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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31 00:00:00
陽光 2010年11期

1

梁爽沒想到,和蔡雪紅分到了同一所鄉村中學。

蔡雪紅說,你命好,今天才分過來,躲過了勞改,整整一周我們都在搬桌搬凳、扯草撿磚呢。這個鬼學校,老停電,蚊蟲又多,一天到晚的糞臭味,一下雨那泥巴路就沒法下腳,我待一天就受夠了!

蔡雪紅又附在梁爽耳邊說,誰誰向我媽保證過了,頂多在這待一年。過渡一下,調回縣城。她用的是那種細細的小女孩子一樣的聲氣,盡管宿舍只有她們倆。熱烘烘的水氣迅速在梁爽耳壁鋪上黏稠的一層。

蔡雪紅說起她媽總是一臉的崇拜。在梁爽記憶中,她媽有著蛤蟆大眼,聲音嘶啞聒噪,總把她爸罵得直滴血,有一次把她爸追打得樓上樓下抱頭鼠竄,一時成為廠里職工們的笑料。蔡爸爸除了一身白膚勝雪,也是其貌不揚。但蔡雪紅卻從小漂亮,并一直漂亮到現在。小時候,同廠的孩子都叫她“老鼠崽子”,一方面因為她個子小,一方面因為她漂亮。她聽到總生氣,嘴鼓鼓的。鼓著嘴還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小時候的蔡雪紅粉嘟嘟的其實更像一塊新鮮的蛋糕,一跑動身上就會顫一顫,她好像永遠在追她們:爽爽,爽爽……要是不停下等等她,梁爽就覺得蛋糕會抖散掉,擔心一回頭看見一堆蛋糕渣。蔡雪紅她媽要在,梁爽就不敢跟她玩兒。她媽經常支使梁爽她們倒垃圾、買醬油,得空就在誰臉上狠掐一把。她倆的父母同在一個廠做事,在一個宿舍樓住著。據說,蔡雪紅媽和梁爽媽之間還有過節。曾在蔡雪紅家做過一個月的小保姆,跑到梁爽家去了,一待就是兩年。蔡雪紅媽就指桑罵槐了兩年,無非說梁爽媽挖她墻腳。梁爽媽雖然不應戰,卻從此不理她。

梁爽和蔡雪紅一直同班,還上了同一所大學。

蔡雪紅談起她媽來滔滔不絕,宿舍的另外三個女老師陸續回來了,蔡雪紅還在說,而且聲音提高了。她說她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女人。梁爽不同意,也不能反駁。那幾個女孩聽得不太認真,還可以原諒,她不能干坐著不表態,那樣和反對差不多。梁爽只好從床底下拉出那些包,把衣物揀出攤了一床。

在蔡雪紅的說話聲中,梁爽偶爾抬頭,掃一眼這間大屋?;覊γ?,木板地,平行擺了五張床,她的床只好正對大門擺。她還是有點兒不能相信,四年的大學之路,通向的就是這么一個灰撲撲空蕩蕩的大屋。

反響不太熱烈,蔡雪紅有些意猶未盡。她湊過來,附在梁爽耳邊問,洪東方舍得你來這兒不?那話把梁爽耳朵弄得癢癢的。高二文理分班時,洪東方和她倆同班。在他的目光網一樣撒向梁爽的時候,蔡雪紅曾分擔過她的緊張。洪東方是突破了眾多男孩的包圍圈,沖到梁爽面前的。梁爽喜歡看到他在硝煙彌漫的戰場披荊斬棘的樣子,好似一頭紅著眼的牛犢,毫無詩意。那詩意是她在畢業多年后在回憶過程中賦予的,它常讓她忍俊不禁而柔腸百轉。在包圍圈外有一個男孩,直到畢業前夕在梁爽留言冊上表白了七頁紙的痛苦,她才知道他的心思。但她不知道蔡雪紅的心思。當蔡雪紅一聲聲追問她是接受洪東方還是那男生時,梁爽才有點兒明白。于是梁爽很愚蠢地約了那男生出來,三個人一同去看一場電影。梁爽中途先回了家。從沒獨自走過夜路的她一路上戰戰兢兢,心里很為自己感動。然而第二天,梁爽收到的是兩份哀怨的目光。

她一直這樣一廂情愿地忙活著。上了大學,她又忙著給蔡雪紅聯系家教,三番兩次地跑,最后因為價格談不攏,還因為對方家長有瞧不起的意思,蔡雪紅同人家大吵一頓,摔門而去。大概脫離了她媽的管控,蔡雪紅一上大學好像變了一個人。她首先認真地談了一場戀愛,認真到學年考試三門不及格。緊接著那個漂亮的體育系男生離開了她。蔡雪紅在大三行將結束時企圖自殺。在學校作出勒令退學的決定之后,她媽趕到學校,大鬧校長室,才沒有退學。她媽又陪讀了一學期,天天在寢室走廊給她燉補品,把她吃得臉上五顏六色,胖了十多斤。那時,梁爽就覺得蔡雪紅有點兒陌生,遠遠看去,一堆蓬松的蛋糕渣。她媽來后,梁爽基本不和她走動了。偶爾想起蔡雪紅,梁爽鼻端總是飄蕩著那股濃濃的混著膩膩甜香的中藥味兒。

