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于1912年,發表于1915年的短篇小說《變形記》,被世人公推為卡夫卡最優秀、最著名的一部作品。小說為我們描繪了一個既荒誕而又真實的世界。“荒誕”是因為小說的整體故事框架——人變蟲本身就是荒誕而不符合生活邏輯的,它只是用來寄寓了人在哲理意義上的生存狀態;而“真實”是因為作家冷靜客觀地敘述了主人公變形前后的真實生活狀態及家人對主人變成甲蟲的態度,使我們感到主人公所處的始終是一個真實世界。但作家的意圖并不是要我們接受人變蟲這樣一個荒唐的事實,而是要我們去尋求隱藏在荒誕故事背后的本質,是為了讓我們看到被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異化了的人際關系的自私、冷漠和殘酷。
《變形記》寫年輕的產品推銷員格里高爾一天早晨醒來,惡夢般地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一只巨大的甲蟲。從這天早晨起,格里高爾被生活撕碎了,他失去了職業,成了家庭的累贅,最后在寂寞和孤獨中死去。故事本身就帶有很大的荒誕性。
《變形記》荒誕性首先表現在人變甲蟲這一不可理喻的情節上。變成蟲后的格里高爾喜歡在墻上和天花板上縱橫交錯地爬來爬去,還能聽懂別人的話,只是他喪失了別人都能聽得懂的語言,不能自如地操作語言與他人溝通。家里人沒人能聽懂他的話,“也沒人會想到,連他的妹妹也沒想到,他能夠聽懂別人的話”,他再也不能和家人討論家里的收支情況和工作情況,盡管這是他曾經生活的全部。成蟲后格力高爾還有擁有對過去的記憶,但是也沒人和他敘舊;也沒有同盟者可以和他交流新生活的經驗。變形后的格里高爾從外形到習性都變成了一只道道地地的甲蟲,陷入了與世隔絕的生活之中。
其次,《變形記》的荒誕性還表現在格里高爾變成人后,還具有人的情感。在變成甲蟲后,整整一個早上,格里高爾都在考慮自己的工作問題,想著如何趕上七點鐘的火車,想著如何應付老板對于自己遲到的指責,想著如何盡快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秘書主任來到家里了,格里高爾想著向他好好解釋,希望他不要解雇自己。但是格里高爾變成蟲型之后,他已經失去了人的聲音,他為自己無法按時上班所做的兩篇長篇辯詞已無人能聽得懂了。在變成甲蟲一個月后,格里高爾還一直在為家人的生活擔心,不管白天還是黑夜,他幾乎都不睡覺,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像過去那樣重新挑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擔。他渴望能恢復健康,重新擔負起替家人排憂解難的重任。老邁的父親、患病的母親、年少的妹妹,怎么能讓他們去掙錢養家呢?“只要話題轉到掙錢養家的問題,最初格里高爾總是放開了門,撲倒在門前冰涼的皮沙發上,羞愧與焦慮得心中如焚。”為了盡可能少給家人添煩惱,格里高爾謹小慎微。變形的初期,格里高爾便決心要“用忍耐和極度的體諒來協助家庭克服他在目前情況下必然會給他們造成的不方便”。為了不讓自己丑陋的外形嚇著了家人,每每有人進屋他總是躲進沙發底下,考慮到身軀的過于寬大,“有一天他花了四小時的勞動,用背把一張被單拖到發上鋪得使它可以完全遮住自己的身體。這樣,即使她彎下身子也不會看到他了”。他甚至在幾天不吃不喝、孤獨死去的前夕還想著妹妹進入音樂學院學習的事。
在現實生活中,人生飛來橫禍與不期之災可以是多種多樣的,重病、癱瘓、事故、車禍……可卡夫卡都棄之不寫,卻偏偏選擇一個現實生活中子虛烏有的怪事:人變成蟲。卡夫卡并不是要我們接受人變蟲這樣一個荒唐的故事,而是要我們看清楚隱藏在荒誕故事背后的本質,那就是現代人普遍的命運悲劇——人的異化。
