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給我打來電話說:姐,我和小妮完了。口氣輕松得像卸下一個大包裹。
我說是嗎?語氣也淡得沒一點波紋,表弟這樣的電話一年給我打過四次。第一次的時候我表示了惋惜,因為那個女孩清清純純、甜甜美美十分可愛;第二次我現出了驚訝,表弟和他的第二任女朋友相處還不到一個半月;第三次我表達了憤怒,沒有來由的憤怒,好像不憤怒一下就不像是表姐似的,而且還在憤怒中把表弟臭罵了一頓。有了前面三次不同的感情色彩,到第四次的時候你說我還會有情緒嗎?當然不可能有了,即使想有,也得要找準什么樣的情緒呀,可我就是找不到感覺。我都麻木了,不用說這是表弟的事,就是對我丈夫安曉堅,我也發泄不出什么情緒了。
我和安曉堅認識,還是表弟牽的線。但表弟不是成心的,只能說安曉堅成心了。安曉堅從表弟那里知道了我的情況,便尋了過來,手里還拿著一篇稿子,說是讓我幫他推敲推敲,看能不能在我們雜志發出來。安曉堅坐在我們辦公室,不停地找話和我說,擾得我看稿子有一搭沒搭的,也不知看了些什么,我煩得幾次想趕他走,可一看他那熱情洋溢的樣子,又沒好意思開口。最后還是和我一個辦公室的張珙,見我一臉不耐煩又不好意思趕人走,安曉堅還天不著天地不著地胡拉亂扯,便十分生氣地打斷安曉堅,說,對不起安先生,我們還有很多工作沒做完,如果你沒有其他事,請你離開好嗎。張珙臉拉得老長,說完把辦公室的門打開,連看都不看安曉堅一眼。安曉堅再沒趣,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訕訕地站起來,告辭了。他還沒走出門呢,張珙就罵開了:一看就不是好東西!那牛吹的,也不怕崩了臉。
我一下笑了起來。
整個雜志社都知道張珙喜歡我,一度我也等著張珙來跟我表白,可張珙就像一只蚯蚓似的,只顧埋頭拱土,卻不知道鉆出土面瞧一眼,那塊土是不是早已松動。作為男人,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這讓我對張珙愛恨摻半。安曉堅一出場,我起初是負氣的,可女人的心是承不住陽光的,一有了陽光,心思就會發芽。這大概也是張珙沒料到的事,他旁敲側擊,婉轉勸告了我好多回,說像安曉堅這樣的男人滿大街都是,我要找這種男人實在太浪費資源。
我心說難道找你就不浪費資源么?但這話不能說出口,說到底,張珙還是一片好意。
但我喜歡上安曉堅的時候就已經看不到他的缺點了,根本就聽不進任何忠告,甚至對張珙從來不給安曉堅好臉色而跟張珙發過怒。結婚的時候,安曉堅對張珙仍心有余悸,堅決不讓我給張珙發請柬,但我還是給張珙發了,只是張珙托同事帶了紅包,人卻沒來。
一開始,我和張珙一樣,死活看安曉堅不順眼,總覺得這個人油嘴滑舌,夸夸其談。安曉堅自我感覺卻十分良好,他一個緊著一個往我辦公室打電話,如果是張珙接的電話,聽出他的聲音來,態度十分惡劣地說,應靜不在!摔掉安曉堅的電話。但過不了幾分鐘,安曉堅準又打過來詢問我來了沒有,張珙又摔電話,他還會接著再打,他不屈不撓不怕人煩不懼人厭的精神打到直到我接電話為止。后來雜志社的人都說,以這種百折不撓的精神,換誰,都會感動的,但偏偏是安曉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安曉堅也就來過一兩回,竄了幾個辦公室,就讓雜志社所有人都反感他,大家都說這個華而不實的家伙,大概除了胡吹瞎掰就沒別的本事了。
我開始同情安曉堅的遭遇,不管怎么說,他總是因為我才受到這么多非議的,何況,他只是沒頭沒腦地愛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也傷不著人,其實本性還是很善良的嘛,干嗎都把他當敵人?我首先對張珙的行為提出抗議,我說張珙,那是找我的電話,你沒權力給我掛掉。張珙驚訝地看著我,半天沒作聲,但安曉堅再打過來時,他一聲不吭地把話筒遞給了我。
安曉堅約我出去吃飯,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似有意要跟張珙作對似的,還有意把安曉堅的話再清晰地重復了一遍。張珙埋頭看稿,身子動了動,連頭都沒抬一下。
我像和誰賭氣一般,在雜志社每個辦公室跑一圈,告訴他們我昨天和安曉堅吃飯了,他其實是個很紳士的人,懂得替女孩子著想。大家見這情形,笑笑,都是明白人,說應靜你自己可要考慮清楚。然后再來個好自為之吧,也不說別的。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不知是和誰較勁似地踏上了安曉堅的賊船,而且慢慢地愛上了他,當然,那種愛是被安曉堅用花樣百出的手段和滔滔不絕的甜言蜜語哄出來的,說到底,是因為我的無知和虛榮心才被安曉堅打動的。
表弟得知我和安曉堅談戀愛,那表情像吃了一堆蒼蠅。表弟說,姐,我一直以為你很有眼光,這種人你怎么也會看在眼里。表弟也不喜歡安曉堅,他說這人有點賴兮兮的。
既為了安曉堅,也為了我,表弟這樣說有點藐視我的意思。我生氣了,說,楊青,你什么意思啊,安曉堅怎么了,我就看他不錯。
表弟說他哪點不錯?瞧那副流氓樣。
我哧了一聲,安曉堅可是口口聲稱你為哥們,要不是你,我能認識這個流氓?
