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的生態觀考論

摘要 徐霞客是我國明代偉大的旅行家，其鴻篇巨著《徐霞客游記》具有豐富的生態環境史料與環境保護經驗。本文嘗試對徐霞客的生態觀做一分析和研究，以求充分認識徐霞客對人類文明發展的價值與貢獻，推動我國生態文明建設事業的發展。

關鍵詞 徐霞客;旅行;生態觀

中圖分類號 F5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5006(2010)11-0078-06

引言

徐霞客是我國明代偉大的旅行家，他的鴻篇巨著《徐霞客游記》是我國珍貴的歷史文獻資料。自從《徐霞客游記》問世以來，國內外許多學者從不同領域、不同角度研究探討徐霞客和《徐霞客游記》的價值，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形成一門新的學問——徐學，并且成為當代社會科學領域的一個學術熱點。學術界對于徐霞客及其《徐霞客游記》的研究，涉及徐霞客的家世、生卒、別號、游歷、思想與精神和《徐霞客游記》的版本、學術貢獻等諸多方面。學者們從地理學、歷史學、文學、美學、民俗學、旅游學、宗教學、民族學等多學科人手，研究徐霞客和《徐霞客游記》的地位與價值，以及徐學固有的歷史和現實意義，這種方法有力地推動了徐學的發展。然而，我們也要看到徐學研究也存在不足，尤其關于徐霞客的生態思想與實踐是徐學研究的薄弱環節，雖然有學者從地理學、旅游學等角度有所提及，但未作全面、系統闡述。

近年來，在中國徐霞客研究會組織的徐霞客研討會上，有學者已經開始注意這一領域，并發表了一些較高質量的學術論文，引起了徐學界同仁的普遍關注，帶動了對徐霞客生態思想及實踐的深化研究。2007年溫家寶總理曾致信紀念徐霞客誕辰420周年系列活動，深刻地指出了《徐霞客游記》的人文意義和科學價值，闡明了徐霞客研究在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的自我意識方面開拓了新的通衢，他希望:“新世紀的徐學研究，在傳承與開發中取得更具深刻啟悟、更能促進保護資源環境和生態的作用。”黨的十七大又鮮明提出了加強生態文明建設、構建和諧社會與和諧世界的偉大理想目標，這些都有力地推動了徐霞客生態思想及實踐的研究活動。2009年10月，由中國徐霞客研究會和江陰市人民政府共同主辦了徐霞客國際學術研討會。這次會議以深入學習貫徹十七屆三中全會和溫總理的賀信為指導，確立了“徐霞客與生態文明建設”的主題，吸引了來自國內、香港、臺灣，新加坡、美國等國家和地區的100余位專家學者和各界朋友，大家交流和討論了徐霞客與建設生態文明的研究成果。此次研討對于傳承徐霞客關注生態和保護環境的學術財富，推動建設和諧社會，實現可持續發展將起到積極作用。

“生態觀是關于世界存在的看法。”它是生態哲學的支柱和理論基礎，為我們提供了新的行為準則和新的思維方式，指導我們的生態實踐活動。徐霞客的生態觀是他在生態環境領域成就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1 理性的自然觀

自然界是不依賴于人的意識而獨立存在的客觀物質世界，自然觀是人們對自然界的總的看法。在自然觀問題上存在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兩種觀念的對立和斗爭。“唯物主義的自然觀不過是對自然界本來面目的樸素的了解，不附加任何外來的成分。”徐霞客的自然觀是唯物主義的自然觀，正確反映了自然界的面貌。

徐霞客極少相信封建迷信傳說，這是他科學考察的最重要思想因素。徐氏“不喜讖緯術數家言。”他也曾說:“余行山中不喜語怪。”如在武當山見到奇果榔梅“形侔金橘，漉以蜂液，金相玉質”，經考察，徐霞客認為“榔與梅本山中兩種，相傳玄帝，插梅寄榔，成此異種云”，它乃是榔與梅的嫁接之物，而非道士所言的榔仙所賜，戳穿了當地的迷信宣傳。又如衡陽有所謂“神農、黃帝當出世”的傳言，當地百姓信以為真，“初猶以法輪寺為窟，后遂家而戶奉之，以是日下界，查民善惡，民皆是紙酚獻，一時騰空”，當天紛紛在寺院和家中燒香磕拜，求福避禍，徐霞客說道:“愚民之易惑如此。”這是欺人之談。徐霞客不懼神怪，多次探險洞中奇觀。《徐霞客游記》中有這樣一個典型事例，在湖南的上清潭與麻葉洞，土人稱此:“俱神龍蟄處，非惟難入，也不敢人也。”特別是來到麻葉洞，有人說:“此中有神龍。”還有人說:“此中有精怪。非有法術者，不敢懾服。”沒有人敢為游客導游，徐霞客乃親攜火炬，踏入洞中探險，沖破了當地封建迷信的束縛，樹立了樸素的唯物主義自然觀。

