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煾涤袀€外號,叫花和尚。叫啥不好,咋就弄了這么一個讓人聽了就不自在的敗家外號呢。
并非誑語,事就是這么邪性,男人只要是與這個花字沾上一點邊呀,你就是孫悟空也甭想把自個兒抖摟清楚了。而人們對這個花字的興趣呢,那簡直就是蚊子見了血,死盯不放。這不,就因為在和尚二字的前邊扣上了這么一個花字,師傅便成了我們礦上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人物了。要追究起這外號的由來,并不復(fù)雜,還不就是因為師傅與師娘那點兒事嗎。師傅出家當(dāng)過和尚不假,師娘做過尼姑也是事實,小和尚與小尼姑爬墻頭,說悄悄話,半夜三更溜出山門,偷偷幽會,如何如何,等等等等。被人們炒得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樣。據(jù)我了解的情況(當(dāng)然不全面)與師傅、師娘的為人判斷,這些傳言、議論,水分太大,不著邊際,確切一點說,純屬臆測捏造,與事實大相徑庭。
當(dāng)年,師傅剃度,緣于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師傅與師娘的戀情雖說是有那么一點點灰色的浪漫,可師傅畢竟是只對師娘一人,在感情上從無丁點越軌行為。這花和尚,這花……這對師傅的人格豈不是一種褻瀆。
師傅似乎并不太在意這個花字,不管是同齡人還是晚輩的毛頭小子,見面后總要嬉皮笑臉地來上一句,花師傅。更有甚者,張嘴就喊老花。每當(dāng)這個時候,師傅總是憨憨地裂嘴笑笑就過去了。久而久之,師傅的真姓實名倒是無人問津了,甚至有人真就誤認(rèn)為師傅姓花呢。
我為此忿忿不平,本來嘛,一九六○年我拜師學(xué)藝那會兒,師傅早已是全礦井下機電安裝系統(tǒng)與電鉗維修的權(quán)威,又是省勞動模范,師娘的知名度,比師傅更高,這么說吧,在我們礦區(qū)這一旮垯,不知道局長姓甚名誰的大有人在,要說起師娘來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用赫赫有名來形容并不過分。你說這人們張嘴閉嘴就花和尚短,小尼姑長的,算是怎么回事呢?實在是有傷尊嚴(yán)呀。更讓我擔(dān)心的是,這個花字,遲早有一天會殃及到我本人的名聲。已經(jīng)有搗蛋鬼喊我小花師傅了,我剛剛才十九歲呀,這對象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真要有那么一天別人給我介紹對象了,人家女方突然問一句,咋有人喊你小花和尚……你說這,我能解釋清楚嗎?每想到這些我總有一種抓心撓肝的感覺。這個該死的花字,我不敢想象它的后果,但我敢肯定,這倒霉的事呀,不會少了的。于是我下了決心,定要把師傅與師娘那點兒事,詳詳細(xì)細(xì)地捋把個小蔥拌豆腐,澄清事實,說明真相,還師傅一個清白。
我非常在意師傅與師娘對我的那份感情,他們婚后十年,卻始終沒有孩子,師傅工作亦十又五載,徒弟出飛幾個了,用師娘的話說,你與你師傅最投緣。更是師娘的寶貝疙瘩。我自己感覺呢,師傅與師娘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我做夢都想把師傅這個花和尚的外號給摘掉。就算是我報答師傅的知遇之恩吧。
那一陣子我簡直像是中了邪,背著師傅與師娘偷偷摸摸地調(diào)查起他們的隱私來了。整個一個克格勃呀,讓誰評說,這都是一件不正當(dāng)?shù)氖拢踔吝€有缺德的嫌疑。可我并無惡意,出發(fā)點與動機是好的,有這個信念,我自然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了。我提醒自己,這事兒,一絲兒風(fēng)聲也不能吹進師傅與師娘的耳朵里,否則我真的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師傅自幼父母雙亡,與年逾古稀的奶奶相依為命。