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
一天又一天,光陰流逝
一天又一天,被夜的大手卷了煎餅
星光啊,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吧
看看我們心里的苦,和臉上的灰!
警車開道
被強暴的鴿子戴著手銬
竊賊們掄著洋鎬修筑暗道
他們要把帝國銀行置換成一堆假鈔
我們被迫交出了火藥、指南針和印刷術
最后還要押上遮風擋雨的茅屋!
翻揀垃圾的老婆婆更是苦不堪言
她被視為城市的污點
而我,一個詩人,默念著六字真言
卻離我的夢想,越來越遠
上海印象
飛機降落在虹橋機場時,燈火如湯的上海夜生活剛剛開始。
你不需要辨別方向,駕駛寶馬或克萊斯勒的人也不需要——衛星導航儀會替你做好一切。
你會感覺到,在我們略顯疲憊的壽命有限的肉身之上,確實有另外一個主宰存在,它仿佛取代了神的位置,高高在上,掌控著每一輛車和每一個人的行動路徑。
這種錯覺一直把我帶到洗浴中心,帶到星級酒店潔白舒適的床榻上。
請問,一個潛伏在夜上海的職業殺手會接受衛星導航儀的指導嗎?
難道他不清楚他的使命不適合被人造衛星乃至一切人為的裝置所引導所監控嗎?
他只聽從他自己內心的召喚;他只相信他默默祈禱時端坐在他頭頂上的那尊神;他只仰望夜空中屬于他的那顆星星。除此之外,他誰也不信。
竊鉤者和竊國者明白這一點。
我也略知一二。雖然酒精在我的血液里高喊著揭竿而起的口號。
我是誰?為了什么來到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
我要摧毀什么還是要創造什么?
假如我既不能摧毀什么也不能創造什么,那我就只能是一塊被捏造繼而被毀棄的泥巴。
但是坦率說,我更可能僅僅是一個攜帶著一堆胡思亂想的過客。
夜上海的燈火啊,比我的想象大;但是比黑夜小,比人性中的獸性小。
開寶馬的妓女晝伏夜出。騎摩托的毛賊快走如飛。
運鈔車鬼鬼祟祟貼近銀行。滿載海鮮和凍肉的冷藏車掛著大鐵鎖,播放著送葬的歡歌。
而黎明的灑水車踩著薩克斯的節奏為城市敷上亮晶晶的保濕面膜……
而我的毛孔,因為吸食了足夠的鹽和奶以及冰與火,而更加焦灼。
看哪,東方明珠暗淡無光!
在雨水高掛的浦江東岸霧蒙蒙的空氣里。
在鐵十字勛章一般盛氣凌人的金茂大廈的棱角背后。
當電梯以每秒九米的速度將游客送到環球金融中心四百七十四米高的觀光天閣。
物質的高度多么容易被超越啊,假如它不具備精神的神秘內核。
我們被告知,這里是地球人今天所能到達的最高觀光平臺。
但我懷疑站得高是否真能看得遠。
開飛機的人未必就比騎驢的人更懂得福樂智慧。
洲際導彈也許還不如一把菜刀。
終將歸于泥土啊,即便灰塵飛得再高。
在圖書館的那邊
在圖書館的那邊
運動會的高音喇叭在天邊滾動
小伙子們短跑的腿在天邊滾動
姑娘們花枝亂顫的枝條在天邊滾動
天邊啊,曾經是我放牧牛羊的奧林匹亞高原
那里存放著赫拉的醋意和宙斯的雷電
眾神商議人間的糾紛
有時也將我的命運指點
如今我埋名隱姓枯坐海邊
再也聽不見阿凱亞人憤怒的吶喊
俄底修斯的旅行已經結束
海倫的美已經風干
在圖書館的那邊
運動會的高音喇叭滾動在天邊
我邀請了我的靈魂爬上云端,啊!葡萄紫的大海啊
漂浮著死魚、油污和搖晃的易拉罐
在雷電統治的天空下
我喜歡海邊的暴雨和雷電。哪怕它帶來死亡和教訓
激起大地上的假慈悲和真麻木。
雷電的統治剝奪了警察的統治。
雷電的暴虐淹死了暴君的暴虐。
看吧!大自然收復它的主權了!
大自然的律法嚴酷、公正,不分青紅皂白!
讓那些無視天怒的家伙們發抖吧!
讓那些擋在天空和人民之間的狂妄之徒發抖吧!
使勁抽打這掩埋真相的泥土!
不要計較幾個孩子的傷亡!
因為大地上的暴君從來不在乎孩子們的死亡。
他們假冒雷霆之怒,到處制造死亡和恐慌。
章 丘
文章的章。孔丘的丘。
李清照的故鄉。百脈泉
漸次枯竭而大蔥不斷躥高的地方
夜半我聽見章丘下雨了
雨點打在章丘賓館的玻璃上
就像羚羊過山崗
夜宴歸來的男男女女高聲說笑
高跟鞋緊跟著肥頭大耳,叮叮當當
似乎坦克開進了廣場
想當年夫子厄于陳蔡而弦歌不絕
若是放在今夜啊,弟子們
十有八九要去洗腳屋泡小姐
今夕何年?章丘何地?
且讓我蒙頭睡去,追隨老子的青牛
在莊周的夢里作它個逍遙游
陣 雨
陣雨從天而降
像羊群上空的鞭子,引起了一陣驚慌
我躲進一片黑松林
又擔心雷電從那里炸響
天空蒙面
我的宿命無人指點
我的神啊,也不見高坐于云端
氣象部門的高射炮,狂犬一樣撕咬著天
大地已是千瘡百孔
我們的頭頂高掛著酸雨、骨灰和火箭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