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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山的新房過一夜

2010-12-31 00:00:00
陽光 2010年11期

1

朱矜呆坐桌前,直到窗外的山漸漸成了一條模糊的弧線。她點了第五根煙,迅速地吐出一長串煙圈。在黑暗里面,老屋突然就成了一個巨大的原野,把許多東西推向很遠,同時又把太陽下看不見的推到面前。黑暗把夜擴充到無限大,鄉(xiāng)村的夜尤其長,過不完似的,浸淫在這樣的時光里,很容易產(chǎn)生天長地久的念頭。在漸漸適應的視線里,一些開始捕捉不到的微光映射到屋里幾件擺設上,朱矜迅速被一群藍瑩瑩的在空中生機勃勃地漂浮的灰塵所吸引,它們像不同的音符,在這五線譜般的好時光上面即興彈唱,小蝌蚪似的尾巴快活得一扭一扭。要是早上,恐怕它們反倒累了,要靠太陽的清輝來喚醒,激活,開始新的忙碌。

朱矜來到套村,心終于松弛下來。那天,她把東西裝了一皮箱,搭了個貨車,睡了一覺。睜開眼,套村正在窗外閃過。朱矜就下了車。

手機鈴聲響起。朱矜指間的煙抖了一下,她不相信地望著剛剛跌落一截煙灰的煙頭,把它喂到嘴里,慢慢吸了一口。在手機再次響起的時候,她把頭埋進兩腿間,煙頭跌落桌邊,兩手抱住了頭。

等她的耳朵解放出來,屋里已經(jīng)沒有聲息。那靜很空曠。燈沒拉亮,她不想看到自己在鏡子里的樣子。除了皮箱,她把家里的鏡子搬來了,為的看清自己,可是她又很怕看見自己,擔心站到鏡前看到的是另一個女子的臉。很多時候她從鏡子前一晃而過,每次還是捕捉到了一個披發(fā)女子的形象。于是更覺恐怖。沒有臉的長發(fā)女子讓她產(chǎn)生許多關于古井廢宅的想像。而今,她把噩夢帶到了這里,無從逃避。

她是在逃避誰呢,漸漸想明白點兒了,是她自己。可她逃得這么遠,都以為自己做到了心靜如水,其實不徹底。剛才她的表現(xiàn)充分證明了這點。電話顯然是國森打來的。他依然不死心。他以為他沒有傷害她那么厲害。事實上他永遠不可能再傷害她那么厲害。十二年前,他已經(jīng)做到了,從決定性上說,至今他任何舉動的重量都超不過那一天。哪怕他把她打得體無完膚。

九年來,結婚,工作,畫畫,日子還算過得去,如果沒有北山的再次出現(xiàn)。國森輕易不打她,但如果她在床上反抗得太過火,小阿姨又回了老家,家里的窗戶就會被他關得嚴嚴實實。她的喊叫誰也聽不見。朱矜害怕夜晚和鏡子就是從那時開始的。鏡子里她的臉和嘴角都綠了,鼻端勾著一縷紅,不知從哪里爬出的艷鬼。當她軟軟倒下時,國森就像被誰突然喚醒過來,跪下來抱起她,伏在她身上痛哭流涕。他給她端來熱水,細心而輕柔地擦拭傷口,敷腫,止血消毒,然后給她按摩,全身按摩,從頭到腳,不帶一絲雜念,不碰她敏感的地方,雖然她那時無力反抗。他一下變成一個圣人,一個天使,片刻前的猙獰和粗暴蕩然無存,他含著淚水,憐惜地親吻她的頭頂,撫摩她的腳趾,小心翼翼地對待她身體上每一個細胞。偶爾她竟感動起來,還有流眼淚的沖動。她在他的懺悔里羞愧起來。是她不盡婦道,疲于應付他的熱情,一個男人的精力除了做這兩樣事,又該如何排遣呢?但她確實應付不過來他,這是沒辦法的。而她也可能不想應付他,這也沒辦法。他總是一看見她就變成了一頭野獸。在她眼里他和一頭狼或狗沒多大區(qū)別,他對她最常做的動作就是撲。

九年前的那天,在姥姥家,他就用同一個動作把她由一個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他是她姥姥娘家很遠的一個親戚,那年八月來到桃里堰給她姥姥拜壽,是第一次看到他。當時她沒怎么注意他,他也就是個平常農(nóng)村男子,平頭像個鍋蓋,幾乎蓋住了那對黑亮得狡黠的細長眼睛。在省城公安學校讀書幾年,也沒褪盡身上的鄉(xiāng)土氣,畢業(yè)分進了縣公安局。當時她覺得他的灰撲撲的臉紅得挺好笑的。她轉身去廚房了。那時她父母離異后分別有了自己的新家,她不得不回到她出生的縣城,投奔姥姥。姥姥住的房子其時已是舅舅家了,她和姥姥一起住在舅舅家里。那年十九歲。

還有一年,她就大學畢業(yè)了,有工作了,能孝敬姥姥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和姥姥有自己的一間房子,天天能給姥姥做飯,買她愛吃的柿餅,給她拔白頭發(fā)。姥姥六十多了,還很愛俏,朱矜會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她做一套雪紡的黑底藍花的衣褲,她知道姥姥想這布已經(jīng)好久了。但國森沒等她畢業(yè)。在那個暑假的一天午后,姥姥舅舅他們都去吃喜酒了,屋里空無一人,只有難以察覺的穿堂風偶爾爬過她午睡時裸露的胳膊。就在那個蟬鳴聒噪的午后,他一改在她面前的小心、怯懦,紅著臉膛,用那個撲的動作改寫了她的一生。