師娘三歲時已成孤兒跟著年近八旬的姥姥度日。他們兩家是緊鄰,一墻之隔,門口相對。同樣的命運把兩位老人與一雙孩子緊緊地連到了一起。歲月對待窮人向來是無情的。就在他倆十二三歲仍需有人呵護與撫養(yǎng)時,兩位老人卻雙雙謝世了。按她們的遺愿,兩個孩子搬到了一處(一個院子,一幢房子,棲身于兩鋪炕上)。師傅長師娘十二個月零三天,按習(xí)慣仍以兄妹相稱。師傅的個頭比同齡人高出了一截,他體格健壯,很有把子力氣,為人憨厚誠實,年紀(jì)雖小,莊稼地里的活路倒是也能拿得起放得下。師娘聰慧豁達,干凈利落,操持家務(wù)不僅是把好手,她還繼承了外婆祖?zhèn)鞯尼樉尼t(yī)術(shù),火候雖不精湛,小來小去的病災(zāi)尚可應(yīng)對。靠著祖上在北山腳下留下的那二畝山地,倆人的日子還算過得去。
師傅十八歲那年,一場瘟疫突發(fā)而至,師娘忘我搶救村民,不慎染上了疫病,這可急壞了的師傅,他晝夜守在她的床前,眼巴巴地瞅著高燒不退、昏迷不醒的師娘而束手無策。
到了第三天早上,師娘神志稍有清醒,但她很清楚,這并非是疾患好轉(zhuǎn),身體恢復(fù)的開始,很有可能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這是惟一能夠把自己的生命搶回來的時機了。她聲音微弱地說:哥,你快把我的針包打開,把我的衣服全脫了,用那根最長的銀針,按我說的穴位,針入體半寸,右捻三次,左捻三次,見血起針……第一針就扎在這兒,師娘點著胸前的一個穴位。
師傅的耳朵失靈了,師傅的眼睛……
師娘說,哥!看啥呢?再耽誤一會兒我沒命了……
師傅被師娘那豐滿、白嫩、一絲不掛的身子給驚呆了。
哥!哥!扎針呀你!
師傅一雙顫抖的手,在師娘的指引下,終于艱難地扎完了最后一針。
師娘得救了,從此,在他們的嘴里再也聽不到哥哥與妹妹的叫聲了。師娘儼然如一位家庭主婦,師傅倒變成了順從聽話的孩子。喜悅與滿足溢于言表。他們在自信與憧憬中期盼著明天。可是天不遂人愿,他們等來是日本人的鐵蹄蹂躪、燒殺和毀滅。師娘果斷地說,咱們出家吧。說來也巧,北邊的山腳下,離自己家的那塊山地不遠處,確實有一座寺院和尼姑庵。寺院在東,尼姑庵位西,相距不過三華里,當(dāng)?shù)厝朔Q為東寺,西庵。師傅愿意卻有顧慮,無緣無故人家為啥收留你呀?師娘莞爾一笑,緘默不語。兩年前的秋天,師娘在地里擗高粱葉子,無意間,撞上了方丈與尼姑庵的住持親吻一幕。據(jù)傳兩人原為南方某劇團一對名伶情侶,因不滿班主殘暴,隱姓埋名,逃避于這窮鄉(xiāng)僻壤剃度出家,幾年后各自熬成了寺院與庵中的頭頭,他們歲在中年,避開眾人的目光,溫存一番也是常有的事,沒想到發(fā)生了意外。師娘驚愕不已,方丈與尼姑驚恐萬分。精明的師娘卻說,我啥也沒瞧見!她反而要求,自己有難處的一天,請兩位師傅幫忙。方丈、住持滿口應(yīng)承。師娘并無先見之明,僅是為了掩飾眼前的尷尬局面而已,哪成想今日真的派上了用場。
就要離開家的剎那,師娘很認(rèn)真地提出了一個條件,她說:你得答應(yīng)我,待日子太平了,你得立馬跟我還俗,一會兒也不能耽誤!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師傅答應(yīng)了。
天無絕人之路呀。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師傅與師娘也算是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棲身之處。唯一讓他們感到不適應(yīng)的是,親親熱熱的家庭生活改變了,朝夕相處已成為記憶、夢想和欲望,偶見一面,那些不能逾越的寺規(guī)庵律,那道貌岸然,雙手合十,一本正經(jīng),近似公式的程序,那師兄、師弟的稱謂,更讓他們的心里無所適從。
身著袈裟,足蹬僧靴的師傅,打坐練功,背誦經(jīng)文,是他每天的必修課。
