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傳統貿易理論所討論的形成比較優勢的成本,主要為生產成本。但是,在現實國際貿易活動中,交易成本在塑造一國比較優勢時也發揮著重要作用。通過回顧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及其與生產成本和貿易成本的關系、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的影響因素及其度量、引入交易成本分析的國際貿易變化之相關文獻,指出:現有文獻未嚴格區分“貿易成本”和“交易成本”,迄今為止新制度經濟學中對交易成本的測度與貿易理論中基于引力模型的貿易成本測度還缺乏必要的溝通和融合。
[關鍵詞]國際貿易;比較優勢;交易成本;生產成本
[中圖分類號] F74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3-0461(2010)07-0067-06
[收稿日期]2010-05-08
[基金項目]江西省研究生創新基金資助項目《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研究》(YC09A073)。
[作者簡介]楊青龍(1982- ),男,湖北荊門人,江西財經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貿易與價格理論。
一、引言
現實中的國際貿易活動往往受到機會主義行為傾向的干擾,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是重要的。比如,在宏觀層面,美國一方面宣揚自由貿易政策,力圖在全球范圍內推行貿易自由化,但另一方面在全球金融危機襲來時,美國又舉起了貿易保護主義大旗,對其諸多產業實施貿易保護。美國在貿易政策上“出爾反爾”的做法表明在國際無政府狀態下國家機會主義行為傾向的普遍性,國際貿易中存在著大量不可忽略的交易成本。再比如,在微觀層面,許多國際貿易實務中進行國際結算時常常采用“信用證”方式,這本身就表明商業信用還存在著很強的不可靠性,商人的機會主義行為傾向較為突出,從而微觀層面的交易成本也不容忽視。
無論古典貿易理論、新古典貿易理論,還是新貿易理論所討論的形成比較優勢的成本,主要為生產成本(production costs)。古典貿易理論強調的是國家之間技術絕對或相對差異所決定的絕對或相對生產成本差異;新古典貿易理論強調國家之間要素稟賦差異導致的生產成本差異;新貿易理論則分析了不完全競爭市場和規模報酬遞增前提下由于生產規模不同所導致的生產成本差異。以楊小凱(2003)[1]為代表的新興古典貿易理論高度重視交易成本對貿易的影響;進入21世紀后興起的“新新貿易理論”(new-new trade theory)則提出了比較優勢的新來源:產業內企業的異質性、契約體系的質量、企業組織選擇(趙君麗、吳建環,2008[2];樊瑛,2007[3])等,這為拓展國際貿易理論的成本觀提供了理論上的可能性。與此同時,隨著新制度經濟學的影響力日益增大,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逐步為人們所重視。新制度經濟學認為,交易的本質乃產權的交易,而“產權的交易是產權在不同主體之間的轉手和讓渡”(黃少安,1995)[4]。從本質上看,國際貿易是產權的跨國(或地區)轉手和讓渡。產權的清晰界定是(國際)貿易的基本前提,在產權的界定、轉手、讓渡過程中,存在著種種交易成本。隨著對產權、交易成本等核心概念認識上的深化,新制度經濟學逐步走向成熟和完善,并被視為是對建立在“零交易成本”基礎上的新古典經濟學的一場“革命”,但遺憾的是,這場“革命”并未對建立在新古典理論基礎上的主流國際貿易理論產生足夠影響。顯然,這與相關貿易理論不考慮產權、交易成本等因素有關,要明確這一點,看看主流貿易理論模型中的假設前提就足夠了。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逐步有學者注意到這一問題并提出“對市場本身效率和交易成本等問題的研究應該成為國際貿易理論的重要課題”(朱剛體,1997)[5]。Trefler(1995)[6]的實證研究表明,以H-O-V理論為基礎的新古典貿易理論所預測的貿易量與國際貿易中實際的貿易量存在著巨大差距,Trefler形象地將這一現象稱為“丟失的貿易量之謎”(missing trade mystery),之所以如此,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傳統的新古典貿易理論未能考慮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程大中(2009)[7]明確指出,“交易成本將成為下一階段國際貿易研究的關鍵領域”。本文旨在對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相關文獻作一回顧,為進一步深入研究奠定基礎。
