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天,王一冰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有話叫活見鬼,說的就是他。或者說,現在他就抱著鬼,和叫做骷髏的鬼在周旋。天空陰沉沉的,但有日頭。這么說你就懂了:日全食。真實的情況是,那天風和日麗。那天的他不是正常的他,而且從那天之后,他就再沒正常過。他離開了陽臺,同時不甘心地再次深瞥一眼,對面依然風平浪靜,除了琵琶培訓的大橫幅在二三樓之間空洞地低垂。不能說是空洞。空洞也叫空洞呀,關鍵是暈。腦子暈的時候看什么都睡眼惺忪,其實他一點兒睡意也沒有,能睡著才怪呢。他小聲嘟囔一句。
然后,他打開電視。新款海信。才買了三個月的平板電視。機頂盒中間,黃色數碼閃爍了一會兒,電視屏幕接著就是一片金黃。中間閃了一行字:元旦快樂。快樂個頭呀。看了這四個字,他突然沒了興致,按了遙控器的紅按鈕,屏幕掙扎著忽閃了一下,啪一聲,肥皂劇、著名的謝頂播音員、專家什么的就都乖乖滾屏幕后面去了。
恰在此時,手機傳來了“靡靡之音”。他愣了愣,看了看號碼,沒接。靡靡之音繞了兩圈梁,最后帶了失望戛然而止。這曲子是王一冰認識曉航之前從網上免費下載的,后來就認識了曉航。她對它不太感冒。一個特定的時間點后,他對它更不尿了。她開始樂此不疲地問,又有哪個騷貨勾搭你了?其實,她不需要他的回答。起碼她認為,答案早有了。一開始,王一冰沒在意,玩笑而已,兩口子嘛,可以雅俗皆宜。但每每此時,她表情冷峻,小嘴上翹。慢慢地,他反感了。反感過后是彼此的沉默不語與冷戰。之后經常發生的狀況是,她把門一關,把他攔在客廳里,自己則躺在床上,不做飯不睡覺不洗漱,一躺半天。
特定時間點是這樣的:它出現在兩人一次盡興的歡愛。他撫摸著她光滑的肌膚,看著她吳倩蓮式的風流單眼,開始了自己的詩情畫意。曉航就笑了,笑畢隨口問了句,這樣的話,跟沒跟別的啥說呀?王一冰乃謹小慎微之人,對領導對同事對老婆,都是如此。偏那天高興,竟腦子一熱,脫口而出,說出了個“啥”的名字,并說那個“啥”甚至為自己都懷了孕。從此,他開始收獲她的怠慢、以及非暴力不合作,主要是性方面。偶爾的一兩次,她竟打起了瞌睡,表情也是厭棄的,她像她主任科員的丈夫是塊兒破抹布。他腸子都悔青了,試圖和她解釋,隨便說說,怎么能當真呀。隨便?敢情你是隨便之人?看不出來呀,等等諸如此類更完蛋的話。
順便交代一下,王一冰和曉航一直都沒生養,頭一年是為了過二人世界,第二年是每回做的時候,王一冰特意都沒戴套,目標奔生養去了。可曉航那塊肥沃的土地偏不合作,始終風平浪靜。
因此,可以想象,王一冰說自己居然和那個“啥”都有生養了,對她的打擊是雙重的。一、他背叛了自己,哪怕是在認識自己之前;二、他這是禍禍自己不能下蛋呢。他的性需求遭到了閹割。自然作為男人,他是要努力挽回的,低三下四了幾回,道歉N遍,沒用。曉航既不哭也不鬧,彈指小手一揮,讓他做這做那,岔開這話頭。后來他也不告饒了,靜下心來,仔細分析了一下,雖然她不能生養(還需進一步驗證),但她是性需求正常的女人,那么,就有這么幾種可能:一、她有人了;二、除了第一條,她還有其他疏泄性欲的秘密通道。他承認自己這想法很卑劣,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想。他很認真地盯她四回梢。選在她休班時突然回家三次。查她一切的聯系方式:手機、電郵、QQ、空間次數若干。總體正常,除了和閨蜜在一起膩,再就是逛商場,買名衣名鞋名吃。他鎖定了關鍵詞:性欲與購物。網上言之鑿鑿:女人的購物欲比性欲更厲害。她肯定記得一次非常愉快的購物體驗,例如買到一件很漂亮的衣服,卻不一定記得一次很美妙的性體驗。更有甚者,言歐美女士寧愿為一件漂亮衣服禁欲一年。