2

她一直忘不了那個午后梧桐樹上的蟬鳴,凄厲而絕望。一聲一聲,總炸響在耳邊。后來,她沒再去鄰省的那所大學。她整天閉門不出,目光在窗桿子上拖來拖去,一根根地數(shù),數(shù)來數(shù)去就六根,但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數(shù),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后來就眼睛發(fā)直,臉白如紙,還要數(shù),人已虛脫了。在她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是死,結果被舅舅送到了死都不如的醫(yī)院。出院后,國森照顧了她整整一個月。然后,她嫁給了他。在那么小的桃縣,還有誰會要她呢?雖然說是說家丑不可外揚,但世上幾乎沒有不外揚的丑。整個縣城的眼睛比桃里堰的路燈還要雪亮。當時她其實有很多種選擇的,她可以離開桃縣,投奔深圳的媽媽,上海的爸爸,或者還有北山。但北山自己還是一個學生,他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學學府,能理解在她身上發(fā)生的事嗎。理解也是無濟于事的。

她有時嘲笑自己,既然還是嫁了國森,又何必遭罪打胎呢,難道她的身體還能等來北山?反正她是沒法干凈了。那個中午的蟬鳴粘住了她余生所有的清靜,她是沒法不聽到那一聲聲的譏笑的。她聽了后來也想笑,確實是覺得好笑,那天的蟬鳴跟她受到的侮辱有什么關系呢,按理是沒有任何關系的,但腦子里卻常常蟬聲轟鳴,叫得聲嘶力竭,還不停歇。從舅舅家搬了出來,數(shù)數(shù)的習慣卻留了下來,當然不是數(shù)窗桿子,國森宿舍的窗子沒有桿子。她數(shù)陽臺的防盜網(wǎng)。只有在數(shù)數(shù)的時候那蟬鳴聲才會停歇,好像那蟬很滿意看到她這么專注地干一件事,而她也在數(shù)著數(shù)的時候心魂安詳,有短暫的對自己的滿意。

兩年后國森從桃縣公安局調(diào)到了省城,她進機關作了一名打字員。整天噼里啪啦地敲鍵盤,她有時也數(shù)自己敲出的響聲,數(shù)著數(shù)著那聲音就響成了悠長的蟬鳴,在耳邊揮之不去地轟鳴。有一天,她一頭栽倒在鍵盤上。她無法工作了。她嚴重神經(jīng)衰弱,徹夜不眠。徹夜不眠地抵抗著國森的那個一成不變的動作。

你已經(jīng)是我老婆了!

你是我老婆!他惱怒地說。

當初你怎么還要跟我呢?他問。

當初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他問自己。

你還不如一條母狗!

遇見北山那天,她一點兒預感都沒有。老天沒給朱矜一點兒提示。就像去年冬天姥姥的離開一樣毫無征兆。那天繼續(xù)刮著去年一樣鉆骨的北風,她從菜場買菜回來,頂著風吃力地小跑著,幾個袋子甩打著她穿了棉褲的腿。在街和胡同的交結處,一個背影叫她愣住了,那條圍巾,火紅的,分明是她的織物處女作。而她再也不可能成為他的處女作。那背影分明是夜夜重疊的夢境。

她頭一低,就要走過他身邊,恰恰他回過頭來,看見了她被發(fā)絲甩打著的頭頂。他像遭到一悶棍似的反應不過來,看著她碎步掠過,一下就在十米開外了。等他反應過來,他們就開始了賽跑。跑到一條胡同的轉角處,她停下來,彎著腰喘氣,他一到,看見她死死咬住了下嘴唇,眼睛底下漾著一層絕望的水光。一團團的白汽從她的鼻嘴處綻放開來,紅彤彤的鼻頭下滑出了鼻涕水。她的臉卻是煞白的,連一身紅棉襖也映不紅它,也沒有從前的圓潤,像是給什么吸去了好多水分和靈氣。是時光嗎,僅僅是這九年的時光做的好事嗎?

朱矜!北山艱難地喊出了這個在心頭翻滾了九年的名字,他快速地眨了眨眼,抑制著淚腺的分泌。是你嗎?

你怎么這么冷的天穿這種室內(nèi)穿的棉襖?北山又說。

她聳了下鼻子,眼睛看向了別處。

他還是這樣子,一看到她,責備教訓的話就脫口而出。過了一會兒,她看回來,嫣然一笑,你到這里來,出差啊?

北山的臉上滿是感激,他甚至看了看天空,心里在說我做了什么善舉,老天這么厚待我?就像在大一第一次看見她時的感受。他牽住她的手時說的唯一一句話是,你家里怎么把你生得這么好?他找不出別的形容詞,那個好字不是漂亮啊美麗啊的意思,而是包含了對天物的驚嘆與感恩,他不敢相信自己將和她在一起,而且有可能在一起幾十年。

他再看她,兩道眼淚長長地流下來。他語無倫次地告訴她,他找了她多久,九年前的那個暑假,他給她寫了三十四封信,每一封都封好,想留給她回學校看。開學后不見她,四處打聽,沒有她半點兒消息。他幾乎瘋了,輾轉找到她姥姥家,她舅舅說她去了深圳她媽媽家。實習開始他就到了深圳,打聽到她媽媽家,才知道朱矜早嫁了。他遂分配到省城電臺,前年從一個女同學處得知,朱矜來省城也有幾年了。算起來,他們其實有差不多四年時間處在同一個城市的天空下,卻一無所知。

知道又怎樣呢?朱矜心里想。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他的臉長了一點點,頭頂也高了一點,下巴有密密的胡茬,鬢角也有。他頸窩一定還是亂糟糟的吧,他似乎是個野人,毛發(fā)很多,后頸的發(fā)線極低。汗油味兒很重。

北山說,你怎么一聲招呼也不打,就那么走了?