二、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及其與生產成本、貿易成本的關系
新制度經濟學中關于交易成本的定義眾多,但不可否認,“交易成本”可被拆分為“交易”和“成本”兩個術語。由于“成本”在經濟學中是一個相對成熟的術語,本文從對“交易”的討論開始。依據康芒斯(Commons,1934)[8]的概括,交易是“個人與個人之間對物質的東西的未來所有權的讓與和取得”。這表明交易反映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交易成本則為人與人之間打交道的成本。于是,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自然就是國際貿易活動中相關當事人之間打交道的成本。den Butter和Mosch(2003)[9]指出,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不僅包括與運輸(距離)、貿易壁壘、關稅等有關的傳統成本,而且包括搜尋成本、搜集產品質量信息和貿易伙伴可信度的成本、訴訟成本、控制成本、與國際支付有關的成本等,交易成本可被理解為追求貿易利益時出現的摩擦成本,貿易交易中有三個階段可被區分開來:(1)聯系(contact)、(2)合同(contract)、(3)控制(control),這三個階段都產生交易成本。楊小凱(2003)[1]將交易成本分為外生交易成本和內生交易成本,并將這一概念應用于國際貿易理論中,他認為,外生交易成本包括運輸費用、執行交易的費用、儲藏費用以及不及時的運輸引起的費用;在個體做出決策之后才能看到的交易成本為廣義的內生交易成本,而由一般均衡偏離帕累托最優而引起的交易成本則為狹義的內生交易成本。熊賢良(1993)[10]指出:“國際貿易是交易的一種形式,其中的交易成本除了具有一般交易成本的特點外,還有因國際貿易與一般國內交易不同而來的特殊內容。一般而言,與同類型的國內貿易相比,國際貿易的交易成本常常更為普遍也更高”,他認為,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包括:因地域和空間上的分隔引起的交通、通訊等方面的交易成本;由文化、歷史及政治、經濟和法律制度的差異而引起的交易成本;由國際貿易政策引起的交易成本。
與“交易反映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對應,生產活動則反映的是人與物之間的關系,于是,國際貿易中的生產成本為相關當事人與物打交道的成本,具體表現為生產中各種要素投入數量與單價的乘積之和。新制度經濟學認為,現實中最重要的約束變量不僅有生產成本,而且包括交易成本,前者是由企業內部管理、生產要素和產業特性等因素所決定,而交易成本則是與交易有關的成本(李景峰、劉英,2004)[11]。賀文星、袁國良(1996)[12]則將企業總成本定義為生產成本與交易成本之和,并指出如果生產成本保持不變,那么降低交易成本,企業出口的產品就會更具有價格競爭優勢。
考慮到“公司是貿易的主體,利潤最大化是貿易發生的機制,公司間以及公司內的資源調整是貿易利益的來源”,“貿易可以理解為地處兩個國家的兩個公司的交易行為”,“貿易成本是兩個公司的交易成本”(施炳展,2008)[13],相關文獻往往不嚴格區分“貿易成本”(trade costs)與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 (transaction costs)。著名貿易理論家Anderson和van Wincoop(2004)[14]認為從廣義上說,貿易成本是指除了生產商品的邊際成本之外使產品到達最終用戶發生的所有成本,包括運輸成本(運費和時間成本)、政策壁壘(關稅與非關稅壁壘)、信息成本、合同執行成本、匯率成本、法律和規制成本以及當地分銷成本(批發和零售),貿易成本通常以從價的關稅等價形式來表達。Jacks, Meissner和Novy(2008)[15]指出,貿易成本是與跨邊境貨物交換有關的交易和運輸成本,因此它會阻礙國際經濟一體化。