于是,他沒轍了,開始瞄上樓對面的美女。他視力超常,年富力強,最適合偷雞摸狗,或說得專業一點兒叫窺視。他驚異發現對面的女孩兒似乎對他也有好感,起碼不討厭他對自己面帶貪婪的掃視。他看她也看,他笑她也笑,他朝她招手她也向他招手。他清楚看見了她的酒窩和小虎牙。曉航就是屬虎的,念頭一閃,他的臉就紅了,美女和曉航倒了個個。他再接再厲地想,自己還是那琵琶該多好,就可以和人家琴瑟。自然,他循規蹈矩,有心沒膽,擔當不起這樣的后果,遐想而已。
可想而知,元旦那樣一個特殊日子,對面那個搞琵琶培訓的美女沒露面,對他那小小的隱秘的需求是有打擊的。其實,如果那天王一冰思維正常,該想,女孩兒家家,不和曉航一樣,趁了元旦不買些更好裝扮或修飾自己的物件,那便是有病。問題是那天他被嚇傻了,看人狀物自然病態。看不見美女,進一步加重了他的病態。以至于他再次聽到手機傳來的靡靡之音時,竟然當大小便失禁。手機那頭來了一陣謾罵,大意是敢不接電話,是不是在闖禍。王一冰近乎諂媚的模樣很無恥,也更滑稽。因為他一手拿了手機,一手提溜著手紙擦沾滿了屎屎的褲襠。那邊明察秋毫,跟著問了句,你是不是拿紙擦腚來著?內急。王一冰不敢撒謊,邊回答邊在心里補充道,被嚇的。電話是掌柜的打來的,寒暄了幾句,最后問道,你他媽有沒有空?掌柜的這人有意思,對手下瞧得上的,一律以“他媽的”伺候。看看吧,啥××話,裝×呀。其實王一冰說完這話就后悔了,回手話在腦子里都醞釀好了,掌柜已掛斷了電話。再打就不合適了。其實,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直接去便是了。
惟一合理的解釋是,他真被鬼嚇傻了。他恨恨地想,不打撲克,還不能招鬼呢,想著想著,手下一打滑,屎撞手上了。
元旦一整天,家里的屎尿味兒一直就那么彌漫著。
元旦前夜,公司里照例要會餐。會完餐,掌柜的還有幾個掌柜的心腹都喝高了。幾個心腹中,有王一冰。心腹A卷著舌頭問掌柜的,玩(撲)克?操,掌柜手指辦公樓,去。他們就去了。進了走廊,王一冰不行了,胃里翻江倒海的,不吐不快非吐不行。海參鮑魚們化做粘稠狀液體從嘴里噴涌而出。出門撞見掌柜的朝他笑,個××玩意兒,都會生養了。王一冰就笑,其實心里哭的滋味都有。順便交代一句,掌柜有潔癖。掌柜的被心腹B和C攙扶著上樓。王一冰的笑沒人理沒人睬的,僵在臉上眼角都拉出了一道皺褶。待笑紋慢慢撫平,壞了。走廊里變得陰沉無比,再看看,燈還是燈,依然光線充足。當時他沒太當回事兒,踩著昏暗繼續朝上走。
掌柜愛打夠級。王一冰和心腹A是掌柜固定的聯邦。和掌柜打聯邦牌不好打,掌柜的能欽點王一冰做聯邦,既是信任也是認可。可那天,王一冰一坐下來,就開始天旋地轉,眼睛都睜不開。第一把挨了罵,第二把被咆哮,第三把不罵不咆哮,直接讓他和親信B換了座位。其他幾個人,不管聯邦非聯邦,于是同仇敵愾,一起朝王一冰開火。王一冰就在這時出現了短暫的聽覺障礙。光看了他們嘴動,聽不見他們說什么。王一冰的無動于衷被理解為沒醒酒,你媽個×,喝點兒貓尿就癡了,明天清理干凈再滾回來。音調是敘述式的一聲,毋庸置疑。親信們一齊動手,把王一冰請出了屋子。
王一冰再次面對走廊里的燈。燈滅了,聲控的,他跺了一下腳,燈還是那么懶,眨都不眨一下,自然也不睬他。王一冰想安個開關該多好,再讓你懶。邊想邊往前走。走廊很長,好一會兒也沒走完。他累了,拤腰喘氣,那個燈還在頭頂。咦,咋了?他下意識地扭頭看,怎么回事兒?樓梯還在身后。活見鬼。他想。為了證明只是錯覺,他繼續朝前走,腳是自己的,在動。胳膊很協調,在甩。王一冰松了口氣,走了一會兒,停下來。壞了,還是那個走廊里的西數第二個燈。王一冰慌了,他開始跑。跑啊跑,直到他悲觀地意識到一切都是徒勞之后,他試圖回到掌柜屋里,就又把跑的動作重復了若干遍。這耗盡了他最后的小體格。他仍在幽暗的燈之下。王一冰眼一閉,陷入了長久的自我幽閉。“自我幽閉”是王一冰事后總結出來的詞。它介乎于深度睡眠和清醒之間,同時也為后來發生的事兒做了最好鋪墊。
王一冰被掌柜和親信們發現已是零點以后的事兒。也就是說,他王一冰在自我幽閉中跨過了前后兩個小時。因為少了王一冰,剩下的五人只好改打保皇。掌柜心情自然不好,打了一圈,草草散伙。掌柜的見了王一冰大冬天的躺在走廊里,也沒心情多問,招手讓伙計們把這個敗興家伙架起來,王一冰事后想想,嗯,人家能走出去,偏我不行,也該著見鬼啊。
