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光與暮色的天空下,妻子在家中的廚房里為我熬粥。小米是先用溫水浸潤的,淘洗后再倒入已沸騰的紫色沙鍋中用文火慢熬,依次加入白米、糯米、紅棗,這樣煮的小米粥才會濃稠香黏,有時候還會加入一點麥片,為的是增加粥的滑溜口感。
妻子當初嫁給我。我便是被她會煮得一鍋香香潤潤的小米粥所陶醉了。我想,能夠煮得一鍋小米粥的女人,肯定會將日子烹調得有滋有味吧。每當妻子為我煮小米粥時,我總會將她嬌小的身影與山坳里的母親蹣跚著為我做飯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兩個女人,一個給我生命,一個給我婚姻。難道就是像一鍋粥一樣相伴著我的生命嗎?
婚后,已有身孕的妻子便開始腆著個大肚子去菜市上買新鮮的豌豆苗和小米,她要為我熬菜肉小米粥。那時,因為我長期寫作和經常胡思亂想的原因,患上了神經衰弱,失眠也很嚴重。妻子說,粥能調理好我的神經系統,她變著花樣為我熬青菜小米粥、紅棗小米粥、山藥小米粥、紅薯小米粥、雞肝小米粥。那個時候,肚子里的小寶寶還沒有享受到妻子這樣精心的照顧。妻子的小米粥,讓我枕邊的落發減少了,一貼枕就有了鼾聲。
同妻子走過了五年的婚姻,在小米粥的文火慢熬中,我和妻子的婚姻卻出現了飄搖。那一年,煮小米粥的那個紫色沙鍋突然被掀翻在地,打碎了。
那些日子,我同狐朋狗友們整日周旋于這個城市的燈紅酒綠之處,幾乎夜夜笙歌。不醉不歸。就這樣,妻子在家為我熬的小米粥。沒有再輕柔地滑過我的胃,一頓一頓遠離了我的生活。外面的那種生活,已經把我在家里的根須。活活地給遷移了。唇齒不再留香。還對舌頭咬出了血,我同妻子在暮春之中松開了手。
一個人的日子,我在這個城市里的大小酒場上頻頻出現,儼然過上了風光的生活。然而,半年之后,我的胃便發出了嚴重的抗議,體檢后的一系列指標讓我身體里的紅燈漸次亮起。
一些晚上,我半夜也在磨牙,開始想念妻子為我熬的小米粥了。有天半夜,睡夢中迷迷糊糊感到妻子在為我熬銀耳小米粥,我起床,走到廚房擰亮燈,卻是兩只蟑螂在灶臺上爬著。我一掌打下去,并流出了眼淚。我抱住房門,大聲叫出了妻子的名字……
深秋了,小城西山后的紅葉燃得讓人發慌。一個黃昏,我恍恍惚惚地坐車去城北參加幾個酒肉朋友的聚會。我迷迷糊糊地靠在車窗前想小憩一會兒,一輛貨車從馬路上風馳而來。車廂一下甩在了小車玻璃前,我的右臉受傷了。
在醫院,妻子來了,她天天守護著我。半夜里,病房里的燈亮著,我們卻互相不說話,我突然感到,隱秘的幸福又悄悄返身回來了。不然,我的心房為什么脹得那么痛啊。妻子熬的小米粥,又飄香了病房。我躺在病床上,想象著她在屋里熬好了粥,然后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為我端上樓,這讓我想起了她過去的許許多多。我躺在病床前,她一勺一勺地給我喂粥,我一下看見,妻子的眼袋已有些深了,沒有蒙住紗布的左眼,一顆熱淚突然撲騰而出,滑落到了粥里。那天,我抓住了妻子的手說:“跟我回家吧,我要天天吃你做的粥。”
正好,母親從鄉下帶來了剛剛收割后的新米,還有胡蘿卜、核桃、山芋。母親叮囑妻子說,用鄉下的新米熬粥吧。一周以后,兩個女人一前一后把我送回了家。回家后的第一個晚上。妻子便開始洗鍋、淘米、切菜,母親在一旁幫忙,為我做了回家后的第一頓桂園蓮子小米粥。
廚房里的粥香在晚風中溢滿了小屋。妻子對母親說:“媽,我明天去鄉下老家取點大棗回來為他熬粥。”母親抹著雙眼,老淚橫流地抓住妻子的手說:“娃,回來吧,還是做我家的媳婦好不好?”妻子撲在母親的懷里,哭了。
從此以后,小米粥的香氣又開始飄香了我的生鍛這只疲倦的鳥兒,風塵仆仆地返回到了巢中,在小米粥一樣的生活中,守候著這些溫存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