表弟定定地看著我,眼神就黯了。
表弟一臉灰灰的樣子,長嘆了口氣,喊了一聲姐,卻沒說下去,最后表弟走時,才又吐出一句,你可要三思,行事千萬不可魯莽。
我沒理睬表弟的警告,相反,倒覺得在這么多人的非議中,我更要用事實去改變大家對安曉堅的看法。自從這個幼稚的想法產生后,我就成了一個瘋女人,絲毫不理會外界的輿論,一意孤行地來了個飛蛾撲火,一頭扎進安曉堅那并不寬大,實際上也不溫暖的懷抱。
我和安曉堅結婚四年,四年里,我看著他在我面前從最初的奴隸位置慢慢榮升到后來的將軍身份,而現在,他壓根兒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甚至在他的心中,連這個家的位置都已經消失了。所以,現在我可以把稱之為丈夫的安曉堅當做是一個外人,當然還是我認識且十分熟悉的外人。
表弟習慣了我豐富的感情色彩,說完了他的事件后就頓住了,等著我發作呢,乍一聽我不咸不淡的口氣,竟然感到意外起來: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和安曉堅又吵架了?那個王八蛋,我哪天找人好好修理修理他。我聽到電話里傳出來他摩拳擦掌的聲音,我想象得到他歪著頭把電話夾在肩膀上的樣子,他一直懶得用手接電話,說是反正頭和肩膀閑著也是閑著,就不要浪費了資源,空出手來還可以干一些別的什么事。至于別的是些什么事,除了我能想得到的摩拳擦掌之外,再想象不到了。
我敲了敲電話筒,手指著它,像是指著表弟一樣,厲聲道:楊青,你少管我的事!
表弟說,姐,你可管了不少我的事呢。
我內心的火“騰”地一聲起來了,你也知道我是你姐!
表弟輕輕地一笑,兩歲算大多少呀,從小可都是我護著你的,沒有我,你知不知道會被人欺負死。聽著話筒里我氣呼呼的聲音,表弟像是出了一口惡氣似的,姐,你生氣了?干嘛呀你?唉,女人就是小心眼。說完扣了電話。
我愣愣地捏著話筒,一臉的沮喪。
接到表弟告訴我他第四個女朋友分手的電話之前,我正在悶頭睡午覺,接完電話起床還是一副欲醒不醒蓬頭垢面的樣子。我踢踏著拖鞋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然后漫不經心地在臉上涂了一些顏色,這樣使我憔悴蠟黃的臉有了一絲光澤,整個人看上去多少有了神采,不會像一張鬼臉了。這話是安曉堅說的。我一直不喜歡化妝,討厭挺干凈利落的臉上涂抹得色彩斑斕,好像兒童的油彩畫,除了顏色還是顏色。在我還年輕漂亮的時候,安曉堅是我不化妝的堅決擁護者,他曾神情昂揚地說,只有那些對自己的容貌沒一點自信的人才化妝,我的老婆――當然也就是我,那時安曉堅人前人后都十分親昵地稱我“老婆”,不像現在,一開口就是“我家那黃臉婆”。――國色天香,哪里用得上這些東西。想不到才過幾年的工夫,他國色天香的老婆便成了“黃臉婆”,而且在他摔打喝斥之下用上了化妝品,成了他眼中不折不扣的靠化妝品掩飾的“沒有容顏自信”的人。
剛把臉上的妝化好,安曉堅就進了家門,他中午一般不回來,晚上也很少回家的。自從辭了工作以后,安曉堅也不知道和誰在一起做什么鬼生意,我從來不問他,他也不告訴我,我們的關系就像是兩個合租一套住房的男女,除了同在一屋里,剩下的就是各過各的日子。我自顧自地整理自己的東西,沒有理會他的東張西望。安曉堅也沒在意。
當我拎著包要出門時,安曉堅卻喊住我:嗯――那個誰,你現在要去上班?