打招呼又怎樣呢?她心里回答。

他來握她的手,她閃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窸窸窣窣響。他是要她開口,如果再不開口,他就會以為,她默許他對她的這種親昵的責備。

她說,你來這里,是等人啊?

他說是,我,可能要結婚了。她說,那好呀。什么時候喝你喜酒,告訴一聲。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當初怎么不告訴我呢,你知道我會阻止你的,對不對?你為什么不讓我阻止你?

一陣風卷來,她打了個寒戰(zhàn),說,我要回去了。北山除下圍巾,要給她圍上,她轉過了身子,把手里幾個袋子歸攏了一下。

北山說,這是你送的呢,不記得嗎?你不會全忘了吧?你住哪兒,告訴我,我來找你。她搖頭。她說,你也該回去了。說完,她踉蹌地轉身就走。后來,她小跑起來,越來越快,一會兒就不見了。

北山站在風口,眼睛有些迷糊地望著朱矜消失的方向,還不能相信剛才見到了她。他恍恍惚惚呆了一陣,直到有一兩點雨滴到他脖子里,才抖抖脖頸,像條落水狗那樣。他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那條圍巾在地面緩緩拖動,拖了一地的猩紅,沾上兩片多情的黃葉。

3

太陽居然撕破了棉絮般的云層,露出了白盤子的半邊,天空灰黛色的氣靄漸漸向四個角擴散。朱矜如果現(xiàn)在起床,就能捕捉到日出的一些景象。陽關向老屋看看,它并不因為盛裝了一位美人而有絲毫的受寵若驚,依然歪歪倒倒,連云端撒下的光輝也不能讓它顯得精神些。它其實就是他媽媽的寫照,殘屋敗舍,以自己的破落映襯和仰視著新樓房,直到倒塌。正在陽關心頭滋生出的對媽媽的一縷疼惜之情,迅速被他媽在廚房的咆哮所擊潰,你怎么還不吃飯哩?腦子又進水了?這兩只紅薯留著喂老鼠啊!?于是陽關老鼠般竄到廚房,氣呼呼地抄起一只紅薯。他媽還在喊,你要是真能不用吃飯,我也省心了!你妹妹上學了,你就不能分我一點兒憂!你要是也在上學,我就不用……

不大聲說話你會死啊?陽關不能捂住他媽的嘴,低吼了一句,只有逃出廚房,跑到院外去了。他在村灘上煩惱地拖動腳步的時候,用力踢了一塊石頭,石頭滾得很遠,他一抬頭,看見了田埂上的一個人影。鵝黃色的棉襖,像簇火苗一跳一跳,是朱矜,她倒比天上的太陽更像太陽了。

朱矜手里握了一把草,有狗尾巴,蒲公英什么的,腮幫子噴紅,她對陽關笑了笑。陽關驚訝她的臉居然也能紅成這樣,他還以為她的膚色只能冷冷的白。陽關說,我以為你還沒起來呢。朱矜抿嘴說,我就這么懶嗎?陽關忙說,不是,因為冷啊,冬天這么冷。朱矜笑著說,冬天就應該冷。不冷就不是冬天了。

陽關想想朱矜說得有理,不冷還叫冬天么,就跟不大聲罵他就不是他媽一樣。這樣一想陽關心情就好點兒了。他想跟朱矜進屋,有點兒不好抬腿,就問,你剛才去山后了?

朱矜說,啊。

陽關說,山上有一片墳,你不怕啊。

朱矜說,怕的。我很怕死的,可是去了反而不怕了。接著她興奮地說,我有個想法,我的《日出》就畫山后的墳地吧。

陽關趁勢跟進了門。在畫室轉悠著,他聲音響亮地說,墳地有什么好畫的,你要畫就畫我們的豐收和新房子,也可以畫我的黃牛。畫墳地鬼看啊?

朱矜聽了,笑著說,唔,你說的都可以畫的。

朱矜又說,我們中國人,忌諱說到死,盡量避免想到死,實在躲不過,越發(fā)要瘋狂享樂,包括把葬禮極力操辦得風光隆重,似乎這樣才不枉活著。而國外基督教徒的態(tài)度是面死而生,首先承認死是一件不能繞開的事,于是事情變得分明了,人生的格局豁然開朗,你所要做的就是在離開之前,賦予你的有限度的人生以意義,也就是,把你的畫面畫得激動人心一些,有光芒一些,能照到人心里去。我要畫的,就是讓你們套村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滿山的墳包上,讓光明的、溫情的、美好的東西去驅散籠罩在墳墓上方,其實是來自人類內(nèi)心的恐懼、寒涼和陰影。