爽爽!蔡雪紅又在叫了。她指著一只紅塑料桶說,這是我的,還有半桶水,你先用著抹席子。等下我帶你打水去。

梁爽一直奇怪兩件事,一是她媽怎能養出這么漂亮的蔡雪紅;二是蔡雪紅居然從小一直漂亮到現在。蔡雪紅一點兒未變當然不可能。她和以前不同的地方是她的腰。小時候她沒有腰,到有腰的時候還沒人注意她的腰,人們的目光總是先看她的臉。所以梁爽覺得她完全不必把腰扭得這么厲害。梁爽一向以為只有不太漂亮的女人,才會以此招引眼球。這個動作對蔡雪紅而言,無疑畫蛇添足。她像在跳一種奇怪的舞,在提著桶下樓時,木樓梯被她搖晃得嘎吱作響。在樓梯的顫抖中,蔡雪紅愉快而深情地唱著楊鈺瑩的歌:“二十四個潔白的青春不會變,青春不會變……啦啦啦啦啦啦……”梁爽跟在后面擔心著樓塌,下意識地扶向紅漆已剝落殆盡的木扶手,抓了一把灰。

井邊,梁爽學蔡雪紅把桶扔進井里,抖動繩子,然而那桶漂在水面,團團轉,就是不吃水。水位頗高,她探下身子,按它的頭。桶一低頭,吃了一口水,又按,它吞吞吐吐,仍是那么一口水。她掙出一身的汗。最后,她提起桶,把那口水往腳面潑了,舉桶狠狠砸向水面。

咣!水面微笑了。那桶歪著身子,玩世不恭地直晃蕩。

2

晚飯后,梁爽揣著電話卡上了街。所謂街,不過是一條兩米來寬的土巴路。走出院子十來步,灰塵撲面而來,挾裹著條條明亮的陽光。天邊血紅,把兩邊污濁雜亂的店鋪映照出一種詭異的破敗。

來到郵局門口的電話亭,梁爽給洪東方撥了個電話。聽到他的聲音,她眼里冒出了委屈的淚花。當初,促使梁爽舍棄深圳高校的職位,回縣就業的,除了爸媽的意思,還有他的黯然。梁爽,我以后會對你好的。洪東方說。這依然是遠在百里之外的他最大的承諾。梁爽深吸了一口氣,說,準備怎么對我好?他笑了一聲,情緒明顯轉晴:用我的一輩子啊。她說,我考慮考慮啊。倆人甜蜜道別。

梁爽信步往宿舍后頭的山坡走去。天將黑未黑,撒下一張黛藍色的網,遠處的樹顯得影影綽綽。梁爽記得她和洪東方經常這樣散步。默默地,不說話,他總是走得快了點兒,無論他如何調整腳步,還是快,后來他就明白是她的問題,她故意讓他著急。她喜歡看到他為她著急的傻模樣。兩個人真正談上戀愛,是上大學后的事了,她一直瞞著家里。因為爸爸說大學里應該一心學習。倆人的大學在相隔很遠的兩個城市,暑假寒假洪東方就想盡辦法去見她。他家在城北,她家在城南,他騎自行車要騎一個鐘頭。騎到她家胡同把車往哪兒一塞,就得特務一樣貼著墻根往里拐,一是怕碰上她爸媽,二是她家鄰居有個麻大娘特別厲害,幾次把洪東方當賊審。他一般走到她家對面那家墻角就不敢近前,只是踮腳朝她家院子里張望。梁爽至今想到他等她出來的過程,都覺得浪漫,那時沒有電話,有可能等一天她也不知道,不知道他白等了她多少個下午,他從來沒算給她聽過。大熱的天,他從午睡的人窗前經過,在單調的蟬鳴聲中等他的心上人,滾燙的汗水,從前胸濕到后背。梁爽就是被他這種傻乎乎的詩意給征服的。后來,他以去游戲廳的承諾收買了她弟弟梁軍,給他們的愛情安插了一個并不經常靈光的傳話筒。在家里人多,外婆舅舅都在的時候,梁爽可以溜出去一會兒。和洪東方見面的第一件事,就是輕輕顫抖。因為和古代才子佳人故事里的某些場景契合,又因為假想出來的阻力和等待的漫長,而覺得這約會太神圣,太美妙,太不真實。這樣浪漫的不約而會后來都被梁爽涂抹上柔軟的粉紅,裝裱在記憶的相框里。裝裱在相框里的東西通常都用于懷念。

下山時遇上樓下住的余師母,她剛給學生賣完菜,挑著兩只大空盆,驚訝地說這么晚在山上轉悠什么,有狼呢。

宿舍亮著燈。鑰匙插進鎖孔時,梁爽能聽到里面電扇發出的嚶嗡聲。她一眼看到自己床上坐了個人,門一推開,他的臉就向日葵一樣迎向她,同時霍地站了起來。她定定神,看清是個濃眉小眼的男子,一臉甜笑,招呼著,梁小姐,你好哇。她也說你好。他自我介紹,說他爸是她爸的熟人,他姓邵,叫港生。梁爽就明白了,他是邵校長的兒子。

梁爽進港中得益于爸和邵校長的關系。爸在港中高中畢業,港中稱得上爸的母校。邵校長雖然沒教過她爸,但知道她爸。港中的升學率和名氣直逼縣中,想進來的大學畢業生和別的中學的老師多得擠破了邵校長的門檻。爸帶著梁爽見邵校長的那天,就剛剛試講了一撥人。一行人在校長辦公室坐定,爸和邵校長寒暄著,梁爽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趕緊站了起來,叫聲邵伯伯。爸爸笑著說,該叫師公啊。

邵校長就笑。他一直在無聲地笑,眉不動,眼不抬,像一個得道的高僧,那笑是了然的,超然的,看上去慈眉善目。梁爽趁勢呈上了她的油畫作品和發表的一些詩。爸爸說,師院美術專業,語文也不錯。邵校長不動聲色地看著油畫,頭一張是梁爽的自畫像,也是最容易看得懂的一張。但他是考官,看不懂的話只能說明畫有問題。邵校長沒評價畫,而是問,歌會唱嗎?梁爽肯定地說,會啊。大家就鼓動她唱一個。梁爽的嗓子并不好,高音還上不去,但一直喜歡哼哼唧唧。她就唱了風行一時的《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自我感覺還不錯,因為沒有高音。唱畢梁爽喝了口茶,舔舔嘴皮盯著邵校長。邵校長不置可否,又問,會跳舞啵?梁爽爽快地問,民族舞還是現代舞?沒想到邵校長呵呵笑了,他沒授意跳什么舞。她都在活動腿腳了,打算民族舞就來幾下手臂波浪,現代舞嘛就扭屁股。梁爽是挾裹著大學時代的意氣風發回來的,回到縣城所有的面孔和街道都是熟悉而親切的,這里的一切讓人放松。遺憾的是,她摩拳擦掌了半天,沒有跳舞也沒有試講,就這么進了港中。