青燈古佛,木魚聲聲,師娘也在靜心修行。所不同的是師娘那無法讓人忘記的醫(yī)道,仍然不斷地打擾著她的平靜。廣結(jié)善緣,造福塵寰,乃佛家宗旨,尼姑庵的住持自然是樂善好施。十里八村的窮苦鄉(xiāng)親,登門求醫(yī)者絡(luò)繹不絕。這尼姑庵竟成了名副其實的祛病消災(zāi)賜福眾生的佛門福地了。
祖?zhèn)鞯尼樉尼t(yī)術(shù),視病人為生命的行醫(yī)之道,讓久病痊愈的百姓們對師娘那天高地厚的再造之恩感激涕零。他們稱其為妙手神針,喊她為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師娘的名氣越來越大了。
真就應(yīng)了那句人怕出名豬怕壯的老話,師娘名聲大振,并沒有給師傅與她帶來多少益處。相反,隨之而來的是驚悸、苦難和兇險。
這一天,一輛三匹駿馬套拉的華麗馬車突然停在了尼姑庵的門前,在庵前站排看病的百姓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這是三山屯大惡霸洪天雨家的馬車。方圓三十里內(nèi)這可是蝎子屎獨(毒)一份(糞)。就在那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綠了。年逾古稀的洪天雨終年疾病纏身,足不出戶已是很久的事了。車上所乘之人自然是他的兒子洪子耶。當(dāng)時,在民間流傳這樣一段順口溜:
人面獸心洪子耶,
東洋鬼子認(rèn)親爹,
壞事做盡沒人味,
兇殘暴戾一惡魔。
只要洪子耶出現(xiàn)在有人群的地方,死亡和流血就會發(fā)生。善良的百姓們只要聽到這個名字,就會立馬被嚇得腿肚子轉(zhuǎn)筋,何況是就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呢。
提心吊膽的人們欲想逃遁,開始騷動。如狼似虎的家丁們把車門打開,出人意料的是,洪子耶是被抬下馬車的。啊,人們恍然大悟,這個惡魔有病了,病得還不輕。雙眼緊閉,臉色蠟黃,跟死人沒啥兩樣。老天有眼呀,惡有惡報,他洪子耶終于也有今日了。
人們暗中慶幸,師娘可就倒霉的了。別看這洪子耶跟死人沒啥兩樣,他的淫威在人們的心中仍然是那樣令人驚愕與恐懼。平日橫行鄉(xiāng)里,魚肉百姓的家丁們,闖進山門,仍像土匪一樣肆無忌憚,他們把正在針灸的病人掀下床來,把所有看病的百姓統(tǒng)統(tǒng)趕出了庵堂,一個家伙還拿駁殼槍點著師娘的頭,吼叫著:快給少爺看病!尼姑庵的住持及眾尼姑嚇得跪地哀求。
師娘的手腳也明顯地不聽使喚,她暗自思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若是被這幫喪盡天良的家伙嚇倒,不僅自己死路一條,就尼姑庵的姐妹們一個個也都得跟著陪葬。想到這兒師娘抬臂把那個家伙的槍口推開,她咬著牙根說:有能耐你把我崩了,我可告訴你,你家少爺?shù)拿簿屯甑傲耍挥形也拍芫人?師娘的話把他們給鎮(zhèn)住了。槍頂腦袋的緊張氣氛雖有緩和,師娘揣度,這話有些說滿了。她根本不曉得洪子耶患的是啥病,咋就脫口喊出,能救他的命呢。簡直就是押寶、賭博呀。這不是只顧眼前不計后果嗎。
謝天謝地,師娘賭贏了。她瞧準(zhǔn)了病患的來龍去脈。一針下去,扎開了死人般的洪子耶三晝夜未睜過的雙眼。就扎了這么一針,再不行針。師娘想,若是連續(xù)扎下去,這個惡魔有可能就從這診床上爬了起來,這種人,爬起來后,除了害人還能干啥,真要是那個樣子,我豈不是成了他的幫兇,干脆就讓他躺下去吧。躺著,雖說不能動,可他已經(jīng)是活過來了,只要是活著,這不就是救了他的命嗎?自己可沒有說過讓他下地之類的話。師娘在過問病情時了解到,三天里家丁們抬著他去過兩家醫(yī)院,連日本人都沒瞧出個什么名堂來的病,一個小尼姑連個正兒八經(jīng)的郎中都算不上,能讓他睜眼、蘇醒,已經(jīng)是十分了得的醫(yī)道了,進一步治療已經(jīng)束手無策。
師娘把對付他們的理由琢磨了一千遍,可還是應(yīng)了那句,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名言。那些跟班的奴才,見到主子的眼睛睜開了。她能有法子讓眼睛睜開,難道就不能讓他站起來嗎?