死不就是一個冬天嗎,最后的冬天,人人都躲不過的季節(jié),所以才要為過冬儲備糧食啊,儲備溫暖。說著,朱矜的眼睛熠熠發(fā)亮,濕漉漉地轉向窗外。

陽關愣愣地盯著朱矜,不明白她說的是外國話還是中國話。他選擇不作聲。陽關這個年紀,很容易就學會了對不懂的東西不發(fā)表意見。

在朱矜準備好開水泡面的時候,陽關媽揀了一碗冒著熱氣的紅薯來了。朱矜高興地抓起一塊吃。陽關媽看她吃得香甜,笑出滿面褶子,說,我們鄉(xiāng)下沒什么好吃的,就數(shù)這個多,你要愛吃,不嫌我手粗,就別天天吃什么方便面,來家吃,又不多你一雙筷子。朱矜說,就怕你們麻煩。大鍋飯是最香的,我小時候吃過,這二十多年都想著呢。兩個女人相互客套著,稱贊著,陽關媽不時爽朗大笑。陽關想女人是否都需要被人夸,在男人那兒得不到,只好通過這種方式互相滿足。上次朱矜到他家串門,就拉著他媽織的半截毛衣贊不絕口,還說要拜師學藝。會打毛衣也大驚小怪,可見女人是多么虛偽了。

陽關聽到他媽不失時機提到他爹的時候,走開了。媽總善于從各種話題延伸到他爹,方式五花八門,有時是抽絲剝繭式,有時移花接木式,更多時候是牛頭硬對馬嘴,比如剛才她就從紅薯、毛衣、撿柴火、豬、下雪一一嫁接到他爹身上去。而朱矜聽得很認真。這好像不僅是那碗紅薯帶來的投桃報李的效應了。

陽關在畫室轉了轉。幾天沒來,多了一幅未完成的畫,畫面有點兒可怖,似乎是在極端激動狀態(tài)下潑灑的一幅習作。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子,一絲不掛,不過是背對著陽關。在女人背上,掛著一個變形的男人臉,正張大嘴發(fā)出掙脫枷鎖的嗥叫,兩顆獠牙分別從嘴兩邊齜出來,臉下面一雙毛乎乎的被鐐銬銬著的手,在瘋狂掙扎。整個畫面都由潑血般的猩紅鋪就,在女人大腿、脖頸上飛濺星星點點的血沫,但女人的背部卻很安詳,無動于衷。朱矜過來時,笑道,嚇壞了?陽關搖頭,問,這是一只猴子嗎?他指的是背上的男人臉。朱矜說,是吧,類人猿。陽關又擔心地問,他掙得脫手銬嗎?朱矜把畫取下,往一堆畫框上一扔,說,別看了,污染眼球。

小草來了。小草在室內(nèi)游走一圈,告訴朱矜,村口有個男人好像在打聽她。朱矜打了個寒戰(zhàn),刷地回過身,剛想問什么,院門呀的一聲開了,有腳步聲試探地邁向新樓。一時間,屋里的人都成了木雕,屏息聽著外面的動靜。小草看得出朱矜是故作鎮(zhèn)靜,她額前的一根發(fā)絲在輕微地顫動。一個男人的聲音斯文地響起來,你好,大嫂,你家上個月搬來了一個城里女人吧?

朱矜手里的筆滾到地上。她轉過頭,目光直直地望向小草和陽關,但又好像沒有看到他倆。她的目光讓人恐懼,而她眼里漸漸也升起了恐懼。朱矜似乎又看到一個披發(fā)的無臉女子,在向她森森地笑,說,你躲不掉我吧?

4

其實和北山還是有了來往。朱矜盡管愿意就此忘記北山和姥姥,但一個也不能做到。與此同時,她和國森之間的撲與擋依然是進行時。

當絕望積蓄成災的時候,朱矜幾乎想和姥姥一樣地解脫。姥姥葬在她娘家的祖墳區(qū),還好朱矜留住了姥姥一撮麻中帶白的頭發(fā)。朱矜經(jīng)常要按捺住數(shù)這撮頭發(fā)的沖動,把它鎖進一個首飾盒里,擺在書桌前的窗臺上。書房的陽光是最充足的,這樣姥姥就能曬到太陽。姥姥的哮喘就怕陰冷天,冬天往往是最難挨的,她常常搬一把小板凳,坐到院子里有陽光的院墻底下,讓并不熱情的冬陽緩和一下胸腔里那團化不開的發(fā)霉的痙攣的狂喘。現(xiàn)在,姥姥不但能享受陽光,還能通過透明的窗玻璃,看到下班回來的朱矜,看到朱矜對她投來的張望和笑容。

但有一天中午,朱矜的笑容凍住了,那天確實很冷,她哆嗦著向窗臺望去,沒有見到姥姥。她上樓的時候還在想,不要緊,不要緊,一定是小阿姨抹窗子時動了忘放回去了。但是她沒在家里任何地方找到這個盒子。國森回到家說了一聲,喲,發(fā)地震了?朱矜趕緊問他看見書房的盒子嗎。國森說什么盒子?哦,窗臺那個啊,我看它還別致,拿它裝了條鏈子,孝敬給我們領導的夫人了。朱矜靜了一陣,問他,里面的東西呢?國森說,我費好大勁才找到鑰匙,還以為里面藏著什么定情物……朱矜打斷他,你扔了?國森回頭看她時愣住了,朱矜眼里仇恨的火焰足可以焚燒一座大廈。她沖上去奮力推了國森一下,國森的臀部撞到沙發(fā)扶手,還是收不住腳,嗵的一聲向后仰翻在茶幾上。

你還我盒子!她說。

你還我姥姥!她說。

她撲上來,撕打他,把他的領帶襯衣和頭發(fā)扯得散了一地。他的胳膊和胸口都在流血,是她咬的。

他咬了一下牙,說,我在忍你,朱矜,我不是故意的,你也該忍忍我。

我殺了你。她說,抽抽噎噎哭得像十二年前那個中午。

我為什么不早殺了你呢?