安曉堅已不習慣稱我“老婆”了,這種稱謂太親熱,而他對我除了嫌惡還是嫌惡,哪能還有親熱呢。但他又不好當面叫我“黃臉婆”,我想他大概也不記得我的名字了,所以,有時候他就叫我“哎”;有時候裝模作樣做出一副思維短路的樣子稱我“那個誰呀”;有時候就干脆省略一切,什么也不叫,直接惡聲惡氣地說話,反正我們倆能呆在一起時只有在家里。而家里,除了他便只有我,他的話當然是說給我聽了。
我站住,用化過妝神采飛揚的臉面對著他,臉上竭盡所能地開滿了笑意。我用一雙專注的目光注視著他,讓他覺得我對他的話是準備認真聽的。
家里還有多少錢?安曉堅吞吞吐吐地問我。
家里?你說是誰的家?我強忍著內心的憤怒,依舊笑意盈盈、心平氣和地反問他。
安曉堅忽然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你不用跟我來這一套,我知道你手頭還有錢的,先拿出來,到時我會還你的!
我覺得我沒耐心對他表演了,收起臉上的東西,冷冷地看著安曉堅,而他自始至終,目光都沒在我身上停留一下,他一直在東張西望,好像這樣子就能看到他認為藏著的錢似的。
看到了安曉堅的心虛,我心里的憤怒忽然間就沒了,仿佛盛夏烈日下的一攤水,剛潑灑到地上就蒸發了。我對安曉堅笑笑,攤開手說:你看,我的手上是空的,你曾經在我的手指上戴過一個戒指,但后來你又拿回去送給你的小情人了。除此,你再沒往我手上放過任何一樣東西,是不是?你掙的錢,你說是你的,我掙的錢,你說是我們的,這我都認了,我以為和你結婚至少可以擁有你的感情,擁有以后與你一起度過的時光,可是你把這一切通通都收了回去,現在,除了這房間里還有絲絲縷縷你生活在這里的痕跡外,再沒有你的任何東西了。
安曉堅臉上的顏色變了又變,化過妝的倒不是我,而是他。他冷笑一聲,說,應靜,你這么聰明的人,怎么這么幼稚呢,現在這個年代,誰還會談感情?感情是什么玩意兒,一塊用舊的抹布罷了,扔了就扔了,別再拾起來,啊,聽著都讓人煩。好歹我們也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總不至于做得這么絕吧?
哈,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配說這話!你不是有好多妻呀妾的么,找她們談百日恩去,她們比我重情重義。我以前確實太幼稚了,但再也不會了。你不是說,現代社會,男女平等,男人沒有養活女人的義務了,女人又怎么會有義務去養男人?你現在需用要錢用,是吧,那我告訴你,沒有,一分都沒有!因為我掙的錢是我的,不是我們的。
我瞥了一眼氣急敗壞的安曉堅,昂著頭,堅決地走出了家門。
外面的陽光嘩啦嘩啦地響著,在我臉上晃來晃去,而我的堅強,在這嘩啦嘩啦的聲響中,裂成了無數塊碎片,一片一片地撒在地上,我的腳踏上去,硌得心里痛。
我自己都不知道哪根神經出了問題,當年會喜歡上安曉堅,他除了長相還人模狗樣,是個企業里的小科員之外,幾乎一無是處。但愛情總是盲目的,我被愛情燒得糊里糊涂,只看到了眼前的安曉堅對我的愛慕和無微不至的呵護,只聽到從他嘴里不斷說出來的甜蜜語言,只感受到他懷抱的溫暖,他吻我時我全身顫栗著的幸福。我忘了對他不擇手段追求女孩子和曾有過的厭惡和反感。到后來,就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然后不顧家里人的反對,也無視好友們的忠告和同事們的惋惜,硬是和他結了婚。
結婚的第一年,安曉堅還算老實,對我也體貼、溫柔,我們夫唱婦隨,夫妻恩愛的情形讓我的父母都懷疑當初反對我們是個錯誤。我的父親為此還專門向安曉堅道了個歉,說當初看輕了他,讓他不要放在心上。安曉堅睜著喝得通紅的雙眼,很有大將風度地揮揮手說,為了應靜,我可以忍受一切,不管別人怎么看,我都不在意,我只要應靜過得快樂就行。這句話說得我的老父親當時老淚縱橫,他握著安曉堅的手說,曉堅,我們就把應靜托付給你了,你一定要讓她一生過得幸福快樂!我可憐的老父親怎會知道,在他說了這一番話不久,我和安曉堅就開始了同床異夢的生活。
當然,在和安曉堅結婚之前,我就明白安曉堅的魅力,不然,以我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周圍追我的男孩不計其數,怎會被一個企業小科員迷惑住。我知道喜歡安曉堅的女孩很多,他確實也是那種無論外形還是言談都很帥的,雖然后來我遠距離地看安曉堅時,才發現他的所謂魅力只是外表的浮華而已,說白了,安曉堅就是個徒有其表,可惜的是,等我冷靜下來發現這一點時已經太晚,已受夠了這一段婚姻的折磨。
