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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檔(長篇連載)

2010-12-31 00:00:00劉心一
啄木鳥 2010年10期

上期內(nèi)容提要:

一個身綁炸彈的歹徒闖進東港幼兒園,劫持了八個人質(zhì)。綁匪被特警制服,在拆除炸彈的過程中發(fā)生意外,排爆民警武旗紅的搭檔周毅澤和綁匪同歸于盡。四年后,武旗紅被調(diào)到一個系列爆炸案專案組,意外發(fā)現(xiàn)此案的嫌疑人與一起謀殺案有關(guān),而這起謀殺案的受害者竟然是東港綁架案中的人質(zhì)。武旗紅試圖查清兩個案子之間的聯(lián)系,公安局內(nèi)部的一股勢力卻想方設(shè)法給他制造麻煩……

第二十三章2007年6月

“忽聽窗外有人叫杜十娘,手扶著窗欄四處望,怎不見我的郎?郎君啊!你是不是餓得慌?如果你餓得慌,對我十娘講,十娘我給你做面湯……”

聽著這么悲情的彩鈴,姜少勤差點淚流滿面。似乎是故意要姜少勤把這歌詞聽完整,直到歌曲唱到尾聲,于芳才接聽電話。她的聲音懶洋洋的。姜少勤自報身份,于芳立刻緊張起來:“難道果真是貝貝……”

“我們最好見面談。”姜少勤說。

于芳不同意姜少勤上門找她,說家里談話不方便。姜少勤提出到于芳工作的地方找她,于芳說工作的地方人多眼雜,更不適合談話,而且她堅決不肯告訴姜少勤自己在什么地方工作。讓于芳自己選個地方,于芳吭吭哧哧,說不出個所以然。聽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大概是不想和警察見面。于是姜少勤說:“公安局里適合談話的地方特多,而且絕對沒人干擾。”

于芳沉默片刻:“貝貝家樓下有個冰激凌店,你知道那里嗎?”

給姜少勤的印象是,于芳對警察有一種本能的恐懼。姜少勤暗自慶幸,幸虧如此,于芳根本沒有考慮過對警察的要求置之不理。其實,如果于芳拒接姜少勤的電話,姜少勤還真的有點兒犯愁。在這個好幾百萬人口的城市里,僅僅通過一個神州行號碼找到它的主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姜少勤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五分鐘。于芳姍姍來遲,她明顯睡眠不足,一臉倦容,沒精打采,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姜少勤對面,一副逆來順受的表情,好像馬上要被人從飛機上扔下去的模樣。姜少勤立刻猜出她是干什么的,明白了她為什么那么怕警察。他又想到了于芳的手機彩鈴,杜十娘……

姜少勤給于芳點了杯咖啡,想讓她提提神。“我……可以抽支煙嗎?”于芳討好地笑笑,從挎包里掏出白色的中南海煙盒和一次性打火機。姜少勤指了指墻上“禁止吸煙”的牌子。

“那是擺設(shè),他們不管。”于芳自顧點上了香煙。果然,店里的服務(wù)員對此視而不見。

抽了兩口煙,于芳緊張的情緒稍稍放松了一點兒。姜少勤問:“劉貝貝的真名叫什么?”

于芳搖了搖頭。“不知道。”怕姜少勤不相信似的,她又補充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姜少勤曾經(jīng)詢問過劉貝貝的房東。房東說,房子是通過中介公司租出去的,他只知道房客名叫劉貝貝。他找出了劉貝貝的身份證復(fù)印件,姜少勤上網(wǎng)查了一下,是假的。房東說劉貝貝交房租很痛快,三千一個月,預(yù)付半年,從沒拖欠過。他猜劉貝貝是個二奶,可是只要她按時交房租,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姜少勤又給那家中介公司打了電話,公司里的人說,劉貝貝是自己找上門的,就是用這個名字登的記,他們也無法提供更多的情況。因此,盡管找到了死者的住處,她的身份依然懸而未決。姜少勤手里的線索只有兩條,一是劉貝貝的電話本,再有就是劉貝貝在家里打出的最后一個電話——那個接電話的男人。他和楊獻兵分頭行動,楊獻兵負責(zé)搞清楚那個男人的身份,姜少勤調(diào)查電話本上的人,第一個就是于芳。“你們認識多久了?”姜少勤問。

于芳想了想,“大概……兩三年吧。”

“怎么認識的?”

“我們一起在致悅俱樂部當服務(wù)員……”于芳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所謂服務(wù)員是委婉的說法,實際上就是三陪小姐。于芳說,劉貝貝因為長相漂亮,在俱樂部里吃得開,不久就被人包了。后來,她請于芳和其他一些朋友——都是曾經(jīng)的同行——到自己的新住處玩了兩次,偶爾還和于芳一起吃吃飯、逛逛街。但于芳對劉貝貝的了解僅限于此。小姐們之間是不互相打聽對方的詳細情況的,她們的想法大多是掙夠了錢回老家,不會輕易把自己的底細透露給別人。因此于芳不清楚劉貝貝的真名叫什么,倒也不奇怪。

姜少勤問:“知道她是哪里人嗎?”

于芳搖搖頭。

“口音呢?”姜少勤提示,“南方的?北方的?”

“貝貝說話基本上和本地人沒什么區(qū)別,不過……”于芳猶豫著說,“我猜她可能是云陽一帶的人。”

“可能?”

“我有個云陽的朋友,也是……也是服務(wù)員。她有一句口頭禪,比如什么事情辦砸了,她就會說‘這下可毀了’。有那么幾次,貝貝也說過這樣的話。所以我想,也許……”

云陽不是北都市的管轄范圍,和北都市相距三百多公里。姜少勤在筆記本上寫下“云陽”兩個字。“她在本地有沒有親屬,或者是比較親密的朋友?”

“不知道,至少我沒見過。”

“給她租房子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貝貝從來不說,我也不好問。”

“會不會是俱樂部的客人?她有什么固定的客人嗎?”

“是有個常客,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肯定有點兒來頭。我親眼見過俱樂部的老板對他很恭敬,口口聲聲叫他‘陳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姓陳。每次只要‘陳哥’來俱樂部,老板都不會給貝貝安排別的客人。后來貝貝不在俱樂部上班了,這個‘陳哥’也就不怎么來了。”

“這個‘陳哥’長什么樣,能說說嗎?”

“三十歲左右,中等個兒,長得……”于芳皺著眉頭,“也說不上有什么特點,就是一般樣,我也沒見過他幾次。致悅俱樂部消費比較高,而且是會員制的,那里的客人非官即商,看‘陳哥’的做派,我覺得他不像當官的,最多是個花花公子吧。”

“你最后一次見到劉貝貝是什么時候?”

“一個月前。”于芳說,“就在這個店里,就是咱們這張桌子。她坐在你的位置上。”

對于芳的詢問沒什么收獲——受害者可能是云陽一帶的人,包養(yǎng)她的男人是個三十多歲的花花公子,可能姓陳,而劉貝貝這個名字十有八九是假的。根據(jù)現(xiàn)場的情況估計,很可能是單純的搶劫殺人,因為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受害者的電話本和鑰匙,這些東西肯定是裝在包里的,可受害者的包不見了,手機也不知去向。如果是這種情況就不好辦了。罪犯臨時起意行兇,和受害者之間沒有因果關(guān)系,查起來的難度相當大。但有一點不太好解釋,兇手為什么要把死者的臉打得一塌糊涂?殺死一個人可以有很多方法,用拳頭打死恐怕是最費事的一種。如果說兇手故意毀壞死者的面容給警方制造麻煩,也說不通,因為他把死者的電話本扔在了現(xiàn)場,這表明他根本不在乎警方是否能查出死者的身份。

于芳走了。楊獻兵那邊還沒消息。姜少勤暫時無處可去,就一個人坐在冰激凌店里,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研究著劉貝貝的電話本。電話本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上面記錄的本地號碼中有一些還是七位數(shù)的,而北都市的電話號碼兩年前就升八位了。姜少勤挨個兒撥打這些號碼。在上百個電話號碼中,大約有一半已經(jīng)打不通了;剩下的號碼里,多數(shù)手機號碼前面都沒有姓名。而那些有姓名的,無非是芳芳、圓圓、倩倩之類,姜少勤估計她們是劉貝貝的同行。這些芳芳、圓圓、倩倩們十分警惕,得知姜少勤的警察身份,馬上意識到劉貝貝可能出事了,都是一問三不知。至于那些沒有姓名的手機機主,他們一聽是打聽一個三陪小姐的情況,無一例外地立刻掛了電話。再打過去,電話關(guān)機。不過,這難不住警察。姜少勤把這類電話號碼都抄下來,準備等會兒一起發(fā)給楊獻兵,讓他到電信部門去查。

電話本上還記錄了一些固定電話,也沒有機主的名字。姜少勤試著撥打這些號碼,發(fā)現(xiàn)那些固定電話大多屬于美容院、餐廳之類的地方。這也在姜少勤的意料之中。很少有人會用固定電話和一個三陪小姐保持聯(lián)系。因此,當他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固定電話居然屬于北都市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的時候感到十分詫異。接電話的人說,那是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里一棟學(xué)生宿舍樓的傳呼電話。

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位于市區(qū)西北的學(xué)院路一帶。姜少勤決定給自己省點錢,上了街對面的319路公交車。還沒到下班高峰時間,公共汽車上甚至有幾個空著的座位。姜少勤挑了一個雙人座,坐在靠窗戶的那一側(cè),身子斜倚在靠背和窗框之間,閉上了雙眼。昨晚大半夜被叫到現(xiàn)場,到現(xiàn)在他還一直沒合過眼呢。到學(xué)院路有十多站地,姜少勤想利用這段時間打個盹。

幾分鐘之后,姜少勤又把眼睛睜開了。眼下是六月份,雖然沒到最熱的時候,太陽也已經(jīng)很毒了。刺目的陽光正好從斜上方照在臉上,晃得他極不舒服。姜少勤只好向里側(cè)了側(cè)身,躲開陽光的照射。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身邊的座位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坐了人。是兩個中學(xué)生模樣的孩子,一男一女,穿著校服。男生坐在姜少勤旁邊的座位上,女生坐在男生腿上,雙手摟著男生的脖子。兩個孩子卿卿我我耳鬢廝磨,絲毫不顧忌這是公共場合。

十四五歲,尚未成年,甚至身體都沒發(fā)育全。姜少勤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的父母看到這一幕會怎么想。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兒子姜元比身邊這對小情人大不了多少,如果姜元敢這么大膽子,姜少勤會用皮帶狠狠抽他的屁股,打得他哭爹叫娘。然后他又想到了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的那個電話。那是宿舍樓里的傳呼電話,說明劉貝貝認識的這個人很可能是個大學(xué)生。難道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開放到這種地步了,把業(yè)余時間都消磨在夜總會里?

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門口的影壁上還有老人家當年的題詞:團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姜少勤一路打聽,來到一棟男生宿舍樓前,找到剛剛接電話的那位門房,詢問有沒有什么年輕女人經(jīng)常把電話打到這兒。門房說,年輕女人往這兒打電話的多了,我怎么記得住?姜少勤提示說,那個女人可能有一點兒云陽一帶的口音。門房想了想:“你去問問何小雷吧,何小雷是云陽的,倒是有個女的經(jīng)常打電話找他,是不是云陽口音,我聽不出來。”

何小雷二十出頭,學(xué)的是經(jīng)濟法專業(yè),開學(xué)之后就該念大三了。姜少勤看到何小雷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找對人了。他和照片上的劉貝貝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仔細詢問之下,姜少勤終于確認,劉貝貝是何小雷的姐姐,真名叫何小蓓。

據(jù)何小雷說,何小蓓幼師畢業(yè)找不到工作,干脆跑到北都市來闖蕩,至今離家已經(jīng)三四年了。開始她對家里人說她在北都市的一個玩具廠打工,收入不錯,還經(jīng)常寄錢回家。何小雷考上北都市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后和姐姐經(jīng)常見面,但從沒去過姐姐工作的地方。他看姐姐的穿著和做派,怎么都覺得不像個打工的。何小蓓解釋說,她當上了工廠的主管。弟弟對此一直心存疑慮。大約一年前,何小蓓告訴弟弟,她在東港的一個私立幼兒園找到了工作,還帶弟弟去那里看了看。何小雷這才放了心。

“哪個幼兒園?”姜少勤有點兒詫異,據(jù)于芳說,何小蓓當了有錢人的二奶,怎么會在幼兒園打工?

“M78星云。”

姜少勤皺著眉頭。這個名字挺耳熟。接著他想起來了,去年夏天那個幼兒園發(fā)生過一起轟動全省的大案,一個排爆民警和一個綁匪都被炸死了。“她現(xiàn)在還在那兒工作嗎?”

“沒干多久幼兒園就關(guān)門了。”

“然后你姐姐去哪兒了?”

“您還沒告訴我,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姜少勤沒說話。向受害者家屬宣布他們親人的死訊,這是任何一個警察都不愿意攬的差事。

第二十四章

“無權(quán)進入!”電腦屏幕上顯示出四個冷冰冰的字眼。

“什么叫‘無權(quán)進入’?”姜少勤像是在問電腦,又像是在問楊獻兵。

他們要查的人叫杜沉。姜少勤調(diào)查何小蓓身份的時候,楊獻兵在調(diào)查從何小蓓家里撥出的最后一個電話,很快查到那個電話號碼屬于一個叫哈夢工廠的迪廳。娛樂場所在分局有備案,楊獻兵在城西區(qū)分局查到了這個迪廳的資料。迪廳的老板叫杜沉,但資料上關(guān)于他的內(nèi)容十分簡單——姓名、年齡、身份證號,以及辦公電話,也就是何小蓓曾經(jīng)撥打的那個號碼。僅此而已。

聽到杜沉這個名字,姜少勤就想起了于芳說的“陳哥”。也許不是“陳哥”,而是“沉哥”。這樣就說得通了。如果杜沉是包養(yǎng)何小蓓的人,就有必要和他接觸一下了。于是姜少勤和楊獻兵就想查查杜沉的背景,尤其是想知道他有沒有犯罪記錄。

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他們卻沒離開辦公室。兩個人心照不宣,等辦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他們才進入查詢系統(tǒng),剛剛輸入杜沉的名字,屏幕上就彈出了“無權(quán)進入”。

“為什么有限制?一個迪廳老板難道還是什么大人物?”

“也許局里的某個部門一直對這個人非常關(guān)注,所以把他的信息給屏蔽了。”楊獻兵說,“看看有沒有交通違章。”

這回屏幕上跳出一長串信息,是杜沉的駕照號碼和近年來所有的交通違章記錄。姜少勤數(shù)了數(shù),僅去年一年,杜沉闖紅燈就達十次之多,超速駕駛和違章停車更是不計其數(shù)。“居然沒被吊銷駕照?”姜少勤憤憤地說,“有錢就是好使。”

楊獻兵試圖查詢違章的詳細信息,但電腦屏幕上再次跳出四個字:“無權(quán)進入!”姜少勤不由得驚嘆:“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真他媽不敢相信,狗日的難道連交通違章都是機密?”

楊獻兵拿起電話和杜沉身份證所在地的派出所聯(lián)系,那邊回復(fù),杜沉的這個地址已經(jīng)無效了。市局檔案中心把杜沉作為特殊對象專門建檔,派出所無法提供進一步信息。

“電信局的老孟已經(jīng)欠咱們好多人情了,該是他還債的時候了。”姜少勤提醒。

楊獻兵又給老孟打電話。老孟說:“電信局為市里的重要人物建立了一個專檔,比如市領(lǐng)導(dǎo)、各委辦局的主要負責(zé)人、上市公司老板以及其他的利稅大戶諸如此類,你們要找的東西也在那份檔案里。那是加密檔案。你們要是給我安排一份年薪十萬的工作,我就豁出去幫你們查一下。”

“有那么好的工作,我自己先去了。”楊獻兵掛了電話。

凡是能想到的查詢辦法都試過了,刑事訴訟、民事訴訟、房產(chǎn)所有權(quán)記錄、家庭成員、婚姻狀況,所有這些資料中都查不到杜沉的任何信息。最后,他們甚至想到調(diào)閱杜沉的銀行賬戶和納稅記錄,但這類調(diào)查需要審批,而杜沉連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他們不能僅憑這點線索就申請調(diào)查銀行賬戶。

正當兩個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分局刑警大隊大案中隊的董力強和段玉昆。看見這二位,姜少勤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董力強頭腦簡單,但段玉昆可不是省油的燈。姜少勤猜到了他們的來意。

楊獻兵依舊坐在電腦跟前,眼睛盯著屏幕,就好像沒看見有人進來似的。但他手上的動作姜少勤看得一清二楚——他輕輕點了下鼠標,退出了查詢系統(tǒng),又點開了掃雷游戲,在屏幕上亂點一氣,直到踩上地雷。“又炸了!”他用夸張的語氣說,然后他抬起頭,“呦,老董,老段,怎么還沒下班?”

“你們不是也一樣?”段玉昆皮笑肉不笑。

董力強一句話就兜了底,“昨天晚上那具女尸的尸檢報告出來了嗎?現(xiàn)在我們負責(zé)這個案子。”

楊獻兵說:“正式的檢驗報告要等明天早上,你們要是想知道詳細情況,可以給市局檢驗室的老王打電話。”

“也不急著今天看。”段玉昆溜溜達達來到楊獻兵跟前,裝作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看電腦屏幕,“掃雷?沒想到小楊還有這個興趣。這個游戲考智商。”

“隨便瞎玩玩。”楊獻兵說。

很明顯董力強對段玉昆的東拉西扯有點兒不耐煩,他直截了當?shù)卣f:“徐大隊說死者身份已經(jīng)查清了。”

楊獻兵把桌子上的證據(jù)袋遞給他,里面是何小蓓的電話本、公寓鑰匙,又遞給他一份事先打印好的報告,里面列出了何小蓓的社會關(guān)系,包括她弟弟何小雷。但杜沉的名字并不在里面,他們還沒來得及把這些寫進報告。“本打算交給徐大隊的,不過給你們也一樣。”楊獻兵無所謂地說。

董力強接過報告看了看,遞給段玉昆。段玉昆掃了兩眼,笑瞇瞇地說:“二位辛苦了,讓你們忙活了這么長時間,真是太感謝了……”

兩個人走了。楊獻兵沖他們離開的方向豎起了中指:“我們累死累活剛剛把案子辦出點兒模樣,他們就來撿現(xiàn)成的。”

“獻兵,我們這么做合適嗎?”姜少勤的口氣有些不確定。

“我們做什么了?”楊獻兵揣著明白裝糊涂。

“為什么不告訴他們杜沉的事?”

“你不是也沒說?”

“我有種預(yù)感。”姜少勤說,“我好像看到了關(guān)于我們倆的處分決定,還蓋著公安局的大紅印章。”

兩個人相視一笑。

這就是警察們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妥善處理一件殘酷的、關(guān)注度高的案子是在事業(yè)上得到提升的機會,盡管這么說有點兒不近人情。一個分局的普通刑警想在職位上上一個臺階,比如調(diào)到市局,比如得到晉升,如果他沒什么后臺的話,那么,他首先需要引起領(lǐng)導(dǎo)的注意。對于刑警來說,只有破了案才能受到關(guān)注。

這方面姜少勤倒是不太在乎。他現(xiàn)在四十五了,這個年齡,作為一個普通民警,怎么提拔都晚了;他妻子是中學(xué)教師,待遇不錯,孩子也大了,沒多重的經(jīng)濟負擔(dān)——只要他不想把兒子送美國讀書。但楊獻兵不一樣。他還不到三十,有個年輕漂亮的老婆,孩子剛剛過了百天。他有一家子要養(yǎng)活,還有二十多年要奮斗,他不滿足現(xiàn)狀,想把握住一個有可能改變命運的機會,這無可厚非。也許有人說這是野心,姜少勤不否認——如果希望通過破案得到晉升也算是野心的話。姜少勤真心實意地想幫助自己的搭檔。當然,這么做有風(fēng)險。大案中隊已經(jīng)把案子接過去了,他們屬于擅自調(diào)查。如果查出眉目還好,要是查不出來,又被大案中隊的人發(fā)覺了,他們可能會有點兒麻煩。但這個險值得冒一冒。天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碰上這樣的機會。

“我們自己干?”楊獻兵盯著姜少勤。

姜少勤點點頭。“不過首先我們得找到杜沉。”

“可是我們連杜沉住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楊獻兵說。

“在哈夢工廠門口蹲點怎么樣?”

“如果他一個星期都不出現(xiàn)呢?難道咱們天天守在那兒?”

“那倒也是,其實……還有個辦法……可是……”姜少勤突然想起一個可以幫忙的人,又覺得把人家拖下水有點兒不合適。

楊獻兵注意到姜少勤的遲疑:“說吧,老姜,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別擔(dān)心,我不會告訴別人。”

姜少勤干咳一聲,“我……我想我能搞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我認識黃婉悅……”

“黃婉悅?女的?”

“市局檔案中心副主任。我想她有辦法看到那些被屏蔽的資料。”

楊獻兵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姜少勤:“老姜,我覺得你不應(yīng)該是那種對不起嫂子的人哪。”

“你想哪兒去了!”姜少勤有點兒后悔把這事告訴楊獻兵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和黃婉悅曾在同一個派出所實習(xí)。姜少勤賣力地追了黃婉悅一陣子。兩個人相互之間挺有感覺,可談到結(jié)婚,差距就顯出來了。姜少勤的父母都是最普通不過的老百姓,而黃婉悅的母親是大學(xué)教授,父親是一家國企的老總。兩個人的生活環(huán)境相差太遠了。這樁婚事最終沒成,黃婉悅嫁給了她母親的一個得意門生。姜少勤也懂得了婚姻要門當戶對的道理。后來黃婉悅從派出所調(diào)到了市局檔案中心。姜少勤剛才之所以猶豫,是因為他聽說黃婉悅一年前離婚了,這個時候找人家,他擔(dān)心別人誤會。

“老姜,你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呀,和你搭檔這么多年,你一點兒口風(fēng)都不露。沒想到你還有個后備隊。”

“你可別胡說。”姜少勤神情局促,仿佛一個處男準備赴第一次約會,而約會對象是鋼管舞女郎。

楊獻兵嗤笑:“瞧把你嚇的。放心,我不會告訴嫂子的。不過你得實話實說,你們之間還有聯(lián)系嗎?”

“偶爾去市局辦事的時候可能會打個照面,再有就是逢年過節(jié)相互發(fā)個短信問候一下。”

“就這些?”楊獻兵皺著眉頭,“你們之間連點兒奸情都沒有,就斷定她會幫忙?這可是違反紀律的事,沒有咱倆這種狼狽為奸的交情,我不信她敢跟著你蹚渾水。”

這話說得并不過分。想屏蔽某些人的資料并不是一句話那么簡單,需要給符合條件的檔案設(shè)置查看權(quán)限,這些工作是由檔案中心來做的,因此,跳過這些限制直接看檔案,也只有檔案中心的人做得到。但這么做要擔(dān)風(fēng)險。萬一被查出來——這種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或許什么事都沒有,或許要挨批評,或許要背個處分,更嚴重的可能連警服都得脫了。所以,如果有人肯幫你做這種事,那么,他跟你一定是鐵桿兄弟。

但姜少勤相信黃婉悅肯定會幫忙。“明天我們一起去找她。見到她你就知道了。”

“那今天晚上我們干什么?”

“到哈夢工廠碰碰運氣。”姜少勤說,“如果能找到杜沉,那所有麻煩都解決了。就算找不到,也可以先摸摸底。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去找一下老王。”

他們一起開車去了市局。在檢驗室門口,他們遇到了叼著香煙正準備鎖門的王法醫(yī)。“嗨,你們兩個,”老王向他們揮揮手,姜少勤注意到他的橡膠手套還沒摘下來。“你們來得太早了,驗尸報告要明天早上才能出來。”

楊獻兵上前親熱地摟住老王的肩膀,“事先透露點兒細節(jié)吧?”

老王費勁地掰開楊獻兵的大手:“早上在現(xiàn)場的時候不是告訴你們了嗎?”

“那是初步檢驗,我們想知道確定的結(jié)論,幫個忙吧?”

老王嘆了口氣:“和早上的結(jié)論一樣,被拳頭傷害致死。”

“用拳頭直接傷害,還是戴著手套?”

“我傾向于沒戴手套或者是比較薄的手套,比如賽車手套之類的。死者受傷的部位到處都是指關(guān)節(jié)造成的傷痕,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王法醫(yī)停頓了一會兒,把手里的半截香煙扔到地上踩滅,“用拳頭打死一個人并不容易,兇手行兇的過程至少要持續(xù)十五分鐘以上……那個小姑娘一定疼得死去活來。你們倆要是抓住那個雜種,一槍打死他,別手軟。”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一上班,他倆去了市局。市局檔案中心的接待區(qū)一面靠墻,另外三面是齊胸高的大理石前臺,不少人在這里辦理查詢資料的登記手續(xù)。前臺里側(cè)一個辦公室的門開著,黃婉悅沖他們招了招手。姜少勤拍拍楊獻兵的肩膀,示意他一起過去。

黃婉悅四十出頭,可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筆挺的警服非常合體,一頭微微卷曲的短發(fā),皮膚白皙,沒有一點刻意修飾過的跡象。黃婉悅大大方方地和姜少勤打招呼:“請進吧。”然后她向楊獻兵伸出手,“你一定是楊獻兵。我們以前見過。”

這話說得姜少勤和楊獻兵都是一愣。看到楊獻兵詫異的表情,黃婉悅笑了,“你忘了?我想應(yīng)該是四五年前,有一天我到五龍坡分局辦事,正趕上你和你愛人一起到分局各個部門發(fā)喜糖,想起來了嗎?我還蹭了你們兩口子一袋喜糖吃。”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有點兒印象了。”楊獻兵說。

“當時大家特羨慕你,都說你好運氣,娶了個漂亮媳婦。啊,你們應(yīng)該有小孩了吧?”