徐霞客不僅不信鬼神，還用理性的思維分析自然。如，在郁林有漱玉泉，徐霞客翻閱一些地方志，如《西事珥》與《百粵風土記》都記載說:“其泉暮聞鐘鼓則沸溢而起，止則寂然。”對此，他感到十分詫異，“泉之沸寂，自有常度，乃僧之候泉而鳴鐘鼓，非泉之聞聲而為沸寂也”，通過實地仔細辨別，乃是僧人等候泉動而鳴聲，而泉非聞鐘鼓之聲而停流。又如，在潯州龍洞有光浮水面的自然現象，道士認為“神以為怪光使然”，徐霞客則解釋說:“此地深伏，雖去洞頂甚遙，然由門南出，計去水洞不遠，或水洞之光，由水中深映，浮筏者但從上矚，不及悟光從水出耳。”這是“穴影旁透”，為水通過洞穴折射光線所致，這種解釋符合物理學上的折射定律。再如，廣西北流有座鬼門關，當地有“鬼門關，十人去，九不還”的諺語，徐霞客則直接指出:“言多瘴也。”這是熱帶森林中有大量的瘴氣，這種有毒氣體造成了途經此地的人死傷很重，所以當地人稱之為“鬼門關”。諸如此類的事例不勝枚舉。

風水最重要的概念是龍脈，風水師總是把龍脈作為評論風水的基礎，徐霞客有風水方面的知識，但對濫用風水作迷信宣傳則堅決反對。麗江在雞足山的北面，當他聽說有人將銅殿移到雞足山，用以赳制麗江木府，對于這種違反風水原則的做法，徐霞客感到荒唐可笑，說:“麗北雞南，聞雞之脈自麗來，不聞麗自雞來;姓與地各不相涉，何克之有!”在鶴慶旗鼓山，當地傳說朝廷是:“其有王氣。以大師挖斷其脈。”當看到高土司家的墳地被挖得高低不平時，徐霞客則反駁道:“起伏乃龍脈之妙，果挖之，適成其勝耳!”不過，在當時的時代和社會條件下，徐霞客這種自然觀有不徹底的地方。如在旅途中不時占卜命運與行程，有時運用風水解釋自然與社會現象，這都是不可取的。

綜上所述，徐霞客不盲從神學，以理性的思維分析自然現象、總結自然規律，具有堅持真理、反對迷信的科學精神。“徐霞客在考察自然現象的多數情況下，不信鬼神，破除迷信，具有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表現了一個科學家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

2 務實的地名觀

地名是歷史和社會的產物，它是“涉及語言的、地理的、歷史的、社會的、文化的、民族的高度綜合的社會文化現象，具有多向的功能。”地名語詞命名的主要依據是指代的地域位置和范圍，反映了與社會環境之間的關系，所以作為地名學研究對象的地名系統是一個動態的而非靜態的開放系統，也是人地關系的一種反映。

徐霞客具有科學務實的地名觀。《徐霞客游記》記載的地名達兩萬多個，這些地名以地形、姓氏、職業、動物、植物、物產治所等命名，類型多種多樣。徐霞客不憚煩瑣地對一些地名進行解釋，述其淵源，別其同異，正定訛誤或考定地望。如江西宜黃縣荷玉山，原名何王山，是取自何、王兩個姓氏，后人把兩字分別加“草”、加“點”，把此山改名為荷玉山，而與荷、玉二字不相關。又如湖南永州芝山，方志稱為萬石山，由于該地盛產黃、白、黑三種芝麻，故本地人易名為芝山。再如明代全國地方志《大明一統志》稱廣西太平府北有思城，而當地人都稱它為恩城，這是由于《大明一統志》刻印出錯所致，徐霞客辨正恩城當為思城之誤，訂正其所載地名訛誤。諸如此類的例證很多。不僅如此，徐霞客“在地理沿革方面，有的敘述周詳，足以補充‘正史’地理志的不足”。《明史·地理志》缺載滇西神護、萬仞、巨石、銅壁、鐵壁、虎踞、天馬、漢龍八關，《徐霞客游記》記述了這八關名稱及分布，彌補了正史地理志資料的不足。從上可見，《徐霞客游記》是一部在地名研究方面體大思精的巨著。