三、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的影響因素及其度量
采用新制度經濟學方法分析國際貿易問題時常用的術語為“交易成本”(交易費用),大多數純貿易理論文獻中常用的術語為“貿易成本”,但相關文獻往往不嚴格區分“貿易成本”與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楊小凱(2001)[16]認為,制度的差異會影響交易成本的高低,進而影響到貿易量的大小。根據著名貿易理論家Anderson和van Wincoop(2004)[14]在其經典文獻《貿易成本》中的看法,可以認為,影響貿易成本的因素至少包括運輸技術、貿易政策、信息技術、合約制度、貨幣與匯率制度、法律法規、零售及批發渠道等。
關于這一主題,在定量測度方面有兩條主線:
第一條主線是,在新制度經濟學領域,Wallis和North(1986)[17]通過在宏觀層面對美國經濟中1870年~1970年交易部門的測度,間接度量了宏觀經濟范圍的交易成本,認為交易成本占GNP的比重會隨國家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而上升。根據劉志銘、申建博(2006)[18]的介紹,Wallis和North的方法曾遭到眾多批評:第一,生產成本與交易成本往往是相互決定的,因此很難單獨對交易成本做出測度;第二,他們所計量的交易成本總額實質上是市場上總的可計價的各種交易部門的價值加總,而不包括各種非市場化的資源損失,這樣必然嚴重低估一個經濟中真實的交易成本總額。為了避免對交易成本的直接測度,在微觀層面,Williamson(1985) [19]把交易成本分為“合同簽訂之前的交易成本”和“簽訂合同之后的交易成本”,他認為簽訂合同付出的事前成本和事后成本是互相依存的,要計算這兩類成本往往很困難,只有通過制度的比較才能估計出各自的交易成本。本文認為,Wallis和North測度的其實是國內交易成本而非本文探討的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但由于分析對象都是“交易成本”,二者之間可能存在一定共性;而Williamson的制度比較分析方法則對分析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存在重要啟示。
第二條主線是,在國際經濟學領域,以對國際貿易流量的探討為重點,以發端于20世紀60年代的引力模型為基本工具,通過引入“距離”等變量,尋求貿易發展的“阻力項”,主要運用貿易法和價格法等方法來間接測度“貿易成本”。對于價格法,Anderson和van Wincoop (2004)[14]有精彩論述;而針對貿易法中的傳統引力模型方法,錢學鋒、梁琦(2008)[20]總結了其三大不足:第一,這類方法通常在事前(ex ant)就決定了貿易成本的基本構成,然后將其納入引力模型進行回歸分析,由于遺漏變量的存在使得結果可能是有偏的;第二,由于缺乏理論基礎,傳統引力模型方法根本無法進行比較靜態分析,進而無法考慮在移除某些貿易壁壘后的效應;第三,傳統的引力模型沒有考慮多邊阻力的影響??傊艾F有間接測度貿易成本的貿易法不太令人滿意,改進的方法值得期待”(Anderson van Wincoop,2004)[14]。為了化解這些難題,Novy(2007)[21]、Novy(2008)[22]分別提出了兩種改進的且方便易行的模型。Novy(2007)[21]對貿易成本的測算公式為:

該式中τjk,τkj和 分別為j國向k國和k國向j國出口的貿易成本且二者對稱,EXPjk和EXPkj分別為j國向k國和k國向j國的實際出口值,GDPj、EXPj分別為j國的實際GDP和實際總出口值,GDPk 、EXPk分別為k國的實際GDP和實際總出口值,ρ為替代彈性。Novy(2007)模型不僅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傳統引力模型和現有具備理論基礎的引力模型的缺陷,而且在數據可獲得性上比較方便可行(錢學鋒、梁琦,2008)[20]。Novy(2008)[22]對貿易成本的測算公式為:

該式中,τij為i國與j國之間的貿易成本,xii為i國國內貿易值,xjj為j國國內貿易值,xij為i國向j國的出口值,xji為j國向i國的出口值,σ為替代彈性。Novy(2008)模型不僅對同一時期的跨國橫向比較是適用的,而且對同一國家在不同時期的縱向比較、以及綜合考慮橫向和縱向比較的面板數據分析都是適用的。
四、引入交易成本分析的國際貿易變化