“有個閨女,剛滿百天。”

“真的啊。”黃婉悅顯得很開心,“我猜一定像她媽媽,很漂亮吧。”

“實際上,像我。”楊獻兵說,“大盤臉,厚嘴唇,朝天鼻,招風(fēng)耳。”

黃婉悅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楊獻兵在開玩笑。“你是說像二師兄?”

三個人哈哈大笑。笑過之后,姜少勤進入正題,“我們今天來,其實是……”

“你們想看一下加密的資料?”黃婉悅向門口的方向張望了一眼。

姜少勤要去關(guān)門,黃婉悅立刻說:“別,還是開著吧,”然后她坐回辦公桌后,“你們有手續(xù)嗎?”

“手續(xù)?”姜少勤說,“有手續(xù)我們直接就在前臺辦了,還來找你干嗎?”

“就是說你們沒有手續(xù)了?”

姜少勤不情愿地點點頭。

“你們知道嗎?當我調(diào)出一份加密資料的時候,系統(tǒng)就會自動記錄下我的電腦終端編號以及進入的時間,如果因為這些資料引起什么嚴重后果的話……”

楊獻兵有點兒失望,不過他還是說:“我們也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如果實在太麻煩的話,我們就想別的辦法。”

黃婉悅笑了,“你別誤會,我沒說不幫忙。不過在幫你們之前,我想知道你們要這些資料干什么。”

姜少勤和楊獻兵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楊獻兵說:“前天晚上一個女孩被毆打致死,是用拳頭打死的。我們懷疑兇手是一個叫杜沉的迪廳老板,我們需要找到他,看他的手上是不是有傷。可我們查詢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所有資料都是保密的。我們不能按照正常程序申請查看杜沉的資料,因為我們的領(lǐng)導(dǎo)并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我理解不錯的話,你們應(yīng)該很有把握吧。否則你們不會冒這樣的險。還有別的嫌疑人嗎?”

“有。”姜少勤實話實說。“一個叫張建軍的,是死者的前男友,也就是她認識那個叫杜沉的流氓之前的男朋友。我們看過他的手,沒發(fā)現(xiàn)有傷。”

“所以你們認為他不是兇手?”

“沒有排除他的嫌疑,也可能兇手是戴著手套作案的。而且張建軍承認在案發(fā)前和死者見過面。”

“為什么不先查這條線索呢?”

“我們正在查,但這需要時間。我們擔(dān)心的是,如果調(diào)查了一圈,最后證明張建軍是清白的,等到那時候,杜沉手上的傷早就好了。”

黃婉悅終于作出了決定。她雙手敲擊鍵盤,登錄系統(tǒng)。“再說一遍,姓名?”

“杜沉。杜鵑的杜,沉默的沉。身份證號是……”

黃婉悅眼睛盯著屏幕,輕聲讀道:“近期的居住地址是琴臺路118號主語花園3-18-02。擁有一輛法拉利Enzo,車牌號是北AC7221;還有一輛奔馳S320,車牌號是北AL5328。沒有任何犯罪記錄,清白得像個新浴缸。啊,下面一條你們可能會感興趣。他有一個哥哥,名叫杜漸……”

姜少勤和楊獻兵面面相覷,杜漸這個名字,只要是當警察的都不陌生。“難道杜沉的信息是禁毒支隊屏蔽的?”姜少勤問。

“除了他們,誰還會對杜沉這么感興趣。”黃婉悅說。

第二十六章

警察們相信一條非常古老的定律。在謀殺案發(fā)生時以及發(fā)生后,兇手的心情一定是極其糟糕的。他的腎上腺素失去控制,思路混亂,無法控制頭腦中發(fā)生的化學(xué)反應(yīng)——人類的進化永遠無法趕上社會活動的進展。理性告訴他,在面對警察的時候應(yīng)該保持冷靜,但事與愿違,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會令他渾身發(fā)抖不知所措,因此,最好趁兇手還在迷糊狀態(tài)的時候把他逮捕。這就是為什么一個嫌疑人剛剛被抓起來就馬上招供的原因所在。并非所有人都適用這條定律,但事實上大多數(shù)嫌疑人都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姜少勤相信杜沉就屬于大多數(shù),如果他真的有罪的話。

杜沉有兩輛車。一輛奔馳S320,一輛法拉利Enzo。不過奔馳車有專門的司機,如果杜沉坐奔馳出門的話,就表明他不是一個人。姜少勤和楊獻兵打算盯住那輛法拉利,在確定杜沉是一個人的時候見機行事。必須在杜沉獨自一人的時候,不給他通知別人——比如他哥哥——的機會,不讓他打電話,要讓杜沉覺得無依無靠,沒有指望,這樣,他們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他們覺得那個公子哥兒不一定見過這樣的陣仗,驚慌失措之下他就會露出馬腳。然后他們就趁熱打鐵,搜查他的汽車,有可能的話,再搜查他的住處——何小蓓的手機和挎包一直沒有找到,杜沉說不定還沒有處理掉。這么做并沒有法律依據(jù),但只要他們找到證據(jù),再加上杜沉手上的傷,杜沉就是再有錢也翻不了這個案子。

白天的時候他們不能做得太明顯。萬一讓大案中隊的人發(fā)現(xiàn)了,這案子就沒他們什么事了。他們只能晚上行動。楊獻兵負責(zé)哈夢工廠,那是杜沉晚上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姜少勤負責(zé)杜沉在琴臺路的公寓。

說得容易,具體實施起來卻不那么輕松。他倆只有一輛普通型桑塔納可用,分頭盯梢,就意味著有個人沒車開。杜沉住的地方是高檔公寓區(qū),不論白天晚上都有保安巡邏。考慮到姜少勤大半夜的在小區(qū)里溜達可能會遇到麻煩,楊獻兵就把車讓給他用。哈夢工廠對面有幾家通宵營業(yè)的餐廳,因為是夏天,餐廳門口擺出了大排檔,楊獻兵就在那兒盯著,還跟姜少勤開玩笑說他餓了有地方吃東西,還有酒有菜。

即便如此,實際困難也比姜少勤預(yù)想的要大得多。琴臺路一帶基本上都是豪華車,一輛普通桑塔納在里面就像一群衣冠楚楚的電影明星中間站著個叫花子,有點太顯眼了。那兒的保安都挺勢利眼,姜少勤還是免不了被盤詰。要是被保安以妨礙小區(qū)管理為由摘掉車牌,麻煩就大了。不過,守住杜沉的住處也有個好處。杜沉晚上回家或是出門,一個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哈夢工廠那種地方人多眼雜,他可能會帶著女朋友去逛夜店,也可能去和別人談生意,單獨一個人的機會不是很多。要是那樣,還不如在他家門口守株待兔。

下班之后,姜少勤和楊獻兵分頭行動。一直等到后半夜,兩邊都沒什么動靜,不論公寓還是哈夢工廠,都沒看到杜沉的法拉利。姜少勤給楊獻兵打電話,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今天到此為止。姜少勤要開車過來接楊獻兵,楊獻兵說:“算了,你也夠累的了,我打車回去。反正攢了一大堆出租車票沒法報銷,也不在乎多這一兩張。”

姜少勤想想也是,就沒再堅持。大約一點鐘左右,姜少勤已經(jīng)回到家,躺在床上正迷糊著,突然接到楊獻兵的電話。原來姜少勤回去之后,楊獻兵沒有馬上走,而是又等了一會兒。就是多等的這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了異常——杜沉的法拉利突然停進了哈夢工廠的貴賓停車場,杜沉到了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好幾輛豪華車停在那里。電話里,楊獻兵的聲音很低,語氣急促,“我現(xiàn)在就在貴賓停車場附近轉(zhuǎn)悠呢,這里有迪廳的保安,我不太方便抄車牌,你趕緊找支筆,我說你記。”

姜少勤記下了那幾輛車的車牌號,叮囑楊獻兵不要輕舉妄動,然后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半夜不堵車,姜少勤把桑塔納開得飛快。

哈夢工廠的側(cè)門外面有一個貴賓停車場,普通顧客的車是不能停在那里的。一天前,他和楊獻兵曾經(jīng)觀察過,在生意最紅火、迪廳里人最多的時候,正門外面的停車場車滿為患,還有不少汽車在等車位,但貴賓停車場里卻空空蕩蕩。間或有人想耍個小聰明,繞過正門把車停在貴賓停車場里,都被保安攔住了。因此他們判斷,能在那里停車的人恐怕都不是一般人物。楊獻兵說貴賓停車場里一下子停進了好幾輛豪華車,姜少勤的腦子里突然閃出了一個念頭:難道是毒販子聚會?緊接著姜少勤意識到,楊獻兵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馬上撥了楊獻兵的手機,他擔(dān)心楊獻兵等不及,一個人溜進迪廳看個究竟。

楊獻兵的手機無人接聽。這種情況下手機無人接聽有兩種可能,要么是楊獻兵把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要么是因為周圍環(huán)境嘈雜,楊獻兵沒聽見。如果是后一種可能,那就說明他已經(jīng)進迪廳了。姜少勤加快了車速。畢竟比楊獻兵多吃了十多年的警察飯,他清楚這時候他們應(yīng)該做什么。他倆是在尋找殺害何小蓓的兇手,之所以要監(jiān)視杜沉也僅僅是因為何小蓓的死可能與杜沉有關(guān)。他們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販毒團伙聚會也好,爭吵也罷,與他們兩個小警察無關(guān),那是禁毒支隊的事。即使楊獻兵有什么意外的發(fā)現(xiàn),也不一定有誰感激他,相反,有人還會認為他的手伸得太長,甚至認為他幫了倒忙。剛才接到楊獻兵電話的時候,姜少勤有點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沒想這么多。現(xiàn)在他都想明白了,想提醒楊獻兵,楊獻兵卻不接電話了。姜少勤知道楊獻兵的脾氣,如果他不知輕重,惹出什么麻煩就糟了。

幾分鐘之后,哈夢工廠出現(xiàn)在姜少勤的視線里,他再次撥了楊獻兵的手機。“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經(jīng)關(guān)機。”姜少勤心里咯噔一下。楊獻兵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關(guān)機的,他知道姜少勤要來,知道姜少勤會和他聯(lián)系,怎么會關(guān)機?如果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恰好這時候楊獻兵的手機沒電了——姜少勤不相信會有這么巧;往壞的方面想,一定是出了意外。

盡管意識到楊獻兵可能有麻煩,但直到這個時候,姜少勤也并不認為他會有生命危險。大不了是看見幾個毒販子碰頭,難道毒販子因此就會把他殺了?的確,販毒是掉腦袋的活兒,因此毒販子也是最兇狠的罪犯,如果有必要,他們會對警察下手。但姜少勤想不出這種情況下他們對楊獻兵下手的理由。毒販子不會采取這種方式交易毒品,這有點兒太招搖了。只要不是交易毒品的時候被楊獻兵發(fā)現(xiàn),那么,楊獻兵就不會有什么危險。最糟糕的情況無非是楊獻兵不小心暴露了警察身份,和保安發(fā)生一些爭執(zhí),如果動了拳頭,楊獻兵孤身一人,估計要吃點兒虧。他和楊獻兵的麻煩在于事情鬧大了之后沒法收場。

這時候是夜里一點半,哈夢工廠還在營業(yè)。姜少勤開著桑塔納緩緩從迪廳門口駛過,就像是一個正在找車位的普通顧客。門口的保安正和附近趴活的出租車司機們抽著煙聊著天。間或有顧客進進出出,隱隱約約能聽到迪廳里傳出來的節(jié)奏鮮明的鼓點,看上去一切正常,不像發(fā)生過什么混亂的樣子。姜少勤駛過正門,打了一把方向盤,想繞到側(cè)門的貴賓停車場看看楊獻兵所說的那幾輛豪華轎車。還沒開到貴賓停車場跟前,他猛踩一腳剎車。這一瞬間,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要窒息的感覺——貴賓停車場里一輛車都沒有。才半個小時的時間,毒販子的聚會不太可能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否則楊獻兵怎么沒有消息?姜少勤呼吸急促,他再次撥打楊獻兵的手機,撥號的時候手指都有些顫抖。電話里傳出的仍然是那個機械的毫無特色的女聲:“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關(guān)機。”

楊獻兵可能有危險的想法充斥著姜少勤的大腦。除了到哈夢工廠里面找人,他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他直接把車停在迪廳大門口,下了車就要進去。一個細高個兒保安把他攔住了。“先生,您有門票嗎?”

姜少勤從皮夾里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保安,“不用找了。”他知道哈夢工廠的門票是五十元。說著就要從保安身邊繞過去。

保安沒有接他手里的錢,而是隨著姜少勤側(cè)移了一步,依然擋著姜少勤的去路。“對不起,先生。我是保安,只收門票,不能收現(xiàn)金。”

姜少勤意識到這個門不是那么好進的。他瞪著保安:“在哪兒買門票?”

保安看了看表。“實在抱歉,我們這里每天凌晨兩點關(guān)門,十二點以后就不賣門票了。”

姜少勤知道保安在說謊,可即使戳穿了他的謊言也沒有意義,他只好捺著性子說:“我的朋友在里面,我有急事找他。”

“您可以給他打電話。”保安不卑不亢。

“我打了。可能里面太吵了,他聽不見。”

“那我就沒辦法了,您沒有門票,我不能放您進去,否則我們經(jīng)理知道了會炒我的魷魚。還請您理解。”

“不是我沒門票,是你們不賣給我!”姜少勤火了。

“先生,不是我們不賣給您,而是現(xiàn)在這個時間已經(jīng)不賣門票了。還有不到半小時就關(guān)門了,到時候所有人都會出來。您可以在這里等您的朋友。”

迫不得已,姜少勤掏出證件。“我是警察,我在執(zhí)行公務(wù),請你讓開。”

保安接過他的證件仔細看了看,卻沒有讓路的意思。“那么請您出示一下手續(xù)。您是要搜查我們迪廳,還是要傳喚誰?”

姜少勤愣了一下。這個保安還真不好對付。聽他的口氣,他對公安機關(guān)的辦案程序十分了解。

保安把證件還給姜少勤。“如果您有搜查證或是傳喚證,我可以讓您進去。如果您沒有,我不能因為您口頭說執(zhí)行公務(wù)就放行。而且您是五龍坡分局的,我們這里是城西區(qū),您似乎管不到我們這里吧?”

姜少勤被問得一愣一愣的。他哪里有什么手續(xù),就連他們在這里監(jiān)視杜沉都沒有得到領(lǐng)導(dǎo)的批準。無奈之下,他只得說:“我要見杜沉。”

“杜總不在。”

“我剛才明明看見他的法拉利停在這兒。”

保安的目光閃了一下,眼神有些耐人尋味。“他來過,不過已經(jīng)走了。如果您現(xiàn)在去停車場看看,他的車肯定不在了。”

姜少勤惦記楊獻兵的安全,不想再和保安糾纏,他把保安搡到一邊想硬往里闖,結(jié)果迎面撞到了一臺穿著衣服的冰箱上。確切地說,是三臺。三個剃著板兒寸,穿著緊繃繃的T恤衫的彪形大漢抱著胳膊擋住他的去路,冷冷地盯著他一言不發(fā)。

保安沖三個大漢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他依然很有禮貌地對姜少勤說:“警官,我說過了,杜總不在這里。請您不要讓我們?yōu)殡y好嗎?您一沒有合法手續(xù),二沒有門票,我確實不能放您進去。這事不論放到哪兒去說,都是您不占理。”

看到發(fā)生了爭執(zhí),有幾個不相干的人圍上來看熱鬧。其中有個人陰陽怪氣地對保安說:“我說兄弟,我看你還是放這位警察大哥進去吧。警察進迪廳不買門票算什么,就是嫖娼都不用給錢。”周圍一片哄笑。

保安微微一笑,并不答話。姜少勤終于明白了形勢。如果今天強行闖迪廳惹出什么亂子,自己大概會被安上這么個罪名,再被別有用心的人渲染一番,恐怕渾身是嘴都說不清。看看面前那三個橫眉立目的彪形大漢,他知道硬闖也行不通。迫不得已,他只有請求支援。他撥通了分局刑警大隊長徐杰的電話。

“胡鬧!誰讓你們監(jiān)視杜沉的?”徐杰半夜被吵醒,情緒本來就不太好,聽了姜少勤的匯報,更是暴跳如雷。

“我們……”姜少勤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他現(xiàn)在真的有點兒后悔了。

生氣歸生氣,徐杰不能坐視自己的部下出危險,他當即和城西分局以及刑警支隊聯(lián)系。姜少勤一直在哈夢工廠門口等著,越等越不耐煩。半小時之后,迪廳散了場,里面的顧客和工作人員都走得差不多了,當?shù)嘏沙鏊彼L宋公英才帶著幾個民警姍姍趕到。接著城西分局刑警大隊大隊長曾厚平也帶著幾個人來了,最后趕到的是徐杰和刑警支隊長薛艾寒,還有個人姜少勤不認識。后來他才知道,這是禁毒支隊副支隊長梅星宇。顯然這事把禁毒支隊也驚動了。

說來也怪,穿制服的人一多,聲勢自然而然就壯了。看到迪廳門口陸續(xù)停了七八輛帶標志的警車,下來二十多個穿制服的民警,剛才擋住姜少勤去路的幾個大漢早已不知去向,細高個兒保安不聲不響讓到一邊,圍觀的幾個閑人也躲得遠遠的。迪廳的值班經(jīng)理氣喘吁吁跑出來握著宋公英的手一個勁兒往里面讓,“里面請,里面請。”

大廳里只有幾個打掃衛(wèi)生的清潔工,前臺還有兩個穿工作服的在清點現(xiàn)金,問他們一點半前后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情況,都是一問三不知。姜少勤心里有點兒窩火:派出所的人要是趕在關(guān)門之前過來,那時候顧客沒有全部離開,說不定還能發(fā)現(xiàn)點兒情況。現(xiàn)在迪廳里都是他們的人,肯定是眾口一詞什么都不知道。

薛艾寒問經(jīng)理,能不能看看二樓的包房。經(jīng)理聳聳肩:“沒問題,杜總經(jīng)常叮囑我們,要我們守法經(jīng)營,如果公安機關(guān)需要我們協(xié)助,我們一定要全力配合。”

“你們杜總呢?”薛艾寒問。

“哦……”經(jīng)理遲疑片刻,“杜總今天身體不舒服,提前回去休息了。”

薛艾寒輕輕哼了一聲,沖宋公英點點頭,“宋所長,人家這么配合,你可要領(lǐng)情啊。”

宋公英沖周圍幾個民警一揮手,幾個人擁著經(jīng)理上樓去了。薛艾寒、梅星宇、徐杰、姜少勤和曾厚平五個人湊到一起。薛艾寒先問姜少勤:“你肯定你的搭檔出事了?”

“肯定,”姜少勤說,“否則他不可能不和我聯(lián)系。一點的時候他還給我打電話要我趕過來,可過了半小時就聯(lián)系不上了。”

徐杰越聽越來氣:“不請示擅自行動,楊獻兵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吃不了兜著走!”

薛艾寒擺擺手,“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找人要緊。不過這么找下去恐怕不是辦法,他們既然放開了讓咱們查,肯定是心中有數(shù)了。”

曾厚平提議說:“要不我派人到外圍查查,就是范圍有點兒太大,我這兒人手不夠。”

薛艾寒皺著眉頭:“如果楊獻兵果真在迪廳里出了事,又被他們轉(zhuǎn)移到外面去了,恐怕……”

他的話沒有說完。在場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兇多吉少。想到楊獻兵的老婆孩子可能要變成孤兒寡母了,姜少勤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這樣吧,”薛艾寒對曾厚平說,“即便人手不夠你也先查查看,如果有必要,我們再加派人手,但愿是一場虛驚。”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是“虛驚”,“我一會兒要向龍局長匯報,你先把你帶的人分兩組,一組詢問保安、工作人員、出租車司機、小商小販,只要是現(xiàn)在能找到的都別漏掉;另外一組到附近轉(zhuǎn)悠轉(zhuǎn)悠,重點是迪廳側(cè)門或者后門那一帶。”

曾厚平把一個民警叫過來吩咐了幾句,民警帶著幾個人走了。不一會兒,宋公英從樓上下來了,說他們在男衛(wèi)生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對剛剛嗑過藥的男女,神志還不太清醒,在他們身上找到了幾顆搖頭丸,請示薛艾寒怎么處理。薛艾寒說:“人先帶到你那兒去,等他們醒了好好問問。還發(fā)現(xiàn)什么沒有?”

“沒了。”宋公英回答。

薛艾寒的眉毛挑了挑,“其他地方都檢查了嗎?”

“是,除了包房,我們還查了DJ房、領(lǐng)舞的化妝間和更衣室、衛(wèi)生間、經(jīng)理值班室、配電室、存放燈光照明音響設(shè)備以及食品飲料的儲藏室……”

“行了,”薛艾寒不耐煩地揮揮手,“就說你們哪里沒有查過。”

“還有就是……杜沉的辦公室,值班經(jīng)理不肯給我們開門。說是沒有杜沉的同意,他沒權(quán)力讓我們進去。”

“讓他給杜沉打電話。”

“他說時間太晚了……”

薛艾寒冷冷地打斷他:“所以,你一個派出所長就拿他沒辦法了?”

宋公英神色尷尬,“我們什么手續(xù)都沒有,硬闖進去搜查,是不是有點兒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我們一個警察在他們這里不見了!”

宋公英無言以對,求救似的看著梅星宇。梅星宇第一次開口了:“老薛,這畢竟是我們的猜測,無憑無據(jù)呀。”

“無憑無據(jù)?”薛艾寒說,“剛才那對嗑藥的是怎么回事?我們以懷疑他們提供毒品的名義搜查,能說得過去吧?”

宋公英趕緊說:“毒品不會是他們提供的……”

“你這么肯定?”薛艾寒上下打量宋公英,仿佛第一次見到他似的。

宋公英沒聽出薛艾寒話中的含義,忙不迭把責(zé)任大包大攬,情急之下有些語無倫次。“這事的主要責(zé)任在我。這里是我們重點監(jiān)管的特種行業(yè),平時我們?nèi)钗迳辏靸深^查。您看,墻上都有警示……可有些人還是見縫插針,讓你防不勝防,我們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能把每個人都盯住……總之還是我們疏忽大意,偶爾有松懈……”

梅星宇打斷他的話:“行了,現(xiàn)在沒人讓你做檢討。”

“宋所長,我發(fā)現(xiàn)你還真是警民情深呀。”薛艾寒這話里奚落的意思所有人都聽出來了。“好吧,就算毒品不是他們提供的,但迪廳里有人吸毒是事實吧?既然有人在這里吸毒,我們搜查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老薛,”梅星宇輕聲說,“杜沉是我們禁毒支隊一直關(guān)注的對象,搜查之前,我想先請示一下我們支隊長。”他指的是禁毒支隊長戲志才。

薛艾寒沒答理他。梅星宇討了個沒趣,掏出手機到一邊打電話去了。薛艾寒問徐杰:“失蹤的是你的手下,你的意見呢?”

“我說……應(yīng)該查,”徐杰吞吞吐吐,“但是……”

薛艾寒不等他說完,目光轉(zhuǎn)向姜少勤。姜少勤知道他這是在尋求支持,馬上回答:“支隊長,我們既然來了,索性就查個徹底。即便什么都查不到,也算是排除了一種可能性。否則留個死角,我們今天就等于白來一趟。”姜少勤還有個想法沒說。在何小蓓的住處,他沒找到任何可以和杜沉聯(lián)系起來的線索。但是在杜沉的辦公室里,說不定能找到他和何小蓓關(guān)系密切的證據(jù)。如果發(fā)現(xiàn)這樣的證據(jù),至少可以說明他和楊獻兵的懷疑是有根據(jù)的。

宋公英陰陽怪氣:“如果什么都查不出來,剩下個爛攤子誰收拾?”

“放心,出了事責(zé)任我擔(dān)著。”薛艾寒說。

“話是這么說,可每天和他們打交道的還不是我們這些派出所民警,今天要是強行搜查,這面子就撕破了,今后我們還怎么做工作。”宋公英眼睛盯著地面,不滿地嘀咕著。旁邊曾厚平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他也沒看見。

薛艾寒臉色鐵青。“宋所長,我是不是指揮不動你呀?沒關(guān)系,說說哪個能指揮你,我請他來!”