梁爽雖然摸不清邵校長的思路,但不影響對他的感激。這種心理衍生到她對邵港生的態度里。她招呼說,你坐啊,要不要喝水?邵港生說不用不用。她搖了搖墻角的幾個熱水瓶,空的。在桌邊寫著什么的周蜜側身說,我這有水。

她滿滿倒了一杯,另拿了個杯子,勻了半杯水遞給邵港生。他笑著說,這兒條件艱苦啊,梁小姐不習慣吧?她捧著杯子喝水,喝出一嘴的水腥氣,聽了這話不好吐,含半天,咽了下去。她強笑說,還好。我又不是什么小姐。邵港生說,我看,梁小姐能文能武,多才多藝,到港中來可以大展拳腳啊。梁爽覺得他說話有點兒像剛才喝的水,沒燒開,還有點兒隔夜氣味。她說哪里,拿起一本書,翻得稀里嘩啦。

兩臺電扇氣呼呼地搖晃著腦袋,有一臺過兩秒鐘就發出骨節斷裂的聲音,“嘎”,打破沉悶的嚶嗡聲。邵港生問她平時都看什么書。他還站起來。她說什么都看,以為他要走,這句話是笑著說的。他經過梁爽身邊,卻停下來,告訴她他愛看《知音》《婚姻與家庭》。然后他坐下,湊上來和她共看書。他還低下頸背,扭過臉看封面。梁爽的膝蓋馬上感到了尖銳的一錐,全身繃緊了。她僵硬地合上書,生生夾斷他的視線。邵港生有點兒訕訕地直起腰身,眼睛像受傷的風箏,笑意斷了。她走到桌邊,喝了一口水,忽然想起它的味道,閃電般打開門,“噗”一聲吐了出去。

邵港生就告辭,還借去一本書,是梁爽自考的科目《心理學》。他說他最近正在研究這門學問。

3

次日晚,召開了全校教職工大會。散會后已是九點多了,梁爽回到宿舍,忽然記起爸爸臨走留下的兩瓶精裝麻油。說是給邵校長送去,聊表謝意。現在不是行動的機會嗎,趁著屋里無人,趁著月黑風高。

她伸手到床底下摸索著。還好,是個黑塑料袋裝著的,即使碰上人,也可以當面撒謊或日后抵賴。門開一線,她把耳朵支出去聽了一會兒。然后滅了燈,閃身出門。她輕輕而迅疾地貓一樣下了樓。經過樓下余老師的房門時,聽到里面余師母在剁菜,還哼著歌。剁菜聲那么響,幾乎要把院里院外的人全引到這門口來。她心驚肉跳,小跑著出了院門。離校內宿舍樓還有一條狹長彎曲的小巷。小巷頂多并排容兩個人,墻面有濕濕的苔蘚。貼著墻根噌噌地走著,油瓶子相撞,發出“?!钡穆曧?。像后面跟著個鬼。被云遮了一半的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也鬼一樣追趕著她。小巷的盡頭還有個關卡,是傳達室。那老頭可最喜歡盤根問底。她硬著頭皮,貓進傳達室。里面燈火通明,卻沒人。她心頭一松,一頭扎進那幢四層宿舍樓。

她隱在樓的陰影里,往上數。校長住三樓,左邊那間??汕f別數錯了樓層。還好,有燈。接著聽到了人聲,從窗口飄出來。他家有客。這怎么辦呢?她在單元門口緊張地徘徊。是等,還是回?這上面要是下人怎辦,或者外面來人,腹背受敵,以后怎么做人呢。梁爽頭上起汗了,頭發把頸窩蹭得燥熱燥熱,手里的分量越來越重。要命的是果真響起了腳步聲。她趕緊縮進了門洞里。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去遠了。她被那女的笑出一身汗。正要出來,突然,她發現對面樓梯底下,自行車旁縮著個黑影,她頭皮一炸,三步五步跨上了樓。沖到三樓,心還在狂跳不已,頭腦卻慢慢清醒下來。那黑影分明是人,因為高大,所以是個男人,手里也提了袋子。莫非他也一樣,是個等待客散的送禮人?她無暇想這些,心一橫,敲了兩下門。里面的聲音靜了一下,她又敲了一下,門開了。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開的門,里面還有幾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都在大會上照過面,圍繞邵校長坐了一圈。她怯怯地把袋子藏進鞋架的陰影里,換了鞋走到廳中央。

梁才女來了,開門的人有點兒禿頂,笑說,我們邵校長可是很看重你呀。

邵校長沒有起身,笑著。

喝茶吧?禿頂剛說完,邵港生忽然從哪里冒出來。禿頂就笑說,港生給泡茶呀。

這話惹來一陣默契的笑聲。梁爽不明白他們為什么笑,一齊看著她,笑得這么賣力,好像這笑在每個人心里憋了好久,專門笑給她聽的。她當然是一臉茫然。這笑里的意思是慢慢咂出的。