徐霞客的務實精神，不僅集中在他解釋自然現象的典型事例上，同樣，徐霞客對九鯉湖地名的實地考證，也是他的這種務實精神的體現。在《徐霞客游記·游九鯉湖日記》中，全文除標題之外，徐霞客都將九鯉湖稱為鯉湖，而非九鯉湖，如“余意鯉湖之水，歷九漈而下，上必有奇境，遂趨石登道”。《閩游日記前》也是如此:“余昔游鯉湖過此。”徐霞客為什么稱九鯉湖為鯉湖呢?雖然他沒有明確作出解釋，但筆者認為這也是一個考證地名問題。徐霞客曾在1616年、1620年、1628年、1630年、1633年5次去福建，前4次留有文字記錄。“余志在蜀之峨眉，粵之桂林，及太華、恒岳諸山;若羅浮、衡岳，次也，至越之五泄，閩之九滌，又次也”，出游九鯉湖是他的一個夙愿。在泰昌元年(1620年)端午節過后，徐霞客和族叔徐芳若從家鄉動身，經浙江江山的青湖，游覽了江郎山，于六月初七抵福建興化府。六月初八，正式開始考察山嶺之中的九鯉湖，通過兩天艱苦的實地探索，徐霞客的結論是:九鯉湖既非鯉湖，又非九漈，而是指鯉湖和九漈。九，應為九潦，而非九仙。

九鯉湖自然景觀包括鯉湖和九潦，鯉湖與九漈相距“且數里”，鯉湖“不甚浩蕩，而澄碧一泓，于萬山之上，圍青漾翠，造物之醞靈亦異矣!”顯示了它在群山之中獨特的魅力。九鯉湖之美不僅在鯉湖，更在九滌，《游九鯉湖日記》多次提及九漈，達9次之多，九潦是指鯉湖上下之間的9條瀑布，它們是湖上的雷轟，湖下的瀑布、珠簾、玉柱、石門、五星、飛鳳、棋盤和將軍，這些瀑布流出為莒溪。九漈之首是雷轟漈，其奇在水流“平流至此，忽下墜入湖中，如萬馬初發，誠有雷霆之勢”;第二漈是瀑布，其奇在“湖窮而由此飛墜深峽，峽石如劈，崖壁立萬仞。水初出湖，為石所扼，勢不得出，怒從空墜，飛噴沖激，水石各極雄觀”;第三漈是珠簾泉，其景色“與瀑布同”;第四漈玉柱潦最為壯觀:“珠簾之水，從正面墜下，玉筋之水，從旁靄沸溢。兩泉并懸，峽壁下削，鐵障四圍，上與天并，玉龍雙舞，下極潭際，潭水深泓澄碧，雖小于鯉湖，而峻壁環鎖，瀑流交映，集奇撮勝”;第五潦是石門，“兩崖至是，壁湊僅容一線，欲合不合，欲開不開，下涌奔泉，上礙云彩，人緣涉其間，如獼猴然，陰風吹之，凜凜欲墜。”此時的霞客先生已完全為九潦美景陶醉，以致無意縷述六至九潦，而直抒胸臆:“若六漈之五星，七漈之飛鳳，八漈之棋盤石，九漈之將軍巖，皆次第得名矣。然一帶云蒸霞蔚，得趣故在山水中，豈必刻跡而求乎?”與廬山、雁蕩山的飛瀑相較，九漈之水“或懸或聽不進漈，或翼飛疊注，即匡廬三疊、雁宕龍湫，各以一長擅勝，未若此山微體皆具也。”徐霞客盛贊這里的瀑布集中而多姿。此外，徐氏還對九鯉湖之美作了整體的精妙概述:“水乘峽展，既得自恣;其旁崩崖頹石，斜插為巖，橫架為室，層疊為樓，屈曲成洞;懸則瀑，環則流，潴則泉;皆可坐可臥，可依可濯，蔭竹木而弄云煙，數里之間，目不能移，足不能前者竟日!”