“老宋不是這個意思……”曾厚平趕緊打圓場,話還沒說完,他的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只“喂”了一聲,就把電話放下了,沖薛艾寒低聲說,“找到了……”

姜少勤和薛艾寒異口同聲:“找到什么了?”

“尸體……”

第二十七章

姜少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楊獻兵家里出來的。當他不得不把這個糟糕的消息告訴楊獻兵的妻子白佳怡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盯著白佳怡懷里的孩子。他擔(dān)心白佳怡震驚之下把剛過百天的女兒掉在地上。

白佳怡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怪異的表情。眉頭微皺,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張成了一個O形,仿佛姜少勤開了一個十分過分的玩笑。孩子并沒有從她懷里掉下來,相反,她把孩子抱得緊緊的,有點太緊了,孩子號啕大哭,可她卻沒有絲毫察覺。白佳怡就這么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天外來客。姜少勤都不敢確定她有沒有理解自己說的話。

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個荒誕的夢。可這是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夢。在那一天,姜少勤失去了搭檔,白佳怡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親。對于白佳怡來說,這件事情的影響還不止于此——這個家庭失去了支柱,她的生活將發(fā)生巨大的變化,肯定不是變得更好。

姜少勤沒有勇氣繼續(xù)待在楊獻兵的家里,找不到言辭來安慰剛剛失去丈夫的女人,他跌跌撞撞逃了出去,把孤兒寡母留在了那里。白佳怡那怪異的表情和她張成了O形的嘴一直在姜少勤的眼前揮之不去。他腦子里渾渾噩噩,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查出真相,給自己的搭檔報仇。在他心目中,毫無疑問,杜沉就是兇手,至少他是兇手之一。

楊獻兵的尸體是在兩條街以外一個垃圾清理站門口發(fā)現(xiàn)的,雙手被反綁著,嘴巴被膠帶封住,喉嚨被割斷了。那里就是第一現(xiàn)場。市局成立了由刑警支隊、禁毒支隊和紀委聯(lián)合組成的調(diào)查組。姜少勤被停職了。據(jù)調(diào)查組的人說,尸檢結(jié)果顯示楊獻兵那天晚上喝了酒。而且楊獻兵身上有兩樣?xùn)|西不見了,一是手機,二是他的警官證。手機肯定是被殺害他的人拿走了;第二天調(diào)查組派人去了楊獻兵的家,在他的另一件衣服里發(fā)現(xiàn)了警官證。

警官證的事情讓姜少勤十分詫異。他當警察好多年了,知道警官證應(yīng)該怎么使用。楊獻兵肯定也知道。即便是未經(jīng)允許,他們也是作為警察而不是個人進行調(diào)查的。這是常識。就好比開車一定要帶駕照。他不相信楊獻兵會把警官證忘在家里。可調(diào)查結(jié)論明擺著。

調(diào)查組懷疑姜少勤為楊獻兵掩蓋了某些不光彩的事,為了轉(zhuǎn)移視線,才把哈夢工廠硬扯進來。而且理由看上去似乎還很充分:沒有得到批準的監(jiān)視行動,沒有旁證,只有姜少勤一個人堅持這樣的說法,因此不足為憑;楊獻兵沒帶警官證,更說明他的行為與警務(wù)無關(guān);血液酒精含量分析表明,楊獻兵喝了不少酒……只有姜少勤一個人知道,這些理由簡直是荒謬至極。

他找到刑警支隊長薛艾寒,想向他說明他們懷疑杜沉殺死何小蓓是有根據(jù)的。薛艾寒從身后的文件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案卷,沖姜少勤晃了晃,“何小蓓的案子我都看過了。我個人傾向于相信你們的話,但目前所有證據(jù)都對你們很不利。”

姜少勤說:“無論如何,我們確實有調(diào)查杜沉的必要,畢竟這是一個必須核實的線索。”

“可是你們漏掉了張建軍。”薛艾寒把案卷遞給他,“看看吧,這是你們分局刑警大隊對何小蓓案件做的后續(xù)調(diào)查。我認為,至少杜沉和張建軍具有同等的嫌疑。”

接過案卷迅速看了一遍,姜少勤目瞪口呆。

“你們兩個對于張建軍的調(diào)查太草率了。”薛艾寒說。

“那是因為我們還沒來得及仔細調(diào)查他。”

“不,是因為你們違反紀律擅自調(diào)查,又擔(dān)心別人發(fā)現(xiàn),所以你們要速戰(zhàn)速決,這就意味著你們必須把其中一個嫌疑人放到一邊。恕我直言,你們是在賭博。”

姜少勤無言以對。

薛艾寒嘆了口氣,“我是從普通民警干起來的,我很理解基層刑警的處境。但是你不能否認,你們兩個太急功近利了。我會盡量向調(diào)查組為你們的行為做些解釋,但調(diào)查組不是由我負責(zé),有些事我也無能為力。”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楊獻兵出事的第二天我見到杜沉了。他的手上沒有傷。”

從薛艾寒的辦公室出來,姜少勤試探著給黃婉悅打了個電話。自從楊獻兵出事以后,他們還沒聯(lián)系過。電話里黃婉悅的聲音很冷淡。“抱歉,我現(xiàn)在正在工作。”

“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感謝……”

黃婉悅壓低聲音:“不要在電話里說這些!”

姜少勤意識到黃婉悅身邊或許有人,她不太方便說話。“你今天有時間嗎?”

“我這里很忙,如果沒別的事……”

“中午我請你吃冷面,市局東邊兩個路口有家朝鮮冷面館,你知道吧?”不等黃婉悅回答,姜少勤繼續(xù)說,“十二點,我在那兒等你。”說罷,他掛斷了電話。他不想讓黃婉悅有機會拒絕。

楊獻兵曾經(jīng)記下了幾個車牌號碼。姜少勤沒有把這些號碼提供給調(diào)查組。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許是出于對調(diào)查組的不信任吧。如果能證明這些車在出事當天晚上出現(xiàn)在哈夢工廠,也能從側(cè)面證明楊獻兵的調(diào)查是有理由的。姜少勤曾試圖查到這些車的車主,但和杜沉的信息一樣,與這些車牌相關(guān)的所有信息都被禁毒支隊屏蔽了。現(xiàn)在,黃婉悅是他唯一的指望。

離午飯時間還早。從市局出來,姜少勤一個人慢慢往朝鮮冷面館的方向溜達。剛過了一個紅綠燈,他感覺身后的動靜有點異樣,低低的汽車引擎聲一直跟隨著他。他以為是調(diào)查組的人在跟蹤自己。當一輛黑色賓利緩緩?fù)T谒磉叺臅r候,他意識到自己猜錯了。

賓利后座的車門打開了,從上面下來兩個中年人。一個身材瘦削,戴著無框眼鏡,大熱天的還穿著一身筆挺的淺色西裝,領(lǐng)帶打得一絲不茍。另一個歲數(shù)差不多,穿著比較隨意,身材不高,但很敦實,有點謝頂。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姜少勤。和他對視的時候,姜少勤感受到他極具侵略性的目光,那是食肉動物才有的眼神。

“你是姜少勤?”

姜少勤停住腳步,他隱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杜漸。我們從前沒有面對面打過交道,不過我相信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和我弟弟已經(jīng)很熟了。”他扭頭看看身邊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這位是丁律師,我公司的法律顧問。”

西裝革履的丁律師并沒有看姜少勤,他扶了扶眼鏡,以責(zé)備的口吻對杜漸說:“我認為這次談話是非常不明智的。”

“我只是想解釋一下我們之間的誤會。”杜漸說,“我想和姜警官單獨談?wù)劇!?/p>

“我們之間沒什么誤會,更沒什么可談的。”姜少勤面無表情。

“你看,”杜漸笑了,“這就是我們之間的誤會。”

“你錯了。”姜少勤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等等。”杜漸攔住他,“聽我解釋一下對你有什么損失呢?我很理解你的處境,失去了搭檔,你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我為你的搭檔感到難過。但是請你相信,這和我弟弟無關(guān)。他很任性,喜歡胡鬧,這我承認。不過他不會殺人,他從沒傷害過任何人。你好好想想,如果他真的有嫌疑,我早就找個倒霉鬼替他頂罪了,我沒有這么做,因為我根本沒什么可隱瞞的。”

“這話你去向調(diào)查組的人說吧。”

“我已經(jīng)對他們說了——我剛剛從公安局出來。我真心希望能做一些對查清你搭檔的死因有幫助的事,只有找到真兇才能為我的弟弟洗脫嫌疑。我也希望為受害者的家屬做點事情……”

姜少勤臉色突然漲得通紅,他上前一步,鼻尖幾乎貼在杜漸臉上:“這算是威脅嗎?如果你敢打擾她們……”

丁律師立刻站到杜漸和姜少勤之間:“我警告你,不要沖動,否則……”

杜漸擺擺手制止他,“老丁,我要和他單獨談?wù)劊愕杰嚴锏任摇!?/p>

“可是……”

杜漸的語氣專橫起來:“到車里等我。”

丁律師悻悻地鉆進了賓利的后座。杜漸對姜少勤說:“你不必那么激動,聽我把話說完。我是真心實意想幫助受害者的家屬。發(fā)生了這樣的不幸,她們不但要經(jīng)受失去親人的痛苦,還要面臨未來生活的壓力。我聽說是一個年輕的母親和剛剛出生的嬰兒。”

“你別打她們的主意。”

“不要曲解我的好意。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也許你不相信,這個城市里,許多人都接受過我的幫助。”

“我相信。”姜少勤冷冷地說,“我相信許多人都接受過你的臟錢。”

杜漸瞇起眼睛,目光像鷹隼一樣銳利,和姜少勤對視了幾秒鐘,他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我不介意你的冷嘲熱諷。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愿意向任何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包括你搭檔的家屬,甚至包括你。”

姜少勤吃驚地看著他。“你不會告訴我你是在做慈善事業(yè)吧。”

“我的確是。但我和那些捐助慈善事業(yè)的所謂名人們不一樣。他們面對攝像機施舍假惺惺的憐憫和同情,無非是借機炒作自己。可我不為名聲,不圖回報。我?guī)椭^的人不計其數(shù),包括你的同行。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細節(jié),曾經(jīng)有個警察——不需要提他的名字——人到中年,還是個普通警員。他是個正直的人,不懂得溜須拍馬,不懂得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為自己撈好處,只能靠一份微薄的工資養(yǎng)活臥病在床沒有工作能力的妻子和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卻沒錢上大學(xué)的兒子,他覺得生活毫無希望……”

“所以你就給了他一大筆錢?”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也不僅僅是給錢那么簡單。再多的錢也是會花完的。我給他提供了一個他以前從未想象過的前景。他兒子的學(xué)業(yè)沒有荒廢,目前正在我在國外的企業(yè)里工作,這個孝順的兒子掙到的錢,被用于治療他母親的疾病。而對那位警察本人,我從未要求他回報什么……”

“但他卻主動回報你了?”

杜漸聳聳肩,“報恩,這是一個正常人應(yīng)有的感情,社會就是靠它來維系的。”

“還有報仇,同樣是一個正常人應(yīng)有的感情,社會也是靠它來維系的。”姜少勤丟下這句話,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婉悅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五分鐘。她匆匆忙忙走進餐廳,四處張望了一下,坐在角落里的姜少勤沖她招了招手。桌子上擺好了四碟小菜,拌花生米、肉皮凍、泡菜和特色醬肉,旁邊還放著一瓶白醋。服務(wù)員把涼面端了上來,是很正宗的那種棕色的蕎麥面。面湯上漂著幾片牛肉、兩片蘋果,還有半個雞蛋。辣椒醬已經(jīng)澆在上面,就等著拌了。

想到自己把黃婉悅約出來就是希望她再幫一次忙,姜少勤有點兒過意不去,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黃婉悅坐在座位上,也是一言不發(fā)。姜少勤把白醋推到她面前。“餓了吧,先吃面吧。”

黃婉悅往面碗里倒了點兒醋,用筷子攪了幾下,順手把雞蛋夾出來放到姜少勤的碗里,動作自然而然。姜少勤則習(xí)慣性地把自己碗里的兩片蘋果夾給了黃婉悅。接著兩個人都意識到了什么,同時放下筷子,神色有些尷尬。

眼前的一切,姜少勤似曾相識。他們一起在派出所工作的時候——那是多么久遠的事了——中午經(jīng)常到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吃朝鮮冷面。黃婉悅不愛吃里面的雞蛋,總是把它夾給姜少勤。作為交換,姜少勤把自己碗里的蘋果夾給黃婉悅。時隔近二十年,兩人再次坐在一起,竟然不約而同地重復(fù)著曾經(jīng)非常熟悉的動作。一瞬間,姜少勤甚至產(chǎn)生了錯覺,還以為是時光倒流。

黃婉悅首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你搭檔的事我都聽說了。調(diào)查組正在調(diào)查你?”

提到調(diào)查組,姜少勤就壓不住火。“他們都是白癡!”

“調(diào)查組的人來找過我了。”黃婉悅說。

姜少勤愣了一下,沒想到還是把黃婉悅連累了。“他們怎么說?”

“他們問我為什么查看杜沉的檔案——我跟你說過,查看記錄沒法刪除。我對他們說是手誤,查看別的記錄的時候不小心搞錯了,而且在發(fā)現(xiàn)錯誤之后馬上就退出來了。看上去他們不太相信。不過我始終堅持這么說,他們也就勉強認可了。”

“真是抱歉。”姜少勤說,“這事對你不會有什么影響吧?”

“只要我一口咬定不是故意的,他們能把我怎么樣?大不了是把我換個部門。你還是擔(dān)心你自己吧。”

“我自己倒沒什么,可獻兵……”姜少勤又想起了那對孤兒寡母。

“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話,這事多半怨你們自己。如果你們事先考慮周全一點,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結(jié)果。當初我父母不同意咱們倆的事,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爸說你這人太沖動,做事不計后果。年輕時容易沖動還有點兒可愛,如果上了歲數(shù)還那么沖動,就是對周圍的人不負責(zé)任,對自己不負責(zé)任。這次出事的是你的搭檔,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換個位置,說不定出事的就是你自己。你可以說無所謂,你不在乎,可你的家人也會不在乎嗎?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他們以后怎么辦,這些你都想過嗎?”

姜少勤默然。自從楊獻兵出事之后,他一門心思找兇手,這方面的問題從沒考慮過。經(jīng)黃婉悅這么一說,他突然覺得是自己把楊獻兵送上絕路的。“你說得對。我把這事想得太簡單了。我以為是在幫他,實際上卻害了他。”

“可你現(xiàn)在依然執(zhí)迷不悟。”黃婉悅說,“我想,你今天這么急著找我,還有別的事吧?不會是又想讓我?guī)湍悴槭裁礀|西吧?我有言在先,這次我不會幫你的忙了。調(diào)查組已經(jīng)查到我頭上,我不能在他們眼皮底下做這些事。這也是為了你好。我不想看到你步你搭檔的后塵。”

“獻兵不能就這么白白死了……”

“他已經(jīng)死了。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xù)生活。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幫助他的家人渡過難關(guān)。如果你的搭檔地下有知,他也一定希望你這么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害死他的那些人早晚會遭報應(yīng)。”黃婉悅站起身,她面前的那碗朝鮮冷面幾乎一口沒動,“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現(xiàn)在他們盯我盯得緊。希望你認真考慮我的話。”

“等等。”姜少勤把一張紙條塞到她手里,“再幫我最后一次,就是幾個車牌號碼……”

黃婉悅猶豫了片刻,還是把紙條接了過去。“我不能保證一定會幫你查,還是那句話,先料理好你搭檔的后事,別一個人單干,雞蛋碰石頭,太不值了。”說罷,她匆匆走了。

姜少勤怎么也沒有想到,今天是他最后一次見到活著的黃婉悅。

第二十八章2010年8月

“什么?黃婉悅也死了?”聽到這里,李詠吃驚不小。

“如果我記得不錯,調(diào)查結(jié)論是自殺吧?”武旗紅說。姜少勤一提起黃婉悅,武旗紅就想起了這件事。東港爆炸案的時候,黃婉悅的女兒劉帆千成了人質(zhì),當時武旗紅和黃婉悅有過一面之緣。

“就在我給她那幾個車牌號碼的那天晚上……死因是服用安眠藥過量,而且她死前還喝了不少酒。公安局的調(diào)查結(jié)論是,因為離婚長期心情抑郁,再加上未經(jīng)允許擅自查看加密檔案,接受內(nèi)部調(diào)查時心理負擔(dān)過重,導(dǎo)致精神崩潰……”

“你覺得她會自殺嗎?”李詠問。

姜少勤搖搖頭,“反正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沒看出什么跡象。當時她確實有點兒為自己擔(dān)心,但遠遠沒到精神崩潰的程度。她女兒劉帆千告訴我說她絕對不相信她母親會自殺。我也不信。可如果不是自殺,那會是什么?”

“那么,到現(xiàn)在為止,你還認為何小蓓是杜沉殺的嗎?”李詠問。

“以前我真的是這么認為的,可后來又冒出個張建軍,我也說不好了。”姜少勤把手中的煙頭扔在地上踩滅,然后又點上一支。“你們怎么看?”

武旗紅斟酌著說:“如果當時是我在調(diào)查這個案子,我可能會死咬著張建軍不放。當然,我從沒見過張建軍,不知道他的性格,有些人即使你再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會殺人,我不清楚張建軍是不是這種人。但是僅從動機上分析,他有殺人的可能——因為自卑。他喜歡何小蓓,但又很清楚自己配不上她,可能何小蓓也有意無意流露過對他的輕視。既然永遠也得不到,他干脆就把她毀了——何小蓓身上受傷最嚴重的部位就是她的臉。至于杜沉,一個公子哥兒,如果他和何小蓓之間有什么沖突,也無非是他想把何小蓓甩了,而何小蓓不甘心而已。對杜沉這樣的人來說,解決這類麻煩不需要殺人的手段。何小蓓的死亡現(xiàn)場在一個十分偏僻的地點,很可能是兇手事先選好的地方,這說明兇手是有預(yù)謀的,并不是一時沖動。那么,杜沉和何小蓓突發(fā)爭吵一怒之下殺了她的推測也應(yīng)該不成立。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杜沉的哥哥是毒販子,他或許也參與了販毒活動并且讓何小蓓抓住了把柄。但我相信當時并沒有任何線索能支持這樣的推測。我以前是個排爆手,排爆手的原則是,盡可能用簡單的方法處理復(fù)雜的問題,越簡單就越安全,也越有效。對于這個案子來說,張建軍是最簡單的解釋。”

“也許薛支隊長說得對,我們太急功近利了……”姜少勤一副無限懊悔的神情。

“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武旗紅說,“之前你也提到過,即便楊獻兵在迪廳里暴露了身份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險。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招來殺身之禍?”

“這也是一直困擾我的問題。楊獻兵死后,我設(shè)身處地地想象,換了是我,當我看見好幾輛豪華車停進貴賓停車場之后我會怎么做。悄悄混進迪廳,這不難。可問題是,我并不認識那些豪華車的主人,我想獻兵肯定也不認識。到那時為止,我們倆也只是見過杜沉的照片,更別提其他毒販子了。就算看到他們在一起,這也算不了什么。”

“偷聽他們的談話?”李詠提示,“或許還用手機錄了音,所以楊獻兵的手機找不到了。”

“哈夢工廠內(nèi)部有三層。普通顧客只能上到二層,而且在二層也找不到通向三層的樓梯。去杜沉的辦公室要走側(cè)門,有專用樓梯,不必經(jīng)過大廳。如果他們在杜沉的辦公室里碰頭的話,側(cè)門附近肯定都是他們的人。獻兵不是007,他恐怕沒什么辦法靠近。”

“要是這樣的話,他們就更沒理由殺人了。剛才你說到貴賓停車場里的豪華車,我倒想起一個問題。你把那些車的車牌號都記下來了?”

“我已經(jīng)把它們背下來了,有時候一閉上眼睛,我眼前就是這些號碼……”

“既然你想繼續(xù)查下去,為什么又要辭職呢?”

“你以為我想辭職?獻兵死了,沒法為自己辯解,他們就把所有臟水都潑在他身上,說我替他掩蓋不光彩的事。當時調(diào)查組多數(shù)人都是從禁毒支隊和刑警支隊抽調(diào)的,其中就有莊道榮。他們盤問我也就罷了,后來又盤問我的老婆孩子,上我們家調(diào)查,到我老婆孩子的學(xué)校調(diào)查,這是什么影響?有時候,他們半夜敲響我們家的門,一直問到天亮。這些人都是訊問高手,用對付罪犯那一套對付我老婆孩子,誰受得了?那時候姜元正面臨考高中,出了這種事,哪還有心思復(fù)習(xí)功課?最可惡的,他們還去騷擾楊獻兵的老婆孩子……莊道榮對我說,這件事查不清楚,他們就不會停手。為了這事,我老婆恨死了我,就連楊獻兵的老婆都以為我和獻兵之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最后我服了,我承認我斗不過他們。你們可以笑我沒骨氣,可是,已經(jīng)死了兩個人,我真的不想再連累別人了,所以我辭職了……”

“最后還離了婚?”

“是啊。”姜少勤深深嘆了口氣,“這些年我終于想通了一個道理……”武旗紅本以為他所謂的“道理”和案子有關(guān),沒想到姜少勤卻問他,“你知道婚姻幸福的秘訣是什么?”

武旗紅茫然搖搖頭。他從沒想過同一個和自己一樣婚姻失敗的男人討論什么婚姻幸福的秘訣。

“婚姻幸福的秘訣就是——別當警察。”

第二十九章

開車回到市局,看看時間還早,他們沒回專案組辦公室,而是去了市局技術(shù)處檢驗室。

王法醫(yī)透過厚厚的眼鏡片審視著他們:“你們要查三年前的驗尸報告?”

“是。”李詠說,“你還記得楊獻兵嗎?”

“哦……”王法醫(yī)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把眼鏡戴上,“怎么不記得。小楊是個好孩子……出事前那天他還來過我這兒,軟磨硬泡想要提前看一份驗尸報告。一晃兒這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想想,就跟昨天似的……”

“我們就是想看看楊獻兵要看的那份驗尸報告。”

王法醫(yī)皺著眉頭。“你們不是負責(zé)‘1·18’系列爆炸案嗎?”

武旗紅說:“楊獻兵那個案子里的受害人叫何小蓓。最近我們才發(fā)現(xiàn),‘1·18’系列爆炸案的一個嫌疑人居然曾經(jīng)是何小蓓的男朋友,所以我們想來看看,也許會有點兒發(fā)現(xiàn)。”

“我看不出兩個案子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好吧,我?guī)湍銈冋艺摇!蓖醴ㄡt(yī)站起身,走到靠墻的一排文件柜前,掏出鑰匙打開柜門,一邊尋找,嘴里還念念有詞,“07年,07年……啊,在這兒……”他抽出一個厚厚的文件夾回到辦公桌前,“我的老花鏡哪兒去了?”

“不勞您費心了,我們自己看吧。”李詠接過那個文件夾,轉(zhuǎn)手交給了武旗紅。武旗紅打開文件夾大概翻了翻,里面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讓他眼花繚亂。

趁這個工夫,李詠用閑聊的口氣問王法醫(yī):“我記得那年發(fā)生了不少事。”

“哪年?你說07年?”王法醫(yī)抬起頭,看著天花板做沉思狀,“還有什么事?我想不起來了。”

“你忘了?楊獻兵出事之后不久,有個女警察也死了。”

“啊,”王法醫(yī)拍拍額頭,“是有這么回事,不過……”他狐疑地看著李詠,“你來北都公安局才多久,那時候的事你怎么那么清楚?”

李詠這次的謊話沒編好,好在她反應(yīng)不慢。“我聽老武說的。”

“你們這次來是不是還有別的事?”王法醫(yī)并不笨。

“真的瞞不過您老。”李詠笑嘻嘻地說,“我們還想看看那個女警察的驗尸報告。”

“你們就是為了這事來的?”

武旗紅和李詠對視一眼,沒說話。

“不告訴我也沒關(guān)系,”王法醫(yī)說,“因為那份報告不在我手里。”

“在哪兒?”李詠和武旗紅異口同聲。

“黃婉悅死后成立了個調(diào)查組,和楊獻兵案子的那個調(diào)查組差不多,有禁毒支隊的人參與,據(jù)說黃婉悅生前好像越權(quán)看了禁毒支隊的什么加密檔案,我也記不清了。反正調(diào)查組把驗尸報告拿走了,就再也沒送回來。”

“誰拿走的?”

“好像姓……姓莊,叫莊什么來著?”

“莊道榮?”

“沒錯,就是他。一天到晚神氣活現(xiàn)的,打著調(diào)查組的名頭到處招搖,好像全世界就他這個調(diào)查組最大。其實,法醫(yī)這種工作干長了,你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活著的時候再風(fēng)光,再張揚,到我這兒也得端到解剖臺上,切開了,肚子里面花花綠綠的貨色都沒什么區(qū)別。”

“難道沒有副本嗎?”武旗紅有點兒失望。

“他們把副本也拿走了。不過……”老王的眼中閃過一絲詭譎的神情。

“不過你還留了備份?”李詠眼睛一亮。

“算不上備份。”王法醫(yī)說,“從那年起,所有驗尸記錄都拍成數(shù)碼照片存進了技術(shù)處的電腦。調(diào)查組顯然忘了這件事。”

“我們能不能看看?”