鬼啥樣?青面獠牙?從公司大門出來的那一剎那,兄弟們親愛的掌柜的親信們頓作鳥獸散。那時起,生理功能恢復正常的王一冰開始認真想鬼的事。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兒。
那天白天下過很大的雪。許多重要的永載史冊的大事兒都是在雪夜發生的。路很滑,這使王一冰必須小心應付。前面有戶人家的燈在屬于元旦的空氣中不停氤氳。一溜花圈一字長蛇陣擺開,還一抖摟一抖摟的。王一冰皺了皺眉,直到這時,他仍沒意識到死人和鬼之間會有任何關聯。他甚至以旁觀者的身份想起了個浪漫的電影:《人鬼情未了》。講的是丈夫以鬼的身份在暗中保護人間妻子的故事。就是鬼,也那么純潔脫俗。人間妻子不知道自己有啥理由害怕。他就不斷地想漂亮女主角,不怕,不怕,不怕。他對自己說。
其實是他害怕。電影是電影,現實一點兒也不浪漫。首先,死的人不是明星。是那個動輒在家里就發狂般破口大罵,見了路人又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由是得知,這個被花圈緞帶定義為懿德千秋的老女人可能患有輕度臆想癥。不正常的人死后變成鬼一定也能折騰。說不定要出來呲牙咧嘴朝人張牙舞爪的。想到這兒,王一冰有些魂飛魄散。他低頭不再敢看緞帶上的奉承之詞。糊弄來糊弄去,他也不知道糊弄人還是誰。
小時候,他遇見過一戶人家死人,死的同樣是老太太。夜半時分,村里的大喇叭以近乎刺耳之音宣告著她的死訊,搞得相當隆重。然后,直到第二天夕陽西下之前,大喇叭就沒停過,使哀痛牢牢統治了村里每個角落。大人們說,這個老太太乃老革命,女中豪杰,丈夫被還鄉團殺害,腦殼兒被裝在籠子里裹著油布寄給她。從那以后,她便鐵了心苦練槍法,戰場上英勇無比,屢立戰功。解放后,她謝絕了一切待遇,只保有黨籍,只身一人到了我們村。這是她丈夫被殺害的地方。具體方位是村頭法國梧桐下。那里距在村里安排的住處僅十米遠,于是經常地,夜半時分,村里人常聽到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偶爾還會聽到槍聲。后來,她的槍被村里的民兵連給下了,但哭聲依舊。隔著歲月長河,一直飄進王一冰的記憶里。四十年,幾乎天天如此。
四十年,那是個什么概念,半個人生。足足有兩代的人或生養,或離世。王一冰看到的不是老革命也不是寡婦,鄉村里的寡婦不會如此煽情,她們往往會專情于生存。其他都是扯淡。老太太不是,她有國家養育,不需為饑饉發愁。這是王一冰有機會在村頭看到老人家歇斯底里表演的大背景。梧桐樹下,手伸向黝黑蒼天,嘴里念念有詞:還我夫君。口氣神態脆弱得與女英雄相去甚遠,N次方也攆不上的差異。王一冰清楚記得,自己手里的知了趁機飛走,它可是那晚他的惟一收獲。那年,他九歲。老太太死那年,他十二歲。兩者之差為三。整整一千多個夜晚,他深陷于那晚的細節而不敢外出,包括起夜尿尿,好幾次寧可尿褲襠也絕不跑廁所。
就怕回憶。回憶一來,《人鬼情未了》就幫不上忙,還添亂。因為兩老太太不是帕特里克特。王一冰被迫健步如飛,和鬼賽跑。摩爾命好,和鬼是兩口子。自己和兩個老婆婆素昧平生,只會出來嚇唬自己。王一冰越想跑得越快,他也忘了腳下的雪已碾軋成滑冰,這么跑很危險。
很自然地,他摔倒了。不同于我們的想象,他是被絆倒的。這一倒反倒讓他不再那般恐懼。整體上說,老太婆越來越遠。剛這么想,骷髏開始說話了。
你誰呀?骷髏問。
這話該我問你呢。王一冰回擊道。
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不太待見我。骷髏語氣幽幽。
廢話,誰愿意待見骷髏呀?這么想,說出來卻緩和了口氣,變成了不,咋說你前世是人的。
想不想知道我這個曾經的人是咋死的?選擇:A、做了壞事,B、疾病,C、饑餓,D、戰爭。選對了,你就可以走。
王一冰想了想,選了D。
骷髏沒馬上說對還是錯,又緊跟了個問題:為什么?