人變蟲的事情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發生的,可是隨著小說情節的展開,在我們對主人公的生活又了了解之后我們又分明感受到,格里高爾過的確實像一只被人家驅趕著的蟲那樣生活著。格里高爾討厭自己的工作,因為這工作需要常年四處奔波,還有經常出門倒車的煩惱,而且還那么的孤寂,永遠在萍水相逢的人群中穿梭。格里高爾早有辭職不干的打算了,可是為了替父母還錢,他不得不人氣吞聲地在盛氣凌人的老板手下干下去,他無法遵從自己的意愿選擇自己所喜歡的工作,他不得不為了他人竭力地壓制自己的,辛苦地工作,艱難地活著。在老板的眼里,格里高爾只是一部永遠該按時不停地工作的機器,為老板工作五年以來,從來沒害過一次病,再健康的人也難免有害病的時候,可是格里高爾連生病的權利也被剝奪了,他從為被老板當作人來看待。被迫干著自己不想干的工作,被老板象牛馬一樣的驅遣,格里高爾做出了巨大的犧牲,而這種付出同樣也沒有贏得家人的理解,在親人的眼里格里高爾只是掙錢養家的工具。“那真是美好的時刻啊,這種時刻以后再也沒有出現過,至少是再也沒有那種光榮感了,雖然后來格里高爾掙的錢已經足夠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了,的確家庭也是他在負擔,大家都很習慣了,不論是家人還是格里高爾,收錢的人固然很感激,給的人也很樂意,可是再也沒有那種特殊的溫暖的感覺了。”格里高爾擔負著家庭的重任,拼命地工作著,可家人只是把這當做他應盡的義務與職責,家人間的那種親近溫馨的感覺也不復存在了。總之,格里高爾與同事之間除了競爭難覓真情;勞動是單純的勞動工具,難以體現人的價值;上司對下屬的態度更像是對待機器——竟然不相信下屬還會會生病;同家人的關系靠養家糊口的勞動維系著。格里高爾非但不能按自己的意志過一種理想的生活,在他人眼里早已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了,而只是部受工作奴役的機器和天經地義的肩負養家責任的機器,他徹底地被異化了,跟蟲無異。
通過人變蟲的故事情節,作家將我們帶入了陌生的環境當中,使得我們以全新的視角來審視和體察現實人生,在揭示荒誕故事背后異化主題的同時,作家也為我們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冷漠甚至冷酷的關系。當公司經理親自登門催促格里高爾上班的時候,格里高爾拼命克服了巨大的甲蟲的種種不便,打開自己的房門,經理嚇得一溜煙跑了,母親當場昏過去。父親呢?緊握住拳頭,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彷佛要把格里高爾打回房間去。而接下來迎接格里高爾的是一個噩夢般的死亡的過程。有一次,格里高爾想用一張被單完全遮住自己的身體以免家人看到自己丑陋的身體,他的良苦用心,他時刻流露出來的良好愿望,家人并沒有領會,失去價值的格里高爾被當做是家庭不幸的根源和恥辱的標志。當格里高爾為了捍衛作為人的最后一點尊嚴,毅然爬到那幅他自己購置的女士畫像上的時候,他絕不退讓的態度并沒有得到家人的理解,母親再次昏死過去,而妹妹對他又是揮拳又是瞪眼,而他那暴怒的父親更是無法體會他的細膩情感,對他進行了一番狂轟濫炸,一個蘋果打中了他的背部并深陷進去,從此他落下了殘疾,行動再也不方便。再一次次遭到家人無情的否決之后,格里高爾絕望了,他只能在孤獨中走向毀滅,從苦痛的人生中消失以獲得最終的解脫。死亡,對格里高爾來說固然是解脫,對家人來說更是個天大的喜訊,如釋重負的家人決定放假一天舉家出游來慶賀,全家人又在展望前景不大壞的未來。
弱小的格里高爾抗爭不過那主宰他命運的強大的外在力量,災難終于降臨在他的頭上——他變成了一只甲蟲。靠格里高爾的力量當然是無法和外在的強大的異己力量相抗衡的,那么他能否借助親人的關懷與支持來擺脫命運的詛咒呢?答案也是否定的。變成甲蟲之后,格里高爾以蟲的形體出現在他人的面前,他終于看到了父母的愛、妹妹的愛是多么的蒼白,他荒誕的人生經歷讓我們看到了社會的世態炎涼和人情的冷暖。
(作者簡介:曾亞軍,長江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