邵港生拍拍腦門,飛快地去倒茶,笑瞇瞇地端給她。她局促地接過杯子,邵港生就勢坐在了旁邊,把瓜子水果盤全推到她面前。

還習慣嗎?邵校長慈祥地問。她點點頭。不知為什么她有兒怕他,比他不笑的時候還怕。剛才在會上,邵校長這樣說,我校新到了一位多才多藝、能寫能畫、會唱會跳的梁爽老師……當時四面射來的目光一下把她釘成一個箭靶,她在空中,被迫接受這些好奇的、羨慕的、探究的箭的親近。他為什么提到她呢。

她竟問我跳什么舞好,現代舞還是民族舞……邵校長轉頭慢慢對那些教師說。梁爽辨認好久,邵校長臉上竟然帶了一絲炫耀。也就是這一絲莫名其妙的東西,讓她茅塞頓開,明白了禿頂他們的笑聲,以及自己的處境。

忽然記起蔡雪紅對她的提醒。那天午睡時蔡雪紅摸到她床上問她,邵港生找過你吧?梁爽說找過一次。蔡雪紅就縮著脖子笑。她笑成一團歪在梁爽身上,說,你有麻煩了。我也被纏過好久呢,煩也煩死了。不會他失望之后又找你去了吧?蔡雪紅咯咯地笑,最后一句把梁爽的耳朵哈得癢癢的。她推了梁爽一把又一把,說,小心叫洪東方知道,會吃醋哦。當時梁爽沒有當真,現在看來事態有點兒嚴重。

如坐針氈般堅持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說要回去。怕邵港生跟出來,她閃電般到門口,胡亂趿了鞋就走。到下了兩層樓,她才開始扣涼鞋帶。她的心跳慢慢恢復正常速度。進去就進去了,也沒什么可怕??膳碌氖情T外的思量,那是讓人心都要跳出腔子的恐懼與折磨。可怕的還有人心里的想法,憑白就能把沒有的想成有,把想法想成事實。

走出單元門,她眼角一瞥樓梯底。那人還在受著煎熬。他身材高大,卻蜷著。他顯然想把自己縮成一小團,但辦不到。她裝作沒發現他,目不斜視,快步走出。

一出這幢樓,她的心便放松了。一溜小跑回到宿舍,她的運氣似乎格外好,回途中,看門老頭、余師母通通都看到她,但她從哪里來,做了什么事,他們一點兒不知道。她就像一個做了壞事僥幸逃脫的孩子,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宿舍里除了蔡雪紅,幾個女老師都回來了。或躺或坐,在說著什么,她一開門,她們就住了嘴。

屋里沉悶地靜。

難道她們發現了什么?

4

愚人節那天,宿舍里女孩們為了找樂子,商量好互相愚弄彼此的男友。周蜜被抽中為梁爽服務,字條上寫著:情變。于是來到街上打電話,梁爽大大方方撥了洪東方單位的電話。周蜜想想還是跑下來,說她干不了這個。大家不答應,說就是開個玩笑,既然來了,就得把話說了,而且要說好,說真,說得生動新鮮。推推搡搡上去,那邊剛好通了,周蜜硬著頭皮說,喂,哪位?

大家都在竊笑。周蜜一開始還有點兒不在狀態,后來在女孩們的拍打下,漸漸放開手腳。她猶豫的口氣,欲言又止,綿軟的語音,像包含了無限矛盾與憐憫,令那邊的洪東方深信不疑。他半晌不作聲,后來,列出一連串的問題:開始了多久,多深的程度,對方年齡身份,梁爽的反應等等,最后還表示了感謝,沉重地掛斷電話。大家都說周蜜是個演戲的天才。周蜜一聲不吭,回去的路上很是不安。大家都拿眼覷著梁爽,里面的意思不外乎,你麻煩大了。

梁爽覺得挺有意思,如果洪東方相信那就更好玩。最好他被氣瘋,不得不花大代價,重新追求她一次。到了傍晚,周蜜過來催她了,要她在電話里一定說出實情,不然她今晚別想睡個好覺。梁爽答應了。輪到聽到洪東方的聲音,梁爽又咬住了話頭。洪東方還是和平常一樣問候了幾句,然后說,最近沒發生什么事吧?梁爽覺得好笑,同時心里掠過一絲疼痛。他的語速緩慢,比平時要低沉一點兒,帶一點點小心。梁爽揚聲說,沒有啊。過了好一陣,他問,你快樂嗎,爽爽。梁爽說,今天真新鮮,以前你從不問我這個。洪東方就嘆了一口氣,郁郁地說,你快樂就好,我就想讓你知道這個。梁爽心里疼得更狠了,同時有點兒氣惱,他那口氣好像要放棄她似的,不帶一點兒指望,懶洋洋的。她說,以前你就愛問,我喜不喜歡你。洪東方說,你喜歡我嗎?她故意不作聲。洪東方慢慢地嘆了口氣,說,好,我知道了。梁爽氣得臉色緋紅,大聲說,你知道什么啊?我當然喜歡你了,不喜歡你這個笨蛋喜歡誰?

這話讓洪東方振作了一些。他啊了一聲,可能抓緊了話筒,聲音清晰、大了許多,爽爽,你對我,是真的嗎?梁爽氣道,你說呢?洪東方說,當然要你說。梁爽問,別人說了都不算?洪東方說,不算。梁爽就說,那你還只聽別人的呢!我說了也是白搭,還落個欲蓋彌彰的嫌疑,讓人把我當賊看!

洪東方聽出一些端倪,半晌,迸出一句,她神經病呀?混蛋!梁爽說,你不要罵別人,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洪東方怒道,有這么捉弄人的嗎?你們還為人師表,傳道解惑,專給人制造痛苦差不多!他在那邊喘氣,顯然情緒湍急。梁爽不作聲,心里卻粼粼的,不知什么滋味。有些心疼,有點兒甜蜜,還有點兒驚喜。

洪東方調整了一會兒,告訴她,他剛從外面回所,匆匆打了個包,準備接完電話就到她這里來。梁爽說,現在哪有車啊?洪東方說路上攔車,就算是折騰一夜,怎么也要來。梁爽說,來干嘛呀,殺了我?洪東方嘆了一聲,聽上去很疲倦很失神。他說,殺了你,也是失去你。爽爽,我真的不能失去你了。梁爽柔聲道,我也是。又問,那你殺他嗎?洪東方說,誰啊,他是誰?梁爽還沒回話,他又粗聲說,以后不許說這個,什么他不他,你只有我!

