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泊筆記(組詩)

濕地上的陽光有多么稀薄

需要攤開的是這些正午的陽光，多么稀少的

春天的陽光，攤開在烏拉泊開闊的濕地和那些

干枯的草葉上面，一些堅硬的水，圍攏著枯黃的蘆葦

風卷動著一些黃沙，拍打著

還沒有發(fā)出新芽的草葉

一輛運垃圾的卡車，咆哮著，裹挾著一團黑煙 急馳而過

像一個急于方便的城里人，在坡地上撒野

但我看見了濕地邊上的這些榆樹，緩慢的枝條上

多么細密地生長正在持續(xù)，就要拱破的春天呀

一只蝴蝶，煽動著遠處低矮的山岡，草色迷茫

這空闊的山上像一場盛宴，我們來得太晚

我對著山下的一片桃林放聲呼喊

聲音穿過了河谷

被另一座山梁上的陽光撞見了

我看見了桃花漫山遍野

就像我們沒有逃離的一場夢魘，在剩下的日子里

烏拉泊，我希望你不要被一輛運送垃圾的卡車追趕

或許，你只需要一個春天，一面山坡的桃花被陽光撞見

沒有哪一只鳥比你飛得更低

這一些山谷，在真正的春天還沒有到來之前

潮水已經(jīng)退卻，零星的草葉上，綴滿了陽光的聲音

那些嘩嘩作響的聲音，從一片草葉傳遞給另一片草葉

多么微小的起伏，仿佛我們在幼年踮起的腳尖

我聽見了那些呼喊，緊貼著地面，唯恐被一陣風

吹響了另一面山坡。這時我遇見了兩個挖野菜的婦人

她們匍匐在一條河谷，緩緩地，向更遠的山坡挪動

我知道那些薺菜的葉子上，集合著的雪，和另一個冬天

這些空曠的河谷里，鳥聲飛絕，哪一些腳步最先抵達

掠過山野的風，攜帶著黃沙和塵土的，冰涼的陽光

這是我在烏拉泊看到的最荒涼的春天，和一次遠足

請原諒，我的目光和那些奇妙的石頭相遇，無暇顧及

兩個挖野菜的婦人，她們在我抬起頭來的那個瞬間

消失得無影無蹤。在烏拉泊連綿起伏的山梁和溝壑中

我知道她們隱身其間，那些快樂，就像一個上午的采挖

這空空的山野，揮動著兩把婦人的鐵鏟，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命運，遠比我們到來的時候，要復雜多變

一條烏魯木齊郊外的河谷也不能例外，有些冰涼的陽光

就像我們遇見又消失的，挖野菜的婦人，這不是一次意外

在低處飛翔，和我們看不見的草色里，陷入的迷茫

在烏拉泊與一只蝴蝶相遇

這時，你是陽光的斑點下面，荒涼山坡上的

一塊幼小的補丁。舊時光里的傳說也與你無關(guān)

這個春天，和這個春天的河谷里你有多么孤單

一只蝴蝶沒有攜帶自己的翅膀，她和一片草葉連在一起

我渴望著你飛，這秘密的山谷里，遍地草莽

一陣風，就可以把你帶向更遠的遠方

哪一片稀薄的陽光，可以拍動這輕微的翅膀

一次遠行，在哪里可以找到駐足的肩膀

烏拉泊這片空茫的山地上，連一葉紙片也懶得起落

一個上午，我多么渴望你能有一次短暫的飛翔

或許你只是在草葉上假寐，有誰忍心去打攪

一根去年的草葉上，停留著的美夢和春光里的酣睡

一列春天的火車在烏拉泊經(jīng)過

你望著去年收割的這一片蘆葦，濕地上的水洼

和遠處山谷里的另一片桃花，謹慎而又恣意的陽光

這個春天呀，我們多么像一對逃難的親人

在廣大的稀薄和貧窮上面，無人涉足的烏拉泊

我們沿著濕地和山谷走去，遇見一些野菜和寂靜的石頭

停下來，忘記自己身后的方向，那些塵土和迷茫

這時候天山巨大的皺褶，委婉得像一張絲質(zhì)的地毯

我們來得太早，還是過于緩慢，更多的青草還沒有發(fā)芽

那些微小的聲音，從另一個世界轟轟地開過來

一列火車，從烏云密布的烏魯木齊，駛向春天的原野

像一次逃離，緩慢而急切，那些低矮的山坡

已經(jīng)無法阻擋一列火車的奔跑，她面向北疆

我多么希望自己的腳下是一片牧場，溪水沒過了一塊石頭

無邊的綠色追趕著羊群，一匹馬，抬頭遇見了去年的青草

一列火車從我們的身邊經(jīng)過，那些陌生的親人

那些為了自己的命運而奔忙的人，無暇顧及這身邊的風景

被一塊石頭瞧見了

就要被這些秘密的石頭牽走了，我的目光

在烏拉泊早春的太陽底下，顯得急切而迷離

我驚訝于這漫山遍野的荒草，就要在某一個時刻

睜開了眼睛，看見即將開始的又一個春天

而那些蒙塵的石頭還在山腳下酣睡，我恨不得

在它們的屁股上踢上一腳，然而，我的腳上滿是泥土

有時候，我會坐下來與這些睜不開眼睛的石頭說話

告訴一條河流的前世今生，一面山坡上荒涼的時光

是的，在這個時候，一塊石頭睜開了眼睛

它那樣小，微不足道，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

但是烏拉泊，我們在這里有一個秘密的約會

它那樣緩慢，又迅如閃電，瞧見了我一生的病

紙片上的遺跡

我就要經(jīng)過這片雜草叢生的山地，看見一棵榆樹

遙望著山下的另一片樹林，正舉步維艱

我無法直視這山野的太陽，一只手，遮擋耀眼的光芒

而春天來得這樣迅疾，它在我的皮膚上留下了小小的潰瘍

我低下頭來，看見滿眼枯黃的草，就要綠了的

一面又一面山坡上，風攜帶著它們的寂靜，和彷徨

而一張舊紙片，被山風吹動了身上的泥土

輕輕搖擺著，似乎在向我示意——

經(jīng)過了一個冬天，還是更漫長的等待，一張紙片上

覆滿了泥土，多么隨意的幾片草葉

它沒有被這山野的寂寞撕碎，沒有被更大的黑暗，覆蓋

我甚至看見了它雪白的質(zhì)地，那些紙片上模糊的，字跡

它被去年，或者更早的一次書寫，遺忘了嗎?

被書寫者還是閱讀者，一次有意還是無意的丟棄

唯有風，吹散我眼睛里的迷途，那些模糊不清的秘密

一張紙上的飄泊，在烏拉泊，是否可以到此為止

那些黃花，還在塵土里飛揚

而我知道這是一場雨，就要出發(fā)，風沙擊打著樹枝

和無法撼動的另一面山坡上，四月的春天

那些黃花，還在塵土里飛揚，有一些奔跑

在一只蜜蜂的翅膀上，看不見的飛翔，隨時光遷徙

這周而復始的河谷里，風沙裹挾著四野的沉寂

等待著一場雨，像一場劫難，正漸漸遠去

多么荒涼的一條河谷，烏拉泊，如果有一種遺忘

在春天，可以持續(xù)地生長，那些長旅中不曾停歇的腳步

將回到烏拉泊緩慢的復蘇中來，一次小小的意外

是我們看見的這些黃花，在塵土里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