王一冰犯難了。首先,他在揣度對方的動機。沒辦法,他習慣了機關思維。眼下這骷髏就是掌柜。廣而言之,凡是能決定自己或哭或笑,甭管它是好還是壞,長遠還是瞬時,都是“掌柜的”。哪怕是骷髏,有裁決權,就是掌柜。正常的順序下來,應該是:因為你本人很優秀,不可能做壞事,好人好報,不可能得病,你溫飽有余,所以不能挨餓。
于是,他就這么說了。骷髏說不不,你真虛偽,可悲可嘆。讓我選,首先,我沒有必要考慮別人的感受。我沒有寒冷,沒有饑餓,安逸得像神仙,就是當皇帝,也不一定有這么自在。我就選A。當然,這不是邏輯能解釋得清的。也即,不能說,因為我做了壞事,就罪不容誅。
那可不可以這么推導:你死于一場低概率事件,比如被車撞,被人失手殺掉?王一冰覺得話說到這份兒上有點兒味道了,形而上的味道。
總算說到點子上了,不過由于事先約定,你暫時不能走。
當然,樂意奉陪。王一冰欣然允諾。
該你提問了。注意,問題僅局限于“我”,凡圍繞于此的所有話題,都可以說。
好,我就不客氣了。首先,你的前世是人嗎?
完全正確。但你不該如此較真。我不過是道具,或者說就是個符號。也可以叫做具有人形的物。現在,我和你一樣,同樣站在智慧的高端,進行平等對話。
平等好。那么,你到底死于什么類型的偶然事件?
你可以出選擇題。
王一冰想了想,放棄了。順便開起了玩笑,我不想吃你剩下的。
夠坦誠,不過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它無解。
王一冰輕輕啊了一聲,以表示些許的失望。
不過,我們都是有智慧的,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這故事就發生在你們村。一戶人家,婆媳不和,婆家人多勢眾,媳婦受氣,但生養了兒子,終日不得見,常住婆家。天長地久,孩子自然和奶奶親,和娘疏離。一天,婆媳再次吵嘴,男孩兒害怕,離家出走。
對呀,你說的是我呀。王一冰大感意外。你到底誰呀。
我是誰不重要。或者說,如果你足夠智慧的話,就該繼續聽我講。你到了一戶人家那里。一個老人熱情接待了你。那年你才三歲,一定回想不起來人家模樣了。但我可以引導你想:男的女的?
王一冰想了想,答道,女人,老女人。
事情這個時候起了變化。王一冰想到這是今天回憶起的第三個老太太。就這么巧,今天是老女人日。我猜,下面你講的該和這老女人有關。
不,伙計,骷髏說,這個觀點不對,我不光掌管歷史的過去時,還昭示未來。
好了,我要回家,可以嗎?邊說王一冰邊試著走了兩步,還行。
可以,但你甭想耍花招。我們之間的對話才剛剛開始。骷髏說。
隨便。王一冰說,心里想,骷髏的臉皮真厚。
王一冰一頭扎進被窩里,想把骷髏攔到夢外面。這叫自欺欺人,骷髏如影隨形,一直和他對視來著。莫非骷髏身上裝了萬能膠?王一冰伸出手,想夠骷髏,卻粘了萬能膠,哥倆好牌兒的。骷髏笑意盈盈,就跟你跟定了。
王一冰有些尿急,急三火四去了趟洗手間。憋了大半天,尿液從口里出來的是直線。刺刺的,把曉航都吵醒了。曉航耷拉臉,望著他的脊梁開始數落,王一冰光關照排泄,僅聽了個大概,就是抱怨。來晚了還吵人之類的話。王一冰有些委屈,便回說我遇見鬼了,沒瞧見骷髏嗎?曉航回話時語氣很硬,充滿了厭棄,你就是鬼。真沒瞧見?曉航干脆不理他,使勁一帶,洗手間的門哐哐作響,嚇得他的手一哆嗦,最后一點兒尿液浸褲頭上了。
夢里延續的還是和骷髏的對話。確切地說,是疑問。夢給他羅列出兩道題:那老太太誰?骷髏是誰?王一冰不停撓頭,一會兒天壤一會兒云泥的,猜不透。夢一個勁兒地對他展示著慈祥,不急,慢慢來。不過有一點,我要提醒你,這兩問題必須解決,骷髏不說了嘛,事關未來。啥意思?你說呢?好了,慢慢想,今天不行,還有明天,但不能再拖,過了明天,就由不得你了。
事態的嚴重性讓他不得不全力以赴。首先,他把所有有印象的老女人糾集到一起審視。這不難,好比是讓孔子教授《論語》般對口。打小起,他就愛琢磨事兒,當然主要是為了更好地琢磨人。可以說,他的日常生活都被人和事兒牢牢罩住,然后結細細密密的網。別人粗枝大葉,他不。他可以清楚地記得自己所認為的重要日子的所有細節。時間地點人物表情周章。只要是往床或沙發上一躺一靠,這些細節便會魚貫而出,從流放地里跑出來。
于是,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有了,第三個老女人是他奶奶。奶奶臉上有顆偉人痣,這是其一;其二,那戶人家的輪廓和奶奶家別無二致。奶奶是在王一冰20歲那年走的。走的時候,他沒哭。而且理由很充分。他是奶奶的孝孫,那年暑假,參加完高考,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時間基本上就和將不久于人世的奶奶呆在一起,陪老人家嘮嗑談生死啥的。奶奶問,我死了你會不會逢年過節給我上墳?王一冰很乖巧地隨了句會。這話奶奶記住了,這從她老人家臨走時手指東北方就看出來了,那正是村里墳場方面。
