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一幅畫

想想看，當世人皆知曹雪芹的手跡絕了跡的今天，你突然有了發現，這對于一個苦苦研究了30年《紅樓夢》的人該是多么震撼!是的，就在昨天，一個信息石破天驚，你仿佛看見有一把金光閃閃的鑰匙，就擺放在你的面前，你一伸手就能夠著。你是看別人的博客知道這個信息的。寫博客的那個人叫小溪。小溪說她看電視的時候聽一個叫庾寅的說他收藏著一幅曹雪芹的水墨畫。你撥通了小溪留在博客上的手機號碼，問確實了，二話沒說，開起你的車就往S市趕。華燈初放的時候，你來到了S市，入住在一家賓館里。你又撥打了小溪的手機，向小溪打聽庾寅的住址。小溪說庾寅是個畫家，畫家這年頭都挺富，有好幾套房子，不知道他在哪套房子里住，別人要想找到他就很難。你說小溪你沒他的電話嗎?小溪說沒有，但是隨后小溪告訴了你幾個庾寅地址，你連聲說謝謝。

今天你一大早就起來了。你按著這幾個地址滿城尋找，從一個地址到另一個地址，人家不是說沒這個人就是說早搬走了，最后你來到了“畫苑”小區，摁響了庾寅家的門鈴，可是不管你是緊摁還是慢摁抑或是長摁短摁，他們家就是不開門。這讓你很郁悶。后來，門終于拉開了一條縫了，從門縫里探出一個女人的頭來，那女人隔著防盜門柵欄問你：你找誰呀?你說你找庾寅。那女人沒好氣地說：這里沒有庾寅。“咣當”一聲就把門關上了。于是你沮喪地下樓，長長地嘆氣，腳底下一陣陣發軟……

現在，中午的陽光明晃晃的，你走進了一家百年老店。這家百年老店的特色是餃子。餃子是人工包的，菜有各種各樣，并且皮薄餡大，立等可取。一個花容月貌的女孩領你找地方，然而一桌一桌都占滿了，最后好不容易在東北角的一張桌子旁停下來。這張桌子上有個50來歲的男人在喝酒。這個男人胡子拉茬，留著長長的頭發，喝得臉紅紅的，像是和誰剛吵了架。大路朝天，各占半邊，你坐下，很友好地讓他一支煙，他晃晃他的十分精致的煙斗，意思是他有這個。你向他打聽庾寅。是的，他說，我認識他。接著向你翻白眼，問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嗎?你說你想看看他家那幅曹雪芹的畫。他擺擺手說：別說了!別說了!然后把一大杯酒灌進肚里。你發現這一杯酒把他送上酒量的高峰，他的眼睛迷離了，一只手僵硬地在空中舞扎著。后來你央求他帶你去見一見庾寅，你說你會說服他讓你看看那幅畫的。他不以為然地一笑，嘴角上掠過一絲嘲諷，過了很大一會兒，他才用紅紅的眼睛盯著你說：庾寅昨天晚上出事了你知道嗎?你大驚詫：出的什么事呀?他說：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接著又喝了一口酒。

在我們這個城市里，庾寅的名氣小也不小大也不大屬于那種中不溜一層的。我說這話你明白嗎？明白!明白!當然也有不少人知道他，這主要是在畫界，但是出了畫界知道他的就不多了。這就是說社會上普遍的知名度不算高。庾寅畫花鳥，他畫紫藤畫珍珠雞畫竹子畫八哥畫猴子等等。大家都說他畫得很像，可是圈內的人也有的說他畫得匠氣。當然，這只是背后議論議論罷了，當面誰說他這個呀——啊，你這竹子新，竹子是紅的，哈哈紅竹，新!新!好好好……