那頭發(fā)一共是四十七根。是從姥姥左鬢角剪下的。那天姥姥讓她給修一下頭發(fā),她偷偷存下的。那天姥姥精神特別好,幾天后朱矜就要去省城了,朱矜想姥姥也許是想和自己再親熱一下。她摟著姥姥,心里全是離情別緒,但她早已想好,在省城安頓好,就來接姥姥。到時用強也要把姥姥接走,她不在,有誰給姥姥剪頭發(fā),說話,暖被窩呢。可那竟是姥姥暗中舉行的告別儀式,那樣隆重的交接,那樣依依的囑托,甚至潰散了當時的感傷氣氛。那天,姥姥鄭重地把朱矜交付給朱矜自己。

想到姥姥最終還是沒等到那套雪紡衣褲,在她每天數(shù)數(shù)的日子里,自己就沒想到過姥姥,念頭都沒閃過,那時她認為天下的災難全聚集在自己頭上,沒想過她的痛苦在姥姥心里都是要翻倍的。姥姥在她到省城的一個月后毫無征兆地去世了。得知噩耗的那一瞬間,仿佛大腦被雷擊中,此后懵懵懂懂的,一直無法清醒。是國森終止了她和姥姥之間的美好前景,這是毋庸置疑的。她是在這一刻開始恨國森的。也是從這天起,她開始了無休止的在報復和離開之間盤桓往復的瘋狂念頭。

在桃縣姥姥曾和朱矜住過一段日子,姥姥常常說知足常樂,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她是說給朱矜聽的。但姥姥自己畢竟邁不過生死這道坎,永遠離開了朱矜。一定是她那年離開桃縣姥姥身邊,姥姥才過早地離開人世。但朱矜又懷疑,姥姥拒絕跟去省城,她一定認為朱矜從此享福,不用她操心了,姥姥于是松口氣,快樂地去了。朱矜一直是姥姥腔子里提著的那口氣,姥姥有哮喘,活著對她是件很累的事,死亡倒相對輕松。從這一點上看,或許是她那年離開桃縣,姥姥才得以順利告別人世,得以休息。姥姥茍延殘喘,喘得臉和脖頸成了豬肝色,喘得腹部和胸幾乎佝到一塊,還是舍不得泄這口氣。姥姥一口氣提得太久,朱矜遲遲未到的幸福因此成了一種罪惡,重壓在她心上。無論怎樣,姥姥是離開了朱矜。放不下朱矜的人,這世上只剩下北山了。

那天下午,朱矜還在敷眼睛的時候,北山把她的門敲得嘭嘭響。后來她都奇怪北山那天來得那么及時,及時得簡直可疑,似乎是她或者國森給他撥了電話,讓他趕緊過來。朱矜開門看見他,倒不奇怪,也不激動,給他倒了茶,看他慢慢喝的時候,才恍然想起其實這個場景她已經(jīng)在夢里見過無數(shù)遍了。她其實就在潛意識里要他來,他不來,才是奇怪的。

北山看完她最近所有的畫作,才一點一點地引到她眼睛上來。他先借著說自己的視力下降,再發(fā)現(xiàn)她眼睛有點兒腫。沒睡好嗎?他盯著問。朱矜沒說什么,而是認真問他,如果我離婚,你會娶我嗎?北山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在想的時候,朱矜又慢慢說,別怕,我肯定不會嫁給你,因為如果我是你,也不答應。在我身上,發(fā)生過一件可怕的事情。

在北山剛要說話的時候,國森沖動地推開了畫室半掩的門。三個人有短暫的沉默。朱矜扭過頭去,看窗外,好像還在等北山開口。國森的眼珠子和脖子上一塊傷口都是鮮紅的,木雕一般,手停在門把上喘息著,像一只要撲上來的警犬。北山說你好,我是北山。朱矜的同學。你就是國森吧。聽到自己的名字,國森回過神,說,我是。他的目光冰片般擦過北山,投向朱矜,我買了一點兒排骨,你下午熬點湯,讓你同學也在這吃飯吧。北山知道吃飯的意思就是逐客令,于是告辭。帶上門后,他靜靜地站了好久,但他什么也沒聽到。直到廚房響起了高壓鍋的哧哧聲,他才一步一步地去了。

在晚飯后,朱矜和國森當然在床上有了更激烈的戰(zhàn)爭。那晚,國森終于得逞,順利地進入了九年前的那個中午。就在那一剎那,朱矜驚恐地尖叫了一聲,聲音高亢尖細而悠長,猶如一道被發(fā)射到高空的鋼絲繩,再也收不回來。

第二天朱矜就失蹤了。

5

到套村有半個多月了。套村接近朱矜想像中的桃花源。一開始是因為它和桃縣諧音,后來看到陽關家那座老屋,她似乎回到了姥姥家。套村能容她作一個短暫的逃離。可是,現(xiàn)在國森的弟弟居然找到這里來了。