但王一冰沒兌現承諾,原因很簡單,害怕。那時他倒敢上廁所了,但墳場不行,想都不敢想。他怕做噩夢。逢年過節時,都是爹領了弟弟去。家里人倒不介意,那時的大學生還算稀有。家里人的理解是,“大學生”這三個字就是金字招牌,本身就是光耀門庭。但顯然奶奶不這么理解。結婚那年的新婚夜,奶奶告誡王一冰,再不去看我,曉航便不會生養,不信走著瞧。于是,除夕那天,王一冰跟爹提出來要去看奶奶。那時除了王一冰一家子都已信基督,爹不想讓他去。王一冰就把奶奶的話當著全家人的面重述一遍,娘的情緒陡然激動,個死鬼,連孩子也不放過。爹不悅,朝娘說了句,胡說啥,愿去就去吧。
那天王一冰清楚記得,他沒有任何害怕的意思,感情表達得很是豐沛,奶奶在枯草里朝他笑,聽他說,始終不發一言。隔了半年,王一冰出了場車禍,踏板車撞個稀里嘩啦,還造成小腿粉碎性骨折。
曉航有了不和他在一起的充足理由。王一冰知道這是在和奶奶較勁,女人之間一旦較起真來不分陰陽。曉航脈脈含情地對他說,我愛你,所以不能和你在一起。王一冰面無表情,娘忙不迭地點頭,對,就該這樣。一冰我們照顧,你該上班就上,一周來一次便行。娘這也是在和奶奶較勁。娘、曉航和奶奶的比例是二比一。王一冰只好盡量往自然里說,對,工作要緊。
這個時候出現了個小小停頓。王一冰聽見隔壁洗手間里的聲控燈亮了,曉航清晰地跺了下腳。他以為人家方便,再一聽不是。盥洗盆的水龍頭在響,嘩嘩吱,挺有節奏的。王一冰想起身,被骷髏按住肩膀,不許動,越過她,接著回憶。王一冰說你混蛋,有沒有人性啦?骷髏惡狠狠地說,還他媽人性,我本來就不是人,我擔心的是你。再折騰,命都沒啦。
王一冰不這么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右上角的一串數字向他歡快眨眼:兩點五十分。他突然想起來,最近曉航已多次在這個時間上打開電腦。他想讓骷髏幫助確認一下。骷髏只嗯哪一聲以示確認。他又接著說了句也許這是另外的角度。骷髏不置可否,大概他(她)想起過自己的設定:今天,或明天。也許,想起了別的什么。總之,元旦凌晨兩點五十分之后第二個夜晚之前發生的事兒,骷髏沒參與。
小鳥依人的曉航在網聊,天體大白于閃爍的電腦屏幕面前。那個叫風之子的家伙沒有露面,用語調非常狂妄地指揮曉航做這做那,仿若老夫老妻。曉航婀娜多姿之余,聲音刻意壓抑得很低。照正常邏輯,王一冰是聽不到的。但那晚他確實聽到了。整個過程很短暫,三點鐘聲一敲,曉航就關掉電腦,閃屋子去了。
王一冰沒法兒再睡,或做夢。
中午曉航沒回家。王一冰被告之,她在振華商場購物。王一冰簡單應聲了幾句,最后曉航囑咐他多休息,莫長時間上電腦云云。王一冰本來是想睡覺來著,聽了她的話嘴邊吐出一句知道了便撂下電話。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陣陣哀樂聲。王一冰朝窗外看了看,老太太的出殯儀式正進行到高潮部分。一排人排隊朝牌位鞠躬,招魂挽幛迎風飄揚。花圈上的挽聯被整得支離破碎,懿德兩字在風中搖曳,掙扎。最后哭聲響起,所有人馬上車,浩浩蕩蕩把老太太往火葬場送。
王一冰長嘆一聲,人生死亡之類的字眼腦子里一閃而過,把老太太這篇翻過去,打開電腦,開始做第二件事:尋找風之子。首先,他上百度搜了一下,他知道這樣做有些徒勞,沒人會傻到做那樣的事還會留有啥痕跡。但別忘了,王一冰愛琢磨,善于按圖索驥,順藤摸瓜。百度告訴他,風之子有下列幾種形態:歌曲名、球星、名牌跑車、電視劇、貼吧、網絡名。他在最后三個字上停了半分鐘時間,點擊進入了一個博客。背景是一片廣袤原野,但有別于我們最常見的那種綠意蔥蔥,呈現的是咖啡色。他在博客左列好友處看到了曉航的名字。他進去了,仿佛進入一個陌生世界,漫天白雪皚皚,任什么都要被融進去的。他在雪花上沿所指方向打開了一篇名為《愛如潮水》的標題。文章開頭坦誠地告知廣大讀者,她所寫的都是真實發生的事。然后就是正文。主要是兩人之間的交往歷程。她沒說那么詳細,而且斷斷續續的,不能真正稱其為一個有效整體。他細細核對了一下,關鍵情節上絕對真實,如她和風之子的關系、視頻時間地點、時間長短、次數、大致過程等等,可能細節上略有藝術處理,但不用別人,王一冰就可以保證主要情節的真實性。王一冰很奇怪,自己看到這些該發怒,摔摔椅子,隨手扔掉眼前的雀巢咖啡杯什么的,可自己沒有。不僅沒有,反倒輕松愉悅,反倒有了一絲解脫的意味。
王一冰起身走到陽臺前,伸伸懶腰,眼睛余光快速掃描一下對面。美女仍沒出現,變化在于橫幅不知啥時給扯下了。也就是說,美女家里肯定有人扯下了它。他不甘心,抬眼正經朝里面瞅一眼,里面空蕩蕩的,窗簾沒了,床、彩電、被褥、若干廚具什么的都沒了。搬了?啥時搬的?怎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王一冰一股腦溜過這么多問題,拿了它們拷問自己,沒有答案。他開始細細回嚼。還是無解。也許吧,人家昨天走了呢?也許橫幅上午就沒了呢?這是技術層面。情理上說,人家走絕對沒義務告訴你,就為了那么一個笑?搞藝術的人哪個不會笑,對不對?