“你們先要告訴我,為什么要看黃婉悅的驗尸報告?”

李詠居然有點兒吭吭哧哧,大概還沒想出合適的理由。王法醫(yī)又把目光轉(zhuǎn)向武旗紅。武旗紅說:“她的死多少和楊獻兵的案子有點兒關(guān)系,姜少勤因為這個案子吃了不少苦頭……”

“這我都知道。”王法醫(yī)打斷他的話,“姜少勤當年也找過我,只是他那時候正被調(diào)查著,黃婉悅的事情又那么敏感,我沒敢給他看。我現(xiàn)在想知道的是,你們?yōu)槭裁匆茨欠輬蟾?”

“因為……”武旗紅決定賭一把,“因為姜少勤是黃婉悅的朋友,而我們是姜少勤的朋友。這個理由可以嗎?”

“還過得去。”王法醫(yī)點點頭。

“那么,可以幫我們打印一份嗎?”李詠問。

“不能。因為你們正在辦的案子和你們要調(diào)閱的驗尸報告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很難說是否屬于你們的職責(zé)范圍。如果因此惹出什么麻煩,我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不過,我可以打開電腦,然后出去上個廁所,我不在辦公室期間你們干了什么,我都不知道。”說罷,王法醫(yī)按了幾下鍵盤,然后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多謝,老王。”李詠和武旗紅迅速坐到電腦前。

報告的最前面是尸體編號,“黃婉悅,女性,身高1.65米,體重52公斤,腹部有一個舊切口,是剖腹產(chǎn)留下的痕跡,左邊肩頸之間有顆痣……”他們略過這些資料,直接翻到了最重要的部分,黃婉悅的死因毫無疑問,她喝了太多的酒,隨著酒精一同服下的還有大量安定和水合氯醛。

大約看了一半,王法醫(yī)回來了。“怎么樣,對死亡原因的分析還滿意嗎?”

“啊,滿意。”李詠興高采烈地說,“寫得太精彩了,我一個字也看不懂。”

“看起來你們對醫(yī)學(xué)檢驗報告沒什么經(jīng)驗?”

武旗紅和李詠都十分謙虛地點頭承認。

“酒精是被血液直接吸收的,這你們都知道。不過,把死者血液中的藥物含量和酒精含量進行對比之后,我發(fā)現(xiàn)死者攝入酒精的速度非常驚人。她差不多在一兩分鐘內(nèi)喝下了一整瓶芝華士,或者接近一整瓶,四百到五百毫升。她可能是在昏迷了三十分鐘后死亡的。還有淤傷——”

“淤傷?”武旗紅和李詠都十分詫異。

“是的,淤傷。你們大概漏掉了這部分內(nèi)容,因為這不是導(dǎo)致死亡的直接原因。尸體兩只手的手腕上都有一條大約九毫米寬,六厘米長的淤傷,其中的一條可以說成是她摔倒后碰到浴缸邊緣所致,但是另一條——我是說兩只手同一位置有相同的淤傷是很不尋常的。除非——”

武旗紅已經(jīng)明白了他想說什么。“除非她被什么東西綁住過。”

“這是你說的。”老王的目光意味深長,“我可從來沒這么說。”

“謝謝你,老王。”李詠說。

“沒什么可謝的,你們今天沒來過我這兒,我今天也沒見過你們。”

第三十章

下午的專案組碰頭會上,范米通報了張建軍的情況,接著呂煥介紹了他調(diào)查到的線索。4S店有個修理工認出了張建軍的照片,說春節(jié)前后這個人確實在店里幫過忙,不過沒干多久。他記不得張建軍的姓名,只知道他是熟人介紹的,具體誰介紹的,他想不起來了。找店里的其他工作人員了解情況,得知這個所謂的熟人也曾是4S店的員工,不過早就不在這兒干了。工作人員回憶說,因為當時已經(jīng)是臘月了,許多家在外地的員工陸續(xù)準備回家過年,春節(jié)前后店里人手緊張,再加上張建軍對修車比較在行,所以輕松得到了這份臨時工作。張建軍干活兒算不上勤快,但也不偷懶,平時話不多,從不主動和別人結(jié)交,再加上干的時間不長,店里的人對他都沒什么印象。問到1月18日前他是否接近過致悅俱樂部老板的車,更沒人說得上來,畢竟時間太久了。

呂煥找到了張建軍的介紹人。那人說,2007年之前,他和張建軍同在一家汽車修理廠打工,但沒什么深交。今年1月份的時候,4S店里的老朋友說店里人手緊,問他愿不愿意回去。他目前的工作比較穩(wěn)定,收入也比在4S店的時候高,就沒有答應(yīng)。于是朋友問能不能推薦個人,最好是有技術(shù)的。于是他想到了張建軍。他向呂煥提供了一個手機號,是神州行的,當時張建軍用的就是這個號碼。呂煥到電信部門查詢,得知這個號碼已于春節(jié)后停用。

因此,張建軍的下落依舊是個問題。目前專案組掌握的情況是,2007年何小蓓被謀殺后,張建軍在北都市又待了一年多,這期間警方對他的調(diào)查一直斷斷續(xù)續(xù)。2008年底,張建軍離開北都回了川沙縣的父母家。大約半年后,他們賣了房子,全家都搬走了。此后再也沒人知道這家人的去向。三零八廠按月把張建軍父母的退休工資打到他們的工資卡上,工資卡的提款記錄表明,兩個老人可能住在北都市。但這個范圍對專案組來說有點兒太大了。而且即便找到張建軍的父母,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張建軍。

呂煥抽空去了一趟川沙縣的白家溝,三零八廠的宿舍就在這里。問起張建軍父母的情況,周圍的鄰居們還能說上一些,但大家對張建軍沒多少印象,只是知道兩個老人有個兒子在北都,平時不怎么回來。至于一家人最后搬到哪兒去了,誰也說不上來。唯一的收獲來自一個和張建軍父母住一個樓門的老太太,當呂煥問她是不是認識張建軍的時候,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反問:“是不是個頭不高,戴眼鏡,和父母住一起,經(jīng)常有個姓魏的丫頭找的那個小伙子?”呂煥聽得一愣,張建軍還沒影兒呢,怎么又冒出個“姓魏的丫頭”?老太太對張建軍沒多少印象,卻記得有一陣子張家門經(jīng)常有個姓魏(老太太也不知道是 “魏”還是“衛(wèi)”)的年輕女人出出進進,長得不難看,嘴也挺甜,偶爾上下樓碰見,大娘大娘的叫得很勤。因此老太太就有了印象。呂煥問這姓魏的丫頭叫什么,老太太搖頭,再向周圍其他鄰居打聽,一提起那個姓魏的丫頭,大家都想起來了,根據(jù)口音判斷她應(yīng)該是本地人,但沒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姓魏的丫頭出現(xiàn)的時間應(yīng)該在2009年前后,之所以有這個印象,是因為這姑娘出現(xiàn)后沒多久,張家人就賣了房子搬走了。

范米說:“從我們了解到的情況看,張建軍的確有實施爆炸的動機,也可能具有制作爆炸物的基本知識。但這只是我們的推測,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腳的。我們不能因為張建軍的父母在軍工廠工作,就斷定張建軍一定會做炸彈。這一點還需要進一步證實。不過,目前張建軍是我們唯一的嫌疑人,至少我們得先找到他。我們可以假定張建軍就在北都,但具體到怎么找這個人,大家都說說吧?”

“也許那個姓魏的丫頭也和張建軍一起來北都了?”康敏說。“找到她就能找到張建軍。”

“張建軍至少還有一張十年前的照片,這姓魏的丫頭我們連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更別說她叫什么了,怎么找?”樸明盛說。

“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在自動提款機上做做文章?”左泠說。“查一查他們經(jīng)常在哪幾臺提款機上取錢。”

“打住。”范米立刻否決,“我們不知道他們哪天取錢,總不能天天盯著吧?萬一他們一兩個月不取錢呢?”

“也許可以請薛副局長協(xié)調(diào)一下,讓分局幫幫忙?”

“就現(xiàn)在這點兒線索,我恐怕很難說服他。張建軍的嫌疑全部是我們的猜測,一點兒可以坐實的證據(jù)都沒有。李詠?”范米突然說,“平時你挺能說的,今天怎么沒話了?”

李詠好像沒聽見范米的話,一手托腮,一手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心不在焉地涂鴉。武旗紅輕輕碰了碰李詠的胳膊。李詠還沒回過神來,目光茫然。

范米敲敲桌子。“想什么呢,我們在討論案子!”

李詠一反常態(tài),居然沒有反駁。“哦”了一聲之后,低下頭繼續(xù)畫她的畫。武旗紅探過頭看了看,李詠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勾勒出兩個小人兒,雖然只是兩個簡單的輪廓,卻很是傳神。留分頭的是男的,下面寫著“張建軍”,扎小辮穿裙子的是女的,下面寫著“魏丫頭”。兩個小人兒手拉手站在一起。李詠端詳了片刻,似乎覺得不太滿意,又在“魏丫頭”的手里加了一束花。

武旗紅心里的某個角落被觸動了一下,猶豫著說:“張建軍和姓魏的丫頭會不會結(jié)婚呢?”

一句話語驚四座。李詠手中的鉛筆咔吧一聲,筆尖斷了。呂煥“噌”地站起來就往辦公桌方向跑。“你干嗎去?”范米問。

“給民政局打電話。”

“等等。”范米合上筆記本站起身,“大家分一下工,重點是川沙縣和幾個市區(qū)的民政局婚姻登記處,如果沒有,再擴大到周邊縣。與其打電話,不如親自跑一趟。如果他倆真的結(jié)婚了,那肯定是2007年以后。呂煥和左泠,辛苦一下,你們開那輛切諾基去川沙縣,康敏和老樸,你們開我的車跑一趟東港和五龍坡,老郭和老陳,城西和開發(fā)區(qū)就交給你們了。”停了停,他看著武旗紅和李詠,“你們兩個留一下,我有話跟你們說。”

其他人都走了,范米問武旗紅:“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對楊獻兵的案子那么感興趣?”

這話問得很突然,武旗紅愣了一下。李詠打馬虎眼:“我們其實沒打算查楊獻兵的案子,純屬不小心踩上一顆地雷,誤打誤撞。”

“要是照你說的,這件事今天上午在戲志才的辦公室里就結(jié)束了。薛副局長已經(jīng)明確說了,讓你們不要再插手和專案無關(guān)的事情。可你們之后又去找了姜少勤,為什么?”

“范組長,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李詠一副驚異的口氣。

“我當警察的年頭比你歲數(shù)都大。”

“我們是去告訴姜少勤,他兒子出來了。”

“就這么點兒事,一定要當面說?”范米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還有,中午你們到檢驗室老王那兒干什么去了?”

范米居然把他們的行蹤摸得一清二楚,李詠目瞪口呆,再也沒話說了。

“算了,我沒那么強的好奇心,你們也沒必要一定告訴我。”范米突然變得語重心長,“楊獻兵的案子的確挺冤的。你們打算把這件事弄清楚,不論出于什么目的,我想,總不見得是壞事。可事情現(xiàn)在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我不能由著你們胡來了。從明天開始,李詠和老樸一組,老武和康敏一組。你先等我說完,”范米制止試圖爭辯的李詠,繼續(xù)說,“這事沒有什么可商量的,我是為你們好。”

從專案組辦公室出來,李詠愁眉苦臉:“范組長這招兒釜底抽薪,真是夠狠。”

垂頭喪氣地走到樓梯口,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趙靈兒在那兒等著他們。“老武,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談?wù)劇!?/p>

“什么事?”武旗紅問。

趙靈兒看看李詠,有點兒遲疑。李詠眨眨眼:“需要我回避?”

第三十一章

“你是說唯一的證據(jù)被用到了兩個不相干的案子上?”武旗紅難以置信。

“我沒這么說。”趙靈兒回答得十分謹慎,“我只是告訴你這個事實,你可以自己得出結(jié)論。據(jù)我所知,在我們所有的物證中,帶有地球標志的毒品只有一袋,一天之前就已經(jīng)是一宗毒品案中的證據(jù)。但今天我看見它出現(xiàn)在姜元案件的證據(jù)中。我檢查了之前那樁案件的證據(jù),那袋毒品不見了。”

“是莊道榮干的?”

“我不能肯定。因為我沒親眼看見。不過,莊道榮這人蠢得像堵墻,他不一定理解那袋毒品在我們這宗案件里的意義。再者,街頭兜售的海洛因包裝都差不多,他可能沒仔細分辨它們之間有什么區(qū)別,圖省事順手拿了一袋。”

“他們居然還信誓旦旦地袒護莊道榮,說他沒有偽造證據(jù)!”武旗紅憤憤不平。

“這僅僅是懷疑。莊道榮完全可以裝糊涂說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想證明莊道榮做了手腳,那還差得遠。”

武旗紅想到了梅星宇所說的線人。“如果莊道榮是偽造證據(jù)的話,那么,所謂線人的舉報也純屬子虛烏有。你知道那個線人是誰嗎?”

趙靈兒為難地搖搖頭。“我……知道。但是,線人的身份是禁毒支隊的機密,關(guān)系到線人的生命安全。我沒有權(quán)力告訴你。抱歉,你得想別的辦法。”

武旗紅知道趙靈兒是對的。“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們已經(jīng)非常感激了。”

“不用客氣,那我先回去了。”趙靈兒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停住了,“老武,你就不問問我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情況?”

“為什么?”武旗紅異常遲鈍地問。

趙靈兒嘆了口氣:“你知道李詠的來路嗎?”

“不是說從濱江市調(diào)來的嗎?據(jù)說還……”武旗紅想起在永和豆?jié){吃飯時李詠告訴他的事。

“她在濱江闖了禍,把那么多高官都拉下馬,自己卻沒事人一樣調(diào)到了北都,你不想想這是為什么?換了你我,如果我們也做了那樣的事,會是什么下場?”

武旗紅愣了一下,他確實沒想這么多。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后臺,但看上去很有背景,所以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為所欲為。調(diào)到北都,她不但沒吸取以前的教訓(xùn),反而變本加厲,你就不想想她有什么目的?”

“我想她應(yīng)該沒有什么惡意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也許她僅僅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你要想清楚,如果她這次再闖出什么禍,大不了是再換個地方,可你呢?”趙靈兒說,“所以我勸你最好別跟著她蹚渾水,萬一出了事,誰都幫不了你。你們現(xiàn)在查的事情很敏感。”

“到底有多敏感?”

趙靈兒沉默片刻,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好吧,我可以告訴你莊道榮為什么要阻撓你查那個案子。前任局長龍樹彬,現(xiàn)在的省公安廳副廳長,你應(yīng)該不陌生吧?”

武旗紅點點頭。今天龍副廳長給劉潛打電話施加壓力,武旗紅已經(jīng)猜到這件事可能和他有關(guān)了。

“禁毒支隊成立之前,杜漸的販毒集團一直是刑警支隊盯著。2006年禁毒支隊成立后,龍樹彬給禁毒支隊定的目標就是盡快打掉杜漸。但販毒集團鐵板一塊,短時間內(nèi)很難有什么突破。當時龍局長有望調(diào)任省公安廳,所以一定要在這個案子上搞出名堂。最后訂了個計劃,從杜漸的弟弟杜沉身上打開缺口。杜沉沒有任何犯罪記錄,在美國留過學(xué),還是研究生學(xué)歷。龍局長相信杜沉不過是個花花公子,不一定參與了他哥哥的販毒活動。于是禁毒支隊通過各種渠道和杜沉接觸,暗示他不要和哥哥同流合污,甚至鼓動他幫助警方找到他哥哥的犯罪證據(jù)。現(xiàn)在看來,這個計劃簡直是癡人說夢。但當時,不僅是龍局長,禁毒支隊的大部分人都被杜沉迷惑了。龍局長過于相信自己的判斷,他認為有希望把杜沉拉到警方的陣營來。結(jié)果,杜沉和禁毒支隊虛與委蛇,甚至偶爾透露一些線索,給禁毒支隊一點兒甜頭兒。總之,我們被杜沉耍了,杜漸通過他弟弟與警方的各種接觸,摸清了警方安插在販毒集團的線人的底細,再通過線人向警方傳遞假情報。那陣子我們被杜漸牽著鼻子走。要不是姜少勤的搭檔楊獻兵出事,我們還不知道要被杜沉耍多久。那兩個警察的擅自行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楊獻兵的死終于讓我們明白了,杜沉和他哥哥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這么說,你們也認為楊獻兵是死在杜沉手上的?”武旗紅問。

“當時很多人都是這么想的。至少楊獻兵的死與杜沉有關(guān)。”

“那為什么還要揪住姜少勤不放?”

趙靈兒沒回答。武旗紅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是不是有人根本就不想搞清楚這件事?如果找到確鑿證據(jù)證明杜沉與楊獻兵的死有關(guān),那就意味著龍局長犯了個大錯誤,他升官的美夢就泡湯了。”

“無論如何,姜少勤和楊獻兵擅自調(diào)查杜沉是不對的……”趙靈兒爭辯,但她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沒什么底氣。

“所以楊獻兵死了就是活該?所以就這么把杜沉放過了?”

“我們沒打算放過他,但是,確實是因為一時的猶豫錯過了最佳時機,讓杜沉和他哥哥有充足的時間處理掉所有對他們不利的證據(jù)。”

武旗紅不住地搖頭:“楊獻兵死得真是太不值了……”

“你別這么說,其實龍局長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樣……”

“是啊,我聽過他的傳說。就是因為他太成功了,他每次都是對的,所以不能容忍別人說他犯了錯誤。如今杜氏兄弟死了,楊獻兵死了,姜少勤窮途末路,本來已經(jīng)沒人再提起這個案子了,誰知道冒出了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所以今天上午他給劉局長打電話,讓他警告我不要亂伸手。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龍副廳長了,更不能讓我翻出這些陳年舊案以免壞了他的名頭。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莊道榮這么大費周折,又是偽造證據(jù),又是威脅恐嚇,居然就是因為一個人的虛榮心!”

“所以請你理解,戲支隊長真的很為難。因為梅星宇和莊道榮都曾經(jīng)是龍副廳長的親信,他不能讓他們下不了臺,尤其是梅星宇。其實,這里面的內(nèi)情薛副局長也清楚……跟你說這么多,是想勸你別再查這案子了,可我估計你不會聽我的。你好自為之吧。”趙靈兒說罷轉(zhuǎn)身要走。

“等等,能不能幫我查查這個?”武旗紅把一張紙條遞給趙靈兒。紙條上記錄著六個車牌號:北F56859,賓利雅致,車主杜漸;北AC7221,法拉利Enzo,車主杜沉;北A58352,奔馳Slr邁凱輪,車主不詳;北CS3728,寶馬X5,車主不詳;北E29106,奧迪A6,車主不詳;北E65983,林肯領(lǐng)航員,車主不詳。

趙靈兒接過紙條看了看,皺起了眉頭。“為什么對這個感興趣,杜氏兄弟死了那么久了……”

“楊獻兵出事那晚,他把哈夢工廠側(cè)門貴賓停車場那幾輛車的車牌號都抄下來了,可這些信息都被禁毒支隊屏蔽了,居然到現(xiàn)在也沒解禁。”

“如果是被加密的信息,那么,我也無權(quán)告訴你。”

“難道就不能破個例嗎?”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那么固執(zhí)?即使查清了,又能改變什么?”

“你還記得周毅澤嗎?還有黃婉悅?”

“老周?我怎么會不記得……”趙靈兒幽幽地說,“06年東港那樁案子,我永遠也忘不了。”

“老周死得不明不白。”

“他的死和楊獻兵有什么關(guān)系?”

“我請你幫我查的那幾輛車里,有一輛林肯領(lǐng)航員。”

“我看到了。”趙靈兒說,“但我還是不明白……”

“一個暴發(fā)戶如果想買輛好車,他首先就會想到奔馳、寶馬;如果他想買輛跑車,他會想到法拉利、保時捷;如果他喜歡SUV,他會選擇路虎。很少有人會買一輛林肯領(lǐng)航員。林肯領(lǐng)航員是美國政府部門用車,性能優(yōu)越,價格不菲。但拿來炫富,這車絕對不是首選——根本沒人認識這個牌子。因此,如果你在北都市的大街上看見一輛掛著本地牌照的林肯領(lǐng)航員,那么,你基本可以斷定,那是北都市唯一的一輛林肯領(lǐng)航員。”

“這和你說的事情有什么關(guān)系?”

“即使是現(xiàn)在,這種車在國內(nèi)也十分少見。我記得很清楚,2006年東港爆炸案的時候,被劫持人質(zhì)家屬們開來的那些豪華車里就有一輛林肯領(lǐng)航員。”

趙靈兒吃驚地看著武旗紅:“難道那個綁匪劫持的是毒販子的孩子?”

“至少其中之一是。所以我想知道那輛車的主人到底是誰。”

“也許不是同一輛車。”

“你能在北都找到第二輛林肯領(lǐng)航員嗎?”

“不能。”趙靈兒說,“但你不能僅僅憑一輛車就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還有黃婉悅呢,你剛才為什么提到她?”

“楊獻兵出事前,黃婉悅幫他查閱了禁毒支隊屏蔽的信息。”

“這我知道,當時調(diào)查組還來我們這里問過情況。”

“今天中午,我和李詠去市局法醫(yī)檢驗室查了黃婉悅的驗尸報告。我懷疑黃婉悅是被謀殺的。”

“可當時得出的結(jié)論……”

“你想想是什么人得出的那些結(jié)論。”武旗紅說,“你能想象嗎,像黃婉悅那樣一個女人,在一分鐘內(nèi)灌下一整瓶芝華士?即便是一個老牌酒鬼也很難做到。”

“她剛剛離婚不久,也許心情不好?”

“還有她雙手的淤傷。兩個手腕內(nèi)側(cè)各有一條九毫米寬,六厘米長的淤傷。這種傷痕你應(yīng)該很熟悉。”

“我不明白。”

“你想想那淤傷的形狀,而且兩個手腕上的淤傷一模一樣。”

“手銬?”

“沒錯,可調(diào)查組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硬是得出了一個自殺的結(jié)論。”

“我還是不能相信。”趙靈兒搖搖頭。“調(diào)查組可能會帶著成見調(diào)查,這我不懷疑。但要是按你的說法,他們就是故意這么做的,這是犯罪。”

“他們就是在犯罪!”

“黃婉悅的女兒就在我家里。”趙靈兒終于被說服了,“當時的情況她還記得很清楚,也許你可以和她談?wù)劇!?/p>

這回輪到武旗紅不明白了。“她怎么會在你家里?”

“說來話長。”

第三十二章

“姓魏的丫頭”叫魏真如。看到婚姻登記處存檔的結(jié)婚照,呂煥立刻明白張建軍為什么會和魏真如結(jié)婚了,魏真如的長相和何小蓓有些相似之處,就是表情呆板,不如何小蓓那么生動。

魏真如家住川沙縣郝家營,2005年前后去北都闖蕩,2008年和張建軍登記結(jié)婚,一年后離婚。離婚后魏真如離開了北都市,回到川沙縣開了個米粉店。呂煥沒費多大勁兒就找到了她。聽說呂煥是北都市的警察,魏真如立刻變得緊張兮兮的,這種表情呂煥太熟悉了。呂煥問她在北都從事什么職業(yè),是怎么和張建軍認識的,魏真如吞吞吐吐。聯(lián)想到張建軍和何小蓓相識的過程,呂煥已經(jīng)明白個大概了。在呂煥的追問下,魏真如承認,她在后宮夜總會當服務(wù)員,而張建軍則是個開黑車的司機。不過,此時的張建軍不再是利用當汽車修理工的業(yè)余時間把顧客的車開出來拉活兒,而是自己買了輛二手的普桑。

“在北都,你們住什么地方?”

“五龍坡梨園路,租的房子,和他父母一起,我可以告訴你他家里的電話。”

呂煥記下號碼,發(fā)短信通知專案組,然后繼續(xù)問:“能不能說說,張建軍是個什么樣的人?”

“性格孤僻,沒什么朋友;心很細,細到有點兒神經(jīng)質(zhì);自卑,生怕別人看不起他;多疑,對任何人都有所保留;過分敏感,如果我說話稍稍不注意,他就會以為我在拐彎抹角諷刺他,然后他就會用最惡毒的語言羞辱我。”說到這兒,魏真如微微有點兒哽咽,“你知道我從前是干什么的,他隨便幾句話就可以讓我無地自容。”

“就是因為這個分手的?”

“不是,我以前也有過幾個男朋友,比起他們,張建軍還算好的。至少他自食其力,不吃軟飯,不賭錢,不拈花惹草,也不打人。”她稍稍停頓了一下,“我無法忍受的是,他總是希望在我身上發(fā)現(xiàn)某些我永遠不可能具備的東西。每當他意識到我不具備這些東西的時候,他就會露出一種非常失望非常痛苦的表情,讓我覺得這一切全是我的錯。”

“具體點兒,他希望你擁有一種什么你不具備的……”呂煥有點兒不知道該怎么措辭,“他希望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不知道。”魏真如說,“我只知道我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

“所以你們就分手了?”

