唐山,給汶川,給中國和世界的一部“極限性”的關于人類“原初”情感的電影。它在感動中國觀眾的同時也讓他們再度思考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