安曉堅開始頻繁地外出,他的外出一開始鬼鬼祟祟,他把自己梳理得整整齊齊地跑出去,又帶著一身的香水味偷偷摸摸地溜回來。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所以在我面前常常裝得一本正經。我和他吵了幾回,他都說是和朋友去K歌,我喜歡安靜,肯定不愿去那種熱鬧場所,所以不敢跟我說。為了維持表面的和平,我也裝著相信了他,只勸他以后盡量早點回家,一個男人,經常深更半夜回來,總是不成體統的。和朋友K歌又不是生活的必需,總要有些節制才好。安曉堅嘴上答應著,當然是一臉陰謀得逞的得意之色。安曉堅是不甘寂寞的人,所以我的忍讓和勸阻都沒能阻止住他往外奔跑的腳步。后來,我再無法忍受他自以為得計的表情。一次,我跟在他后面,看著他和一個女人進了一家低檔的旅館,當我一腳踹開房門時,安曉堅的一只手像撓癢癢似地插在女人懷里。看到我一臉揶揄地站在門口,安曉堅張大的嘴巴好半天都合不攏,慌里慌張地從女人懷里抽出自己的手。我說,安曉堅,你K歌的方式可真跟別人不同啊,連前奏都很特別。
我沒和安曉堅吵,在那樣的場合下跟那樣的人吵,我嫌丟掉份子,也怕事情鬧大讓別人看到我的悲哀,有了悲哀就免不了要讓人嘲笑和同情。我暫時不需要這些東西。我瞥了安曉堅和那女人一眼,女人正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服,其實也不需要做多少整理,只要把文胸的帶子拉上來就行。女人拉好文胸帶子,抬頭看我,沖我咧了咧嘴,沒表現出一點羞愧的意思來,反倒是我,像個粗魯的闖入者,干擾了他們即將開始的一場賽事。我不能把這對狗男女怎么樣,只能自己抹著眼淚跑出旅館。我的退卻并沒讓安曉堅有一絲心動,他呼嘯著從房間追出來,把我攔在大街上,指著我說,你知不知道這樣跟蹤我的行為是很下流的。他把“下流”輕輕松松地移接到了我身上。
突然間我安靜了下來,我就是在這一瞬間徹底看清了安曉堅的本質,他根本就不可能顧及我的感受,他只在意他的快樂,他自己都沒辦法改變自己,我拿這樣一段婚姻又能怎么辦?風靜靜地吹著,帶來陣陣寒意。周圍圍上來幾個行人,好奇地看著沉默如羔羊的我和指手劃腳的安曉堅。
濃黑的夜色被街燈照出一片模糊的亮光,我感覺到燈光在我的臉上流淌,然后沿著我冰涼的臉頰淌進我顫抖著的唇里,一片苦澀紛紛擾擾地涌進我的心間。我緊緊地咬著嘴唇,堅決不讓一個字從牙縫里蹦出來。
安曉堅理直氣壯地沖我說教了半天,見我不說一句話,他有些鈍了,遲疑地向圍觀的人看看,過來拉了拉我的手,說,好了,回家吧。
我是一個好強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因為我和安曉堅的婚姻是我頂著壓力爭取來的,不能輕易讓它這么破裂讓我的家人難過,讓別人看笑話,所以,盡管我已看透了安曉堅的墮落腐化的本質,也只背著旁人傷心欲絕,自怨自艾,轉過身來,卻仍和安曉堅做出一副卿卿我我夫妻恩愛比蜜甜的樣子。安曉堅看透了我,不知是他自認有愧,還是心中略存薄善,倒也配合,在人前盡力發揮他的表演才能,把我們倆的偽幸福展現得淋漓盡致。
我的忍氣吞聲使我和安曉堅平平靜靜地又過了一段日子。
從此,我和安曉堅就不同床了。我本來就是個心理上有潔癖的女人,對那些風月場所里的女人是十分鄙視的,覺得她們就像一個垃圾箱,毫無選擇地盛著各種各樣的垃圾,等到那些垃圾溢出來時,垃圾箱自然也就爛了。想想安曉堅跳進了垃圾箱,然后帶著一身的惡臭回家,我就惡心。我的鼻子像獵犬似地靈敏無比,無論安曉堅在浴室里怎樣搓洗自己,把自己噴灑得香氣無比,我都能聞到他身上腐爛的氣味,我恨不得把他也當做垃圾扔進馬桶,從下水道沖走。可是,我沒這個能力。慢慢地,我們同在一個屋檐下,互不相擾,倒也清靜。
如果說安曉堅就這樣偷偷摸摸,我倒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后來,他的動作鬧大了,連我父母都知道了,我和安曉堅也就徹底撕破了臉皮。我們的關系從此就由表面的溫和平靜到勢不兩立。
表弟是從我和安曉堅結婚后,才開始在姨媽的監督下交女朋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姨媽特別希望表弟能早點結婚,所以表弟從大學畢業不久,她就急著給表弟介紹女朋友。但表弟說,連我這個做姐姐的都不急,他著什么急,再怎么樣,也得我有了對象他才去談戀愛啊。死活不同意和女方見面。姨媽雖然急,但想想表弟的話也在理,就順了表弟的意思。我一結婚,姨媽就急不可耐地托人給表弟介紹了好幾個女孩,奇怪的是表弟每次都與他見面的女孩談得熱火朝天,姨媽每回都以為有戲,開心得連走路都帶了風似的。但到最后,表弟僅僅是和對方處得很要好,甚至還和對方成了好朋友,是那種沒什么情況,很純粹的異性朋友。弄得姨媽幾次空歡喜一場,十分生氣,又沒辦法幫他代勞,只好再不管了。說不管,又不能徹底放下那個心,就悄悄地和我商量,讓我有意無意開導開導表弟,在適當的時候,再給他介紹一個。我是姨媽喜愛的外甥女,姨媽所急當然就是我之所急,加上又是表弟的姐姐加好朋友,對他的事,當然是義不容辭。
于是,我時時處處都注意十分隱含地向表弟灌輸姨媽曾向他灌輸的那一套,表弟聽多了,明白了,笑話我是他媽的代言人。我才不管什么代言人呢,說表弟,你哪怕找個女孩子應付一下姨媽也行啊。
表弟笑了,說女人一結婚怎么都這樣無情,你這哪是當姐的,簡直就是棄我的終生幸福于不顧嘛,也把別的女孩的幸福不當一回事。我一想也是這么個理,紅了臉說既然這樣,那就正經點,好好找個女孩子成家過日子。
表弟很認真地看著我說,姐,你真的認為我到了成家的時候了嗎?