(一)理論修正
一些傳統貿易理論往往在制度既定、交易成本或貿易成本為零的假設前提下展開理論分析。而現實的國際貿易活動,不僅受到種種正式或非正式制度的約束,而且廣泛存在著各種交易成本、貿易成本。這使得貿易理論與貿易現實相去甚遠,正如Deardorff(1984)[23]的評價:“就像物理學中的摩擦力一樣,貿易成本在貿易模型中幾乎被忽略了。那些模型認為,即使將貿易成本考慮進去,也不會對結果產生實質性影響”,Obstfeld和Rogoff(2000)[24]甚至將貿易成本視為打開所有其他開放宏觀經濟學之謎的鑰匙。我國有學者進而指出,“由于分析工具的局限,以前的國際貿易理論忽視了這樣的事實,即與國內交易相比跨國交易更容易受到機會主義的干擾的事實”、“一旦考慮到交易成本,那么兩個國家的技術差異、稟賦結構差異的存在僅僅提供了開展國際貿易的一個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茹玉驄、金祥榮,2008)[25] ①。
在將貿易成本納入主流貿易模型的努力中,學者們從對運輸成本的考慮開始。Samuelson(1954)[26]和Mundell(1957)[27]將運輸成本納入貿易模型時,提出了“冰山模型”,認為運輸成本表現為運輸過程中商品的自然損耗。在“冰山模型”假定下,運輸成本的存在會使同一種商品的國內價格與國外價格出現差異,進而形成保護本國進口競爭產業的效果。Dornbusch,Fischer和Samuelson(1977)[28]則開發了連續商品型的李嘉圖模型,認為運輸成本的納入將造成國內價格提高,進口規模減少,甚至可能使一種商品成為非貿易品。Norman和Venables(1995)[29]則構建了一個貨物和生產要素可貿易的H-O模型,并且貿易涉及交易成本,研究發現貨物貿易與要素移動以不沖突的方式相互聯系,這種聯系意味著當相對交易成本發生變化時,會對貿易模式產生一定影響。比如,即便當國際移民成本有微小下降,也會引致足夠大規模的移民前往勞動力稀缺的經濟體,進而使得該經濟體轉變為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方。降低貨物和要素交易成本的經濟自由化會導致更多或更少的貿易,只有考慮到貨物貿易和要素移動之間的相互作用后才能對其生產和貿易效應做出預測。臺灣學者黃登興、黃幼宜(2003)[30]通過模型證明,當運輸部門得耗用部分國內資源時,運輸部門的技術進步,可能使貿易量不增反減。若運輸部門與進口競爭部門的要素投入近似程度足夠大,運輸部門技術進步所省下的資源,反而造成國內進口競爭部門的產出擴張,隨著進口需求的減少,貿易量下跌。該文得出的結論顯然對傳統的關于運輸成本的“類關稅效果”(implicit tariff effect, ITE)是一個挑戰。
眾所周知,運輸部門只是提供交易服務的部門之一。那么,一般地考慮交易成本或貿易成本之后,傳統的關于貿易的認識會發生什么變化呢?Anderson(1979)[31]等較為深入地討論了“引力模型”,認為國與國之間的貿易量與兩國GDP的乘積成正比,與交易成本成反比。Krugman(1980)[32]提出了“本地市場效應”(home market effect, HME),即在規模報酬遞增和存在貿易成本的前提下,那些擁有較大國內市場需求的國家(或地區)將成為相應產品的凈出口方。在線性模型中,Krugman和Venables(1990)[33]采取了交易服務價格外生給定,Ottaviano et al.(2002)[34]則假定交易部門是完全競爭的,并且該部門和農業部門一樣,采取完全相同且規模報酬不變的生產技術??紤]到上述模型并未對交易部門的特定特征給予足夠關注,Holzhey(2003)[35]在Ottaviano et al,.(2002)[34]模型的基礎上,引入了一個獨立的交易部門,該部門規模報酬遞增、為古諾競爭且進入壁壘取決于規制政策,并且出口銷售和本地銷售都存在一些交易成本,研究表明如果經濟上的“小國”比“大國”有足夠更自由的交易部門或經濟“小國”的地理面積足夠小,通常預測的貿易模式將會消失。