庾寅的畫在畫廊里賣。很多畫家的畫都在畫廊里賣，價有高低，各各不同，這恐怕你也知道。庾寅和唐林是同學，大學里的同學，恢復高考的第二年，他倆都考進S城大學藝術系的國畫班。畢業之后，他倆都分在美術館里，又是對桌辦公，天天臉碰臉。所以，唐林一幅畫標3000，庾寅也標3000，庾寅想誰比誰差呀!可是唐林標3000賣得出去了，庾寅標3000賣不出去，都以為庾寅要降價了，可是畫商等了一場空，有一天一輛車把庾寅的那些畫都拉走了。庾寅常常心里想，真懂畫的該有幾個?唐林那兩下子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還大寫意呢……話雖這樣說，但是唐林的梅花確實畫得好。唐林畫梅，枝干用筆雄健古拙，花瓣用色艷麗富貴，具有一種老辣蒼茫、古拙厚重之感。

這樣的梅花庾寅畫不了。

庾寅很郁悶。(他說到這里點燃了煙斗里的煙，狠吸了一口。)

有一回庾寅看到S城晨報上用一個整版的篇幅介紹唐林，有文字有作品還有大幅的照片，庾寅吃了一驚，庾寅想：你唐林藝術上有些成績不假，但也沒有重要到一個整版介紹你呀?庾寅覺得唐林一定用了“畫外功夫”，他女兒小帆也覺得不正常，小帆的愛人大平跟S城晨報“藝苑”版的編輯是大學同學，大平就給那個編輯打電話，那個編輯說唐林拿了贊助。具體多少錢呢?那個編輯說這是本報內部消息不便泄漏。然后哈哈一笑。小帆說咱給咱爸也做一個，大平說要做就到電視臺做去，小帆說好，庾寅就給了大平10多幅花鳥畫。

一個星期之后記者來了。記者是扛著攝像機來的。一進畫室就拍懸掛在墻上的那些花鳥畫。那些畫都是庾寅的得意之作，每一幅里都包含著一個想法。庾寅看著他們拍，叼著煙斗瞇瞇地笑。后來攝像機對準他話筒湊過來讓他講兩句，庾寅一開始還拘謹，但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從當年學藝的艱辛后來的藝術修養直說到現在的藝術追求，等等等等，話語滔滔不絕，若江河一瀉千里。說來說去說到師承上，庾寅語出驚人，庾寅說他珍藏著一幅曹雪芹的水墨畫，一有空就拿出來觀賞揣摩，因而畫藝大進云云……

電視播出之后，庾寅擺在畫廊的畫賣得快了，出門給他打招呼的多了，庾寅就覺得腳底下有點兒飄。

五月里的一天，庾寅的妻子去了女兒家。女兒家在老東門，庾寅住在十六里牌坊，中間隔著一個城的距離。傍晚的時候女兒打來個電話，說大平出差了，她要留老媽晚上說說家常話。庾寅沒說什么，晚飯后轉了一圈就早早地睡了。當他被搖醒的時候，他還做著夢呢，夢見四面八方趕來的人都在搶購他的畫。他一睜眼睛，一道手電筒的亮光立刻照住了他，他想喊，但是突然覺得脖子上涼涼的，就噤若寒蟬了。他嚇得發抖，他不知道賊是從哪里進來的。后來他想起來了，他忘了給陽臺上的一扇窗戶上插銷。想到這兒，庾寅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跺腳。接著，庾寅被兩個賊從被窩里像提溜小雞一般提溜了出來，嚓嚓嚓，三下五除二，把他結結實實地綁在了一個沙發轉椅上。黑暗中，庾寅這時看清楚了，兩個賊都戴了面罩，其中的一個用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逼著他。人到了這個地步，大徹大悟，庾寅說朋友你們想要什么?錢在抽屜里，拿去花吧!不夠的話還有存折，存折在衛生間的天花板上，你錯開一條縫伸進手去就能拿到。可是兩個賊不要錢，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一個賊俯在庾寅耳邊問他那幅曹雪芹的水墨畫在哪里?庾寅當時心里“咯噔”了一聲。你別笑……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庾寅說畫在畫室的樟木箱子里，鑰匙在我腰里掛著呢，你們自己去拿吧。兩個賊不說話，一個仍用刀子逼著他，另一個就去畫室取畫去了。畫室的門開著，庾寅看見畫室里有亮光一閃一閃的，一會兒那個賊就從畫室里出來了。兩個賊耳語了一番，像是商量什么事，末了“哧啦”一聲撕下一條膠帶封上了庾寅的嘴，然后湊到他的耳邊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敢報案就把你全家都殺了……