同樣只是一陣工夫,王一冰就不去想這了。他腦子里放不下的,始終是骷髏。善于體察的他知道白天骷髏不會出現,它在夜晚出動。而且從曉航晚上的表現來看,她沒發現它的存在。骷髏大于曉航和美女之和。他隱約感到可能會有大禍臨頭。這種感覺立于推理和直覺之上,形成了穩定的三角形。
因而也最準確。
為了讓自己盡快進入睡眠狀態,他特意吃了兩片安眠藥。藥瓶被放在抽屜里,他不想讓曉航看到,他討厭透了她的尖銳無比的音調。下午兩點五十分,這是他意識逐漸模糊前看到的數字。然后就進入到黑夜狀態。骷髏如約而至。它說的第一句話讓他覺得它似乎有些生氣,好像他打擾了它的什么事兒。它說,你甭想靠時間的簡單累積達到目的。因為人的感覺器官如果過于勞累,也會罷工。搞不好會糾結或滯漲,到那時你跳不出我的手掌心,會遭大難。王一冰終于聽到了他預料到的結論。他腦子果然開始昏漲,出現了暫時性缺氧狀態。好好躺著,聽我說即可。
骷髏沒繞彎子,直接把那個三歲小孩提溜了出來。告訴你,那個小孩兒不是你,是你和那個所謂的“啥”生養過的,現在他(她)在天國看著你和“啥”。順便說一下,和你的所作所為比起來,曉航絕對有資格那樣做。想起什么了嗎?
王一冰知道它說的那件事。前年元旦,那個叫清韻的未婚女同事闖進辦公室,摟住他,滿嘴酒氣地一次次說我愛你。王一冰那天當班,他清楚記得當時是晚上十點五十分,最適合偷雞摸狗時間段的起點。他扶她進了女宿舍。
然后就做了。
然后清韻有了身孕。
最合理的做法兒是,和所有負責任的人一樣,和人家結婚。可問題是,王一冰并不愛清韻。這個自稱第一眼就愛上自己的女孩兒不是自己傾心的類型。她風塵味兒太重,局里都傳開了,那時她正和一個五十多的已婚律師同居。而且,那時他開始和曉航談戀愛。這使得他在這個念頭上連一刻鐘都沒停留過。當然,這更像是冠冕堂皇的破爛托詞。他對清韻的解釋是,我不能因為你而負曉航。清韻面露譏誚,既不哭也不鬧,嘴角上挑,言道我會成全你。
成全的方式是親手扼死嬰兒。當她在電話里告訴他這個消息時,他是不相信的。隨口說了句不可能,根本都不成形的。王一冰說的是胚胎。清韻悶哼一聲,都三個月大了,器官都成型了,我親手把成型的小生命揪出來,摔到地上。怎樣,爽吧。我想你該看心理醫生了。呸,懦夫,去死吧。清韻這時破門而入,拿起杯子就潑,王一冰上半身立刻澆個透心涼,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
王一冰飛速長肉,短短二個月時間長了三十斤。與身體上的變化相映的是心理。他一見到流血場面就頭暈,惡心,眼冒金星。胚胎的樣子揮之不去,這使他懷疑它就是整個世界,自己無處躲藏,只能由著它在腦子里縱橫馳騁。
幸好有曉航。他對她的瘋狂追求既讓他擁有正常的婚姻,又使他罹患神經官能癥的幾率大減。負面后果是,由于缺少全方位的審視,造成日后包括現在夫妻生活的些許麻煩。但這些都不要緊,曉航這小女子需要的是正面撫慰。冷戰不過是表象。關鍵是他不想馬上給她撫慰。她在風之子面前表現出來的饑渴感讓他確信:只要自己愿意,曉航一定會趴到自己懷里發嗲。他不相信自己比那個風之子就差。
或許可以換種說法。自己和曉航之間算是人民內部矛盾,體制內的事情都好說好商量。骷髏不同,搞不好要你死我活。這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骷髏打斷了他,錯。小伙子,還是年輕呀,曉航偏就是大麻煩。
你是說,她會跟風之子私奔?