我說不是我認為,而是姨媽認為,姨媽是急著抱孫子,你不盡快完成任務,她就不停地找我,說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我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非要我給你介紹。你告訴我,你究竟喜歡什么樣的女孩?
表弟嘆了口氣,很深沉的樣子,郁郁地說道,姐,你就別替我操心了,我會正兒八經去找個女朋友的。但是你真的覺得你和安曉堅很幸福嗎?
我一愣,沒想到表弟會這樣說,因為那個時候我和安曉堅已經出問題了。
后來我和安曉堅不死不活地過著,表弟看的最清楚了。表弟背著我警告了安曉堅好幾次,安曉堅回到家就沖我發脾氣,還把表弟罵得一塌糊涂。我聽不下去了,也顧不得好看不好看,和他吵起來,把他罵表弟的齷齪話撿起來再還給他。我們倆對罵到最后,安曉堅用邪邪的眼神看著我,說了一句不是人說的話:我一直認為你很純潔的,現在才知道,你原來也不是什么好貨色。我讓你很丟人是吧!你不是一直給我戴著綠帽子嗎!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綠帽子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了他半天。等反應過來,安曉堅已經走了。
然后,我打電話把表弟罵了個狗血噴頭,我的生活我自己會處理,要你楊青過來趟這個混水干什么?好好的,你楊青一摻乎,全黏成一鍋糊了,本來還清清爽爽,現在好了,黑白不分,是非全無。楊青你個笨蛋,我是姐你是弟,我操你的心天經地義,你個瞎貓管好自己的地盤就行,跑我地盤上捉什么死耗子,我又不傻,老鼠夾我不會放啊?死耗子我自己不會撿啊……
語無倫次、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通,連自己的腦子都木了,再說什么完全不知道了,反正,跟小時候和楊青吵架一樣。表弟在電話中任由我罵,一聲不吭。直到我口干舌燥停了下來,表弟才輕輕地說,姐,你為什么不離婚?表弟的聲音像個長者似的充滿了溫和與寬容。我緊繃的心,像有人一下子給松了綁,軟了,眼淚開了閘的水一般,嘩啦一聲,就勢洶涌而出,全身心疲憊困乏。我哽咽著對表弟說,弟弟啊,你不懂啊。表弟說,每個人都會走錯路,錯了回頭重新開始不就行了?為什么你要用你的生活用你的青春來堅持這個錯誤?回頭吧,姐,沒有人會看你的笑話,沒有人會嘲笑你的。反倒是你現在的樣子,更讓人傷心。
表弟的話讓我好一陣迷惑。我又何嘗沒想過離婚,可是離婚后我又如何面對曾善意地勸阻過我的人們,又如何面對竭力反對過又真心誠意將我托付給安曉堅的父母?