“如果不論你做什么事,不論你多么努力,你老婆總是一臉失望,卻又不告訴你她為什么失望,你怎么辦?”

“你提出來的?”

魏真如點點頭。

“他有什么反應(yīng)?”

“憤怒,絕望。但他沒有控制別人的能力,我認為這種能力是天生的。不論是用拳頭還是用語言,他都很難說服別人回心轉(zhuǎn)意。”

“他打你了?”

沉默片刻,她點點頭。“我們認識這兩年來唯一的一次。”

“此后他還找過你嗎?”

“沒有。”接著魏真如有點兒遲疑地說,“我能不能問問,你們找張建軍干嗎?他犯事兒了?”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第三十三章

張建軍算不上很勤奮的司機,但運氣確實不錯,因為他住在梨園路。梨園路位于五龍坡區(qū)的最北端,城郊接合部,再往北就是郊區(qū)縣了。這個地段交通不是很方便,距離市區(qū)遠,公交線路少,出租車司機不怎么往這邊跑,于是就給黑車提供了生存空間。在這種地方打車的人,要么去的地方很近,十塊錢搞定;要么去的地方很遠,跑一趟就能掙個四五十。無論是哪種情況,對張建軍來說都很合算。每天早上,他開著車在附近的小區(qū)轉(zhuǎn)悠轉(zhuǎn)悠,輕輕松松拉幾個活兒。之后他就在周圍的公共汽車站、長途汽車站一帶攬生意。有時候,他干脆把車停在某個小區(qū)門口,只管躺在車里打瞌睡,即便是這樣,也經(jīng)常有生意自動上門。

武旗紅把切諾基停在梨園路重慶小吃店的斜對面,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吃店門口的情況。晚飯時間已過,小吃店里正兒八經(jīng)吃飯的顧客基本沒有了,幾桌閑人都是點兩盤花生毛豆之類喝啤酒聊天兒的。此時已是晚上八點多,按說平時這個時間,張建軍應(yīng)該回來了。

自從發(fā)現(xiàn)張建軍的蹤跡,專案組所有成員一天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監(jiān)視。范米沒有把武旗紅和李詠分在同一個監(jiān)視組,現(xiàn)在兩個人一個盯白天,一個盯晚上,除了交接班的時候,幾乎見不到面。經(jīng)過兩天的監(jiān)視,專案組基本摸清了張建軍的生活規(guī)律。每天晚上拉完最后一趟活兒,只要不是太晚,他都要在家門口的重慶小吃店吃點兒夜宵,然后才回家休息,夜里從不出車。武旗紅注意到,他再也不去夜總會之類的地方趴活兒了。

今天是姜少勤和張建軍的第一次見面。實際上,這也算不得第一次。三年前辦何小蓓那件案子的時候,姜少勤就曾經(jīng)詢問過張建軍,不過沒把他作為重點嫌疑人。張建軍應(yīng)該還記得他。這一點很關(guān)鍵。正是因此,武旗紅才說服范米冒一次險。

呂煥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使張建軍的作案動機更明確了。他的兩任女友(他殺了第一個,跟第二個結(jié)了婚)都是三陪小姐出身,最后都把他甩了。2009年年底,魏真如和他離了婚,這對他是一個不小的刺激。不過這次他不能再殺人泄憤了。如果魏真如出了什么事,警察第一個就要懷疑到他頭上,這很容易牽連出何小蓓的事。但憤怒需要找到傾瀉的出口,于是娛樂場所成了他報復(fù)的目標。很有可能,他在4S店當臨時工期間認出了致悅俱樂部老板的車——他經(jīng)常在俱樂部門口接送何小蓓,因此認得老板的車,就找了個機會把炸彈安裝在車底盤上。第一次成功之后他就停不下來了,于是有了后面幾次,目標都是娛樂場所。不同的是,他再也沒機會把炸彈安裝在汽車底盤上了。連續(xù)幾次都沒成功,張建軍避了幾個月的風(fēng)頭,又制造了一起險些導(dǎo)致群死群傷的爆炸案。

但這一切僅僅是推測。到目前為止,專案組不掌握任何直接指向張建軍的證據(jù)。專案組不能貿(mào)然傳喚他,更不能搜查他的住處。如果驚動了張建軍,他會像冬眠的蛇一樣,把自己深深隱藏起來,就像殺害何小蓓之后他隱藏了三年一樣。

可也不能就這么傻盯著,更不能等他下次放炸彈的時候再抓他。因此必須有人去接觸張建軍。到底讓誰去,范米拿不定主意。這個人不能是張建軍不認識的人,根據(jù)魏真如的說法,張建軍性格比較自閉,陌生人不但難以和他接近,說不定還會引起他的懷疑。武旗紅認為姜少勤是最合適的人選——從前他們一個是警察一個是嫌疑人,現(xiàn)在他們一個是的哥一個是開黑車的,都是不共戴天的關(guān)系。很巧合,但是,也很自然。自然到連張建軍這么多疑的人也會相信這是命運的安排。如果姜少勤表演得夠出色夠完美,這將是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

姜少勤已經(jīng)準備好了。從下午開始,康敏和樸明盛就開著范米的帕薩特一直尾隨著張建軍。一旦張建軍開車回梨園路,姜少勤就會立刻進入角色。到目前為止,康敏那邊一直沒消息。武旗紅等得百無聊賴,于是掏出手機查看趙靈兒白天發(fā)給他的郵件。這已經(jīng)是他今天第三次研究這些信息了。

“奔馳Slr邁凱輪,車主鐘強,杜氏兄弟販毒集團的成員,杜漸的左膀右臂,死于2008年販毒團伙內(nèi)部的火并;寶馬X5,車主丁旭,杜氏兄弟販毒集團成員,公開身份是杜漸的法律顧問,同樣死于2008年的火并;林肯領(lǐng)航員,車主劉勛,是主要成員為東北籍的販毒團伙的頭目,長期活動于東港一帶,曾和杜氏兄弟的販毒集團發(fā)生沖突。2008年杜氏兄弟死后,劉勛試圖插手他們的生意,但受到杜氏兄弟殘余勢力的抵制,原本僅僅是杜漸手下一個小嘍啰的謝金東在此過程中逐漸羽翼豐滿。目前,劉勛的活動范圍依然局限在東港。他的公開身份是銀座娛樂中心總經(jīng)理;車牌號為北E29106的奧迪A6屬于捷豹汽車租賃公司,此公司成立于2007年,法人袁雨田,沒有犯罪記錄……”

根據(jù)趙靈兒提供的信息,武旗紅做出了一個大致的推測。楊獻兵出事那天晚上,這些人在哈夢工廠的聚會實則是一場談判,杜漸和劉勛既然發(fā)生過沖突,那么,他們肯定是為了解決問題才坐在一起的。如果杜漸和劉勛是談判的雙方,那么,奧迪的車主是誰呢?為什么一個汽車租賃公司的車牌會被禁毒支隊作為保密信息屏蔽?武旗紅曾問過趙靈兒,趙靈兒也說不上來,因為杜氏兄弟的案子以前一直是龍樹彬牽頭,具體細節(jié)趙靈兒并不清楚,她猜測也許是因為這家公司把他們的車長期租給了販毒團伙的成員或者和販毒團伙有關(guān)系的人。

這么晚了,汽車租賃公司大概早就下班了。純粹是出于撞運氣的心理,武旗紅通過114查到了這個公司的電話。還好,公司有人值班。“你好,”電話里傳來一個悅耳的女聲,“捷豹汽車租賃公司。”

“你好,我是五龍坡交警大隊。你們公司的出租車輛與一輛公交車發(fā)生了刮蹭事故,我想核實一下這輛車的租賃者的姓名。”一邊隨口編著謊話,武旗紅一邊想,和李詠相處了幾天,自己的謊話居然也出口成章了。

接電話的女人問了汽車的牌子、型號和車牌號,然后請武旗紅稍等片刻。不一會兒,那個女人回來了。“抱歉,您剛才說您是哪里?”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問題。武旗紅想,或許自己這段謊話編得不怎么高明。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五龍坡交警大隊。”

“請問事故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今天傍晚。可能你們還沒有接到事故通知。”

“是的,我們沒有接到。而且您說的那輛車并不是一輛對外租賃的汽車,而是我們公司領(lǐng)導(dǎo)駕駛的車輛,他是——”這時電話那邊有個男人低聲說了句什么,武旗紅沒聽清,然后她說,“對不起,請稍等。”

見鬼!武旗紅心中不停地詛咒著。她就快說出來了!那輛奧迪A6是公司領(lǐng)導(dǎo)的車,這就意味著這家公司的后臺是販毒團伙,至少他們和販毒團伙有牽連。

電話那邊的女人又說話了:“請問您是交警大隊哪個部門?”

“事故科。”武旗紅試圖做最后一次努力,“您剛才說這輛車是誰在開?”

“抱歉,在接到正式的事故通知之前,我們不能再提供進一步的信息,能告訴我您的姓名和聯(lián)系方式嗎?”

武旗紅懊喪地掛斷了電話。這個公司可能有販毒團伙背景的想法充斥著武旗紅的大腦。他又撥通了李詠的電話。李詠正在辦公室值班。他對李詠說了自己對捷豹汽車租賃公司的懷疑,問她有什么辦法搞到這個公司的詳細資料。

“要多詳細?”李詠問。

“越詳細越好,比如注冊時間,投資額,經(jīng)營狀況,信譽狀況,有幾個股東,他們的姓名、住址、財產(chǎn)、稅務(wù)記錄、有無犯罪記錄以及他們是否還經(jīng)營著別的企業(yè),等等;總之是你能想到的關(guān)于這個公司和它的經(jīng)營者的一切情況。”

“這可不是打一兩個電話就可以查清楚的,你的要求太高了。”

“對別人來說這個要求確實很高。”武旗紅說。“不過你總能創(chuàng)造奇跡。”

李詠笑了:“老武,你什么時候?qū)W會恭維人了?好吧,我想辦法盡快給你結(jié)果,今天晚上你什么時候換班,我們碰個頭兒。”

“電話聯(lián)系吧。”武旗紅說,“今晚完事之后要是有時間的話,我還想找黃婉悅的女兒談?wù)劊褪悄莻€叫劉帆千的小姑娘。”

電話那頭突然沒聲音了,武旗紅以為掉線了,喂了幾聲李詠才說話。“和那個小姑娘有什么可談的?黃婉悅是被謀殺的,不是很清楚了嗎?”

“當年調(diào)查組草草了事,肯定忽略了許多細節(jié)。黃婉悅的尸體是劉帆千發(fā)現(xiàn)的,也就是說她是第一個進入現(xiàn)場的,或許她還能回憶起一些對我們有用的線索。”

李詠并沒有被說服,而且語調(diào)有點兒怪怪的。“我怎么覺得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這話什么意思?”武旗紅莫名其妙。

“你到底是想去找小姑娘談?wù)劊€是去找大姑娘談?wù)劙?我覺得和小姑娘住在一起的那個大姑娘倒是蠻可愛的。”說罷李詠掛了電話。

武旗紅拿著電話愣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李詠指的是趙靈兒。

“目標已經(jīng)通過關(guān)家窯立交橋,正駛向梨園路方向。”對講機里突然傳來康敏的聲音,把武旗紅嚇了一跳。

“收到。”武旗紅定了定神,把心思收回來。

不出意外的話,今晚張建軍還會像往常一樣光顧家門口的重慶小吃店。武旗紅掏出手機,撥通了姜少勤的電話。“老姜,輪到你了。”

第三十四章

出租車擋風(fēng)玻璃后面放著暫停載客的標志。姜少勤把車停在重慶小吃店前的便道邊。走進小吃店,姜少勤找了個靠近門口的座位。這樣,只要張建軍一進門就可以看到他。

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女服務(wù)員拿著菜單走過來,問姜少勤吃什么。女服務(wù)員有明顯的重慶口音,也或者是四川,姜少勤分不太清楚。但姜少勤的前妻是重慶萬州人,因此,他可以馬馬虎虎說幾句萬州話。姜少勤要了個豆花飯,一盤辣炒雞雜,一瓶啤酒。女服務(wù)員轉(zhuǎn)身要走的工夫,姜少勤把她叫住:“幺妹兒,你重慶哪個地方的撒?”他故意帶了點兒萬州口音。

聽到鄉(xiāng)音,女服務(wù)員下意識地用家鄉(xiāng)話回答:“九龍坡撒。大哥你曉得撒?”

“啷個不曉得,”姜少勤說,“重慶市區(qū)撒。名字和這兒很像,這兒叫五龍坡,比你們那兒少四條龍。”

女服務(wù)員笑了:“大哥你哪個地方的撒?”

“萬州撒。咱們是老鄉(xiāng)撒。”

“那大哥常來照顧我們的生意撒……”

不一會兒,女服務(wù)員把酒菜端過來,姜少勤改用普通話問——他已經(jīng)把他會說的四川方言都說完了:“你們這里可以送飯嗎?我就住對面的化工小區(qū)。我是開出租的,吃飯沒點兒,有時候回到家又懶得動彈……”

服務(wù)員一聽住得近,立刻滿口應(yīng)承,給了姜少勤一個電話號碼,又問大哥姓啷個呦。姜少勤說:“我姓姜,你叫我老姜就行。我打電話訂飯找你可以嗎?你叫……”

“我叫秦紅汶,你說找小紅,他們就曉得了。”

點的菜剛剛端上桌,姜少勤聽到門口一陣汽車引擎聲,接著是開關(guān)車門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三十多歲、戴著近視鏡、穿著有點邋遢的男人走了進來,姜少勤立刻就認出了他。張建軍的記憶力也不錯,看到姜少勤,他突然停住腳步。姜少勤隨意地看了張建軍一眼,又把目光移向自己面前的辣炒雞雜,仿佛食物對他的吸引力更大。

顯然張建軍并不認為這是巧合,猶豫了片刻,他走到姜少勤面前:“姜警官,你在跟蹤我嗎?”

“什么?”姜少勤皺著眉頭放下筷子,盯著對方裝出一副努力回憶的樣子,“你是……張建軍?”

“別假裝認不出我。”張建軍鄙夷地說。“我知道你們警察那一套。”

“你剛才說我在跟蹤你?”

“難道不是嗎?過了這么多年了,你們還不肯放過我?”

“得了吧,我已經(jīng)在這兒待了半天了,可你剛剛走進來。咱們到底是誰跟蹤誰呀。再說了,”姜少勤停了停,“我早就不是警察了。至于警察是不是肯放過你,關(guān)我屁事。”

“你說什么?”張建軍的驚訝之色溢于言表。“我沒聽錯吧?”

姜少勤裝作對這個話題很敏感的樣子,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看見門口那輛出租車了嗎?那是我現(xiàn)在的職業(yè)。好了,你滿意了?”

從張建軍的表情看,他并不相信姜少勤的話,不過,他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那你在這兒干什么呢?”

“吃飯唄。難道你沒看見?”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問你在這兒干什么。”

“我就住在這兒。我家就在斜對過的化工小區(qū)。現(xiàn)在我下班了,可以不開車了。我在這兒吃點東西,喝口啤酒。如果我的出現(xiàn)讓你感到緊張,那我很抱歉,行了嗎?”姜少勤盡量控制住說話的分寸,既要顯出一副很氣憤的樣子,又不能把張建軍嚇跑了。

張建軍脆弱而又敏感的自尊心開始起作用了。“緊張?笑話。我為什么要緊張?”

“是嗎——”姜少勤故意拖長了腔調(diào),語氣里有一絲嘲諷的意味,“那么你不介意和我坐在一起吧,我們也算老相識了,今天我請客。”他招呼那個臉色紅潤的女服務(wù)員,“小紅,把菜單拿來——”

小紅樂呵呵地跑過來。“姜大哥,再來點兒什么?”

“加一副餐具,再來瓶啤酒,菜嘛……讓這位兄弟點。”他揶揄地看著張建軍,“喜歡吃什么別客氣,這小店也沒什么貴的菜,別替我省錢。”

張建軍被逼到這一步,只得故作從容地坐在姜少勤對面,接過服務(wù)員遞過來的菜單。“毛血旺,川北涼粉,再來碗米飯,酒我就不喝了吧,我還在開車。”

姜少勤一副不屑的表情,“我不是也在開車?”他沖窗外的出租車努努嘴。

張建軍猶豫片刻,“好吧,喝就喝,反正就在家門口。”

啤酒和涼菜很快就上來了。姜少勤搶先給張建軍倒?jié)M,“多年不見,能碰見也算緣分。來,干一個。”說罷,也不管張建軍是不是樂意,他舉起酒杯和張建軍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把自己的啤酒干了。張建軍勉強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姜少勤也不介意,又自顧把酒倒?jié)M。“這幾年過得怎么樣,還是像以前,一邊修車一邊拉私活兒?”

“你什么意思?”張建軍立刻警惕起來。

“你這人也太敏感了吧。隨便問問而已。你愿意說就說,不愿意說拉倒。”

“我還是老樣子。”張建軍稍稍放松了一點兒。“你怎么樣?”

這話問得很含糊。姜少勤很清楚目前張建軍最感興趣的是什么,他滿腦子都是“這姓姜的為什么不當警察了”的疑問。但姜少勤不會主動提起,他要等張建軍親口問,這樣更自然。“你都看見了,自由自在,無牽無掛。”

“你剛才說你不當警察了?”

“不當了。”姜少勤回答得很簡單,也沒有解釋原因,他等著張建軍問他。

張建軍大概也在斟酌著是不是應(yīng)該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兩個人之間出現(xiàn)了一陣短暫的沉默。接著張建軍開口了:“姜警官……”

“別再叫我姜警官,”姜少勤打斷他的話,“我不是他媽的什么警官了。”

“出了什么事?”這種語境下,這個問題提得很自然,看上去張建軍對自己挺滿意。

姜少勤長嘆一口氣,端起酒杯示意干杯。但這回沒馬上喝了,而是等著張建軍一起。張建軍也端起酒杯,兩個人碰了一下,同時一飲而盡。姜少勤端起瓶子又要給張建軍滿上,張建軍忙說:“姜警官……我自己來。”接著馬上意識到不該再提“姜警官”三個字,“啊,對不住,習(xí)慣了,那我應(yīng)該叫你……”

“叫我老姜吧。好歹我歲數(shù)也比你大。”

“老姜”這個稱呼有點兒過于親密,張建軍似乎不是很情愿。正在這時候,小紅把毛血旺端了上來。“姜大哥,你們的菜齊了。”這給張建軍提了個醒。“那我就叫你姜哥吧。姜哥,你還沒說呢,怎么就不當警察了?”

“還不是因為你的案子。”

張建軍對這個回答顯然沒有心理準備,像冷不丁被誰打了一巴掌似的,表情立刻凝固了,說話也口吃起來:“我……我的案子?”

姜少勤假裝沒注意他的狼狽相。“可不是,我的搭檔在調(diào)查那案子的時候出事了。他半夜里去一個迪廳調(diào)查,不知道誰對他下了黑手。你應(yīng)該聽說過,這事上過報紙。”

“原來就是他呀。”張建軍點點頭,“我不知道他是你的搭檔。可是,這跟你不當警察有什么關(guān)系?”

“公安局的頭頭兒說我們是擅自行動。他們不去抓兇手,反而把責(zé)任都推到我們倆身上,還要處分我。我一沖動就辭職不干了。”

張建軍恍然,“我說呢,頭兩天是你來詢問我,后來傳喚我到公安局,審我的就換了別人。我當時還納悶兒你們倆去哪兒了呢,原來……”張建軍喝了口啤酒,慢悠悠地說,“這么說,我不是唯一的嫌疑人了?”

“反正我不是警察了,跟你說說也沒關(guān)系。當時有個花花公子,我們一直懷疑是他殺了何小蓓。當然了,你也不是一點兒嫌疑沒有。”姜少勤注意到,提到何小蓓名字的時候,張建軍的神情變得十分復(fù)雜。“但是現(xiàn)在看來,”姜少勤接著說,“我們的判斷沒錯,我的搭檔就是去迪廳調(diào)查那個花花公子的時候被害的。”

“抓到他了嗎?”

姜少勤搖搖頭,“沒證據(jù),不過那小子最后也沒跑了,他是一個犯罪團伙的成員,第二年在團伙沖突里被打死了。也算是罪有應(yīng)得吧。”

“這么說,你們不再懷疑我了?”張建軍小心地問。

“別你們你們的,是他們。這案子現(xiàn)在跟我沒關(guān)系。”姜少勤再一次糾正他。

“啊,對,是他們。他們不再認為我是兇手了吧?”

“我怎么知道。我的搭檔出事之后,他們就停了我的職。后來我就甩手不干了。”

雖然沒直接說張建軍不再是警方的調(diào)查對象,但張建軍的表情明顯放松多了。“然后你就開出租車了?”張建軍一副惋惜的口氣。

“那我還能干什么?我們這幫警察,脫了警服就是廢物一個。除了會開槍,就剩下會開車了。”

“一直在開車?”

“當然,不開車我吃什么?”

“那你一定是剛剛搬到這一帶吧?”

“剛搬到這兒?什么意思?”姜少勤知道,最關(guān)鍵的時刻到了,“我一直住這兒,就在對面的化工小區(qū)。”

“我也一直住在這一帶,怎么從來沒碰見過你?”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騙你?我在套你的話?我跟你說過我早他媽不是警察了,當年那個案子跟我無關(guān)了,愛誰誰。”姜少勤怒氣沖沖,“你這人太沒勁了。你要是這么多疑,干脆別跟我坐一塊兒了,這兒好多空地方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我真的很奇怪,咱們都住在這一帶,怎么就從來沒遇到過?”

“我們之所以從來沒碰過面是因為我以前一直和別人合開一輛車,兩班倒,是夜班,現(xiàn)在我一個人開一輛車,就改白班了。你明白了?”

這個回答的確非常有說服力,張建軍的臉上居然閃過一絲歉疚的神色。他端起面前的啤酒,“對不起,姜哥,我自罰一杯。”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鐘頭。鄰桌的閑人們漸漸散去。喝完第三瓶的時候,張建軍說不能再喝了,要回去休息,否則明天早上起不來。姜少勤也不挽留。“我得再待會兒,剛調(diào)到白班真有點兒不習(xí)慣,晚上睡不著覺,多喝兩杯喝得暈暈乎乎,回家就能睡了。”

張建軍要付自己那份飯錢,姜少勤眼一瞪:“寒磣我不是?”

張建軍訕訕地收起錢包,“那改天我請你,我也常在這兒吃飯。既然你換了白班,咱們就能經(jīng)常在這兒碰面了。”

第三十五章

晚上,趙靈兒的母親照例要到立交橋底下和一幫老頭老太太扭秧歌,劉帆千也吵著要去看熱鬧。趙靈兒是不太主張劉帆千出門的,可是劉帆千平時自由慣了,這兩天關(guān)在家里實在悶得慌,一個勁兒央求趙靈兒讓她出去透透氣,保證不惹麻煩。看上去,老媽也很樂意帶劉帆千出去逛逛。趙靈兒只得叮囑老媽,出去玩一會兒就回來,一定把劉帆千看緊了。

劉帆千興高采烈地跟老媽走了。趙靈兒站在陽臺上,看著一老一小有說有笑地出了小區(qū)。劉帆千蹦蹦跳跳,手里還拿著兩根紅綢子甩來甩去,那是老媽扭秧歌用的道具。

趙靈兒不禁莞爾。這么桀驁不馴的孩子,在老媽面前轉(zhuǎn)了性,居然俯首帖耳,又乖巧又聽話。趙靈兒大惑不解,不知道這是一物降一物,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開始趙靈兒還擔(dān)心老媽管不住她,沒想到這一老一小就仿佛前生有緣似的。也許是因為劉帆千的身世太可憐,也許是因為老爸去世早,自己的工作又忙,一直沒工夫陪老媽,老媽這些年太孤單的緣故,劉帆千住在自己家里這兩天,老媽把積攢了多年來不及也沒機會傾注在女兒身上的關(guān)心和體貼都給了劉帆千。而劉帆千出乎意料地不但十分領(lǐng)情,而且把老媽哄得很開心。

手機響了。是武旗紅的號碼。趙靈兒接通電話,武旗紅問:“要是不麻煩的話,我今晚可不可以和劉帆千聊聊?”

趙靈兒看看時間,還不到八點,估計老媽和劉帆千怎么也要在外面逛個把小時。“好吧,你什么時候來?”

“現(xiàn)在還在執(zhí)行任務(wù),可能要晚一點兒。如果有變化我再給你打電話。”

“沒事,劉帆千是夜貓子,你只要不是半夜三更來就行。”

“那些車牌信息的事……給你添麻煩了。”

“干嗎那么客氣,是你一個人來,還是和‘最佳著裝民警’一起?”趙靈兒想起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詠。

“我一個人。怎么了?”