一個自稱是管家的家伙裝腔拿勢地說,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集善為本,小師傅手段高明呀,就請您把佛送到西天吧。啥意思,師娘與住持正納悶?zāi)兀羌一锬樧右蛔?跟我們走一趟吧,等我家少爺?shù)牟『昧耍侔研煾邓突亍Uf完就要動手催著上路。
這不是搶人嗎,有啥法呢。明知是羊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你敢說個不字嗎?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憋了一腦門子汗的師娘突然揮手,等等!她說我去!有兩件事你們得應(yīng)允,我要領(lǐng)著一個師姐去,好給我搭把手,走前我要做些準(zhǔn)備,一個時辰后動身。
費了好大的力氣,惡奴們才答應(yīng)了要求。師娘要帶的師姐,就是師傅,她讓住持在一個時辰內(nèi),把師傅變成個一個小尼姑(包括從三里外的寺院秘密走進尼姑庵的時間)。住持不愧為出身梨園的名伶,化妝易容是她的拿手好戲。又經(jīng)住持簡單的調(diào)理,除師傅身材稍顯高大之外,再銳利的眼神,也無法識別他是個男性。
就這樣他倆便跨進了洪家大院。
避開家丁的目光,師傅悄悄問師娘:這病能治好嗎?
師娘肯定地說:能,但不能給他治!你仔細(xì)想想,結(jié)果不是一樣嗎?治好,治不好,咱都得死在兒。
師傅想了半天才明白了師娘的話。咱不能就在這兒等死吧。
師娘說:別急,你先把洪家大院摸清楚,找一處能出得去的地方,明天晚上咱們走人。
師傅說:回寺院的路堵死了,就是逃出了這個大院,咱到啥地方安身呀?
師娘雙手合十:天機不可泄露。到時自見分曉,師兄且放寬心。
兩個小尼姑來到大院的頭一天中午,洪子耶繼眼睛睜開后,嘴巴也能動了,只是暫時還不能說話。洪的父母及妻小,那股子興奮勁就不用說了,到了第二天中午,洪子耶雙手的手指有了知覺并能輕微抖動,這讓在重病中從不信佛的洪天雨也為兒子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還出人意料地下令,好好款待兩位小師傅。第三天的黎明,正當(dāng)洪的全家期盼著喜訊再次傳來的時候,管家回稟,上夜守大門的兩個家丁腦袋被擊傷仍在昏迷中,兩位尼姑不知去向。
洪家人豈能善罷甘休,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兩個小尼姑給摳出來。一連幾天,家丁們把尼姑庵翻了個底朝天,就是覓不到丁點兒蛛絲馬跡。于是,他們又瘋狂地四處搜尋,仍無蹤影。到第八天上,晴天霹靂,天地驟變,日本鬼子投降了。在這天里,洪家父子幾乎是在同時,雙雙停止了呼吸。
也就在這一天,匿跡了八天的師娘與師傅,從尼姑庵的秘室里走了出來。
又三天后,一個八路軍的土改工作隊開進了師傅的村莊。消息傳來,在尼姑庵中的師娘,再也沒法靜下心來,當(dāng)晚就與師傅商定天亮回家。不知師傅忘了怎么著,第二天一大早,跟平常一樣仍然四平八穩(wěn)地念誦經(jīng)文。已換了便裝的師娘闖進了寺院的誦經(jīng)堂,這氣就來了,大庭廣眾之下,伸手拽著師傅的一只耳朵,就給咧下了蒲團。從那天起他們告別了佛門,還俗返鄉(xiāng)。又三天后,在那個久別的小院里,聚滿了左鄰右舍,摯友親朋,在禮樂與鞭炮聲中師娘與師傅完成了叩拜天地的人生大禮。
這故事本來是一個非常圓滿的結(jié)局,就是因為師娘拽了師傅的耳朵,在那方面,想象力極為豐富的人,便由此聯(lián)想到了秘室中的八天。拽耳朵,雖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種行為,發(fā)生在他們身上,足以向世人昭示,兩人的情分已到了那種瓜熟蒂落的地步了。孤男寡女,青春妙齡,烈火干柴,在眾目睽睽之下都能夠毫無顧忌地伸手拽耳朵,在那間黑咕隆咚屋子里,該怎么做,肯定怎么做,豈不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嗎。這種推測,還找到了理論上的依據(jù),那就是,柳下惠已經(jīng)是個歷史人物了,況且在秘室中的人也并非是柳下惠,只是一個小和尚,確切地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花和尚……