梁爽喜歡洪東方這么霸道。她說好的。

那你現在還來嗎?她問。洪東方說,我累了。他那口氣有點兒涼,猶如在梁爽心頭撲過一道風聲,她一時說不上話來。心里隱隱后悔,她幽幽地說,我以后不玩這個了,好嗎?洪東方說,我不知道拿你怎么辦,你特別不讓人放心,誰都會喜歡你,我受不了。

那你還喜歡我嗎?

……

節日快樂!

我告訴你,梁爽,你身邊我可是有線人的,別拿這些鬼節來糊弄我,誰招惹你都是要倒大霉的!

包括你嗎?

我為你要折壽的。沒聽說嗎,娶美女的人大都短壽……

別胡扯了,誰說過要嫁你嗎……

兩天后的周末傍晚,洪東方站在梁爽的房間門口。他先是敲門,不回答梁爽的問話,等她來開門,他人不見了。梁爽正要出去看看,他就從哪個角落躥出來,攔腰將她抱起,嚇得梁爽尖叫。洪東方早就掌握了信息,這個周末梁爽不回家。

這還了得,都這么黑了還亂開門!洪東方歇夠了,從背包里一樣樣拿出他買的沐浴露,洗發水,唇膏,洗面奶,瞅瞅梁爽。瞅瞅另外四張空著的床。

還能有鬼呀?梁爽抹起了唇膏。

人比鬼可怕。洪東方認真地說。

是嘛,你都快嚇死我了。梁爽看他還要說,就把唇膏蹭在他嘴巴鼻子上。洪東方躲呀躲,就倒在床上了。

倆人快迷糊過去的當口,有人敲門。梁爽趕緊把臺燈擰暗,示意洪東方別作聲。那人很執著,一直敲。洪東方霍地從被窩里支起身子,梁爽只好問,誰呀?

是我。

梁爽聽出邵港生的聲音,就說,我睡了。

我說現在還早,把書還你。

書,放門口吧。

過了好一會兒,倆人才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遠去。梁爽皺起眉下床,開門撿書。她順便倒了杯水,喝下半杯,遞給洪東方。洪東方身不動手不抬,在幽暗的燈光下看著對面的墻壁。梁爽偎過去,灌了他一口,洪東方避讓時,有些水沫跌落在被面。梁爽鉆進被窩,關燈睡覺。可是洪東方半天不躺下,梁爽覺得肩膀那塊兒涼颼颼的,就拿肩頂頂他,你不累啊?

喂,你有點兒奇怪呀。過了一會兒梁爽喊。

你累不累呢?洪東方說了句奇怪的話。

我累。梁爽笑嘻嘻地說。

梁爽開了燈,把腦袋壓過來,說,別陰頭陰腦的,我告訴你,他爸是我爸的老師,他沒別的愛好,平時就喜歡借書看,我還能不借。

洪東方的臉還是陰沉的,無論梁爽怎么揉搓,都恢復不了紅潤顏色。梁爽打個呵欠,說,你是不是不睡啊?好,我陪你。

兩個人就那樣歪在床頭,看著同一面墻,一聲不響。梁爽實在撐不住,漸漸滑下去。以前洪東方不這樣,總是他堅持不住,一會子就要湊過來。這一回他很能堅持,整晚也沒動靜。半夜梁爽醒了一次,迷迷糊糊看到洪東方還靠在床頭,像在翻一本書。濁黃的燈光下,洪東方落在窗簾上的剪影像一把懸空的陶壺,內部翻涌著凝滯的液體。

5

終于分房了。還在老宿舍樓里,梁爽分得一個單間。

這個周末她沒有回家,新分的房子需要打掃。一桶一桶地提來水,她的打水技術不但日益純熟,力氣也練出來了。她就像一個地道的主婦,高高捋起袖子,清洗地板,搬拖著床、桌子,忙得有板有眼。整個樓層顯出一派喜氣洋洋。

學生們來幫忙,幾個男生還送來一束鮮花,引來女生的一陣尖叫。梁爽當場答應下周和他們一起去登山,他們興奮得一擁而出,散布好消息去了。后來方明來了,幫她掛窗簾,釘釘子,拉鐵絲,又用一塊布把不足十平米的空間一分為二。這樣梁爽視力所及的,是書桌上一些溫馨書籍,兩面淺藍的布,窗口伸手可及的那棵大樟樹的茂密枝葉和墻上掛著的她的自畫像。這樣,那張要來的烏亮的案桌上擺的灶啊鍋啊,顏色灰暗得叫人心煩意亂的東西,她統統看不見。

她心花怒放地看著屋里的一切,甚至忘了謝謝方明。方明是那晚躲在樓底目睹她送油的人。梁爽是從他的輪廓認出來的,因為全校再沒有比他更高大的身軀。但他天然的細小卷發,說話輕細和愛臉紅的習慣,又給人女子氣的印象。梁爽認出他后心里別扭了好長時間。同在一個辦公室,他坐她背后,她的背就長時間地疼,像穿了一個洞。