引入交易成本或貿易成本分析后,會對傳統國際貿易理論產生怎樣的影響呢?楊小凱(2003)[1]運用超邊際分析方法,將交易成本引入李嘉圖模型和H-O模型,得出了一系列富有啟發性的結論:(1)一般均衡由兩個國家的相對生產力、相對偏好、相對人口規模以及交易效率水平決定。在其他參數給定時,交易效率的提高將使一般均衡從自給自足跳到局部分工,然后跳到完全分工。如果給定交易條件、相對人口規模和相對偏好,則比較優勢程度越大,均衡分工水平越高[1]。(2)如果一國的交易效率足夠低,并且(或者)比較稟賦優勢很小,則自給自足會出現在均衡中。如果兩個國家的交易效率稍有改進,并且(或者)比較優勢程度稍有提高,則均衡就會轉到每個國家生產兩種產品的低分工狀態。如果一個國家的交易效率進一步改進,并且(或者)比較優勢程度進一步提高,則會出現二元結構的均衡,即一個國家完全專業化并得到大部分的貿易好處,另一個國家生產兩種產品。隨著兩個國家的交易效率進一步提高,并且(或者)比較優勢程度也得到足夠程度提高,則均衡跳到一個高的分工水平,即每個國家只生產一種產品,貿易的好處由兩個國家分享[1]。Deardorff(2004)[36]指出,當存在貿易成本(如運輸成本或其他成本)時,由于通常對比較優勢的衡量僅僅簡單比較一國與世界的成本或自給自足價格,所以無法很好地描述貿易模式,他在包含貿易成本的李嘉圖模型中提供了比較優勢法則的重新表述,認為一個產業的凈貿易(無論雙邊還是全球),同時取決于一國相對于其他國家的生產成本和貿易成本。李景峰、劉英(2004)則[11]認為,“交易成本構成了比較優勢的重要部分,而制度又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生產成本和交易成本,因此制度對貿易有著重要影響,甚至是決定性作用”;“政府本身或制度本身就是引起貿易的一個原因”,“任何一個政府總是千方百計地降低制度成本,提高制度收益,從而影響相應的生產成本和交易成本達到改變貿易格局的目的?!睆埣o(2007)[37]試圖建立納入交易成本因素的拓展李嘉圖模型,用于分析產品內國際分工的動因,并認為“產品內國際分工的完整動因應當是以比較優勢的差異為基礎,以交易成本的降低為條件?!痹咎?2000)[38]通過構建正交易費用條件下的國際貿易模型否定了比較優勢理論,建立了從比較優勢到競爭優勢的模型,指出交易費用不僅是市場機制失靈的根本原因,也是國際貿易區域特征的根本原因。
另外值得關注的是,近年來正逐步興起的新新貿易理論對研究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問題亦有啟發。這一理論“有兩個分支,一是Melitz為代表的學者提出的異質企業貿易模型,另一個是Antras為代表的學者提出的企業內生邊界模型”(樊瑛,2007)[3]。Melitz(2003)[39]建立了異質性企業理論,該理論假設每一個產業內包含若干異質性企業,異質性主要體現為企業之間的生產率不同及其導致的組織形式不同。模型分析結論認為,高生產率的企業將出口,低生產率的企業只在國內生產和銷售,貿易的開展甚至可能使低生產率企業退出該產業,這種產業內企業的優勝劣汰將提升整個產業的總生產率(相當于降低了該產業產品的平均生產成本——筆者注)。Bernard et al.(2003)[40]認為出口企業的生產率更高,其一,出口企業的大量銷售降低了平均固定成本(相當于“規模經濟效應”——筆者注),其二,通過出口行為獲得的海外利潤可彌補一些進入成本(可彌補部分交易成本——筆者注)。Antras(2003)[41]則把產權、不完全契約納入到不完全競爭和產品差異化的標準貿易模型中,認為資本密集型產品傾向于采取一體化模式,進行企業內貿易;勞動密集型產品傾向于采取外包模式,進行企業間貿易。Antras(2005)[42]建立了動態的李嘉圖總體均衡模型對南北貿易進行分析,在該模型中,南方國家契約的不完全性以及產品成熟導致的高科技投入下降,隨之而出現產品生命周期;開始時產品在契約有效率的北方生產(交易成本低——筆者注),后來低技術的制造環節轉移到南方以利用當地的低工資(生產成本低——筆者注),這種轉移首先是通過FDI在企業邊界內發生,后來外包給南方企業在企業邊界外發生。總體均衡模型表明,南方的不完全契約導致北方的均衡工資高于南方。值得指出,新新貿易理論的若干命題也需要接受實踐的檢驗。當前,在國內外學術界,基于新新貿易理論的經驗研究主要圍繞“出口企業具有更高的生產率嗎”、“企業異質性與國際化方式的選擇”、“國際貿易中的網絡、中間商與匹配”等主題展開(程大中,2009)[7]。
(二)貿易影響
在經驗研究方面,McCallum(1995)[43]運用1988年數據對美國和加拿大的貿易進行實證研究,結果表明,加拿大境內的省際貿易是美國各州與加拿大各省之間的國際貿易的22倍,這引發了大量對“國界影響”的研究。Baier 和Bergstrand(2001)[44]用關稅和運輸成本兩個變量來表示交易成本,他們運用16個OECD國家1958年~1960年和1986年~1988年的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發現大約30年間16個OECD國家之間的雙邊貿易增長了150%,其中關稅下降可解釋38%的貿易增長,運輸成本下降可解釋12%的貿易增長。Kneller, Pisu和Yu(2008)[45]的研究表明,對英國制造廠商而言,在其他國家經商成本的下降將導致:一方面,以前不出口的廠商的開始進入到國外市場;另一方面,增加了出口廠商的全球參與程度,這些出口廠商將其產出的更大份額銷售到國外。