“沒什么,老武……”趙靈兒本想叮囑武旗紅,公安局的水太深,萬事給自己留退路,別不管不顧的,鬧不好把前途毀了。但終于什么都沒說。她和武旗紅并沒有深交,說不上有多了解。但2006年東港爆炸案的時候,她親眼看見武旗紅為了挽救自己的搭檔,不顧一切地向即將爆炸的音樂教室狂奔。這一刻,她就很清楚武旗紅是什么樣的人了。

“喂?”趙靈兒的欲言又止讓武旗紅有點兒納悶兒。

“啊,沒事,”趙靈兒說,“見面再說吧。”她掛斷了電話。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老媽和劉帆千還沒回來。趙靈兒有點擔(dān)心,撥通了老媽的電話。沒想到是劉帆千接的。電話那邊很嘈雜,劉帆千口齒不清地說:“靈兒姐,我和阿姨在吃酸辣粉,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帶回去。”

趙靈兒微微一笑,原來她們在逛夜市呢。“什么也不用帶了,吃完了就早點兒回來。”

門鈴響了。趙靈兒以為是武旗紅來了。她喊了聲“稍等”,來到貓眼兒前看了看,不由得一愣,竟然是莊道榮。他不是被停職了嗎?到這兒來干什么?猶豫了一下,她把門開了一條縫,“這么晚了,什么事?”

莊道榮神色惶恐,“小趙,麻煩你幫個忙,能不能進去說?”

“有什么事,打電話不行嗎?”

“這事……唉,”莊道榮愁眉苦臉,“電話里不好說。領(lǐng)導(dǎo)要我把姜元的事寫一份報告,有些情況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趙靈兒明白了,莊道榮大概意識到他在那袋有地球標志的毒品上犯的錯誤,想讓自己幫他打馬虎眼。“抱歉,我……”

沒等趙靈兒說完,莊道榮伸手推開了門,“就耽誤你幾分鐘,我實在是沒辦法才來找你的,你一定要幫幫我。”

趙靈兒無奈,只得往后退了一步。莊道榮前腳進屋,趙靈兒就覺得他身后有人影一閃,心下狐疑,難道他后面還有人?還沒等她細想,槍口已經(jīng)頂住了她的額頭。

莊道榮神色猙獰:“往后退!別出聲!”

趙靈兒愣神間,莊道榮身后的人已經(jīng)閃身進屋,順手關(guān)上了門。他手里也拿著一支槍,槍管很長,是裝了消音器的。看到他的臉,趙靈兒頭腦剎那間一片空白:“是你……”

那人并不答話,示意莊道榮動手,自己則迅速檢查了一遍所有的房間。

莊道榮槍口一擺:“大美女,我們知道你拳腳厲害,不過你再快也快不過子彈。識相的話就放明白點兒,別逼我開槍。”

這時候,趙靈兒倒是冷靜下來了。變故發(fā)生時,她第一個念頭是他們是沖著劉帆千來的,但馬上就意識到不可能,劉帆千對他們根本沒威脅,可她一時又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導(dǎo)致這兩個警隊里的敗類不惜暴露身份孤注一擲?但有一點她馬上就想通了,既然他們的真面目都暴露了,就不可能讓自己活下去。他們是來滅口的。

“轉(zhuǎn)過去,”莊道榮催促,“兩只手放頭上!”

她并不答理莊道榮,而是冷冷地看著他身邊那個男人。“為什么?”

“抱歉,”那個男人說,“我們也是迫不得已,你管得太寬了。”說著,他一手舉槍對準趙靈兒,另一只手掏出一副手銬遞給莊道榮。

莊道榮接過手銬,又用槍管使勁頂了頂趙靈兒的腦門,趙靈兒退了一步。“動作慢點兒,轉(zhuǎn)身,兩只手放頭上!”

看到手銬,趙靈兒突然間明白了他們的意圖。他們來滅口,卻又不馬上動手,而是要銬住她——他們在等。是等劉帆千和母親,還是在等……武旗紅?盡管不知道具體是為什么,但她相信這和武旗紅調(diào)查的案子有關(guān),和自己幫助武旗紅有關(guān)。他們要來個一鍋端。只要是走進這間屋子的人,不論是劉帆千、母親,還是武旗紅,他們一個也不會放過。

趙靈兒把雙手放在頭上,慢慢轉(zhuǎn)過身。那個男人繞到趙靈兒面前,手里的槍一直對著她。莊道榮站在趙靈兒身后,把手槍插在腰間,先銬住她的右手反扭到背后,接著拉下她的左手。趙靈兒順勢稍稍向后靠,感覺后背已經(jīng)貼在莊道榮身上了,她把頭往右邊側(cè)了側(cè),莊道榮的面部暴露出來。莊道榮正準備銬住趙靈兒的左手,趙靈兒的動作快如閃電,兔起鶻落之間,她揚起左腿一個后勾踢。這是拼盡全力的一擊。她的左腿高高抬起,越過自己的肩膀,直接命中身后莊道榮的眼鼻之間。在莊道榮的慘叫聲中,趙靈兒迅速轉(zhuǎn)身躲在莊道榮身后,右手攥住莊道榮的一只手腕,同時,沒有被銬上的左手伸向莊道榮腰間摸索那支手槍。

持槍的男人沒料到會突生變故,現(xiàn)在莊道榮擋在他和趙靈兒之間,他有點兒投鼠忌器。莊道榮猛然間遭到重擊,被踢得暈頭轉(zhuǎn)向,試圖和趙靈兒拉開距離的同時,下意識地用沒被攥住的那只手捂住眼睛。接著,他發(fā)出一聲恐怖的哀號!他攤開手,一團連著血管和神經(jīng)的血肉模糊的東西落在他的手上。跆拳道黑帶的腿功凌厲無比,不僅踢斷了他的鼻梁,還踢出了他的眼球。意識到手中黏黏糊糊的東西是什么,莊道榮像瘋了一樣,轉(zhuǎn)過身猛撲向趙靈兒,嘴里發(fā)出野獸一般嗬嗬的吼聲。

趙靈兒本來就要摸到槍了,莊道榮的突然轉(zhuǎn)身卻讓她一下摸了個空!她迅速后退兩步,一個騰空后旋踢,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右腿上。這一腳踢中了莊道榮的咽喉,頸椎斷裂的聲音異常清晰。莊道榮撲向她的身體突然向后仰倒,歪歪斜斜地撞向那個猶豫不決的持槍男人。趙靈兒兩步助跑,身體再次騰空準備第二個后旋踢。

男人開槍了。帶著消音器的手槍連續(xù)發(fā)出幾聲喑啞的聲響,子彈穿過莊道榮的身體擊中了趙靈兒。趙靈兒沒有馬上感到疼痛,只是身體像是被突然抽空了,她覺得自己虛弱無比,似乎沒有了重量,就像是一張紙,一片羽毛……

趙靈兒騰空躍起的身體重重摔在地板上。從傷口噴涌出的鮮血瞬間把她的衣服浸透了。她感覺到了疼痛,感覺到血液從身體里汩汩向外流淌,她呼吸困難,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要嗆出一口血。她的眼前變得朦朦朧朧,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走到她跟前。

那個男人俯視著趙靈兒的面孔,再次舉起了槍。趙靈兒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法發(fā)出聲音。

“想說什么?”男人輕輕地問,語氣很溫和。

趙靈兒眼神散亂,胸口急劇起伏,她又張了張嘴,幾個簡單的音節(jié)卻被大口嗆出的鮮血淹沒了。男人彎下腰湊近趙靈兒,終于聽清了她最后的話。

“媽媽……”趙靈兒呢喃著,“媽媽……”

第三十六章

和張建軍的第一次見面,姜少勤表現(xiàn)得非常出色。張建軍回家之后,武旗紅和姜少勤又商量了一會兒,叮囑他第二次和張建軍見面時需要注意的細節(jié)。李詠來換班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點了。她從自己的筆記本上扯下兩張紙遞給武旗紅,眼睛卻不看他。“這是你要的東西。都是打電話問出來的,我只是記了幾個要點。今天太晚了,如果你要詳細的資料,只有等明天了。”

李詠今天有點兒怪怪的,武旗紅心想,自己什么地方得罪她了?“辛苦你了,”武旗紅訥訥地說。“是不是很麻煩?”

“不麻煩,所有資料都是公開的。只是你要得這么急,我們以后要還人情了。”還好,她說的是“我們”。這意味著李詠不過是發(fā)點兒小脾氣而已。

武旗紅把這兩頁紙折起來夾到自己的筆記本里,推開車門下了車。李詠在他身后問:“你要去找那個大姑娘?”

“去找劉帆千。”武旗紅糾正。

“喂,你懂得信息共享嗎?”李詠說。

“放心,我不會瞞著你。”武旗紅終于明白了,昨天趙靈兒和他談話的時候故意避開李詠,把李詠惹火了。

出租車還沒到趙靈兒家所在的小區(qū),武旗紅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大量警車和他向同一個方向行駛。最后武旗紅發(fā)現(xiàn),他們的目的地也一樣。一絲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到了小區(qū)門口,出租車就再也不能往里開了。武旗紅下了車,快步進入小區(qū),按照趙靈兒給的地址找8號樓。夜間看不清樓號,正在努力辨認的時候,一輛鳴著笛的救護車從武旗紅身邊駛過,他下意識地朝救護車行駛的方向小跑。

救護車在一棟六層樓前停下。武旗紅的腳步也放緩了。他的心漸漸下沉。樓前停著好幾輛警車,借著不停閃爍的警燈,他看清了樓體上的數(shù)字:8。

8號樓中間那個單元門口站著好幾個穿制服的警察,武旗紅還沒走到跟前,就被民警攔住了,不等武旗紅解釋,那民警不客氣地說:“閃開,讓醫(yī)生先進去。”武旗紅心里一凜,趕緊讓到一邊,幾個穿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抬著擔(dān)架匆匆上樓了。

武旗紅掏出證件,問那個民警:“怎么回事?”

“不知道,”民警搖搖頭,“聽說有人中槍了……”

又有幾輛車停在樓門口。下來的人不是刑警支隊重案組的,就是禁毒支隊的,接著,武旗紅看到了薛艾寒、戲志才和梅星宇。

樓道里突然傳來一陣哭泣的聲音,然后是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醫(yī)護人員抬著擔(dān)架出來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扶著一個上年紀的婦女淚流滿面地跟在后面。擔(dān)架上蓋著的白被單已經(jīng)被鮮血洇紅了。

武旗紅呆呆地站在原地,他認出那個女孩是黃婉悅的女兒劉帆千。薛艾寒和戲志才立刻跑到擔(dān)架跟前,對醫(yī)生說了幾句什么。醫(yī)生輕輕搖搖頭。

“你在這兒干什么?”梅星宇看見武旗紅,怒氣沖沖地跑過來。

武旗紅沒有答話,也沒有看他。他的目光追隨著那副擔(dān)架,看著醫(yī)護人員抬著擔(dān)架跑向救護車。一只蒼白的手臂從被單里滑落出來,手腕上還扣著一副閃著銀光的手銬……

梅星宇還在大聲對他說著些什么。武旗紅一個字也沒有聽見,他攥緊了拳頭,努力控制住想要仰天狂吼一聲的沖動,兩行溫?zé)岬臏I水順著他的眼角緩緩滑落。

楊獻兵,黃婉悅,現(xiàn)在,他們又殺了趙靈兒。

武旗紅不知道所謂的“他們”指的到底是誰,但又隱隱覺得,自己早就知道“他們”是誰了,只是他還沒有找到這一切之間的聯(lián)系。趙靈兒手腕上的那副手銬讓他想起了黃婉悅手腕上的淤傷,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腦海中一閃即逝,但此時武旗紅思維混亂,抓不住要點。

他在調(diào)查一樁三年前的案子,可現(xiàn)在,他的朋友,為自己提供幫助的人卻慘遭殺害。也許他已經(jīng)接觸到真相了,也許那些人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想到這里,武旗紅突然笑了。

來吧,你們一個個都跳出來吧。不會再有什么公事公辦的調(diào)查了,各種警告,各種禁忌,這一切都不復(fù)存在了。

現(xiàn)在,這是私人恩怨。

第三十七章

武旗紅一夜沒合眼。第二天早上他接到范米的通知,直接去薛艾寒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除了薛艾寒,還有戲志才和梅星宇。三個人神情疲憊,眼中都布滿血絲,顯然也是一夜沒睡。

薛艾寒開門見山:“老武,昨天的事你知道了。一個緝毒民警被害了,另一個剛剛被停職的民警也死了。劉局長給我們開了一晚上的會,要求我們必須查明真相。今天找你是想核實一件事。我們檢查了趙靈兒的手機,昨晚八點三十二分,你和她有兩分鐘的通話。你們都說了些什么?還有,為什么昨晚案發(fā)后你會出現(xiàn)在趙靈兒家樓下?”

“趙靈兒能證明莊道榮在姜元的案子里偽造了證據(jù),我想請她幫我作證。”武旗紅沒把劉帆千的事說出來,那樣必定會牽扯到黃婉悅的案子,這又是敏感話題,現(xiàn)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讓你不要再參與這個案子?”薛艾寒語氣嚴厲。

“說過。”武旗紅承認。

“那你為什么還要節(jié)外生枝?”梅星宇忍不住插話,“你到底想干什么?誰給你這個權(quán)力讓你胡來?難道你想學(xué)當年的姜少勤和楊獻兵嗎?”

武旗紅冷冷地看著他:“你是說我會像姜少勤那樣被迫脫掉警服,還是會像楊獻兵那樣死于非命?就因為我試圖證明一個不負責(zé)任的警察偽造證據(jù)陷害無辜?”

梅星宇臉色漲得通紅,但他自知失言,被武旗紅搶白,一時無言以對。

“老梅,”戲志才說,“一碼歸一碼,別說題外話。”轉(zhuǎn)而對武旗紅說,“莊道榮死在趙靈兒的家里,從現(xiàn)場情況看,他們之間發(fā)生了打斗。趙靈兒踢斷了莊道榮的頸椎,她自己也中了三槍。但子彈卻不是從莊道榮身上的那支槍里發(fā)射的,我們剛剛對莊道榮的手做了殘留物檢測,他沒開過槍。我們懷疑現(xiàn)場還有第三個人,但這個人沒有留下其他的線索。所以老武,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告訴我們。”

武旗紅把趙靈兒告訴他的那包有地球標志毒品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戲志才問梅星宇:“那包毒品的事你知道嗎?”

梅星宇搖搖頭。“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

武旗紅說:“對你來說,有些人的一面之詞可以相信,有些人的一面之詞就不能相信。”

梅星宇對他怒目而視:“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維護你主子的虛榮心比什么都重要,甚至可以栽贓陷害,草菅人命!”

梅星宇猛拍桌子,額頭青筋暴突:“武旗紅!你太放肆了!”

“是嗎?”武旗紅說,“我讓你感到不舒服了?”

“好了,”薛艾寒說,“你們兩個都冷靜點!”

戲志才說:“老梅,劉帆千那件案子的物證里到底有沒有老武說的那袋毒品?”

梅星宇支吾,“我……不清楚。”

“那你現(xiàn)在去把這件事查清楚。”

“可是……”看上去,梅星宇并不想離開。

“現(xiàn)在就去。”戲志才的語氣不容置疑。

梅星宇悻悻地離開了辦公室。薛艾寒和戲志才對視了一眼,戲志才開口了:“我想,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我們沒必要繞彎子了。我以我的人格擔(dān)保,這是一次私下談話,我們會把我們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你,也希望你不要對我們有所保留。那包毒品的事我知道,小趙跟我反映過。她是個好孩子,我相信她說得沒錯。可這事涉及到龍副廳長。”

“所以你們就聽之任之?”武旗紅說。

“抱歉,旗紅,我們也很為難。當年龍副廳長擔(dān)任咱們公安局長的時候,刑偵和禁毒都是他親自抓的。我雖然是禁毒支隊長,其實也就是個擺設(shè),說實在的,我覺得我這個支隊長說的話都不一定有梅星宇的分量重。即使后來龍局長調(diào)到了省廳,這種情況也沒多少改變。北都市公安局是龍副廳長的大本營,有一半的領(lǐng)導(dǎo)干部都是他提拔起來的,他們當然會維護老局長的權(quán)威,因為好多事情都是龍局長授意他們做的,況且現(xiàn)在他是副廳長。你在排爆組,具體案件接觸得比較少,可能不太清楚內(nèi)情。這些年來,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還沒等向劉局長匯報呢,龍副廳長就先知道了。我想,這方面老薛也一定有體會。”

薛艾寒點了點頭。“不僅是我,劉局長也無可奈何。”

“可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大的事,龍副廳長也不一定壓得住吧。”武旗紅說。

薛艾寒搖搖頭。“省廳馬上就要介入這件案子,龍副廳長親自牽頭。”

武旗紅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所以你們還要保持沉默?”

“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我們不是想推卸責(zé)任,但現(xiàn)在確實很難辦。”戲志才說,“你可能不知道,龍副廳長的‘副’字馬上就要沒了。”

武旗紅目瞪口呆。

“不過趙靈兒被害這件案子,莊道榮的嫌疑肯定是跑不了的。”戲志才說,“根據(jù)我們的分析,趙靈兒被害有兩個原因,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一是莊道榮知道趙靈兒掌握了他偽造證據(jù)的事實,不惜孤注一擲殺人滅口,卻自食其果。但這個推測沒法解釋為什么現(xiàn)場還有一個兇手。二是,很有可能莊道榮就是販毒集團安插在我們內(nèi)部的眼線。劉帆千的案子是莊道榮和小趙一起審的,可當天晚上禁毒支隊的誘捕行動卻被對方事先知道了。因此我們分析,小趙也許不是莊道榮的目標,他真正的目標是劉帆千。只有禁毒支隊的人知道劉帆千住在小趙家里。但這也有說不通的地方。我個人覺得,劉帆千對毒販子們沒有多大威脅。也許這其中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這句話讓武旗紅想起了昨晚那個一閃即逝的念頭,那個念頭朦朦朧朧,若即若離。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觸摸到它了,可就差那么一點點。武旗紅相信,它就存在于他所掌握的線索之中,那里肯定有一些被自己忽略的東西。那就是答案。

“老武,難道你沒有什么可以告訴我們的嗎?”

武旗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薛艾寒問:“是不是和楊獻兵的案子有關(guān)?你這兩天不是一直在調(diào)查這件事嗎?”

“您已經(jīng)禁止我調(diào)查了。”

“老武,跟你說句心里話。”薛艾寒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你沒有向任何人匯報,打著調(diào)查系列爆炸案的幌子私自調(diào)查楊獻兵的案子,說得不客氣點兒,這是違紀。本來我可以把你調(diào)出專案組,讓你回治安支隊,離這個案子遠遠的,但是我沒有這么做。我雖然口頭禁止,但實際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你應(yīng)該感覺得到吧?”

細想想,確實是這么回事。武旗紅點點頭。如果薛艾寒真的不想讓武旗紅碰這個案子,他很容易就能做到。

“你知道是為什么?”薛艾寒繼續(xù)說,“因為楊獻兵的案子最后不了了之,我覺得我也有責(zé)任。這么多年來,這個案子一直被龍副廳長壓著,我心有余力不足。你可以指責(zé)我膽小,怕丟了烏紗帽,我不否認。現(xiàn)在呢,我離退休沒幾年了,好多事情也想開了。所以,你調(diào)查楊獻兵的案子,我沒有過多干涉。我甚至希望你能查出個結(jié)果來。但是現(xiàn)在,因為這件案子牽扯出這么多事情,你卻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趙靈兒和楊獻兵的事情有什么瓜葛。”武旗紅歉意地說。

薛艾寒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戲志才說:“旗紅,如果你想到了什么,請你務(wù)必告訴我們。這很重要。莊道榮已經(jīng)死了,不論他知道什么,他都不可能開口了。如果我們想避免龍副廳長的干預(yù),就需要拿出有分量的證據(jù),而且要快。否則,等龍副廳長介入以后,以那些人的能量,這案子恐怕要不了了之了。莊道榮會為所有的事情背黑鍋,趙靈兒也就白白犧牲了。”

武旗紅知道他說得沒錯。可武旗紅也搞不懂趙靈兒到底為什么會遭到殺害。按說,有危險的應(yīng)該是自己才對。調(diào)查楊獻兵死因的是自己,幫助姜少勤的兒子擺脫困境的是自己,查看黃婉悅驗尸報告的是自己,多次受到警告卻不肯罷休的是自己……趙靈兒只是告訴了他一些關(guān)于龍副廳長的內(nèi)幕,這算不得什么秘密,還有就是查了幾個車牌號。

車牌號!

武旗紅豁然省悟。那就是答案,那個一直在武旗紅眼前若隱若現(xiàn)的答案。昨天趙靈兒幫助武旗紅查看了那幾個車牌號的信息,那是加密的,當天晚上趙靈兒就出事了。三年前,黃婉悅也答應(yīng)幫助姜少勤查閱那些信息,之后她就自殺了。武旗紅終于找到了這兩件事之間的聯(lián)系。黃婉悅說過,調(diào)閱加密資料的時候,系統(tǒng)會自動記錄下調(diào)閱者的電腦終端編號、進入的時間,任何人都可以根據(jù)這些記錄追查到調(diào)閱者的身份。任何人……不,那一定是公安局的人。還有手銬。殺害趙靈兒的人企圖給她戴上手銬,而黃婉悅的手腕上也有手銬造成的淤傷。殺害黃婉悅的人來自公安局,也許殺害趙靈兒的人——那個開槍的人,同樣來自公安局。

薛艾寒和戲志才滿懷期待地望著武旗紅。憑良心說,兩位領(lǐng)導(dǎo)對他開誠布公,讓武旗紅很感動。但現(xiàn)在,武旗紅只相信自己。

回到專案組辦公室,范米在等著他。“老武,我剛剛接到薛副局長的電話,爆炸案的調(diào)查你暫時就不必參與了,至于你的工作,薛副局長說讓你回家等候通知。”

這個結(jié)果在武旗紅的意料之中。他對薛艾寒守口如瓶,薛艾寒自然也不會再讓他隨意行動,尤其是現(xiàn)在這個敏感的時候。看著空蕩蕩的專案組辦公室,武旗紅有點兒茫然地問:“其他人呢?”

“還在盯著張建軍。”范米嘆息一聲,“對不起,老武,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武旗紅突然意識到,其實在自己擅自調(diào)查這件事情上,范米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也許,不僅是范米,公安局里的大多數(shù)基層民警都希望能把楊獻兵的案子調(diào)查清楚,因為楊獻兵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們懷著同樣的抱負,面臨同樣的困境,他們可能互不相識,但卻是血肉相連的生死兄弟,只不過他們不能公開站出來支持自己而已。李詠自不必說,范米、王法醫(yī)都為他提供過幫助——以另外一種形式。

“范組長,我已經(jīng)非常感謝你了。”武旗紅真誠地說,“只是我還想請你幫一個忙。我想看看‘1·18’系列爆炸案的證據(jù)。”

“哪部分證據(jù)?”

“被拆除的炸彈。”

“看它們做什么?”范米皺著眉頭。

“也許我還能為專案組最后做點兒事情。”

范米猶豫片刻,同意了。“不過,這么危險的東西,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處理掉了吧?”

“炸彈這玩意兒,只要拆了引爆裝置就沒多大危險。系列爆炸案里的炸藥主要成分是硝酸銨,這東西如果沒有雷管引爆的話,你就是拿打火機點都點不著,比手槍安全多了。咱公安局里的手槍有多少?”

第三十八章

姜少勤已經(jīng)在重慶小吃店磨蹭一個多鐘頭了。今天他來得有點兒早。下午六點的時候,李詠說張建軍正在開車回來的路上,姜少勤馬上就趕到了小吃店。可是不一會兒,李詠又打來電話,說張建軍半路拉了個活兒,往城西區(qū)方向開了。

冰鎮(zhèn)啤酒早就沒了涼氣,姜少勤也根本沒喝。他可不想在張建軍到來之前就喝得暈暈乎乎的。但又擔(dān)心張建軍看出破綻,看到鄰桌的人結(jié)賬走了,就把大半瓶酒都倒進鄰桌的一個空碗里。身邊的客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張建軍終于來了。

“又見面了。”張建軍和他打招呼。

姜少勤沒精打采地沖他招了招手。張建軍很自然地坐在姜少勤對面,“怎么了,老姜,你今天情緒不太好。”

姜少勤注意到張建軍對自己稱呼的變化。“沒什么,”他垂頭喪氣地說,“前幾天拉了個客人……”

“吵架了?”張建軍不以為意,這在出租車行業(yè)里是常有的事。他招呼小紅,“來兩瓶啤酒,”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再來個老醋花生。”

“那個乘客起訴我了。”姜少勤把酒瓶里剩下的酒都倒進杯子一飲而盡。

“啊,”張建軍有點兒意外,“起訴你?為什么?你繞遠兒了?”

姜少勤搖搖頭,“公司在我的車上安了攝像頭,被那個女乘客折斷了。”

張建軍愣了片刻,恍然大悟,“我前幾天看報紙了,那個司機就是你?對呀,報紙上說司機姓姜。”

小紅把啤酒和涼菜端了過來。張建軍先給姜少勤滿上,“不是說攝像頭是統(tǒng)一安裝的嗎?關(guān)你什么事?再說,要打官司,也是你告她呀,她弄壞了攝像頭,你不要她賠就不錯了,她憑什么告你?”