方明除了備課改作業,桌上就擺著考研的書。蔡雪紅說他是第三次備考了,每次總是差那么十幾分。他家世代務農,弟妹眾多,全靠他一人供書。梁爽也有考研的念頭,有時想咨詢一些情況,但一跟方明照面,腮幫子就酸,那幾根笑神經僵了似的。維持不了一會兒,她就得調開面孔,擔心泄漏了什么,讓彼此更尷尬。方明跟梁爽說話也有點兒牙疼似的,提著一口氣,咧開嘴無聲地笑,半天說不出一句。倆人偶爾狹路相逢,方明就會呆若木雞,兩臂多余似的在身側蕩著,聳著肩,尖著腳,像要把自己整個縮成一根竹竿。方明就這樣形成了他的走路風格。因此梁爽越發忘不了那晚樓底他的輪廓。她以為他一定討厭她,因為見到她一次,無疑是對那晚的一次不懷好意的提醒。但事實上,遇上什么事方明卻總是及時現身,過來幫忙。

蔡雪紅過來視察了一番,先是探進頭來,接著是腰。腰肢搖曳得幾乎讓方明站立不穩,特別是她帶著嗔怨表揚他時。之后她一閃出門。她就住梁爽對面。梁爽早看出他倆之間有點兒什么,平時蔡雪紅經常來辦公室串門,每每帶來學校人事或制度上的最新消息,破門而入,摟摟周蜜,在梁爽椅子上擠出半屁股地兒,再恭維一通老宋老查,跟老光火拼幾句,最后總是駐扎在方明身后,看他練毛筆字,或指著他書上的英語單詞請教。

方明在一旁搓著兩手,又在案桌上方釘了兩顆長釘。他四處勘測,找墻面下手,兩腮咬肌滾動,砸得石灰渣撲簌簌往下掉。梁爽給他倒了一杯水。這時,蔡雪紅尖利的女高音在隔壁炸起:“方明!”一聲比一聲高。方明一陣驚慌,差點兒讓錘子砸了腳。方明搓搓手,問還有沒有事,正好蔡雪紅第三聲響起,他膝跳反應般地彈下凳子,像一條魚,乖乖由那聲音牽走了。

梁爽又忙了個把鐘頭,這才歇了手,美美陷入松軟的床上,深吸著樟樹葉清苦的氣味,門一關,這整個的空間就是她一個人的了。她瞇了一會,做了個夢,夢見了洪東方。對面傳來的吵鬧的笑聲、釘墻聲以及椅子倒地聲,像秋天枝頭最后的葉子,在她淺淺的夢境里漸漸飄落。梁爽完全沒想到接下來會和蔡雪紅吵得像一對紅臉關公。因為這種情況下,響起的應該是簫聲、小提琴聲,初秋的陽光,彈奏在樹葉上的樂聲,簾卷西風的低語,而不是市井潑婦的叫囂聲。

如果梁爽一直睡下去,而不是被肚子里幾聲嘰咕聲叫醒,事情也許就不會發生在搬房的第一天。

梁爽起身了,神清氣爽地去食堂打飯?;赝局?,想到臺燈需要一個插頭,拐上街進了五金店。五金店的老板娘和女老師都很熟稔,總笑瞇瞇的。但今天她愛理不理的,終于沓沓地過來了,摸出一個插頭往梁爽面前一丟。梁爽說要個多用的。她驚異地盯著梁爽,半天,她才妥協地換了一個,順便帶出了一句話,你們做老師的,就是麻煩。梁爽認真地問她,不來買就不麻煩啦?老板娘那只有疤的眼努力地翻了翻,答非所問地說,又小氣!借樣東西還給我弄壞了,我做什么生意?十多塊的東西啊!

梁爽總算弄明白蔡雪紅向她借錘子,卻把錘子弄斷了,才惹得老板娘窩火。梁爽賠笑說,蔡老師講過要賠的。這回老板娘瞪著眼足足把梁爽看了半分鐘,良久說,你這人啷個這樣?明明是你弄斷的,卻要人家蔡老師賠?你還借她拖把,把拖把頭搞脫了也沒個說法,當老師的都你這樣,啷個教學生書?

老板娘眼上的疤絲毫不妨礙她傳達出鄙夷的眼神。梁爽走在路上,還不大明白事情的意思,或者說不相信。她深一腳淺一腳走上樓,心跳開始恢復,繼而快得失去了節奏。她掏出房門鑰匙,插了兩次都沒對準。她霍然轉身走到蔡雪紅的門前,擂門。蔡雪紅問是誰。門開了,蔡雪紅一看到她笑了,往身后睨了一眼,問她找誰。梁爽劈頭蓋臉問,錘子是我弄斷的?我借你的拖把?明明是你借我的拖把。你弄斷了別人的錘子。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要臉……

蔡雪紅很平靜地退回了屋里。

后來方明走出屋子來。他縮著肩聽梁爽罵,好像罵的是他,嚅囁著讓她冷靜。誰知方明的出聲讓蔡雪紅挺身而出,尖叫著,頭一句就是,我忍夠了!梁爽,別給臉不要臉!她先梁爽一步沖出來,把方明一掀,咆哮道,誰弄壞別人東西誰心里清楚!誰冤枉誰呀?在這裝什么好人?梁爽你記住了,你最愛裝好人,裝清高,暗地里什么不做?有什么真本事?靠什么進港中的?床底下藏過什么?誰不清楚啊,我受夠你了!早受不了你這種假里假氣了!