國森弟弟在省城警校讀書,準備畢業(yè)后和國森一樣做個警察。現(xiàn)在,他的到來提前證明了他的偵查能力,嫂子的失蹤被他當成了實習的案例。他長得和他哥哥一樣土氣,但比他哥哥還斯文,他的臉也比哥哥白。他說普通話由于過于斯文而有點兒咬文嚼字,對z、c、s情有獨鐘似的。比如他叫朱矜的名字時別人會聽成“租金”。這時從他的嘴和鼻端冒出大團的白水汽,爭相涌出,租金姐,你趕緊搜絲一下吧。他讓朱矜收拾一下,跟他回去,因為他哥哥國森在醫(yī)院里。國森自從她走后,人變得失魂落魄,上個禮拜在處理一起斗毆事件時,給人砍成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租金姐,我哥他恐怕兇多吉少。水汽在弟弟腮上凝結成了小顆粒的水點,他看上去很悲傷。他試著打動朱矜,我哥自從你走了,茶飯不思,真的,他以前不總是一大早跑步健身,晚上喜歡快走的嗎,現(xiàn)在,這些都不干了,什么也不干了,你不在,他說等于死一樣,什么都沒有意思。

朱矜眼皮不抬,慢慢問,他還沒死嗎?

租金姐!你不要太狠心了。我哥對你是真心的。你這樣恨他沒道理。弟弟嘴唇有點兒青。

你走吧。

弟弟憎恨地回過頭來,對站在門口的陽關媽說,你男人也在醫(yī)院。他帶人砍傷我哥。弟弟掉頭走了。

陽關媽呆了一呆,趕忙追了出去。

病房里,陽關媽、陽關、小草、朱矜和幾個村人圍了病床一圈。城里幾個跟陽關爹出去的套村人,把陽關爹轉到了鎮(zhèn)醫(yī)院。陽關爹的腿在城里并未完全好,可是他們都沒工夫照看他,就把他送回來。剛才醫(yī)生說,這一耽擱,很可能腿就落下殘疾了,陽關媽倒不在乎男人殘疾不殘疾,沒聽醫(yī)生說話,只眼巴巴盯著男人的眉頭,那兒一動,說明他疼。她一直在嘆氣,在拭淚,嗓門嘶啞,怎么辦好哇,怎么辦好呢。床上陽關父親被打得不成樣子,兩個眼角都耷拉下來,腫得睜不開眼,他身上多處骨折,左小腿上打了石膏,此時他發(fā)出一聲呻吟,努力撐開眼眶,向陽關媽示意很疼。

忍忍吧,忍忍吧。陽關媽忍住眼淚,粗拉拉的手掌顫顫地撫摩著他的腿,說,打了止疼針了,還疼,是鬼醫(yī)生拿錯了藥水吧?她茫然地轉過目光,向朱矜說,叫醫(yī)生來,叫醫(yī)生來!

朱矜說,是這樣的。骨頭斷了肯定有點兒疼的。陽關媽下眼瞼的肌肉迅速抽搐了一下,隨即嘴咧了咧,如果說這話的不是朱矜,她就要罵人了。她黑著臉,沖陽關嚷道,叫醫(yī)生來叫醫(yī)生來!陽關去叫醫(yī)生。陽關媽跌跌撞撞地跟出去,老遠看見醫(yī)生來了,她撲通一跪,大哭了起來,醫(yī)生你可要給我們看好啊,我男人身子耗在城里這么多年,老早給盤空了呀,你要是不經(jīng)心,他就回不了家了啊啊啊。朱矜小草趕緊來扶她。醫(yī)生腳步不停,徑直跟著陽關進了病房。朱矜小草扶起她,在走廊的排椅上坐了。

陽關媽這一哭,就收不住,歪在朱矜身上,眼淚鼻涕一把把地甩到墻腳。朱矜勸她,讓陽關爸聽到心里更不好受了。她這才低了嗓門,過了一陣,從口袋摸出手巾,揉干眼窩。想一想,她的眼淚水又往下掉,向朱矜說,都怪我呀,我在心里咒他,才把他咒成這樣啊,我真是個壞心腸的女人……我知道他是為那女的的事,他想跟她過到一塊。可是怎樣,他都成了這個樣子,倒還是我舍不得他,恨不得我替他,讓我斷手斷腳,讓我疼,他一皺眉毛一抽冷氣我就心里難受,你看我賤的呀……現(xiàn)在,我心里難過,又歡喜……總算是回家了……

村人說陽關爹因為某工地的承包事項,和黑道上一伙人結了梁子,黑道人綁架了陽關父親的情人之子。陽關父親自己身受八刀,救出了情人的兒子。

小草歪在朱矜肩頭,抹眼淚。剛才她大姑捎話來說,讓她早點兒來城里,臨近年關,店里生意好得不得了。小草不知道怎么辦。今天早上,她在村口就這么想來著,如果路過的第一個人是長頭發(fā)的,就不走。結果第一個是個光頭。那不算數(shù)。小草一抹眼淚,狠狠咬了下下嘴唇。如果等下陽關第一個出病房,就跟他回去。否則,就做個城里人。

朱矜出神地望著對面那堵墻,陽關媽的話從墻上反彈回來,在走廊里響個不絕:回家,回家……他們進了病房。朱矜慢慢朝走廊那頭走去。她在長長走廊里向每一個病房的窗玻璃探望,走了幾個來回,還是去了前臺查問。國森不在這一樓,要上兩層樓。朱矜在六一一號病房門口,張望了一會兒,還是沒發(fā)現(xiàn)他。直到國森弟弟手拿痰盂走近,她才微窘地跟了進去。