兩個賊一走，庾寅停止了發抖，開始掙脫繩子，他左扭右扭上拽下拽，折騰了大半天出了一身汗，可是身上的繩子像是毒蛇糾纏一般怎么也掙脫不下來。庾寅想喊，可是嘴被膠帶封著，“嗚嗚嚕嚕”地聲音送不出來，喊也是白喊。他想跺一跺腳，弄出來一些動靜，讓樓下的鄰居聽到之后上來救他。可是他的腳腕子被繩子捆得結結實實的，根本就動不了。況且還是綁在椅子上，想要動一動更加困難，這把庾寅氣得夠嗆！50多歲的人了，他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真想大哭一場，像小時候鼻涕一把淚兩行的放聲嚎啕!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庾寅忍住了。

房間里很黑，庾寅只聽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然而看不清現在是幾點幾分。他知道離天亮還早，他知道在天亮之前是不會有人來救他的，最早也得是上午，上午也許妻子就從女兒家回來了。當然，也許上午仍然回不來，下午也回不來，讓女兒再留住一晚上也說不定。哎呀，那麻煩就大了……先不說渴呀餓呀，單是這排泄問題就沒法解決。一想到這里，庾寅就覺得鼓得慌想要小解，但他忍住，庾寅想我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能尿到褲子里的——那像什么話?!庾寅還是繼續掙脫，他又扭又拽的，把手腕子弄得越發疼了。因他來來回回地扭身子，把個椅子弄得發出了響聲，這一來啟發了庾寅的靈感。庾寅就想把椅子弄倒。他把身子往一邊斜，斜，可是椅子仍不倒，他又往后仰身子，椅子還是不倒，他再把身子往前傾，可是因為身子被綁在椅子上，腳也使不上勁，所以弄來弄去仍然不能把椅子弄倒……

終于，天蒙蒙亮了，樓道里響起了早起晨練的腳步聲和咳嗽聲，庾寅一聽這響聲心里就像亮起了一道曙光，他想我不趁此機會提醒別人更待何時呢?庾寅想不出好辦法，他還是努力想把椅子弄倒。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后這一次他不去想是不是有生命危險了，而是不顧一切地把身子往一邊傾斜，哎呀終于成功了，椅子連他“咕咚”一聲就摔在了樓板上了。這一下把他摔得不輕，他覺得身子一陣劇烈的疼痛。但他顧不了這些，他側起耳朵傾聽，看是不是有人被他驚動了。是……他激動得一陣發抖，是有人被驚動了，他聽到了樓下鄰居的模模糊糊的議論聲。接著，就聽見一陣“篤篤”的用棍子搗樓板的聲音。那意思分明在問：樓上的怎么了?庾寅無法回答，急得差一點兒掉下淚來。過了一會兒，外面響起了一陣上樓的腳步聲，庾寅心里暗暗祈禱：謝天謝地好歹是救我的人來了吧!果然，門外響起了一陣清脆悅耳的報喜鳥的門鈴聲。門鈴響了一陣之后，不見有人開門，外邊的人就一邊“咚咚咣咣”地敲防盜門一邊喊了起來——庾伯伯，你沒事吧?是樓下的小馮!庾寅心里一喜，激動得眼里溢出了淚水。可是他的身子動不得，不能去給小馮開門。庾寅一急，就開始罵那兩個賊，罵他們臨走給他鎖上了防盜門，偷了他的東西還不放過他，想要置他于死地，真是太歹毒了!你們等著，我妻子一來，我立馬就打“110”報警……