狹隘。也不想想,風之子一定就是男的?
這個倒沒想過,王一冰想反駁,又一想,也對。畢竟風之子一直沒給他正臉。
越過這篇繼續。眼下你必須做一件事兒:不管用什
么手段,必須搞定曉航。
王一冰想問為什么,還沒說,骷髏發話了,我的意思是,曉航是真正的大麻煩,搞不定她,你將有大麻煩。如果有了大麻煩,比你那年斷腿還要麻煩。不信走著瞧。
可現在我心亂如麻,一點兒思路也沒有。
這是你的事兒。骷髏說,不過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可以再給你往后延一天。
王一冰決定給清韻打個電話。清韻在兩年前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到南方的某個城市闖蕩去了。兩人的過往糾葛讓他腦子里出現過片刻猶豫,想了又想,還是打了過去。有人接了。不是清韻,不過同樣女的。對方態度非常不好,非常生硬地問你是誰?王一冰報上姓名,接著問對方清韻在哪兒。對方罵罵咧咧道你神經病呀,敢拿老娘尋開心。說完便掛斷電話。王一冰想了想,自己不可能會記錯清韻號碼的。現實的壓力讓他再次撥過去電話。
仍然有人接。既不是清韻也不是那女人,另外一男的。他倒十分紳士,細聲慢語得一塌糊涂。再一聽,好像是搞市場營銷的。王一冰便問剛才那女的呢?哪個哪個女的?對方的回答讓他有些發蒙。原來這手機分屬兩個不同的人。怪了,號是一個號。王一冰最后問對方,認不認識一個叫清韻的女孩兒?男人問哪個小qing,哪個yun?王一冰沒心思答理他,直接掛斷了事。
過了大約有十分鐘,手機里響起了“靡靡之音”。他拿起了看。首頁上有短信符號不停地閃。他按了一下鍵,短信里閃爍出的骷髏頭像在朝他笑,還有音響。里面說首先祝你元旦快樂。其次言道不要猜我誰了,誰都一樣,都成骷髏了。最后說我是來接你的,在未來的某個元旦。那時是你真正的節日。等著啊,再見。王一冰頭皮發麻,他趕緊摁了摁,以防止魂魄從腦袋瓜里飛出來。他氣惱地把手機使勁往桌上一擲,手機有氣無力地呻吟了一聲,骷髏形象仍在上面閃爍著。王一冰想了想,沒敢再造次,讓手機在桌上消停停躺著。
親信A和親信B湊過來看。兩人的驚愕不足為奇。問題是這里是局機關。有人事后在王一冰面前大罵倆人混蛋。王一冰沒接這話茬,蒙誰呀?機關里不會這么玩兒的人,就不是機關人了。對此,他深表理解。當然,他的寬容大度還表明,這事兒放在現在和骷髏比起來,真的無關緊要。
機關邏輯放在這兒有兩條:第一,自己過了河,就要拆橋,不能讓別人過。親信A和親信B以及王一冰彼時都在競爭科長的位子,就更得如此。其二,合縱連橫。空缺的科長位子只有一個,親信A和親信B焉能不知?但此時必須近視眼,去掉王一冰,起碼進了決賽。至于剩下的游戲,兩人如何PK,那是后話。于是,兩人先后到掌柜那兒去拆王一冰的橋。親信A用了個讓任何人都驚悸的詞:精神病。王一冰是精神病,手機上發骷髏玩兒。親信B又借題發揮說,我看這小子不行,亂搞男女關系,被人恐嚇了,要不,那天夠級都那樣一副德行?