她一進去,弟弟就轉身走出去了。朱矜看到國森的樣子,心里一陣揪扯,頭部被白中滲紅的紗布纏繞起來,他的嘴巴和鼻子都腫成豬的樣子,向上翻了起來。眼睛是閉著的,不知是睡了還是一直未醒。她在床邊傻呆呆地站著,有一陣她甚至覺得國森已經(jīng)死了,他裝作受傷的樣子,其實已經(jīng)死了。他為了報復她的出走,在她進門的前一分鐘,他已經(jīng)死了。他又擔心她害怕難過,所以就不通知她他死了。如今,國森像姥姥一樣永遠離開了她。她抖抖地伸出手去,在他鼻端停下,但她很快縮回了手。一串驚駭?shù)难蹨I迅速撲落,心臟那塊似乎正在絞動著一根粗糙的布滿尖針的繩子,絞著絞著,就絞出紛紛的淚水來。他的鼻子和臉冰一樣,沒有呼吸。她是害怕了,怕得聽得見自己頭皮上一根根發(fā)絲豎起的噌噌聲。她撲上去,把耳朵緊緊貼在國森胸口,茫然地聽了好一陣,才放下心。再看去,他眼睛居然睜開一線,遲鈍地轉轉,定在了她的身上,朱矜往前湊了湊,激動得紅頭漲腦。在那一剎那,她忽然感到胸腔里漫上一片暖洋洋的濕潤。

國森!她叫他,眼淚不停地冒出來。原來在她心底,他的位置和姥姥幾乎是并行的。為什么以前沒感覺到呢?他看她,也不知道認沒認出她,他的目光沒什么含義。朱矜趕緊跑到門口喊弟弟,弟弟聽說哥哥醒了,跳起來,證實后就去找醫(yī)生。

弟弟讓她回去。朱矜默默坐下來。兩個人誰也沒有先走,也不說話。國森對他倆很失望似的,合上眼又繼續(xù)他的睡眠。直坐到天快黑的時候,朱矜才起身,拎著保溫筒出去了。

她到醫(yī)院門口,先胡亂地吃了碗面,到一家煲湯店叫了湯,回到病房換弟弟吃飯。她掏出鈔票給他,他閃了,說,森(身)上有,我先回學校了。朱矜說,錢是借誰的,你把醫(yī)院收據(jù)都帶來。弟弟答應一聲,眼睛看看吊著的鹽水瓶,說,快了,夜里你可別歲(睡)過頭了。弟弟走后,她希望國森快點兒醒過來,好喂熱湯給他喝,雖然醫(yī)生說不要勉強,但就是喝上一口,起碼能暖暖肚子。國森一直到快吊完第三瓶鹽水的時候才再次睜開眼睛,睜眼耗費了他全身的力氣,他努力地看向朱矜,眼神里一點亮光搖搖欲墜。當時朱矜在用熱毛巾給他敷臉,給他揩手的時候,他醒來了。朱矜想大概毛巾把他給暖醒了,她想起湯,打開蓋子,里面只有游絲般的溫氣息,她傻傻地抱著保溫筒,不知道怎么辦。

你餓嗎?她問。一定是她的語氣太溫柔,國森的眼角有了淚水。她用毛巾給他擦去,但淚水還是不動聲色地滴下來。

餓嗎?我去外面熱一熱。她揉揉眼睛說,站起來。

從被子下躥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國森死死地看著她,想說話,但發(fā)出的只是一些符號,他的嘴腫得拖不動,同時他顯出痛苦的表情。

你說什么?你不用說。朱矜說,我知道。

她拿開那只冰冷的手,叫值班護士來拔針頭。針頭拔去了,她把熱毛巾壓在他的青紫的密布針眼的手背上。

冷吧?她說。

她又急忙說,你不用回答。我知道。

朱矜除去外衣,小心地潛進了被子里,她把國森的手和腳輪流焐在自己溫熱的懷里。那一夜,她沒睡著,半個身子在外面,心里的溫情卻滿滿當當。

6

次日中午,弟弟來了。

朱矜回了一趟家。先拐到菜市場買了些排骨。走到街和胡同的交結口,她愣了愣,北山還站在那里,他凝望著手提著幾個塑料袋的她,很傷感的樣子。朱矜閉了閉眼睛。一夜未睡,竟產(chǎn)生了幻覺。

朱矜去參觀過北山裝修一新的房子。北山說他元旦就要舉行婚禮了。北山放了一張歌碟,于是那一夜空蕩蕩的新房就飄滿了一個男中音憂傷而磁性的聲音。可能是音樂的作用,在那張寬大的雙人床上,北山和朱矜雙雙倒下了。他們緊緊相擁,如果不是更大的沖動在驅使他們的手和嘴,他們幾乎容不得兩個身體間有一絲的縫隙。兩個身體似乎是天造地設的,一靠近就密不透風,凹凸鑲嵌得猶如一件完好的遠古瓷器。可是,在所有的障礙都清除后,朱矜發(fā)現(xiàn)了無形的障礙。北山并沒有真正興奮起來,他潛意識里好像還不能相信他們會這樣,或者記憶中的朱矜和眼前這個奔放的軀體,還沒有像他倆的身體一樣對應得天衣無縫,總之,他敗下陣來。他無語,她也無語。倆人沒有急著套衣服,而是相互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北山的手有些歉意地覆蓋在她肩頭,輕輕撫摩。在他懷里,朱矜聽到了有些陌生的心跳聲。