庾寅想著想著，外邊的敲門聲就停止了。

庾寅那捆綁在椅子上的身子倒在地上，時間一長，滋味特別不好受。掙脫是沒有希望的。庾寅已經放棄了努力。那會兒庾寅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想象上。他想像著怎么報案警察怎么把小偷給逮住法官又是怎么給小偷判刑，等等等等，往后一分一秒地捱著時間。持刀入室搶劫這起碼要判刑10年以上，還要處罰金。庾寅想，小偷呀小偷，你們就等著吧。

從小偷剛走那會兒，庾寅就想小解。這主要是受了驚嚇。當時他差一點兒沒有尿在床上。后來當他知道了小偷一不是想要他的命二不是想要他的錢單只是想要他那幅古畫時，他松了一口氣，想要小解的欲念就緩解了。再后來事兒接踵而至，使他顧不上小解這回事兒了，甚至可以說差不多忘記了。現在，危險消除了，一切都松弛了下來，他想要小解的欲念是愈來愈強烈了。他覺得他的膀胱鼓脹得難受，壓迫著他的尿管，使他時刻都想著要泄空它。然而他忍著，繼續忍著，他把身子縮成一團，看著墻上的掛鐘，掛鐘“滴答滴答”地往前走，每往前走一分他就覺得是添了一分勝利!他在心里喊著：春萍，你快來吧，要不我就撐不了了!這時，他仿佛看見有一只白色的大氣球，明溜溜的，鼓脹得又大又圓，在他的眼前飄來飄去。忍到11時5分零2秒，庾寅再也忍不住了，他覺得他的膀胱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于是他一泄而出，頓覺褲子里一陣熱乎乎的，哎喲我的娘吔，他在心里喊了一聲，舒服得哼哼了兩聲!也就在這時候，外邊的防盜門“嘩啷啷”地響了，他聽見了鑰匙在鎖眼里轉動的聲音……

妻子來了。妻子一進臥室，看見她家老庾被綁在椅子上，又連人帶椅子跌倒在地上，驚得猛一聲尖叫，接著捂住了嘴，隨后一把就把那條膠帶“哧哧啦啦”地撕了下來。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了?妻子一邊給他松綁，一邊急切切地問他。他長出了一口氣——咱家招了賊了!丟了什么?妻子四處查看。他說：一幅畫!

庾寅去報案。庾寅走在大街上，發現外面的一切都和平時一樣，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太陽依舊明亮。

路上，庾寅經過一家大飯店，這才想起還沒有吃飯，肚子里立刻雷鳴一般地響起來了。庾寅走進去，發現這家飯店裝飾得金碧輝煌，一進門便是幾面大鏡子，窗上鑲著彩色玻璃。庾寅坐下來，要了酒菜，于是自斟自飲地吃喝起來。庾寅本來不喝酒，一喝酒就好過敏，身上就起米粒大小的紅疹子。這次破例，他要酒是為了給自己壓壓驚。庾寅喝了幾杯酒，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想一想這事兒的前因后果。其實……他想，這次失去的也不過就是一幅畫。那幅畫是他爺爺當年在北京大學教書時得的……爺爺去世那一年，78年吧，爺爺自知不久于人世，有一天爺爺把他叫到他屋里。爺爺交給他一幅破破爛爛的水墨畫。爺爺說你爸爸小學畢業，沒啥文化，這東西不能給他，給了他怕他給糟蹋了。接著爺爺就講起了它的來歷……爺爺說那是日本鬼子投降那一年，他應聘到北京大學中文系任教。爺爺說，那時候北平書業蕭條，書林朋友，天天送貨上門，希望選購。有一天，有個書友送來一幅水墨畫單條，上面畫的是一條立石兩株秋菊，落款是“夢阮”，圖書是篆文朱書，也是“夢阮”，只是沒上款。說到這里，爺爺嘆了一口氣，爺爺說說來說去還是沒學問，讀的書少……當時竟不知“夢阮”為何許人也，況且畫又不夠精品，當即就表示不要。書友對爺爺說：你留下吧，隨便給幾個子都行。爺爺推卻不過，就把畫留下了。后來，爺爺才知道夢阮就是曹雪芹!曹雪芹姓曹名霑字夢阮號芹溪居士……