周蜜王菊把梁爽拉走了。

周蜜幫梁爽開了門。梁爽擱在椅子上的腳在抖,抖得周蜜王菊同情地看著她。她只想大哭一場,卻在不停地說話,完全是顛倒黑白!我還她錘子是好好的,還有拖把,你們知道她沒有拖把,是我的,你們看,脫了??尚?,不要臉。

她啰里啰嗦地講著,躥進躥出地拿來物證——一只桶子,指著里面拖把的一堆亂發,讓她倆看。她倆頻頻點頭,表示相信。梁爽平靜了一些,喝了周蜜遞來的水。王菊告訴梁爽,在她進校前,蔡雪紅就說了她一堆壞話。說梁爽搶她男朋友,梁爽媽搶她家保姆,梁爽一家是強盜。說梁爽上大學是抄她答案,功課經常不及格。一點兒不懂音樂。梁爽從小就妒忌她。一貫腳踏兩只船,看到方明對她好,又想插一手。

王菊說,其實她自己一直想上音樂課。周蜜也說,開始我們不知你是個什么樣的怪物,你來后她對你那么親熱,我們都奇怪。

梁爽聽呆了。她說,神經病,神經病……她上大學才那樣,差點兒被開除,還自殺過……

6

一天下晚自習后,梁爽在收拾課本時,方明走了進來。方明最近有些憂郁,不怎么說話。他走到梁爽桌邊,說,有人在校門口等你。梁爽漠然道,誰。方明想了想,說,我就是帶個話,去不去隨你。他神情有點兒恍惚,轉身要走。梁爽喊住他,說,如果是你那個神經病,你傳個話,老死不相往來。方明轉身望她,半晌說,你們真是,何必?她就有點兒糊涂……梁爽一晃出門,說,這話你說給別人聽吧。

除了方明,宿舍院里幾乎沒人跟蔡雪紅來往。連學生都知道了蔡雪紅以前的事情,而且傳播速度很快。緊接著,蔡雪紅和方明周末打架的事也鬧得盡人皆知。

梁爽是聽王菊她們說的,上周末她正好回家了。王菊一直捂嘴竊笑個不停,把事情描述得支離破碎。一開始倆人好像在房間嬉鬧,笑聲肆無忌憚地溜出了不夠嚴實的門縫。后來就乒乒乓乓開打,東西摔得巨響,蔡雪紅尖銳的叫罵聲沒有停過。王菊形容里面像是一百個人在追打著一個妖精。因為是木地板,空墻磚,所以梁爽以為王菊的比喻挺貼切。

后來,不知怎么回事,兩個人就把門鎖給撞開了,幾乎一絲不掛的兩個身子像團大肉球,被身子內部迸發的憤怒甩到門外冰涼的水泥地上,甩到幾個來不及關上的房門口探出的若干震驚的眼睛里。

開始梁爽有點吃驚,說,這樣現世?

幾個人笑了好久,把臉笑得通紅。以后,她們提到蔡雪紅就說,妖精怎么怎么,妖精如何如何?,F在,方明居然寄希望于他倆和解,梁爽覺得,方明考研把腦子考壞了。

走出校門,梁爽果然看到不遠處有個黑影。她走過去,黑影大了許多。剛才是蹲著的,看到她,人站了起來。

好香啊。

那人說,我一聞到香味,就知道梁小姐來了。

梁爽說,那是花香好不好?今晚也有自習?

我沒自習,我專門在這里等你的。邵港生說。人面桃花一樣香。

等我干嘛?借書嗎?

說完梁爽就后悔了,就說,看多書不好,說話都酸。

光看書沒意思,我們去打桌球吧。邵港生興致勃勃地說,我打得不錯。

我還要備課。

這么晚還備什么課,今晚跟我去玩兒會兒吧。

為什么。梁爽就停下腳步,透過胡同里一家窗口的燈光望著邵港生。邵港生只好也停下來。

為什么這么晚,我要跟你去玩兒呢。

邵港生愣了一會兒,哈哈笑了兩聲,勞逸結合嘛。我擔心梁小姐回去早了,影響了別人的幸福生活。

梁爽愣了愣。

怎么樣?邵港生得意地湊過腦袋,低聲說,他倆那一架,為你打的。

跟我什么相干?梁爽氣紅了臉。

沒有沒有,邵港生搖著雙手說,我的意思咱們別去打擾人家。

你這么說話,我未婚夫該跟我打架了。

梁爽不動聲色地望著邵港生。邵港生也原封不動地望回來,笑著說,你們沒訂婚,什么也沒定。別蒙我。

梁爽撐不住了,掉過目光就走。

你別跟上來。

我有線人。你們不就中學同學嗎?我也有,那不算個事。你們有感情,我知道??赡銈兏裟敲催h,能保證不變心嗎。

她跟你說的?

誰。對,她寫信告訴你那同學我們的事。方明就為這個打她了。

我們有什么事?梁爽叫出來,我馬上結婚給你們看!

梁爽一路小跑,跑到房間里,也不開燈,關上門撲在床上。過了好久,她聽到對門開了,有燈光漏出來,一雙邪惡的腳板踩著拖鞋,踢踢踏踏出來倒水。梁爽不想聽這聲音,拿枕頭壓住頭。

過了一會兒,她打開房門出去了。街上很暗,月光破碎,使得這個小鄉鎮的街面像只斑駁的大花臉。她重重地踩著這花臉,聽著自己腳步的空洞回音,忽然感到軟弱。她打電話到洪東方的單位,雖然明知道無人接聽。她等著等著,眼淚流了滿臉。

回房后梁爽覺得身上冷,蜷進被窩深處,一時也睡不著。對門的燈光一直亮著,似乎在等什么人。收音機開著,隱隱傳來孟庭葦的歌,《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梁爽是被一聲喊叫驚醒的。對門傳來蔡雪紅灑血般的尖叫,是誰?不要給我鬼鬼祟祟的,不是好漢!梁爽把燈擰亮了,時鐘指著一點。

門外毫無動靜。窗外起風了,樹枝拂動發出嚓嚓的輕響,像人的腳步聲。又過了一陣,蔡雪紅把門打開了,還在叫,聲音有些抖,姑奶奶可不是好欺負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種你過來……