凌晨兩點,朱矜還是起身穿上了衣服,接著躺回北山身邊。北山?jīng)]有阻止。后來,她講起了她的姥姥,她的故事,她的唯一的孩子,多年前那個蟬鳴的中午,以及此后許多日子的蟬鳴。北山聽著聽著潸然淚下,抱她更緊,他的眼淚把她的肩頭濕了一大片。

那是他們的第一夜,當然也是最后一夜。倆人都有預感一樣,一整夜都沒有睡去,仿佛一合眼對方就會從床單上化掉一樣,他們還是緊緊相擁,但心頭流淌的是泉水,欲望的浪頭把他們擱淺在七年后北山的這張看似寬大的婚床上,他們隨著滿房間飄蕩的憂傷的音樂飄來蕩去。

天快亮的時候,北山爬起來,帶朱矜去他的畫室看他最近的創(chuàng)作,里面有她的一個背影,在鋪滿白雪的樹干上掛著一條鮮艷的紅圍巾,她的臉側了三十度角,能看見她紅彤彤的鼻頭和濕潤的眼窩。在這幅畫前,北山說,我想好了,我要娶你。朱矜笑了,她走上去,擁抱了北山。北山再次流出了眼淚,他的手臂箍得鐵緊鐵緊。

那畫的題目就叫《背影》。也許,她留給他最美的,最好的就是那個毅然轉身的背影。

就是現(xiàn)在她都這么想,如果沒有這前半夜的瘋狂,北山和她說不定就走到一起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們越過了防線,想超越既有關系,結果,越過了頭,所有關系都倒退到他們相識之前。想更親密,結果連最初的記憶都回不去。

逃到套村,是躲避國森,還是北山?或者,她逃離的是她自己。

家里一點兒沒變,還是半個月前的樣子,她的拖鞋好好地擺在那里,因為期待太久,其中一只有些委屈地癟著嘴。床是好好的,沒有想象中的凌亂,似乎沒有人睡過。窗簾緊閉,只有書房的被拉開一線,一道陽光斜斜地切進來,把她的書桌一分為二。

朱矜讓這道陽光切在她身上,被陽光切割的感覺多好啊。藍色窗簾的拉開處有點皺,那皺褶像在笑,國森的手把窗簾弄笑了。他在這里看什么呢,是在看她嗎?是在看她有沒有回來嗎?朱矜用力拉開窗簾,一堆金光蜂擁而至,照得她睜不開眼。這哪像冬天呢,簡直就是五月的陽光,活潑得叫她不適應。

排骨燉上后,她把家里的棉絮抱出去曬,順便給那幾盆花澆澆水,洗了扔在屋角的國森的八只襪子。那襪子因為待久了,熟悉的臭味流失了不少,如果國森不是躺在醫(yī)院,他下班回到家,準會順手換上它們。襪子里有三只在大拇指處有洞。夾到晾衣架上,這三個洞就一滴滴地流口水。朱矜想,是給他補一補呢,還是重買兩雙,他自己是從不記得買的。

他從不給自己買什么,但總是給朱矜買,他經(jīng)常到外地培訓出差什么的,就會帶一大堆東西回來,大部分是給朱矜買的,小部分是分給同事的,送領導的。國森買的女人的東西像他的人一樣,土氣,但土得不地道,想往洋氣上靠,又洋得過了火。這些東西朱矜從沒穿過,戴過,背過。

你是不是我老婆啊?

有時國森會很絕望地這樣問她。

當初你怎么還跟我呢?

當初我怎么會看上你呢?

在朱矜還上班的那段時間,國森不管早晚都會接她,他專門弄了輛二手摩托,每每在朱矜加班的時候,他就在大門口和保安玩射棋,打撲克,或者一心一意等朱矜下晚班。他說他怕她再碰上十二年前的那種事情。朱矜聽了覺得他很無恥。他居然還好意思提到十二年前,而且他被風刮紅的耳朵,干裂的白嘴皮,以及灼熱的眼神,無不帶著一臉英雄主義的壯烈和誠懇。一次在公交車上,他就因為一個男人有意無意往她身上蹭而大打出手,打得那個瘦削孱弱的中年男子趴倒在地,不住告饒。有人打了110,不過,過來的都是他的人馬,他冷笑著指到男人的臉上去,說,打你是便宜你!說完,他一臉兇殘地回過頭看她。那一刻,朱矜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他居然有這樣的念頭,想做她的英雄。這的確太無恥了。他無非是在霸占,霸王和英雄本來就沒多大區(qū)別。

九年來,她逃走的前夜,他再度霸占她,是他們婚后唯一的一次。

如今霸王落馬了。作為坐騎,她還要把他背回來嗎?

她要背他回來嗎?

她要回來嗎?

收被褥的時候,朱矜漫不經(jīng)心往遠處掃了一眼,這一眼,又叫她愣住了。分明就是北山,站在那里,仰頭望樓上。他的眼睛映進了天空的顏色,也有可能是里面的渴望溢出來了,有些發(fā)藍。這次,朱矜閉眼睛的時間長了些,她想今晚無論如何要在國森腳邊合一會兒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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