呀呀，曹雪芹的畫當然價值連城意義重大……

不過，當庾寅大學畢業之后，對國畫鉆研得愈來愈深的時候，不由得對這幅畫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這是曹雪芹畫的嗎?人人都知道曹雪芹才華橫溢工詩善畫，為什么他畫得條石和菊花竟是這樣缺乏神采呢?莫非這是一張假畫?可是，曹雪芹的畫不是顧虎頭的畫，造假可以賣大錢，曹雪芹的畫當時只賣幾個子兒，這值當的么?庾寅想來想去，庾寅懷疑這個叫“夢阮”的壓根兒就不是曹雪芹。庾寅想叫“夢阮”的人無非是崇拜阮籍，那天下認同阮籍那種人生哲學的多了，崇拜阮籍的也多了，難道這個“夢阮”就非得是那個寫《紅樓夢》的夢阮么?再說《紅樓夢》到底是不是曹雪芹寫的，現在學術界還存在著爭論呢，更何況這樣一幅并不精品的畫了!退一萬步說，即便這畫兒真是曹雪芹畫的，恐怕他畫這畫兒時也是在病中畫的，病中畫的沒有精氣神兒，所以這畫的價值也就大大打了折扣了。因為這畫兒存在著諸多的不確定因素，庾寅對這幅畫的重視程度就降低了。他把這畫兒壓在箱子里，一年一年地不動它。

正像你說的……我說什么了?你說這兩個賊是雅賊。哈哈!是啊，庾寅想這兩個賊竟是兩個不愛財愛畫的賊。賊也熱愛藝術，那賊就是有品位的賊，說不定這賊也研究《紅樓夢》呢……是雅賊。你給他們起的這個名字很精當!……可是這是持刀入室搶劫呀，這是犯罪呀，況且還把我綁在椅子上讓我受了那么大的罪……不行，庾寅想我無論如何都得去報案，清平的世界朗朗的乾坤，誰還怕你兩個小小的毛賊不成?當時黑暗中我沒看清，還真把我嚇住了，其實現在回想回想，他們那刀子不過就是一把水果刀，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庾寅想，我還是得報案……

于是，庾寅就開始想像去報案的情景。庾寅到派出所報了警，接著一輛警車就“嗚哇嗚哇”地開到了他家樓下，三個警察從車上跳下來，飛奔一般地上了樓。他們在他的房間里東張張西望望四處察看了一下，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都嘖嘖嘴搖了頭。最后，他們在他的畫室里呆了下來，望著懸掛在墻上的畫贊不絕口。庾寅一看他們想要，只好忍痛割愛，把三幅畫用畫叉挑下來，卷巴了卷巴讓他們拿走了。這可都是有些想法的呀!唉，也顧不得這么多了，只要他們能抓住小偷，把那幅古畫給找回來……

第二天，又一輛警車“嗚哇嗚哇”進了院子。庾寅想莫非又有人家被盜了?正自想著，忽然家里的門鈴響了，送來了一串喜鵲報喜的聲音。庾寅從門鏡里往外一看，原來是昨天的一個警察來了。庾寅心里一喜，莫非是案破了，真夠神速的!他開開了門，警察笑瞇瞇地進來了。警察說：案正破著呢，你老別著急……庾寅說：不急不急。警察又說：你的事我給所長匯報了，所長很重視，指示叫抓緊給你老破案……不過……我們所長很喜歡你老的畫，你老是否也送他一幅呀?庾寅想是該送給所長一幅，領導嘛……于是庾寅就把最后一幅墻上的畫挑下來了。那警察把畫夾在腋下，又笑瞇瞇地說：庾老，我們所里還有指導員和一個副所長呢!我看你干脆再拿出兩幅來算了，免得他們兩位領導心里不平衡……墻上沒了，架子上還有三幅，庾寅想，所里有幾位領導就出幾幅，免得他們有意見，相互扯皮，影響了破案……于是庾寅一咬牙就又拿了兩幅畫給了那位警察……