過了一會兒,拖鞋朝這邊來了。她敲梁爽的門,敲得還不輕。

篤篤,篤篤篤。

梁爽聽著這奇怪的聲音,想象那是一只遠古的恐龍。她瞪著眼睛望著雪白的墻壁,因為沒睡夠而在眼角溢出一點兒淚水。那面墻壁太白了,掛著一面鐘,顯出些荒誕的意味。

她還開口了。

有人偷看我,隔一會兒就往我房里扔石頭子,我的門,也給人在鎖里做了手腳。

梁爽定定神,抄起床頭一本書看起來。

你醒著嗎?能開開門嗎?我看到你開燈了。

她在門口叫得并不哀憐,聲音有點兒發緊,那是被夜半的清涼刺激的。這一連串的話語表明她思維縝密,神經正常。

我有點兒怕……

梁爽伸手把燈滅了。

門口的動靜遠去。窸窸窣窣的,她又去敲隔壁的門。她的腳步像梁爽面前的秒針,不停地拖動,嘁嘁嚓嚓,嘁嘁嚓嚓。終于有人開門了,梁爽聽到她發顫的哭音,微弱地吐出來,我能待一會兒嗎?

7

一天夜里,梁爽做了一個夢。

好像是在旅行途中的旅館酒席上,場面很大,餐桌又長又寬,很多人在喝酒吃菜,環境很嘈雜。身邊是蔡雪紅。蔡雪紅另一邊的那個男子一杯杯地跟她喝酒,把她灌醉了。梁爽本來冷眼旁觀,后來急了,站起來一迭聲地問四周:“誰帶她來的?誰帶她來的?”事后梁爽不確定夢里的自己與蔡雪紅是否相識。總之她當時的著急很真切。后來一個男子走了過來,梁爽想起好像真的是他帶的,可他也不大牢靠,他把撲倒在餐桌的蔡雪紅一胡嚕摟進懷里,在她耳邊摩挲低語。梁爽憤怒地將他推翻在地,抱起蔡雪紅挪了一個地方。

蔡雪紅酒醒了一點兒,梁爽趕緊告訴她那個帶她來的不是好人。她相信了,梁爽很高興。她們兩個人就相互攙扶著往外面走。外面,刮著大風,梁爽手一伸,就握住了許多的長劍、匕首,還有箭。風快吹到她們身邊的時候,就變成了這些東西。梁爽手里越來越多,越來越沉,快撐不住了。蔡雪紅是醉的,不能動作,于是有一些就擊中了她。蔡雪紅死了。梁爽哭了,一分神,也有劍刺進她身體,可是不流血,也不痛。她一直哭,哭,但就是不死,她哭的同時十分奇怪怎么她竟然不死。后來就醒了。梁爽不知道這個夢有什么含義,但心里還殘存著被劍刺中的那種透心涼的感覺。

在每周一次的全校教職工會上,邵校長不點名批評了方明和蔡雪紅不重師德扭曲形象的行徑。不知從何時起,蔡雪紅的不少學生開始公然學她說話,跟她搗亂。蔡雪紅從課堂上中途跑出來,幾乎成了家常便飯。她跌跌撞撞地從教室掩面奔出的樣子,成為那段日子師生眼里一道相當滑稽的風景。蔡雪紅跑的時候,還是忘不了扭腰。她一扭腰就跑不快,可是心里急,想馬上從那些可惡的視線和嘲笑聲里消失掉,于是她就有點兒像一個舊時候的老太太,一顛一顛。她的一個學生在作文里形容她跑的樣子,“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

這比喻和蔡雪紅的美麗是多么不相稱,連梁爽聽了都笑不出來??墒牵坏貌怀姓J,蔡雪紅真的有點兒像老太婆了,臉皮干巴,眼神畏縮,佝頭聳背。她老打瞌睡,整日里提不起精神,神情委頓,本來就有點兒前傾的頭頸低得更厲害,以前的神氣和嬌媚蕩然無存。如果要和以前找點兒聯系,就是她走路還扭腰。這分明不受她自己控制,如果說一開始她是刻意制造風情的話,現在,扭腰已成了她的一部分,剔除不了。就像她那點兒不光彩的往事一樣無法擺脫。

學校沒安排蔡雪紅下學期的課。有消息說,如果蔡雪紅年內還調整不好的話,校方會考慮開春從鄰校調一名老師來接替她的課。每年想進港中的人總是很多。蔡雪紅有可能被派管理學校大門前那片草坪。這幾乎成了尚未落實的既定事實,因為誰都可以看到,蔡雪紅害怕上課。一聽到鈴聲響起,不管有沒有她的課,不管她在做什么,都會全身一抖。有時她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被鈴聲驚醒的第一個眼神,就像見到了鬼。直直的,木木的,說不出的驚懼,有一次梁爽正好進門,看到了心里有一點點發酸。

在校方對蔡雪紅可謂仁至義盡的等待中,日子向新千年靠近了。

同蔡雪紅分手后,方明發奮考上了京城一所大學的研究生。臨走的前一天,聽說他在要好的一位老師家喝酒,從中午喝到夜里。后來醉了,他流著眼淚說蔡雪紅從來就沒喜歡過他。方明幾乎是黯然神傷地踏上他的光明前程。

這年年關特別冷。天干冷著,半個月前的天氣預報說將降大雪,可一直沒有下。一年很快就要過去了。似乎聽得見春的腳步聲已經響起來,由遠而近。梁爽每天夜里,都把這腳步聽成了上課鈴聲。聽著聽著,她也開始了輕微的顫抖。

半夜,梁爽突然聽到隔壁一聲嘹亮無比的尖叫,然后是哭聲。是那種尖尖細細、小女孩子一樣的哭聲,抽抽搭搭,持續了大約半個時辰。在這半個時辰里,梁爽猶豫著,爬起身。起身時她看了一眼窗子,愣住了。

只見窗外一片雪亮,新千年的第一場雪,發出溫柔的光澤,覆蓋了整個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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