王一冰也在積極印證著他倆的話。掌柜下午就找他談話了,都是親信,也沒繞啥彎兒,所有他倆咋說的一股腦搬出來,并巧妙暗示著他的美好前程。并說我是看好你,憑你的本事起碼不比他倆差的,口氣很和緩,都語重心長了。王一冰說謝謝掌柜的多年栽培。但我要告訴你的是,他們說得很對,我確實有病,病得還不輕。而且這病確實與女人有關。不信,你看。
他就把手機遞給了掌柜。掌柜瞇是近視眼,他使勁瞇縫著眼看。他看見骷髏擺了造型,恭候他的觀瞻。看清楚之后,掌柜把手機扔給他,有氣無力地問他到底這是咋回事兒?王一冰懶得理他,越過這個問題,直接提出要請幾天假。掌柜有些不悅,但還是點頭應允。
這是一次失敗的談話。但沒辦法,王一冰現在滿腦子被骷髏包圍著,影響到工作是遲早的事兒。真正窩囊之處在于,他沒法兒和別人言明這一切。怎么說?你白天好好的,晚上與骷髏為伴,還和你談這談那,而且還被骷髏綁架,被迫團團轉,誰信?但這就是事實。生活中不讓人理解的事實多去了,好在就剩一天了,一天后只要自己平平安安,別真像手機里說的死于非命,就謝天謝地。
前提是,通過和骷髏的艱苦周旋,找到它的真面目然后擺脫它。
顯然他的智商在骷髏面前還是低了點兒。骷髏喝令他不許侮辱它的智商。王一冰忙不迭地道歉。本能粗暴統治了他的言談舉止。為什么要道歉這類問題他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就和動物交配一樣自然。骷髏罵他腦殘,你也不換個角度想想,我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嗎?又或者說,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和你過不去?我問你,曉航你搞定了嗎?王一冰驚悸地看著骷髏,你的意思是,曉航將有大麻煩?骷髏笑了笑,好了,別刨根問底,記住:我不過是見證者,非終結者。聽好了,我命令你看看自己的手機,有啥新消息?骷髏說有,那就肯定有。手機在黑暗中熠熠閃爍,靡靡之音不停地響,款款深情地告訴王一冰,要越過高山,激情擁吻。他顯然沒那樣的心情,因為他看到了一條內容如下的短信:
我死了,就在一小時之前。
還有落款,寫的是地址:花園小區12號樓4棟三樓西戶。
就在他的對面,琵琶美女處所。
誰死了?人命關天。王一冰想象著死于非命的各類圖片,手心開始冒汗。心抖,身抖。所謂的思維徹底短路。他抽象地呼喊幾聲,曉航不在家。骷髏在手機上不停地閃呀閃,它告訴他,就要結束了。不許急躁,只可以繼續等。等啥呀?等死嗎?放心,不是你。到底誰?
骷髏沒做答。
曉航回來的時候,他鎮定地遞過手機,讓她看到了那條觸目驚心的短信。曉航的表情有些怪異。但其實她面色平靜,似乎看不出任何波瀾。所謂怪異是王一冰揣摩出來的。他對這個和自己曾經肌膚之親過最近又咫尺天涯的女人明察秋毫。顯然她受到了強刺激,瞳孔里的細部在不斷擴大,睫毛在抖,里面包含著相當程度的迷茫。他問她怎么辦?她說必須報警。他問那人是誰?她把剛才骷髏說的最后一句話又一字不差地重述一遍。然后,曉航面色平靜地操起他的手機報了警。
兩人那晚做得酣暢淋漓,超過歷史最佳。王一冰不明白,兩個焦慮男女之間的做愛也可以如此熱烈、狂放。事畢,他滿懷欣悅地說以后天天這樣該多好。曉航回之以媚笑,吐氣如蘭,卻是驚心動魄式的回答,沒有以后,就現在。然后我給你講故事。
曉航先從風之子說起。她說自從和他分居之后,她便開始做夢。夢里經常遇到一位帥哥。帥哥指示她到某交友中心注冊,然后點擊他的博客。他告訴她,每天凌晨兩點四十五,準時打開電腦與他約會。他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風之子。他讓我做這做那,我都如實照辦。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我指的是他的性別。可元旦那天,我夢見骷髏了,它提醒我留意一下對面。于是,我打開電腦,我注意到對面同時也是一片光亮。一系列的經歷表明,風之子是個女的,而且就在我們對面。說到這兒,曉航頓了頓,幽幽嘆道,也許下面的事兒該你講講清韻的。
王一冰講不出來了。原因是曉航在剛開口講述的時候他便睡了。他被骷髏折騰了好幾天,再剛經歷過魚水之歡,這個時候睡著也屬正常。曉航試圖擠醒他。試了試,沒用。死豬一般。曉航嘆了口氣,慢慢起身躡手躡腳踱出他的臥室。
凌晨時分,王一冰被一陣急促敲門聲驚醒。他下床把外面樓道的燈打開,又借著貓眼瞄了瞄外面。三個警察在那兒杵著。他的動作有了幾秒鐘的停頓。警察開始喊話,你們對面發生了一起命案。請問是你報的警嗎?不是我。王一冰邊說邊到曉航的臥室查看,曉航不在。警察又接著說,開門。沒了先前的溫婉,命令式,口氣很硬。
王一冰開了門。警察們直接問他報案那女的呢?王一冰說,丟了,麻煩你們和我一起找吧。警察們很快在洗手間找到了曉航,曉航上半身直挺挺立著,警察上前試了試鼻息,搖了搖頭。然后警察打電話叫來了幾位包括法醫在內的同行。而王一冰,則被第一幫警察帶到了警局,所有的話題都是圍繞曉航展開的。王一冰一五一十全說了。末了,他問警察剛才看沒看見曉航和什么在一起?警察想了想,似乎覺得這問題與本案無關,或無聊,就沒搭理他。骷髏,王一冰一字一頓地說,曉航是骷髏。
責任編輯 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