《游九鯉湖日記》雖篇幅很短，僅有近2000字，是《徐霞客游記》中較短的一篇，但不能以字數多少論價值。《游九鯉湖日記》全文充分展示了九漈瀑布之美，因此從徐氏格外看重九漈這一點上來看，他是將九鯉湖分開稱為鯉湖和九潦的，故九鯉湖中的“九”當指九瀠。明代興化府領有莆田、仙游二縣，九鯉湖在仙游縣，徐霞客出游隨身攜帶《大明一統志》，按《大明一統志》載:“昔何氏兄弟九人煉丹湖側，丹成，各乘一鯉仙游去。”故名九鯉湖。湖側建有何仙祠廟，祭祀何氏九仙，“每大比歲郡中士子祈夢于此，屢有靈驗”，九鯉湖之名充滿了神話色彩。《興化府志》則對這種何氏九兄弟煉丹成仙的荒誕不經說法提出質疑，說:九鯉湖“俗傳九仙煉丹成，鯉食丹，化為龍，九仙各乘以去，其事荒不可依，以理度之，只是此湖，首受石所何巖諸水，其長九里耳。”這是九鯉湖得名的又一種說法，即鯉湖距離石所山何巖各水，長約九里。對這兩種說法，徐氏未曾評論，但從其唯物主義的自然觀分析，徐霞客不贊成第一種說法，即九非指九仙。由此推及徐氏對“九鯉湖”的探求，他是不會贊成“九仙”之說的。

另外，徐氏對盧僧洞地名的考證，也是九鯉湖非指九仙之湖的佐證，因為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在考察廣西盧僧洞時，當地流行關于盧僧洞的迷信故事，傳言盧僧洞是一位姓盧的僧人居留之所，此人預測旰江張自明將會候選宜州都門，后來果真靈驗，張氏遂前往僧人南山住所拜訪，人們都說此人離開這已經很久，不知去向，按照事先兩人的約定，張氏點燃了僧人送給的香，并循煙進洞，才得以與洞中的這位僧人相見。也有人說盧僧出迎時，以有臟污的茶水待客，張氏推托沒有飲用，而其隨從趁機解渴，不料，飲后竟成仙而去，張氏氣憤而死，葬于九龍洞石間。這種說法帶有迷信色彩，與事實不相符，霞客對此予以反駁:“其說甚怪，不足信也。”通過實地探查，他認為盧僧洞“東北奧上懸垂蓋，下聳圓筍，若人之首，即指以為盧僧者也。”“余以為所遇者，即此石之似僧者耳。”“盧”通“顱”，盧僧洞乃是由于洞中有似人頭顱的石頭，故名。九鯉湖自然不例外，“九仙”之說亦“不足信”，那么九鯉湖因何而得名?徐霞客通過實地考察已在《游九鯉湖日記》中有所隱喻，只是后人大多未能覺察罷了。

總之，九鯉湖實指九滌和鯉湖，“九仙”的傳說移花接木將“九潦”中的“九”喻為九仙，這樣便將鯉湖神化了。徐霞客通過實地考察與理性分析，解方志之疑，糾傳說之偽，認為九鯉湖美名并非道教煉丹成仙之地，乃是因碧湖與懸瀑輝映成趣，后人依此景才編造了這個神話故事。徐霞客不為傳統世俗之說所囿，把九鯉湖稱為鯉湖，并把鯉湖上下的九漈同載于本篇日記中，這充分體現了他務實求真的科學精神，這種精神需深入發掘與發揚光大。

3 倫理的山水觀

山水文化是我國一種獨具特色的傳統文化，它對我國古代詩歌、繪畫、音樂、建筑等方面的發展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徐霞客既具有儒、釋、道的思想，還具有自然山水文化觀，努力追求人與自然的融合。“現代生態哲學的基本問題是關于人與自然關系問題。它既反對‘反自然’的觀點，又反對自然主義的觀點，主張‘人與自然和諧發展’。”徐霞客周游名山大川，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五岳四海，縱情謳歌自然山水，喚起人們對自然的熱愛，《徐霞客游記》就是這種“出自自然，回歸自然”的山水倫理觀的結晶。人與自然環境是一個整體，徐霞客非常重視人與自然的親情，他把自然萬物擬人化，描寫得栩栩如生，以平等的心態與萬物進行交流，這是“游記”的一大特色。