或許,師傅那個敗家的外號由此而來……
婚后,曾有一位與師娘同齡的大嬸問過她,在那八天八夜中你倆就沒動過那個心思……師娘脫口而出,天地良心,啥年月呀,腦袋隨時都會被人拿掉的,還有那個心思!虧你想得出!再說,我那個哥哥,這兒,(師娘指了指腦袋)是塊榆木疙瘩。哪兒能裝下這些玩意。師娘接著說,不僅是那八天,自踏進空門,我們是清心寡欲地修行,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誦了五年經(jīng)呀。
欲為師傅外號正名的想法,顯露出我的幼稚、輕率、浮躁和純屬異想天開。盡管師傅與師娘一塵不染,冰清玉潔,金童玉女;盡管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擔(dān)驚受怕地把他們那段經(jīng)歷,搞了個一清二楚;盡管我磨破嘴皮子向喊我?guī)煾低馓柕娜私忉屖聦嵳嫦啵褪菦]人信。更有甚者,不屑一顧,嗤之以鼻,把我晾在一邊,尷尬、狼狽的滋味讓人沒法消受。這究竟是怎么了,后來,我終于琢磨出了一點兒名堂,人們熱衷的是從那個花字里,捏合出一些花里胡哨的故事,而不是真實的過程。說者,只求嘴巴痛快,聽者,只圖耳朵舒服。誰管你真與假。
師傅的外號越喊越響,小花和尚四個字,似乎是順理成章地取代了我的名字。我苦惱,困惑,匪夷所思。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師傅卻給我講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
師傅說:我小的時候,有一個很要好的小朋友,他們家是我們莊里唯一一家姓黃的住戶,小朋友有個爺爺,是個非常出色的細(xì)木匠,手上的功夫深不可測,河里游的,天上飛的,雞、狗、花、蟲經(jīng)過他的雕鐫無一不像活的一樣。他為人謙和、憨厚、仗義,有事求上門的,不管是紅白喜事的木匠活或平日里的零星的木工活路,給錢也好、沒錢也罷,他都愿意幫忙。受到了方圓幾十里老百姓的敬重。這爺爺還有一個獨到之處,生就一副好嗓子,可他不愛唱歌,不愛唱戲,專門喜歡模仿各種雞的叫聲,公雞、母雞、抱窩雞甚至是剛爬出蛋殼的雛雞,最拿手的是黃鼠狼拉雞時,雞發(fā)出那撕心裂肺的驚叫聲,簡直是像極了,這么說吧,要是在黑夜里,管你是誰,聽到這叫聲,你都會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蹦起來,去施救那無助的生靈。休閑時人們亦常常求其喊上幾嗓子,讓耳朵過過癮,他總是很愜意地接受。在終年不聞絲竹聲的村落里,他模仿的雞叫聲,竟成了村里人的享樂。可他由此也獲得了一個很特殊的外號,黃鼠狼。首次喊出這個外號的人確實并無惡意,家里人卻為此十分惱火,畢竟黃鼠狼的名聲不好,阻止他再也不要學(xué)那個該死的黃鼠狼拉雞的雞叫聲了。他卻說,在這個花花的塵世中,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有一副好心腸,路要走得正,坑害人的事不沾邊,這就行了。至于別人給你起個啥外號,大不了就是取樂子,逗悶子罷了,人有個外號是件極平常的事,不值得大動肝火呀。就是我從此不再學(xué)雞叫了,這外號也甭想再去掉了。只要能逗得人們一笑,那就接著叫吧。老爺爺說得真對呀,這個黃鼠狼的外號真就沒有離開過他,不僅如此,他的兒子孫子是輩輩沿襲,老黃家這個稱呼早已沒人提了,村里人閉口張口就是黃鼠狼家。老爺爺百年后,上萬人自發(fā)地為他送行。老爺爺生前做過的那些好事及他的人品至今仍被村里人傳頌著,當(dāng)然也包括讓人無法忘卻的,他模仿的那一嗓子雞叫聲……
師傅講這個故事的用意是顯而易見的,讓我深深感悟到師傅的良苦用心。
自個兒也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自此之后,聽到別人喊我小花師傅或小花和尚這幾個字的時候,那種抓耳撓腮的滋味消失了,但還是有一點點反感,再后來,反感也消失了,再后來不僅沒有了感覺,還能痛快地答應(yīng)。再后來,時間長了聽不到叫聲,我反而有一種莫明其妙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