安曉堅早已看透了我的心理,知道我愚蠢的執著,更張狂了,有時甚至公然將那些齷齪的女人帶回家炫耀。我很平靜,平靜得有點兒不像是正常人,甚至,我有時還替他帶來的女人倒上一杯水,沖他們淺淡地笑笑,出門還禮數周到地打聲招呼,替他們把門帶好。后來表弟說,我的這種平靜其實是對安曉堅最大的藐視,是毫不在意他存在的表現。我想想也對,我對安曉堅的張狂確實不再有感覺,沒有了憤怒,沒有了痛恨,連悲哀都沒有了,就好像面對的不是我的丈夫,而是一個與我合租房子的男人,只要不影響到我,你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安曉堅也說,我的無動于衷最讓他生氣,他是我丈夫,一個女人連丈夫帶個女人回家都沒情沒緒,說明什么?是我對他的蔑視,是我看不起他。安曉堅其實還真是自作多情了,我若是對他還有蔑視,那肯定是我對他還心存不忍,事實上,我壓根兒連“看不起”這樣的心思都不愿為他而動了。
最終,安曉堅無法忍受我們這樣的關系,他要打破表面的平靜,讓貌合神離像展覽一樣公然地展現在大眾面前,從而,讓我無處逃午遁。
其實,我料到事情遲早會這樣的,但我卻沒有在意,所以,當事情踱著方步緩緩向我走來時,我還在虛擬的幸福生活中,是一副感覺良好的樣子。
派出所的電話是打到我們雜志領導辦公室的。因為我們雜志和派出所有一些工作上的聯系,所以起初領導沒在意,聊了幾句,派出所的人才說,你們社里有個人被我們扣了,因為嫖娼。領導幾乎跳了起來,誰?一個叫安曉堅的人,他說是你們雜志社的。領導一聽,這才噓了口氣。
領導告訴我這件事時,我臊得恨不得變成小蟲子,躲在哪個漆黑的旮旯里永遠不出來,就那樣無人察覺地老死。
當我把安曉堅從派出所領出來時,發現他竟然沒一點廉恥感,反倒是一臉的得意,我一下子明白了,安曉堅是故意要我在單位出丑,你應靜不是對安曉堅很漠然嗎,我就做個讓你不漠然的事來,你應靜不是很要面子嗎?我就戳穿你的面子,讓你單位的人都知道你的幸福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我對安曉堅的歹毒憤慨無比,可待吵過之后,才發現,贏家依然是安曉堅,他需要我的憤怒,我的爭吵,這讓他心里舒坦,就好像,花開得鮮麗需要肥料的養分。
回到辦公室,張珙不停地瞅我,我沖他笑笑,裝出一副沒什么事的樣子,低頭看我的稿子,可天知道,我看進去了幾個字。后來張珙忍不住,輕輕地說,其實我們都知道你和安曉堅的情況。社里好幾個人都見過安曉堅在外面鬼混。這句話猶如一聲驚雷,我的頭“轟”地一聲大了,我以為和安曉堅的狀況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在每個人面前做出一副陶醉于和安曉堅快樂和睦生活的幸福之態,就像在舞臺上表演一樣,所有的觀眾都看到了安曉堅已經走開,這幕戲也已經結束,而我卻依然十分投入地獨自表演著,直到累得演不動了,才停下來,卻看到,偌大的舞臺上只有我一人,臺下觀眾都在用一種可憐的目光看著我。
我就像個小丑。
想想被人當小丑一樣,那是什么樣的感受!我可以無視安曉堅的叛離,但我經受不了所有人都一目了然我的丑態。終于,像畫皮一樣蒙上假面具,將苦水獨自吞咽、強顏歡笑的我在張珙說出實情后,羞辱地在辦公室痛哭起來。酣暢淋離的淚水,壓抑的卻是撕心裂肺的哭聲,嚇得張珙跳了起來,手足無措地站在我面前,呆呆地看著我,直到我哭得快斷氣了也不敢再說一句話。
直到最后,桌上的紙巾讓我用沒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打開門,不知去哪個辦公室,把人家的一盒紙端了過來。其實,哭了一會兒我就覺得挺沒勁,一個誰看了誰嫌的安曉堅,值得我這樣歇斯底里嗎!可正因為這樣一個不值得的人荒廢了我三年多時光,我忍辱負重,強顏歡笑,結果卻依然逃不脫遭人嘲笑。一張臉皮薄如紙,我為這張薄紙付出了多少啊!
表弟知道后,沒能忍住憤慨,也不管答應了我再不插手我和安曉堅的事,他把安曉堅堵住狠揍了一頓,如果不是有人報了警,安曉堅身上的零件肯定得損失一兩個。
這種事本就是紙里的火,怎么可能包得住呢,終于傳到我父母那里。我父親眼睛血紅,握著拳頭,在客廳不停地走來走去,母親一邊哭一邊埋怨我:當初不讓嫁給安曉堅,她偏不聽,這下弄成這樣,受盡了委屈都不回家說一聲,你說這孩子怎么這么好面子,這么倔?又抱怨我爸,都是你這個死老頭子,把應靜托付給這樣一個無賴,這下好了,應靜的苦受大了。
他們死活要我和安曉堅離婚。
若是一場悄沒聲息的演出,我配合著也就罷了。現在都已經人盡皆知了,我再也無法繼續演繹我表面的幸福,而且,也沒有演下去的必要了,我怎么可能被烈火燃燒之時,還讓親人們跟著在油鍋里挨煎?于是,我向安曉堅提出了離婚。
安曉堅是個十足的無賴,他說他根本沒想到要和我離婚,他勸我也不要有這個打算,雖然我和他結婚三年,實際上卻只做了一年的夫妻,他都認了,但就是不和我離婚。要離早離了,何必那么辛苦非要等三年。三年,他可不是為陪我演戲的。
當然不是為了陪我演戲,我若知道婚姻僅是一場戲劇的腳本,又怎會如此賣力演繹我的人生?安曉堅的生活是豐富的,沒有婚姻的捆綁,他的生活不是更有味道么。他是為了什么?我弄不懂,從一開始我就沒弄懂,我的出場倒更像是為陪襯他,他的光華絕代,他的繁華似錦,映得我越發黯淡和悲情。
安曉堅不愿離婚,我也懶得和他鬧,婚姻是一杯放置太久的白開水,原本就無味,如今又飄浮了一層灰垢,誰也不肯再喝,就讓它像原來那樣放著吧。離不了婚,我們就這樣一直拖著。雖然彼此都疲憊不堪。
表弟真的開始正兒八經地談戀愛了。第一個帶到我面前的女孩是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大學生,很清純的模樣,見人也大大方方,沒一點兒忸怩之態。我挺喜歡這個女孩,跟表弟說要好好對待人家,千萬不要委屈了人家女孩。表弟攬著女孩,很氣概地向我表示:決不讓這個你喜歡的女孩子受他的委屈!