(1)尋山如訪友

仁愛萬物是中國傳統儒學的生態倫理價值。徐霞客雖不事科舉，不愿為官，但他的思想卻深受中國傳統儒學的深刻影響，如早期出游，多選擇短程之地，考察時間也較短，這是儒家的一種孝道，即“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徐霞客愛山如命，尋山如訪友，是儒家仁愛萬物生態倫理觀的生動體現。“美國學者亨利·G·施瓦茨所撰的《徐霞客與他的早年旅行》一文中，以‘中國的自然之愛’一語來描寫徐霞客的為人，密歇根大學教授李祁也用此作標題。”徐霞客視山水為密友，這是他親近自然、自然之愛的集中表現。徐霞客有“癖山”的愛好，“髫年蓄五岳志”，早在少年時代就有登覽五岳名山的志向，陳函輝送徐霞客的詩詞贈答，說他:“尋山如訪友，遠游如致身。”徐霞客在《小題小香山梅花詩》序中寫道:“予與兄同有山癖”，愿意“與山締生死盟”，“且筑壙于側，必如予兄而后為不負此癖也。”他的密友黃道周在《七言古一首贈徐霞客》詩中也寫道:“天下奇人癖愛山，負鐺瀉汗煮白石。”徐霞客的好友王思任更說他:“為山水可以博命。”這些都表明其對自然的無比熱愛之情。

徐霞客“生而好游，欲盡繪天下名山勝水為通志”，懷抱這樣的偉大志向，他游覽了眾多天下名山大川，盡情謳歌祖國的自然風光，充分表達了對大自然的熱愛。由于具有這種生態情懷，徐霞客以至于“與江郎為面，如故人再晤”，他已把自然界視為知心朋友。徐霞客在進行生態考察的過程中，“向之天游，此身乃山川之身也”，自身已經與自然融為一體。自然萬物都成了有生命的東西，“下至一澗一阿，禽魚草木，亦賢人君子，偃仰棲遲，寤言寫心之境”，徐霞客與之傾心交流。徐霞客最欣賞的就是自然本身，如“僧架閣連板于外，而內猶穹然，天趣未盡刊也”，僧人在洞中修建僧舍，毀壞了洞穴的天然美，徐霞客為此感到十分痛心。所以，他在《賦得孤云獨往還》詩中云:“始終能體物，造化掌中刪。”要求人類以仁愛之心體貼萬物。

(2)由天而人

奉麗江木知府之請，徐霞客以由天而人的思想修撰《雞足山志》。其編寫體例為:“茲帙首真形，次名勝，次化宇，漸由天而人;次古德，次護法，則純乎人矣。勝事天之余，藝苑人之余，故又次焉。此編次之大目也。”他主張先以真形、名勝、化宇記自然，再以古德、護法記人事，后以勝事、藝苑記其余的自然與人事。真形專記山名、山脈、山形、山界、開辟、鼎盛;名勝依“勝概本乎天，故隨其發脈，自頂而下分”的原則，記峰、巖、洞、臺、石、嶺、梯、谷、峽、箐、坪、林、泉、瀑、潭、澗、溫泉;化宇依“功業本乎人，故其登陟，自卑而上升”的原則記錄。總的說來，《雞足山志》的內容按自然與人事分類，其中自然包括:峰、巖、洞、臺、石、嶺、梯、谷、峽、箐、坪、林、泉、瀑、潭、澗、溫泉;人事包括:寺、觀、廟宇、亭、閣、廬、摩崖石刻、道路橋梁以及神話傳說，人物事跡、詩文紀勝、民風民俗等。可見，徐霞客編書的主導思想是先天后人，以自然為本，并繪制了各種地貌圖。這是一種尊重、仁愛自然的思想，這種“由天而人”的思想體現了徐霞客具有尊重自然、愛護生命的人文情懷。