“實際上,她起訴的是我們公司,說我們侵犯隱私權(quán)。”

“那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是你個人裝的攝像頭。”

“但我們公司要處罰我,他們說我要是不和乘客吵架,態(tài)度好一點兒,可能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麻煩。我想,如果那個女乘客打贏了官司要公司賠錢的話,恐怕要從我的車份兒里出。”

“這叫什么道理?”

“跟公司怎么講理?這幫管理層的人,天天屁事不管,你知道他們一個月拿多少錢?都上萬!我們這些司機呢,累死累活一個月下來,交了車份兒,剩不下幾個錢……”姜少勤端起酒杯,和張建軍碰了一下,又一口干了。“還是你好,你比我自由,想出車就出車,想歇著就歇著,誰也管不著。”

張建軍苦笑,“老姜,你是只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我開的是黑車,在你們警察來說我這是非法運營……啊,對不起,”張建軍意識到失言了,“習(xí)慣了,又忘了你已經(jīng)不是警察了……”

姜少勤擺擺手表示不介意。張建軍繼續(xù)說:“所以呀,我的日子也不比你好過多少。就說去年年底,公安局整頓黑車,只要查到,一律扣車罰款。罰款還好說,這車子一扣,你就別想再拿回來。那兩個多月我擔(dān)驚受怕,不敢開了。好在我還會修車,到4S店干了份臨時工,直到過了春節(jié)風(fēng)頭才過去。”

姜少勤皺起眉頭,“我有點兒不明白。你有修車的手藝,干嗎自己一個人跑車?”

“我一直想開個修車鋪,屬于我自己的,自己給自己打工多好。可沒錢啊。家里還有兩個老人要照顧,就是掙了點兒錢也得攢著,萬一老人生個病什么的,動不動就是幾萬塊……”

姜少勤點點頭表示理解,“看來我還比你好點兒,我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張建軍有些不解,“這話怎么說,你的家人……”

“我很小的時候爹媽就不在了。”姜少勤說。

“那老婆孩子呢?”看到姜少勤的臉色,張建軍又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姜少勤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早就離了。還記得我搭檔的事嗎?發(fā)現(xiàn)他尸體的時候,他身上有酒味,警官證也不見了。調(diào)查組為這事天天詢問我,他們以為我為搭檔隱瞞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姜少勤喝了一大口酒,“從我這里問不出什么,他們就去問我老婆孩子。我老婆是老師,他們直接找到我老婆的學(xué)校。假設(shè)你在一個學(xué)校當老師,警察在你上課的時候一趟趟跑到學(xué)校來把你帶走,你的同事、你的學(xué)生會怎么看你?”姜少勤越說越生氣,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把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蹾。

張建軍有點兒吃驚,“我也被他們調(diào)查過,不過說實在的,他們對你比對我還狠。至少他們沒去打擾我父母。你們是同事啊,他們怎么能這么干,怎么能對你的家人這么做?”

“還不止這些,”姜少勤說,“他們還到我兒子的學(xué)校去找我兒子問話。半夜三更的,他們經(jīng)常不打招呼就找上門,挨個兒問,直到天亮……那時候我兒子正在準備中考,他們這么干,我兒子怎么還有心思讀書!他們都是訊問專家,用對付罪犯的手段對付一個女人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誰受得了!”姜少勤的眼眶濕潤了,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后來我老婆和我離了,帶著孩子自己過。我一點兒不怨她……”

“老姜,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的經(jīng)歷真坎坷……”看到姜少勤的眼淚,張建軍有些不知所措,他端起酒杯,“傷心事不提了,來,老姜,我敬你。”

天早就黑了。王法醫(yī)一直在檢驗室忙活,很晚才離開公安局。回到家的時候,意外地在門口看見了武旗紅。看上去,武旗紅就是在等他。“老武?”

“不好意思,這么晚還打擾你。”武旗紅歉意地說,“上次的事很感謝你……”

“我算被你們害慘了,”王法醫(yī)說,“那天你剛剛從我這兒離開,薛艾寒就派人來了,問你到我這兒來干嗎。刑警支隊的人剛走,禁毒支隊的人又來了。我一口咬定你和李詠就是順便串門。你們倆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惹得兩個支隊的人都如臨大敵似的?等等,”王法醫(yī)突然明白了,“你今天來找我……”

武旗紅點點頭,“我想請你再幫個忙。”

“打住,我是不會再讓你看什么驗尸報告了。”王法醫(yī)一口拒絕。

“我不打算看,我也看不明白,只是想請你告訴我……”

“我什么也不會對你說。”王法醫(yī)的神色突然變得警惕起來,“你是為趙靈兒的案子?”

武旗紅承認。

“這案子現(xiàn)在很敏感,你知道嗎?你會害死我的!”王法醫(yī)轉(zhuǎn)身就要進樓門。

“等等。”武旗紅攔住他,“求你幫個忙,我就想知道一個細節(jié)。”

王法醫(yī)艱難地搖搖頭。“不行。”

“老王,我知道我沒權(quán)力要求你這么做。可是,又有一個警察被謀殺了。趙靈兒和黃婉悅都是因為同一個原因被害的。”

“什么原因?”王法醫(yī)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馬上又改口,“你別告訴我,我也不想打聽。”

“如果我找到殺害她們的兇手,你就會知道原因。如果我找不到,你今后也不會再見到我了。老王,幫個忙。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王法醫(yī)緩緩轉(zhuǎn)過身,“老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我很清楚。”武旗紅堅定地說。

“好吧,”王法醫(yī)嘆口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上次告訴我,黃婉悅手腕上的淤傷可能是手銬造成的。能不能估計一下,那是一副什么樣的手銬?”

王法醫(yī)沉吟片刻,“警用手銬。”

“和趙靈兒手腕上的那副手銬一樣嗎?”

“一樣。”王法醫(yī)肯定地說,“都是老式手銬。”

“什么老式手銬?”

“根據(jù)黃婉悅手腕上的淤傷,那副手銬要比你們現(xiàn)在用的稍稍寬一點兒。那是老式的鋼制警用手銬造成的痕跡,就像趙靈兒手腕上的那副手銬。那種手銬二十多年前就不再用了。現(xiàn)如今你們用的那類手銬都是合成材料的,要輕得多。”

“謝謝你,老王。”

“你自己保重。”王法醫(yī)說,“我可不想看見你躺在我的解剖臺上。”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中午李詠換班的時候,武旗紅找她借車。李詠狐疑地打量著他,“老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有。”武旗紅肯定地說,“我想出去散散心,反正也不讓我上班了。”

“散散心也好。”李詠把鑰匙扔給他,“不過,你要是瞞著我單獨干什么的話,那可就太不夠朋友了。別忘了,我們是搭檔。”

“忘不了。”武旗紅說,“你們一定把張建軍的案子搞好,也算是對得起楊獻兵,對得起姜少勤。”

“也許有戲了。”說到這件事,李詠興高采烈,“姜少勤和張建軍聊得挺好。”

“那就好。”武旗紅說著上了車。

“老武,”李詠突然問,“你打算去哪兒?”

“海邊。”

武旗紅開著管李詠借來的Mini Cooper駛上了去東港的路。他打定主意,今后的事情再也不讓李詠參與了。由于自己的疏忽,趙靈兒已經(jīng)被害了,他不能再害了李詠。

銀座娛樂中心位于東港的繁華地帶,提供餐飲、健身、休閑等一系列綜合服務(wù)。與一般的娛樂場所不同,這里很干凈,可能偶爾有過打架斗毆事件——這種事任何娛樂場所都無法避免,但這里絕對不提供性服務(wù),更見不到毒品。不過它的老板劉勛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毒販子。

武旗紅沒有走正門,而是把車停在工作人員出入的后門。后門的停車場上停著一排豪華轎車,那輛林肯領(lǐng)航員赫然就在其中。后門的出入口有個崗?fù)ぃ锩孀粋€穿著保安制服的身材強壯的年輕人,正透過崗?fù)さ牟AТ昂闷娴囟⒅淦旒t,或者是他開的Mini Cooper。

經(jīng)過崗?fù)さ臅r候,門衛(wèi)粗魯?shù)睾暗?“嘿,你找誰?”前門是彬彬有禮的迎賓小姐,后門是沒有教養(yǎng)的打手,對比十分強烈。

武旗紅說:“我要見劉勛。”

大概很少有人這么稱呼他的老板,保安瞇著眼上下打量著武旗紅,“你是干嗎的?”

“別跟我扮酷,”武旗紅嘲諷道,“你不過是個看門的。”說著他徑直朝門廳走去。

“嘿,你他媽要干什么!”保安在他身后喊,但并沒追出來,武旗紅估計他在打電話。

果然,剛剛走進門廳,從里面涌出了四個大塊頭。兩個迎面攔住武旗紅的去路,兩個一左一右把武旗紅夾在中間。

“你他媽的是哪兒來的?”

武旗紅晃了晃證件,“我要找劉勛。”

“劉總這會兒不在,我勸你還是走吧,別惹麻煩。”

“我不想惹麻煩,是你們的劉總?cè)橇寺闊!?/p>

“你說話注意點兒!”一個大漢伸出手指使勁兒點著武旗紅的胸口。

武旗紅很想把這根手指頭撅折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有重要的事找你們劉總。”

“有什么事你可以先跟我們說。”

“你們恐怕沒這個資格。告訴我,你們尊敬的劉總知道你們幾個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嗎?或者他管你們叫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面前的大漢火冒三丈,一把揪住武旗紅的衣領(lǐng),“你要是再不滾出去,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吵什么呢?”一個身材像個拳擊手的家伙從門廳里側(cè)的樓梯上走下來。

“有個警察說要見劉總。”一個大漢解釋道。

“放開他。這么對一個警察太不禮貌了。”那個人揮了揮手,像驅(qū)趕蒼蠅似的讓那幾個大漢閃開。武旗紅注意到他的塌鼻梁,這也是拳擊手的特點之一,他們的鼻子多半被打斷過。“我叫陳堅,”那人自我介紹,“是劉總的助理,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見劉總嗎?據(jù)我所知,劉總最近沒惹到你們呀?”

武旗紅把警官證遞給他,“我有些事情要告訴劉總,我相信他肯定感興趣。”

陳堅接過警官證看了看,又還給武旗紅。“什么事情?”

“我只能告訴劉總。如果他愿意告訴你,那是他的事。”

陳堅要比那幾個大漢聰明多了,他狡黠地笑笑,“如果我理解得沒錯,你是來談交易的。那么,交換條件是什么?”

“這要等見到劉總之后我才能說。”

陳堅考慮了片刻,“請等一下。”說罷回身上了樓梯。幾分鐘之后陳堅再次下樓。“劉總可以見你,不過,如果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你在浪費劉總的寶貴時間的話……”

“不會的。”

“好吧,武警官,在見劉總之前,我想先確定一件事,你身上帶武器了嗎?”

武旗紅微微一笑,伸開雙臂,“你可以搜。”這幫人渣對警察太不了解了。不是所有警察都帶槍的。當兵的時候武旗紅倒是沒少摸過槍,但從警十五年至今,他摸槍的次數(shù)用十個手指頭都可以數(shù)得過來。

陳堅一努嘴,幾個大漢上上下下把武旗紅身上翻了個遍,“沒有槍。”

“好吧,”陳堅打個手勢,“跟我來。”

劉勛的辦公室在二樓,門口站著兩個身材粗壯的大漢,比樓下那幾個還大上一號。如果他們手里再端一支沖鋒槍什么的,那簡直就像極了美國的黑幫電影。武旗紅納悶兒,北都警方怎么會容忍劉勛一直這么囂張。

兩個門衛(wèi)給他們打開了沉重的橡木門。寬大的辦公室正中擺著一張老板臺,劉勛就坐在后面,白色絲質(zhì)襯衣,昂貴的佩斯利螺旋紋花呢領(lǐng)帶一本正經(jīng)地系在脖子上,不停敲打著桌面的又短又粗的手指上戴著一溜特大號的戒指,桌子上放著一副金絲框眼鏡,旁邊是粗大的萬寶龍鋼筆。

劉勛沖武旗紅職業(yè)性地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白牙,武旗紅懷疑那是不是整形手術(shù)的結(jié)果。“你就是武警官?”煙酒嗓子。這一點什么手術(shù)也難以校正。

陳堅介紹,“這就是劉總。”

“武警官在哪個部門工作?”劉勛很隨意地問。

“以前在治安支隊排爆組,現(xiàn)在剛剛調(diào)入一個專案組。”

“專案組?”劉勛的眉毛抬了抬。

“年初那個系列爆炸案,你一定聽說過。”

劉勛不置可否,顯然對爆炸案不感興趣。他看看陳堅,戲謔地問:“春節(jié)前那幾個爆炸案不是你干的吧?”

“絕對和我沒關(guān)系。”陳堅微笑著回答。

“那么,”劉勛攤開雙手,“我們之間有什么可談的?”

“我想和你談?wù)勅昵俺俏鲄^(qū)哈夢工廠里一個叫楊獻兵的警察被害的事。”

劉勛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的目光又轉(zhuǎn)向陳堅,“他身上不會有錄音機、錄音筆、微型話筒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兒吧?”

“已經(jīng)很仔細地檢查過了。”

“他的手機呢?”

陳堅的臉色有點兒尷尬,“我……對不起,我忘了。”他沖武旗紅伸出手。

武旗紅從兜里掏出手機。

“你不會還忘掉什么東西吧?”劉勛語氣尖刻。

武旗紅伸開雙手,“再來一遍,我不介意。”

陳堅再次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甚至要求武旗紅解開皮帶,并且脫掉皮鞋。武旗紅一一照辦。陳堅把武旗紅的手機和汽車遙控器——盡管這東西看上去不會有什么問題——都交給了門口的兩個門衛(wèi)。“放心了?”武旗紅說,“我們可以談?wù)聠?”

“好吧,”劉勛說,“你要告訴我什么呢?”

“公安局成立了專案組,重新調(diào)查三年前楊獻兵被害案。你是專案組的頭號嫌疑人。”

“太可笑了,”劉勛說,“我根本不認識你說的那個楊什么兵。”

“他被害時你就在現(xiàn)場。那天你開車去過那兒,林肯領(lǐng)航員,車牌號是北E65983,剛才我甚至在停車場里看見了那輛車。”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車?”

“公安局里有你的檔案,加密的,不過我有朋友。”

劉勛向武旗紅探過身,陰沉沉地笑了,“我也有朋友,武警官,我可以在兩分鐘之內(nèi)弄明白你是不是在撒謊。”

“也許吧,”武旗紅說,“但你不會弄明白你為什么會成為殺害楊獻兵的頭號嫌疑犯。”

劉勛又靠回到座椅上,一只手把玩著那支萬寶龍鋼筆。“如果,我僅僅是說如果,如果我和你做這筆交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楊獻兵。”

“你的要價太高了。”

“我認為不高。想想你將遭到的指控,殺死警察可不是能用錢擺平的。”

“他們?yōu)槭裁凑J為我是兇手?”

“他們并不認為你是兇手,但他們有辦法讓你看上去像是那個兇手。”

“我還是不太明白。誣陷我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這是公安局的內(nèi)部斗爭。楊獻兵被害案是當時的局長龍樹彬主持調(diào)查的,一直沒查出個結(jié)果。如今龍樹彬成了省公安廳副廳長,有些人要找龍樹彬的麻煩,他們打算從這件案子入手,證明龍樹彬當年的失誤。案發(fā)時在場的其他人都死了,而你恰恰是那些人里唯一活著的。所以,你必須是那個兇手。”

“讓我當替罪羊?”劉勛聳聳肩,“他們打錯算盤了,我可不會任他們擺布。”

“也許吧。但你會因此被傳喚,便衣們整天圍著你轉(zhuǎn),盤問你的雇員,你的買賣可能會停業(yè)。甚至你會暫時失去自由。想想看,在你被羈押期間,你的公司里會發(fā)生什么?”

劉勛的表情僵硬了。“我們的交換條件是,只要我告訴你是誰殺了楊獻兵,你就會告訴我到底是什么人打算誣陷我?”

“沒錯。”

“如果我把我們今天的談話透露出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嗎?”

“知道,可是我不在乎。”

“你和楊獻兵是什么關(guān)系?”

“我和他素不相識,但他的搭檔卻因此背了三年的黑鍋,被迫脫掉警服。我和他的搭檔是好兄弟。”

“兄弟情義,多么令人感動啊,”劉勛嘖嘖感嘆著,“我想沒這么簡單吧?是不是龍樹彬派你來的?這樣才說得通,不是嗎?”

“如果你堅持這么認為,我否認也沒意義。不過,請你仔細考慮一下,這個交易對你沒有壞處。”

劉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好吧,成交了。我雖然沒有親眼看到是誰殺了那個警察,但我可以告訴你這是杜沉的主意。當時我們在開一個會,或者說在談條件——我和那兄弟倆之間曾經(jīng)有過不愉快,好在他們早就死了,而我從不記死人的仇。那天在場的有杜漸、杜沉兄弟倆,鐘強和丁旭,他們是杜漸的兩個手下,還有就是我了。杜沉是最先到的,接著是他哥哥和那兩個手下,最后是我。我們從哈夢工廠的側(cè)門進入杜沉的辦公室。因為是陸陸續(xù)續(xù)到的,所以側(cè)門一直沒有鎖,我估計那個警察就是趁這個機會溜進來的。其實,我是最不主張殺警察的,他的出現(xiàn)雖然嚇了我們一跳,但沒有造成任何威脅。照我的意思,把他痛打一頓扔出去就算了。可杜沉堅持要殺了他。我不知道他們是在哪兒動的手,但肯定是在哈夢工廠外面,他們不會傻到在自己的地盤上殺一個警察。好了,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是不是該你說了?”

“可不可以把汽車遙控器還給我?”武旗紅問。

“當然。”劉勛沖陳堅點點頭,“還有你的手機。”

陳堅打開門,從門衛(wèi)那里要過這兩樣?xùn)|西,遞給武旗紅。武旗紅把手機揣在兜里,又接過遙控器,“我的車門沒鎖,駕駛座上有一個紙盒子,派人把它拿進來,你需要的東西在那里裝著。”

“為什么不帶在身上?”劉勛饒有興味地看著武旗紅。

“兩遍搜身,有什么東西也都被你們拿走了,我還怎么和你們談條件?”

“很聰明。”

“您過獎了。”

不一會兒,陳堅抱著個被膠帶封住的皮鞋盒大小的紙盒進來了,一邊走還一邊不停地吸著鼻子,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困擾著他。他把紙盒遞給武旗紅。武旗紅搖搖頭,沖他的老板努努嘴。陳堅把紙盒放在了老板桌上。

劉勛皺著眉頭,“這么復(fù)雜?”

“為了讓你覺得物有所值,我必須搞到最詳細的資料。”他把紙盒輕輕推到劉勛面前,“你會滿意的,里面裝的是可能用于指控你的證據(jù)。”

紙盒被膠帶封住了,劉勛拿起一把裁紙刀劃了兩下,打開盒蓋。盒子里立刻泛出了一股氨水味道,劉勛看著里面的東西,張著嘴:“這是他媽的什么玩意兒?”

武旗紅繞過老板臺走到劉勛身邊,“你不知道這是什么?啊,當然了,你可能真的沒見過。這東西叫遙控炸彈,看見上面那個亮著紅燈的黑匣子了嗎?很別致,是不是?那是接收遙控信號的裝置。我只要輕輕一按,”武旗紅晃了晃手里的汽車遙控器。“砰!我們?nèi)纪甑啊!?/p>

陳堅迅速掏出手槍。武旗紅淡淡地說:“我要是你就不這么莽撞。你開槍之后,我無非就是多挨一顆槍子兒而已,你們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陳堅猶豫地看著他的老大。劉勛惡狠狠地說:“你他媽耍我?”

“我沒耍你,來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是排爆組的民警,拆炸彈是我的專業(yè)。當然,做個炸彈對我來說也很簡單。不過這個炸彈倒不是我親手做的,記得上個月有一起爆炸案嗎,炸彈沒炸,就是現(xiàn)在這個東西。我把它稍稍改進了一下,現(xiàn)在好用多了。我還可以告訴你,這東西的主要成分是硝酸銨,大約一公斤左右,相當于同等重量TNT威力的百分之八十。TNT你了解嗎?手榴彈里裝的就是那玩意兒。一顆手榴彈里大約有七十五克TNT。”

“他媽的……”汗珠從劉勛的額頭上滲出來,“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聽你說實話。啊,我提醒你一下,”武旗紅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陳堅在悄悄往門口移動,“如果這位陳助理有什么小動作,我就輕輕按一下。你最好讓他把槍放下。”

陳堅停住腳步,遲疑地看著劉勛。劉勛眼睛一瞪:“你聽不懂人話嗎?”

陳堅放下了手槍。“姓武的,你瘋了。炸彈炸了,你也不會活著出去。”

“大不了一起死。四年前我就該死的,我的搭檔替我送了命。說實在的,我早就活膩了。”

“你想知道是誰殺了那個警察,我已經(jīng)告訴你了,你還想怎么樣?”劉勛說。

“剛剛你告訴我在場的有五個人,你和杜氏兄弟以及他的兩個手下。就我所知,你少說了一個。那個人是開著一輛奧迪A6來的,他是誰?”

劉勛遲疑著。

武旗紅把那個紙盒在劉勛面前推來推去,劉勛不錯眼珠地盯著武旗紅的手。突然,武旗紅用力一推,那個盒子從桌子上滑落,掉在了劉勛腿上,劉勛一聲驚叫。“抱住它,掉在地上可就麻煩了。”武旗紅笑著說。

“他是我們的中間人……”劉勛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

“中間人?”武旗紅說。“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也是個毒販子?”

“不是……”劉勛對這個稱呼不太滿意,“但我和杜氏兄弟的談判是他牽頭的。不僅是我和杜漸,北都市其他的經(jīng)銷商如果發(fā)生了難以解決的矛盾,都由他來調(diào)解。”

“你不知道他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和他聯(lián)系,他總是派人來傳遞口信兒。”

“他長什么樣子?”

“中等個……中年人……我也說不清,每次見他的時候他都戴著個大墨鏡,擋著半張臉。”

“最后一個問題。”武旗紅說,“2006年東港幼兒園那個案子,你們家誰被綁架了?”

劉勛大驚失色,“你怎么知道?”

“你兒子,還是你女兒?”

“兒子……”

“誰綁的?”

“當然是杜漸。”

“為什么?”

“我們因為銷售范圍發(fā)生了一點兒摩擦。”

“最后解決了?”

“我做了讓步。”

“是中間人勸你這樣做的?”

劉勛點點頭。

“為什么要到幼兒園綁你的兒子,這么做很容易把事情鬧大。”

“我每天派保鏢接送我兒子,除了幼兒園,杜漸沒有下手的機會。”

“我沒有問題了。”武旗紅說,現(xiàn)在該考慮怎么全身而退了,“麻煩你站起來,抱著這個寶貝。”他沖裝炸彈的紙盒子努努嘴。劉勛顫顫巍巍抱著紙盒站起身,武旗紅一手摟著他的肩膀,一手拿著遙控器,對陳堅說,“勞駕,把地上那支槍遞給我。”

陳堅不情愿地撿起手槍遞給武旗紅,但武旗紅沒有接。“M1911?哇,你們怎么搞到的?我一直夢想著能有這么一支大號的家伙。放心,我不打算用它,我只有兩只手,一只拿遙控器,一只摟著我親密的伙伴。把槍揣我褲兜里好嗎?”于是他的褲兜里立刻多了一把沉甸甸的大口徑美國造自動手槍。“好了,咱們出去吧。我們最好假裝很親密的樣子,一邊走一邊聊天,以免你那些沖動的手下起疑心。”他摟著劉勛走到門口,又回頭看看陳堅,“怎么,你不打算和你的老板一起送送我嗎?”

推開屋門,武旗紅大聲說:“不知道你們注意到?jīng)]有,《阿凡達》里面的坐騎都是六條腿。這不是不可能的。從進化角度說,地球上的哺乳動物長四條腿還是六條腿都是隨機的。如果我們的老祖宗從海里爬上岸的時候有六條腿,那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多拿幾樣?xùn)|西了。”

劉勛干笑著,努力從嘴里擠出兩個字:“是嗎……”

“是啊,”武旗紅一邊下樓一邊說,“這樣一來,你不僅可以兩只手抱著這個禮品盒,另外兩只手還可以指揮門口的兄弟們唱首歌。哦,唱什么呢……《黑蝙蝠中隊》怎么樣?”

劉勛沒回答,武旗紅問陳堅:“陳助理,你說這首歌怎么樣?”

“我看很好。”陳堅哭喪著臉。

“那我們一起唱,”武旗紅興高采烈,“這樣說那樣說,這故事到底怎樣說,說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十點多……喂,你們兩個怎么不唱?不會嗎?”

門口的幾個大漢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有說有笑地下樓梯。武旗紅問:“《黑蝙蝠中隊》這首歌你們會不會?”

一個大漢茫然點點頭。

“那我們一起來,陳助理,你負責(zé)打拍子,讓大家一起唱,我們找點樂子。預(yù)備——起!”