考慮到新制度經濟學對新古典經濟學影響較大,而對建立在新古典理論基礎上的主流貿易理論影響甚微,國內大多數文獻集中于討論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及其對貿易可能帶來的影響。熊賢良(1993)[10]認為,交易成本對國際貿易存在四方面直接影響,即:第一,削減貿易量;第二,產品的國內外價格差的存在妨礙了要素價格均等化、使國內價格向國際價格的移動減少,縮小來自貿易的利益,增加了一國比較劣勢產業轉化成比較優勢產業的困難和時間;第三,對國際貿易交易方式產生影響,促使國際貿易采取批發交易的形式,而一些原始的交易方式(如易貨貿易)如能節約交易成本,仍有生命力;第四,交易成本還迫使貿易雙方在貿易過程中形成自我約束和自我控制的機制。熊賢良(1993)[10]認為,交易成本對國際貿易的間接影響則體現在:第一,帶動了許多與貿易相關的服務產業的發展,通過專業化的社會分工進一步節約交易成本;第二,促進貿易主體即企業對自身的組織形式和規模的調整,以適應存在交易成本的現實。朱剛體(1997)[5]將國際貿易大致分為三類:產業間貿易、產業內貿易與公司內貿易。其中,公司內貿易是為了降低交易成本、避免外部市場的不確定性而產生的,“在外部市場存在代價的情況下,公司不僅會追求生產過程的成本極小和利潤極大,而且會選擇對公司來說最合適的交易媒介”。袁志田(2000)[38]假定現實的市場交易中存在交易費用,其中包括各種競爭障礙,而將國內交易費用內化為生產成本,通過將交易費用引入國際貿易分析,表明交易費用是使廠商之間的生產競爭表現為國際間的國家競爭,使國際貿易區別于國內貿易的根本原因,國際貿易是交易費用存在的特征現象。而西方文獻則更多地在“貿易成本”的語境下討論其給貿易帶來的影響。如Demidova(2008)[46]注意到全球化的兩個特征,即生產率提升和貿易成本下降,并且在異質性企業和技術不對稱假設下的壟斷競爭模型中分析了它們的福利效果,研究表明貿易伙伴的生產率提升必將損害本國,并且如果技術不對稱足夠大的話,下降的貿易成本可以增加技術先進國家的福利而降低落后國家的福利。
五、文獻評述
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對貿易理論和現實的影響不容忽視,這一主題的相關研究已達到一定深度。應該說,以上文獻可為從事國際貿易的交易成本研究提供多側面多角度的啟發。文獻回顧表明,不少學者已經意識到建立在“零交易成本”前提下的比較優勢理論存在重大缺陷。在現實的貿易活動中,即便一國存在生產成本上的比較優勢,但如果交易成本大、交易障礙多,國際貿易仍然無法正常進行。本文進而認為,交易成本和生產成本共同構成了一國參與國際分工的比較優勢的基礎②。
但是,已有文獻仍存在如下不足,從而可為今后的相關研究提供方向。首先,從定性角度看,現有文獻未嚴格區分“貿易成本”(trade costs)和“交易成本”(transaction costs)。嚴格地說,貿易成本系對應于制造成本而言,交易成本系對應于生產成本而言,于是貿易成本和交易成本存在一定的交叉重疊但不完全等同,二者之間的聯系、區別尚需進一步厘清。其次,從定量角度看,迄今為止新制度經濟學中對交易成本的測度與貿易理論中基于引力模型的貿易成本測度還缺乏必要的溝通和融合。從某種意義上說,上述兩條路線還處于一定程度的相互隔絕狀態,挖掘兩條路線之間的內在聯系并在進行交易成本或貿易成本測度時相互借鑒,可能是一個富有意義的學術任務。
[注 釋]
①茹玉驄、金祥榮(2008)[25]還指出,“非正式和正式合約實施制度
的主要功能是克服人們的機會主義行為,降低市場交易費用,從
而保證國際貿易的順利開展?!?/p>
②對于這一命題,筆者將另外撰文進行詳細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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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積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