此外，我們還可以從下列事例中發覺徐霞客的這樣高尚情懷。“二十七日，霽，乃散步藏經閣，觀丁香花。其花嬌艷，在秋海棠、西府海棠之間，滇中最多，而雞山最盛。折插御風毜。時氈下小截，為駝夫肩負而損，與上截處稍解。余故垂之墻陰，以遂其性”，細微處見真情。一株折地小花，也能引起徐霞客的莫大關注。“余故垂之墻陰，以遂其性”，這一簡單動作的背后依然體現的是他尊重自然、關愛生命的人文情懷;“今筑臺擁干，高六七尺，又植枝其橫枝而出，僅免于裂，矣幸矣”，徐霞客還極力贊揚這種愛護自然的行為。

(3)整體的鏈接觀

生態系統的整體性是生態觀的主要觀點。生態系統是一個有機整體，徐霞客在當時已經初步認識到這種辨證關系。在自然水域生態系統中，徐霞客認為水文、巖石、地貌三者的關系是相互作用。河水沖蝕山體，塑造了各種山貌，“蓋江流擊山，山削成壁，流迥沙轉，云根進出，或錯立波心，或飛嵌水面，皆洞壑層開，膚痕毅縐”;巖石是地貌的主要構成因素。水文不僅作用于山體，而且還作用于巖石。“江流自南衡涌而來，獅石首扼其銳，迎流剜骨，遂成猙獰之狀。”江流與巖石相互作用，遂成石狀。山體又制約河水，影響水體的走勢、流速和深淺，正如《徐霞客游記》描述的:“江為崖所束，奔流若線，而中甚淵深。”

在徐霞客的筆下，時而強調水流的沖蝕，“水大時北洞中滿，水從下反溢而出此，激涌勢壯，故洞與澗皆若磨礪以成云”;時而側重山體的阻塞，“川中水始沿東山北流，至是西轉，漱北山而西，西山又北突而扼之，與北麓對峙為門，水由其中西向破峽去”;有時又是江流與山峰相互作用，山束水。水浸山，形成山水交融的壯觀場面，“瀕水有小峰孤突，下斜騫而上分岐，怒流橫嚙其趾;水之北，則有巨峰巍踞，若當關而扼之者”。

相較而言，徐霞客特別強調水流對山體與巖石的侵蝕作用。水流通過“蝕”、“嚙”、“漱”、“浸”、“破”、“搗”等動作充分展現了水流對地表不同程度的侵蝕。在《徐霞客游記》中，多次描述到流水的這種作用:翠屏山“為水所蝕，山骨嶙峋，層疊聳出”;東江之水“嚙其北麓，怒濤翻壁”;西北漫流“東向直漱山麓”;南山以東“盤壑成塘，外筑堤臨江，內潴水浸麓”;都泥江“自萬峰石峽中破隘而出，橫流東去，復破萬峰入峽”;河池江“折而北搗入山”;水“今搗崖根而東，不北由橋下”;大溪“自南直搗其麓，乃逾堰東向;其麓為水所嚙，石崖逼削，幾無置足處”，等等。

水流侵蝕地貌，地貌控制水文，巖石決定地貌。正是水流、巖石、地貌三者的相互作用，才形成我國西南巖溶地形的廣泛分布。也正是徐霞客具有這種整體的鏈接觀的生態理念，最終奠定了他在生態環境領域的地位與成就。

4 結語

生態哲學是一門關于人和自然關系的科學，其本身就是“一種新的哲學概念或世界觀”。它是從新的角度觀察自然，認為世界的存在是“人——自然——社會”的復合生態系統，是有機整體而非孤立存在，整體論是它的核心。徐霞客把自身融入大自然，體察大自然的奧秘和魅力，達到了把自己與自然之物融為一體的境界，樹立了正確的自然觀、地名觀和山水觀，體現了自己的生態理念，這些均具有重要的科學價值與現實價值。當前，我國經濟正處于快速發展階段，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日趨嚴重，為了保證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就必須協調人與環境的關系，重視生態平衡和環境保護。在我國傳統文化遺產中，蘊涵著豐富的生態環境理論與實踐，整理和研究這些寶貴的歷史遺產，是科研工作者的一項重要任務。現在這項浩繁的工程已處于起步階段，但總體上說還不夠普遍和深入。因此，總結我國古代的環境變遷，研究古人的生態環境理念與行為，汲取其中的積極因子，對推動我國生態文明建設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