我聽出來了,他說的是我“喜歡的女孩兒”,但想表弟平時和我說話也是這樣主謂不分,所以也沒去摳他的字眼兒。誰喜歡的女孩兒都行,只要認認真真地談他的戀愛,能讓我的姨媽歡歡喜喜就成,所謂只求結果,不管過程。
表弟和這個女孩談了幾個月的戀愛,還真沒讓女孩受著什么委屈,該買的東西給人家買了,不該買的也給人家買,該浪漫的時候也都很浪漫的樣子,把女孩哄得滿臉興奮壓都壓不住。姨媽看著,以為表弟真的要給她娶兒媳了,整天高興得合不攏嘴。連在我面前也不顧忌,張口閉口就是“我家楊青那媳婦”。誰料想,姨媽咋乎了幾個月,表弟就和人家分手了。用表弟的話說,女孩太稚嫩了,稚嫩得讓他不敢去碰,生怕一不小心把她給捏碎了。好像那女孩兒是膨化食品,脆生得很,得兩手提拎著才行。氣得姨媽和他不罷休地吵了三天,三天里的表弟居然胖了三斤。連臉上愁云慘淡得好像隨時都要下雨的媽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想不到姨媽那罵聲原來還養人呢。后來,表弟又正兒八經地去談了幾次戀愛,每次姨媽都歡天喜地,可是結果還和前面的一樣。
我摸不透表弟的心思,和他談,他總是一副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的樣子,跟我說東道西,要么就扯到安曉堅身上,說要找人收拾他,又說我瘦了,顴骨都出來了,怎么他遇了事就往胖了長,要是跟我換一下就好了,這樣怎么也能讓大家心疼一些。總之,他就是不認真與我說他的心事。到后來,任憑姨媽怎么托我,我都不肯與楊青再談關于他戀愛的事,我自己一攤子破事都顧不過來,哪有閑心管他,愛情是他的,其中的苦樂他自己體會吧。
我一撒手,姨媽以為我在為和安曉堅的事煩著呢,慢慢地也不在我面前提表弟的事了。
我和安曉堅就像是兩盆花,在一個屋檐下安然地各開各的,說安然,其實也不確切,我的爸媽覺著跟這樣的男人同住一室,就像與狼共舞,說不定哪天就叫狼給害了呢,堅決要我住回家去,他們覺著我和安曉堅就像一場戰爭,敵強我弱,差距明顯,撤不了陣地,那就遠離前線好了,惹不起還躲不起!我沒答應父母的要求,我回家去住,萬一安曉堅這個不要臉的跟過去,不就連累了兩個老人。何況,還有陣地在,就這樣叫我丟兵卸甲,我心猶不甘!
安曉堅自從上次向我要錢沒要上后,偶爾回到家居然勤快起來,跟我說話也有巴結的味道。我冷冷地打量他,怎么也想不通當初就看上了他,換了現在,這種人我瞄都不會多瞄一眼的。
有次,我對他說,安曉堅,你別白費心思了,你做得再好我也沒錢!就是有錢也不會給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安曉堅看看我,放下手中的活,慢條斯理地說,應靜,我這個人就是簡單,能叫你一眼看透。好吧,我也不演戲了,你不是很想離婚嗎?那我現在告訴你:離!
我一聲不吭地看著他,我要看看安曉堅究竟想玩什么花樣,他能耐下心跟我堅守三年,突然間這么痛快,能不叫人生疑?
安曉堅說,你別老用你那根腸子來揣測我,我沒你想的那么陰險。我離婚就是為解脫你。解脫了你,我也自由了嘛,還可以再堂堂正正地去談戀愛!
我“哧”地一聲,冷笑道,解脫我?說得動聽,我現在也沒什么不解脫的,挺好啊。
安曉堅說,那就是你不想離婚嘍?
我說,說吧,你到底有什么鬼條件?
安曉堅說,好,既然你說出來了,我也不裝模作樣了。我只要這套房子!