于是七個男人一起扯著脖子高喊:“這樣說那樣說,這故事到底怎樣說,說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十點多,在空軍眷村里的一個小小小角落,女老師飛將軍,剛剛結(jié)婚一年多,女老師懷了孕,想在今夜說……”

第四十章

離開銀座娛樂中心,武旗紅開著車在大街上轉(zhuǎn)悠著,卻不知道自己該到哪里去。他的腦子里一直徘徊著三個字:“中間人”。奧迪A6的車主,那個在楊獻兵被害當晚出現(xiàn)在哈夢工廠的不明身份的人是毒販子的中間人。

所有斷斷續(xù)續(xù)的線索都串起來了。東港爆炸案、周毅澤的死、楊獻兵被害、黃婉悅被害、趙靈兒被害,每件事都和中間人有關(guān)。

東港爆炸案預(yù)謀已久。何小蓓是杜沉的情婦,她被安插到M78星云幼兒園是為了盯住劉勛的兒子,在綁匪劫持人質(zhì)的時候為綁匪指出目標。綁匪和警方拖延時間,等候杜漸的指示,如果談判成功,就放了孩子,如果不成功,就玉石俱焚。警察完全是白費力氣。因為不論談判成功與否,杜漸都不能讓那個綁匪活著落到警察手里。炸彈的雙重引爆裝置就是要達到這個目的。但這依然沒法解釋周毅澤為什么會忘記屏蔽手機頻段。如果周毅澤屏蔽了手機頻段,杜漸滅口的計劃就不起作用了。但這個疑問杜漸已經(jīng)無法回答了,劉勛恐怕也不知道。唯一的知情者是那個中間人。

一年之后,楊獻兵不幸遇害,因為他跟蹤杜沉的時候正好撞上中間人撮合兩伙勢不兩立的毒販談判。黃婉悅幫助姜少勤查詢那輛奧迪A6的車牌,無意中威脅到中間人的安全,因此她被害了。趙靈兒的死也是由于同樣的原因。昨天武旗紅給捷豹汽車租賃公司打電話的莽撞舉動害了趙靈兒。這個電話驚動了中間人,他通過公安局內(nèi)部的關(guān)系不難查出是誰調(diào)閱了加密檔案。兇手之所以要殺趙靈兒,無非是為了保護中間人。

劉勛不知道中間人的身份,杜氏兄弟早就死了。現(xiàn)在唯一可以和中間人聯(lián)系起來的線索就是捷豹出租汽車公司。武旗紅把車停在一家便利店門口,掏出筆記本,抽出其中夾著的兩頁紙,那是昨天李詠摘錄的關(guān)于捷豹汽車租賃公司的簡況,他還沒來得及看。

李詠的記錄很詳細。捷豹汽車租賃公司屬于一對堂兄妹所有,袁雨田和袁雨濃,于2007年登記注冊,手續(xù)很正規(guī)。袁雨田還是北都市的優(yōu)秀企業(yè)家、十大杰出青年。袁雨田生于1976年,袁雨濃生于1982年,都出生在北都市。除了這家汽車租賃公司,這對堂兄妹還擁有一家餐飲公司、一家禮品公司、一家連鎖美容院,以及一家體育用品商店。所有這些公司都沒有違法經(jīng)營記錄,沒受過任何形式的處罰,并且都在盈利。這對兄妹更沒有任何犯罪記錄,甚至連民事訴訟官司都沒有。表面上看,非常完美。在財產(chǎn)方面,袁雨田在東港和城西分別擁有兩處房產(chǎn),在郊區(qū)還有別墅,袁雨濃的情況也差不多。這些房產(chǎn)加在一起,市值在千萬以上。不過,對他們來說,這也算不上過分。而這對堂兄妹的父輩,袁學(xué)東和袁學(xué)林兄弟倆,更是個人奮斗的典范。他們上過山下過鄉(xiāng),回城后一個在鐵路系統(tǒng),一個在郵政系統(tǒng),從默默無聞的小職員熬到中層領(lǐng)導(dǎo),前幾年相繼退休。

但武旗紅還是覺得里面有什么貓膩,他不相信他們會這么干凈。尤其是這些公司的注冊時間都在2007年以后,并且集中在一兩年之內(nèi)。可是,表面看上去,這些資料都無懈可擊。他想起汽車租賃公司那位接線員的話,“那輛車并不是一輛對外租賃的汽車,而是我們公司領(lǐng)導(dǎo)駕駛的車輛”,可公司領(lǐng)導(dǎo)不就是那對堂兄妹嗎?如果是這樣,那還需要隱瞞嗎?

他再次核對了一遍所有的信息,年輕有為的兄妹,成功的多樣化經(jīng)營,清白的出身,守法的典范……沒有任何破綻。武旗紅沉思著,隨手把一頁紙翻了個個兒,紙的背面是兩個手拉手的小人兒,一男一女,女的扎著小辮,手里還拿著一束花。這是案情分析會上李詠的涂鴉。武旗紅的腦海里突然靈光一閃——婚姻。

他立刻撥通了李詠的電話。

“老武,你不是出去散心了嗎?”

“不說那么多了,有什么辦法能查一下袁雨田和袁雨濃兄妹的婚姻狀況?”

“捷豹汽車租賃公司的那對兄妹?”

“沒錯。”

“我看看人口信息查詢系統(tǒng)里有沒有。”武旗紅聽見噼噼啪啪敲擊鍵盤的聲音,片刻后李詠說,“那個妹妹,袁雨濃的丈夫名叫周豫東……”

武旗紅覺得這名字好熟悉,“查查他父母叫什么。”

“母親喬依娜,父親周毅澤……老武,周毅澤這個名字我好像聽你說過。”

武旗紅的思維僵硬了。周毅澤?會不會是同名同姓?“他的職業(yè)?”

李詠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說:“于2006年死亡,生前是警察……”

武旗紅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這不可能!

“老武,老武,你還在嗎?”李詠那邊著急地問。

“在……”武旗紅回答得有氣無力。

“還要繼續(xù)查袁雨田嗎?”

“是,麻煩你……”

又是一陣敲擊鍵盤的聲音,不一會兒李詠開口了,但她的聲音明顯變小了:“老武,你是怎么想到查他們的婚姻狀況的?我的天哪,我覺得我快要瘋了……袁雨田的妻子叫秦夏蘭,母親叫秦曉紅,秦夏蘭的名字是2003年變更的,之前她跟她爸爸的姓,叫戲夏蘭。聽好了,是戲,戲劇的戲。”

“她的爸爸是……”其實武旗紅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但他依舊不敢相信。

李詠的聲音細若游絲:“戲志才……”

第四十一章

“老姜,今天感覺好點兒了嗎?”看見坐在老位置上的姜少勤,張建軍立刻走過來,“昨天你喝得太多了。”

姜少勤沒精打采,“還好吧,就是有點兒頭疼。”今天是他和張建軍的第三次接觸,姜少勤想,但愿這是最后一次。

“別想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了,”張建軍沖服務(wù)員小紅招招手,“兩瓶啤酒,隨便來幾個涼菜。啊,小紅,結(jié)賬的時候你來找我,今天的飯錢一定要我來付。”

“要得——”

姜少勤皺著眉頭說:“那么客氣干嗎,怕我請不起你?”

“都是開車的,掙的都是辛苦錢。你還要交車份兒,房租水電什么的加一起,手頭也不寬裕,不能老讓你破費。”

“我馬上就不需要交車份兒了。”姜少勤說,端起面前的啤酒,“公司里那幫王八蛋,他們要落井下石……”

“怎么回事?”

“他們知道打官司打不贏,就和女乘客商量私了。女乘客說賠她兩萬塊精神損失費她就撤訴。公司要從我的車份兒里扣這兩萬塊錢。我說我不干了。他們說不干可以,但是不退我租車的押金。一幫狗娘養(yǎng)的!”

“太可惡了!你應(yīng)該去告他們!”

“你什么時候聽說過司機和出租公司打官司能打贏的?”

“是啊,”張建軍不得不承認,“咱們都是小人物,無權(quán)無勢,怎么斗得過他們?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沒想好,辭職,或者等他們開了我。”

“那你怎么謀生?”

“再換個公司。可這些出租公司都是一氣兒的,他們要是知道我惹過麻煩,肯定不會要我。”姜少勤雙手抱頭,“這他媽的什么世道!”

“老姜,”張建軍的語氣十分沉重,“我不知道該怎么幫你,不過總會有辦法的。”

“有什么辦法?”姜少勤突然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我就是沒槍,要是弄把槍,我就沖進公司里把那些王八蛋殺個干凈!”

“老姜你別沖動,這樣做不值得,不是把自己也毀了嗎?”

“我已經(jīng)被他們毀了!車不讓開,押金不還我,我還能怎么樣?”姜少勤哽咽著說。

“想點兒別的辦法,既能夠出一口惡氣,又不引火燒身。”張建軍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難以形容的東西,他的語氣極為平靜,“老姜,我有個主意。”

“什么主意?”姜少勤沮喪地問。

“炸幾輛出租車。”張建軍放低聲音,“專炸你那個公司的。他們不是欺負人嗎,好啊,等炸過幾輛車之后,看哪個司機還敢開他們的車,有人敢開,你就再炸一輛。那些公司的高管們不是掙錢多嗎,不是壓榨司機的血汗嗎,等沒人愿意給他們開車了,看他們吃什么喝什么!”

“我到哪兒去弄炸彈?”姜少勤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張建軍居然給他提了這個建議。

“我會做。”張建軍輕松地說。

“你開玩笑?”姜少勤一臉驚愕。“你怎么會做炸彈?”

“沒你想得那么難。”張建軍雙肘撐著桌子湊近姜少勤,“需要的就是一點兒化學(xué)知識。去搞點兒化肥,只要氮的含量超過百分之五十,就有爆炸的可能。買兩支醫(yī)用溫度計,把水銀倒出來,用酒精稀釋,這東西就叫雷汞,可以用來做雷管。然后弄一瓶煤油,再從煙花之類的東西里弄點兒火藥出來……”

“等等。”姜少勤打斷他,“你說得太快了……你怎么懂得這么多東西?”

張建軍得意地笑笑,“我爸媽是軍工廠的,做了一輩子炸藥。”他招呼服務(wù)員小紅,“幫忙給拿支筆,再找?guī)讖埣垺!?/p>

很快,小紅拿來了一支圓珠筆、一沓記賬用的賬單。等小紅回到柜臺,張建軍開始在賬單上寫,一邊寫一邊低聲念:“一公斤化肥,一瓶煤油,一點兒火藥,一個最普通的鬧鐘,溫度計,酒精,圓珠筆……”

“圓珠筆干什么用?”姜少勤問。

“用來做雷管。用酒精把水銀稀釋,過濾后裝進圓珠筆桿,用交流電線把它和鬧鐘連接,設(shè)置好時間;把化肥和火藥混合,浸在煤油里晾干,把圓珠筆桿插在里面,和鬧鐘固定在一起,然后裝在盒子里。”張建軍放下筆,“看,就這么簡單。然后你需要做的就是把它放在汽車下面。”

“天哪!”姜少勤目瞪口呆,他接過那張餐巾紙,上面不但寫了做炸彈需要的原料,還畫了一張炸彈結(jié)構(gòu)圖。“真他媽的太不可思議了。”

張建軍的臉居然有點兒紅了,“其實也沒什么,不過你最好趁著出租車司機晚上睡覺的時候干這些事,我可不希望你炸傷人。”

“不會的。”姜少勤小心地把那張紙收起來,“不會再有人受傷了。”

“你什么意思?”張建軍突然間臉色蒼白,“把它還給我!”他的手伸向姜少勤。

一副手銬順勢銬在了他的手腕上。重慶小吃店門口又走進來幾個人,他們是范米、呂煥、左泠、康敏……

“我真心誠意地幫助你,老姜,可是你卻這么對我!”張建軍喊道,聲音里充滿了委屈、恐懼和憤怒。

姜少勤詫異地看著他。張建軍似乎還沒適應(yīng)角色的轉(zhuǎn)換,依舊沉浸在剛才的故事情節(jié)里。“醒醒吧,”姜少勤說,“否則你沒救兒了。”

呂煥和左泠把張建軍夾在中間,給他的另一只手也戴上手銬。姜少勤把那張紙遞給范米。“干得好,老姜!”范米拍拍姜少勤的肩膀。這張圖紙足夠證明張建軍有罪了。尤其是用圓珠筆桿做的雷管,這是警方?jīng)]有對外透露的細節(jié)。

此時張建軍已經(jīng)安靜下來了。他平靜地看著姜少勤:“你抓到了我,姜警官,可是有一件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相。”

姜少勤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何小蓓的案子可能永遠也不會有結(jié)果了。他微微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第四十二章

已是深夜。院子里黑沉沉的。戲志才停好車,拖著疲憊的身體進了樓門。空寂的腳步聲在樓道里回響,聲控?zé)粼谒砗鬂u次熄滅。在三樓的家門前站定,他從兜里掏出鑰匙。鑰匙鏈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上面一層的聲控?zé)粢擦亮恕?/p>

鑰匙剛剛插進鎖眼里,戲志才的動作停住了。在三四層的樓梯拐角處隱約有個人影。的確有人,他甚至能聽到那個人輕微的呼吸聲。他上樓的時候,樓道里的燈都黑著。這個人比自己到得早。聲控?zé)舻臅r間還會持續(xù)十幾秒鐘,燈滅的時候才是自己扳回劣勢的機會。戲志才輕輕把右手的公文包換到左手。

“你最好還是老老實實開門。”武旗紅從樓梯上走下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燈滅之前你不開門,我就開槍。我勸你不要賭。”

戲志才迅速作出決定:放棄抵抗。他擰了一下鑰匙,“咔噠”一聲,門開了。武旗紅用槍頂住他的后背,“進屋!”

門廳的燈打開了。戲志才回過頭:“旗紅,你瘋了嗎?”

“少廢話,轉(zhuǎn)過去!”武旗紅繳了他腰間的佩槍,目光在客廳里掃視了一圈,從飯桌旁拉出一把木制靠背椅,“坐下,別亂動。我手里是一支M1911,11.43毫米柯爾特手槍彈,你應(yīng)該知道這種子彈打在身上是什么效果。”

“我妻子還在臥室休息。你打算就這么打死我,當著她的面?”

“少來了。”武旗紅冷冷地說,“你和你妻子根本不住在一起。坐下,兩只手放桌面上!”

戲志才聽話地坐下來,微微皺著眉頭,語氣很鎮(zhèn)定:“旗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警察,這樣會毀了你自己。”

“在毀了我自己之前我先要毀了你!”武旗紅檢查了一下戲志才的手槍,退出彈夾扔到一旁的沙發(fā)上,“你就是用這把槍殺了趙靈兒?”

戲志才猛地站起身,吃驚地瞪著武旗紅:“你說是我殺了趙靈兒?”

槍口立刻頂住了他的腦門。“坐下!我跟你說過不要亂動!”

“好吧——”戲志才又坐了回去。“旗紅,把槍放下,我想我們之間肯定有誤會。”

“沒有誤會。”武旗紅搖搖頭,“禁毒支隊長竟然親手殺了他的部下。”他扳開了槍機。“今天晚上,一切都結(jié)束了。”

“等等!”戲志才說,“即便你想殺我,也應(yīng)該讓我死個明白吧?你怎么會認為是我殺了趙靈兒?”

“手銬。銬住趙靈兒的是一副老式手銬,只有老警察才有這東西。也許你可以讓我看一下你的手銬?”

“我已經(jīng)很久不隨身攜帶手銬了。”戲志才聳了聳肩,“我不是普通警員。”

“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把手銬忘在什么地方了?也許上面還有你的指紋呢。”

“我早就記不得那副手銬放在哪兒了,也許我把它丟了,也許被人偷了。一副手銬不能證明什么。旗紅,你理智一點兒吧。放下槍,我們心平氣和地談?wù)劊@對你有好處。”

“什么好處?就像你對周毅澤的兒子做的那樣,給他幾千萬的家產(chǎn)?”

戲志才瞇起眼睛。“你在說什么?”

“別裝了。你利用毒販子之間的沖突讓你自己獲利。東港的劉勛野心勃勃,你通過某些渠道和他接觸,給他出主意,慫恿他搶奪杜氏兄弟的生意。當杜氏兄弟反擊的時候,你又充當他們之間的中間人。你利用他壓制杜氏兄弟,然后又反過來利用杜氏兄弟脅迫劉勛。哪一方處于不利地位,你就為哪一方提供建議,告訴他們應(yīng)該如何奪回失去的地盤和生意。因此北都市的毒品市場永遠不會出現(xiàn)某個毒販子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這正合了你的心意。我想,你還會把警方的行動泄露給他們,讓他們規(guī)避風(fēng)險,而毒販子則用金錢來回報你……”

“真可笑。”戲志才打斷他,“這種話你對我說說可以,其他人誰會相信?你有什么證據(jù)?”

“捷豹汽車租賃公司總經(jīng)理袁雨田的妻子秦夏蘭是你女兒。”

“這說明什么?我女兒嫁什么人,是她的自由。”

“那周毅澤的兒子又是怎么回事?還真巧啊,身家千萬的兄妹倆,一個娶了你的女兒,一個嫁了周毅澤的兒子。”

“這就是你對我的指控?”

“我不會指控你什么,你也沒機會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了,因為……”武旗紅晃了晃手里的槍。

“打死我,你以為你能跑得了?”

“你沒見我戴著手套嗎?這是劉勛一個手下的槍,上面還有他的指紋呢。你是被毒販子打死的,明天早上的頭條新聞就是,禁毒支隊長遭到毒販報復(fù)以身殉職。就像誰也不相信你是毒販子的中間人一樣,誰會相信是我把你殺了?”

戲志才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所以你才拿著把槍來找我,因為你沒有證據(jù)。否則你就不會一個人來了。”

“跟你說過了別亂動!”武旗紅用槍管點點他的腦門兒,“是,我沒有證據(jù)。但這不妨礙我一槍送你下地獄。你要是不想那么快以身殉職,就不要做任何容易引起我誤會的動作。已經(jīng)有四個警察死在你手里,我不想當?shù)谖鍌€,所以,你最好別給我開槍的借口。”

“四個警察,怎么會這么多?”戲志才皺著眉頭,“你沒弄錯吧?”

“周毅澤、楊獻兵……”

“等等,你不能把他倆算在我頭上。周毅澤完全是自愿去死的。”

“你說什么?”

“你以為他兒子有那么好的運氣能到美國留學(xué)還拿了全額獎學(xué)金?是杜漸花錢把他送出去的。周毅澤老婆治病的錢也是杜漸出的。你難道不知道?周毅澤調(diào)到排爆組之前,一直跟著我在治安支隊行動大隊負責(zé)打擊黃賭毒,他和那些毒販子早就是熟人了。其實你還得感謝周毅澤,要不是他,你現(xiàn)在怎么有機會站在我面前拿槍指著我的頭?周毅澤是替你死的!”

“這不可能!老周怎么會是這樣的人!你胡說!”武旗紅怒不可遏。他想,也許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扣動扳機,在戲志才說出更加讓人震驚的話之前把他的腦漿打出來。

“別那么激動,槍容易走火。你聽我說完。東港爆炸案就是杜漸操縱的,綁匪是他的一個手下,和周毅澤的情況差不多,拿了杜漸的好處,無以為報,只有赴湯蹈火報答他的主子。杜漸不是傻瓜,他不想把那么多人質(zhì)都炸死,那樣不好收場。那個炮灰得到的指示是,在杜漸和劉勛的談判結(jié)束后釋放人質(zhì)向警方投降。而周毅澤得到的指示是一定要想辦法在綁匪被警察抓獲之前結(jié)果他的性命。是周毅澤想出了那個雙重引爆的方案。那天正好輪到你當主排手,周毅澤的計劃是在頻率干擾儀上做點兒手腳,故意不屏蔽手機信號,等警方制伏綁匪,人質(zhì)安全撤離,你上去拆除爆炸裝置的時候再引爆,這樣的話,傷亡會降到最低,無非是綁匪和一個排爆手。沒想到龍局長……”

“沒想到龍局長不喜歡我,硬是讓周毅澤上去了?”

“不完全是這樣,他當時也可以不去,大不了讓龍局長不高興而已。和性命比起來,惹那個老頭子生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周毅澤大概是事到臨頭不忍心讓你去送死,又不能辜負了他的主子,結(jié)果就選擇了和那個綁匪同歸于盡。”

武旗紅拉過一把椅子,重重地坐在上面,他的心也仿佛沉到了深淵里。“所以周毅澤的兒子就娶了個有錢的女人,算是你對他的回報?”

“不論你怎么想,我覺得我算是很對得起老周了。”

武旗紅的槍口緩緩放低了。“那么,楊獻兵呢?你為什么說你和他的死無關(guān)?”

“第一,他不是我殺的。第二,這是他自找的。如果是禁毒支隊某個負責(zé)杜氏兄弟案子的民警被他們殺了,我或許會有一絲歉疚,那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但楊獻兵純粹是多管閑事,他擅自跟蹤杜沉,完全出人意料地出現(xiàn)在我們會晤的地方而且……”

“而且他看到了你。他看到其他人都無關(guān)緊要,但他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和毒販子在一起。你怎么好意思說這和你無關(guān)?你怕他將來認出你,所以……”

“我的確沒有指使任何人殺害他。”

“但你也沒有設(shè)法阻止。”

“你非要這么想,我也無話可說。但是,旗紅,你一定要明白我做的這些事情的意義所在,”戲志才又向前探了探身,這回武旗紅沒有阻止,“那些毒販子你是永遠也打不完的。我最初當警察的時候在治安口,我見得太多了。癮君子、皮條客、毒販子、妓女,哪有改過自新的?今天把他們抓進去,明天把他們放出來,后天是他們的兄弟姐妹、兒子女兒,前赴后繼。這是小角色,再說那些大毒梟。杜氏兄弟倒了,起來個謝金東,也許謝金東之后還會有張金東王金東接替他。打掉一茬兒又冒出一茬兒,我們的工作有什么意義?毒品還是那些毒品,換了主人而已。既然你無法完全打掉他們,那么,何不……”

“何不控制他們?yōu)槟愕睦娣?wù)呢?”武旗紅接著他的話說。

“我們的利益,”戲志才糾正他,“不久前杜氏兄弟死了,他的販毒集團土崩瓦解,謝金東嶄露頭角,劉勛對他虎視眈眈,全新的格局馬上就要形成了。如果你明智一點兒,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面前將是一個你從未想象過的前景。”

“你打算拉我入伙?”武旗紅吃驚地問,“就像莊道榮一樣?”

“莊道榮是個傻瓜,我只是利用他把所有的麻煩都引到梅星宇身上。誰都知道梅星宇是龍副廳長的嫡系。可你不一樣。好好考慮一下我說的話,”戲志才急切地說,“殺了我為周毅澤和楊獻兵報仇不解決任何問題,何況,在他們的事情上,我只是個旁觀者。”

“那么,黃婉悅和趙靈兒呢?你不要告訴我也和你無關(guān)。她們都是因為同一個原因死的——無意中觸及了你的秘密。其實她們倆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不殺她們,也許我到現(xiàn)在都懷疑不到你身上。”

“說到小趙,”戲志才的神色黯淡了一下,“我也覺得很可惜。這孩子心地善良,人又聰明……”

“可你還是把她殺了。”

“我不能冒這個險啊。”戲志才不安地笑了,“死幾個人總是難免的。但是忘了它吧,旗紅。想想你今后將要面對的前景。不僅僅是金錢。毒販子控制了這個城市背光的一面,而我們控制了毒販子,也就成為了半個城市的主人。那時候,電視里、報紙上那些容光煥發(fā)的市領(lǐng)導(dǎo)們的慷慨激昂會讓你忍不住哈哈大笑,因為只有你才知道他們實際上是多么的虛弱。”

“現(xiàn)在我控制了你,我是不是也算半個市長了?”武旗紅笑著站起身,從衣服下面取出一個微型麥克風(fēng),“這些應(yīng)該夠了吧?”他對著麥克風(fēng)說。

“足夠了。”屋門被推開了,薛艾寒、李詠以及兩個反貪局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

尾 聲

老武: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臨走前,我在趙靈兒的墓前獻上了一束鮮花。

請原諒我沒有勇氣當面和你說再見,因為我不敢確定我們是否有緣再見。請原諒我沒有告訴你我的使命,因為我沒有這個權(quán)力。我只能向你透露一點點情況:省廳對于龍副廳長的事情是否會有一個說法,我不得而知;但至少姜少勤會重新穿上警服。姜少勤曾經(jīng)寫過許多申訴信,我就為此事而來。在此,我謹代表我自己還有我的上級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謝,沒有你,我無法完成這個任務(wù)。

從事這種工作時間長了,我接觸了太多的陰暗,體會了太多的無奈,有時候不免灰心喪氣。有幸的是,我認識了你,認識了趙靈兒、姜少勤、老范、王法醫(yī)以及其他很多很多正直的警察,我敬重你們。你們的存在為我的工作賦予了一層新的含義,讓我有了繼續(xù)下去的勇氣。我不能告訴你我下一站要去什么地方,但不論我走到哪里,我都會記住你,記住你們這些好警察。并且我深信,像你們這樣的好警察無處不在。

盡管相識時間不長,我卻覺得我們是一生的朋友。也希望你能時常想起,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你曾經(jīng)的搭檔。

你永遠的朋友李 詠

(全文完)

策劃/楊桂峰

責(zé)任編輯/張曙

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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