第三天午后二時許，庾寅正睡午覺，忽然被一陣“嗚哇嗚哇”的警笛聲驚醒了。莫非又是來我家的么?正自想著，那個報喜鳥的門鈴又響了。還沒等他想好這門是開呢還是不開，他妻子一瞅門鏡，立刻“嘩啷”一聲就把門開開了。進來兩個警察，一個是昨天來的那個，抱著一箱子牛奶，另一個庾寅不認識。昨天來的那個警察對庾寅說：庾老，我們吳所長來看望你了!說著就把一箱奶放下了。庾寅說不敢當，就和吳所長拉拉手。他們在客廳里坐下之后，吳所長就介紹起了辦案的情況，吳所長說這個案子難辦，難在沒有什么線索，提取了兩個腳印也不清晰，看來這兩個犯罪嫌疑人有一定的反偵查的能力……說到這里吳所長沉吟了一下，吳所長說我們準備把這個案子給分局匯報一下，讓分局給派幾個有經驗的偵查人員。讓分局出人，這事兒局長政委不說話辦不成，我看……說到這里所長又沉吟了一下，最后終于說：其實……咱們是同一個目的，都是為了把案破了，所以啊，我看你也給我們分局長和政委每人弄一幅畫吧。我拿著去找他們，話也好說……所長親自來了，又把話說到這份上，要兩幅畫你能不給。于是，庾寅就把要去參展的兩幅畫拿了出來……

也許庾寅一進派出所，那些男女警官們見了他就都圍了上來，親切地喊他庾老，問他有什么事情?庾寅說他來找所長。他們說所長在三樓，接著一起簇擁著他上樓去了所長室。所長一看是庾寅，眼睛一亮，親切得差一點兒沒把庾寅抱住。所長拉著庾寅的手，把他讓到沙發上。然后吩咐一個叫小亮的警官，讓他把上次招待省廳領導的茶葉拿來，給庾寅沏一杯茶。茶沏好了。所長親自把一杯西湖龍井捧到了庾寅的面前。所長說，哎呀你老人家怎么有空到我們這小小的派出所來了，打個電話我們就去了，哪能動你老的大駕呀!不不不……哪里，哪里……庾寅欲言又止。所長說：近來我們所搞了一個“戶戶平安”活動……要不這樣，我派兩個民警去幫你把防盜門換個新的，你看怎么樣啊?不不不……庾寅說防盜門不用換，還新著呢。所長想了想又說：要不就是你想安防盜網了，你想讓所里的民警去給你幫個忙……不不，庾寅說，安防盜網他們有售后服務，就不麻煩你了。那是什么事呢?你讓我猜謎呀!……想了半天，所長一拍腦袋，庾老，你是給我送畫來了吧?這時，庾寅把揣在兜里的一幅畫掏出來，送到了所長面前。所長一見大喜，連聲說：我請客!我請客!

說到這里，那個給我講述庾寅事兒的人停住了話頭。他嘆了一口氣。他這口氣嘆得很長，把剛吸的一口煙全噴出來了，讓我的眼前一陣煙霧彌漫。

我說：難道就這樣罷了不成!那幅曹雪芹的畫就不找了嗎?

就在他要回答我的時候，他腰里的手機鈴聲響了。他掏出手機講話。他說，怎么，他們去了?噢噢，安，咱一定得安……所里沒人，今天……都去開會去了………他們跑不了，是，是，我這就回去!

說完，他關了手機，然后跟我握握手，說：老常，你慢用，慢用。

那人頭也不回地走了。出了飯店門，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里。我愣了半天，后來醒過神來，自己問自己：老常，你還找庾寅看那幅曹雪芹的畫嗎?!

責任編輯：李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