我立馬跳起來去我的房間收拾東西,像一個坐久牢房的人,日想夜盼總也盼不到出獄的日子,忽然某一天,獄警跟你說,你自由了,你轉身就跑,生怕來不及,所有的一切都變回去。房子是我和安曉堅剛結婚時買的,用去了我所有的積蓄,還有我父母的一些贊助,而安曉堅只拿出一萬多塊錢。但我已經沒心沒力去和這樣的人爭討這些問題了,耗了幾年時間,我只不過做了一個真實而荒誕的夢,現在,只要能從這夢中走出,剩下的東西對我來說都是附屬品,雖然扔了心痛,但卻比困在夢中總也醒不來要好吧。
從街道辦事處出來時,安曉堅向我伸出手。我沒握,這三年多,我對安曉堅的厭惡不是他本人可以想像得到的。沒想到,安曉堅一點都不難堪,淡淡地一笑縮回手,看了看懸掛高空的的太陽,抽抽鼻子說,應靜,作為旁觀者,我其實看得很清,只有你這個當局者迷。
我認真地望著安曉堅,猜測這個無賴想要說什么。
安曉堅說,你難道看不出來楊青對你并不僅僅是姐弟情嗎?
你什么意思?
安曉堅笑了笑,沒什么意思。他抖抖手里的離婚證,欲言又止的樣子,看他一臉依舊的光鮮,我忽然覺得特別不值,我的青春如流水,在他手里嘩嘩啦啦流了過去,可他的樣子呢,一點沒變,甚至笑起來的模樣還顯得特別的單純,一點也不像有過三年多婚姻跡像的男人。我心里不免有點難受,難道婚姻就是抽女人的精華歲月來滋養男人的?
應靜,我很抱歉傷害了你。安曉堅大概是言情劇看多了吧,都到這份上了,還不知道是裝紳士呢還是裝傷感,反正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一個女人近四年的光華被他糟賤,又豈他一句裝模作樣的話語所能化解得了。
我冷冷一笑,轉身離開,將這個我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的男人拋開。沒有人能一句話釋懷被他傷害的人。沒有人能。
聽說我離婚了,表弟像以前一樣環著我的肩說,你這段艱難路程終于走到頭了,我為你洗塵。說吧,想去哪兒,我絕不跟你討價還價。
我從表弟的胳膊里掙脫出來,認真地說,楊青,你也老大不小了,真的該好好找個女孩子成家了!
表弟嘻嘻哈哈,依舊一副沒正經的樣子說,姐,你怎么跟我媽一樣,老逼我成家?這一下子你叫我到哪去找可以和我結婚的人?要不這樣,我媽那么喜歡你,干脆我把你娶回家得了!
我笑了,怎么,以為我可憐啊?楊青,以前我可幫你參謀了不少,今天你幫我參謀一下,你說,張珙這人怎樣?
表弟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沒有了,他呆愣地看了我半天,才吭哧了一聲,這么快啊!
那當然,你姐我還有幾年青春可以浪費啊,趕緊找個男人吧,也省得你們一個個替我擔心。你呢,中意的人還沒出現?
表弟撓撓頭,啥叫中意的人,不就是找個老婆么,滿大街待嫁的女孩子,哪個不成啊!
我說好,什么時候喝你喜酒提前吱一聲,姐我給你一個大紅包。我按了按口袋,里面就躺著一個紅包,那是給張珙的,明天是他結婚的日子。而另一邊的口袋,則裝著車票,我離開這個城市的另類承載。
表弟說你多大的紅包也沒啥份量。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兀自收拾著自己的行當。從屬于我和安曉堅的那幢房子搬出來,我再也沒有進去過,里面所有仍屬于我的東西都隨安曉堅處置,那些沾染了安曉堅氣息的東西我壓根兒沒打算要,最好,安曉堅像收拾垃圾一樣把那些東西全部扔掉,屬于他的世界里不會再有應靜的一絲絲往昔,哪怕我曾碰觸過的某些灰塵。住回娘家的這些天,父母過節似的歡天喜地,他們絕口不提安曉堅這個人和這個人有關的往事,就好像我和他們對這些年月瞬間都失去了記憶,我依然是那個待嫁的、讓他們驕傲的女兒。但不提并不等于真的失憶,有些過往,是手腕上的痕,無論是眼生生的看到,還是眼角的余光碰觸,都會讓心不再平靜。那種疼,是真真切切,鍥而不舍的。我很明白,其實我早已不再是讓父母驕傲的那個女兒了,我的固執任性損毀的不僅是我自己的人生,還有他們的尊嚴,他們的笑容,也許是為我從這段不堪婚姻里解脫出來的由衷歡喜,但誰又能說,那不是為安慰我的強顏歡笑?我的存在就如同一塊碑刻,時刻提醒著他們我有一段傷心的過去,讓他們的笑容變得牽強和虛弱。
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妥當,我拍拍手,笑瞇瞇地望著表弟。我的樣子一定像極一個和藹慈祥的老人,表弟擰過臉,他淚光閃爍的模樣讓我心中酸澀難忍。
我像小時候一樣拍拍他那張清朗明凈的臉,說,楊青,你放心,你姐我會生活得很好。祝福我!
表弟果然笑起來,他抹把臉,張開臂把我攬進懷里,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姐,一定要幸福!
我笑了,說,那是當然,我還想跟你比比,看誰比誰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