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中露西的覺醒

《看得見風景的房間》是英國作家福斯特所寫的第三部長篇小說，該小說圍繞著女主人公露西的愛情展開，結局是讀者喜聞樂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因而，有評論家認為這是福斯特“最為明快的小說”。小說講述的并不是一個單純的“三角戀”故事，它真正要表達的是風光旖旎、人性如真的意大利使女主人公意識到了真正的自我和內心無法抑制的激情和沖動；擺脫了平庸，僵化的英國中產階級社會，意大利使她成長。本文嘗試以露西為中心從“自我”、“他者”以及“它者”的角度，對露西自我意識和女性意識的喚醒發揮的作用進行論述。

一、“自我”

?？抡J為：“整個社會就是一個大監獄，舉凡軍營，工廠，機關，學校，醫院等，無不充斥著監督與懲罰，人人都處于社會的凝視之下，不可越軌。”后現代女權主義借用?？碌倪@一思想，指出：“女性就是生活在這樣兩種壓力之下，一種是來自社會的壓力，另一種是來自自我的壓力。女性的身體變成了男性凝視的對象，在這一凝視過程中，女性不僅要服從由男性觀看的父權制文化的束縛，而且還要自覺遵從其規范并進行一系列內化，從而自己制造出自己馴服，使人悅目的身體。”在中產階級道德規范和準則中長大的露西·霍尼徹奇，周圍全是各類男權社會的衛道士，不敢承認自己的真實情感，間或感到壓抑，卻不知其原因。她從小受的教育告知她理想的女性應該是等待騎士們“保護”，接受他們致敬的“中世紀女性”。露西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之下，接受這樣的教育，漸漸接受了這些觀念并內化，將她的自我意識壓抑成為無意識。因此，在她結識了艾莫森父子并對他們有了較全面的了解后，內心深處欣賞艾莫森父子的熱情助人和坦率真誠，但她周圍的人的態度和整個大社會環境使她無法擺脫傳統觀念及內化規條對她的影響。這也就是說，對于露西來說，她的女性自我意識完全有覺醒的可能，而且這一自我意識的覺醒對于露西來說無疑是快樂的。但是這一覺醒的實現卻與那些外在規范內化的朝我不一致，這時露西的自我意識如果實現，這一覺醒將會帶來痛苦，所以出于對自己的保護，露西將自我意識壓抑成為無意識。露西內心的掙扎和斗爭在遭遇到喬治的愛情之后變得更為激烈。在意大利紫羅蘭盛開的花叢中她與喬治的接吻使她在感受到莫名其妙的歡樂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大膽行為尋找種種借口。她不能正視自己的感情，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和喬治的感情不符合她所在階級的標準，甚至害怕被人知道而憂心忡忡。面臨著愛情，她搬出所謂個體的獨立性和女性尊嚴來試圖窒息它。她脆弱地向男權社會的衛道士——巴特利特小姐屈服，放棄自己已開始的愛情，選擇了逃避。露西回到英國，與塞西爾訂婚，一度想按男權社會的標準與“門當戶對”的塞西爾一起生活。然而，喬治的再次出現使她原本沉寂的心再次掀起波瀾。當她最終意識到所愛的人是喬治而與塞西爾解除婚約時，她仍有所顧忌，說出“難道一個姑娘就不能為了獲得自由而解除婚約！”這樣言不由衷的話。她對喬治說謊，對埃爾默先生說謊，欺騙所有的人，試圖以這種方式來欺騙自己，證明自己沒有愛上喬治。露西的女性思想覺醒經歷了幾次波折。雖然她生活的環境決定了她容易屈從男權社會壓迫，但她并沒有像她母親和表姐那樣甘愿被男權社會同化。她內心深處總是在無意識地進行反抗。她一直沒有停止對自我的反思，有時候是有意識的，有時是無意識的，有時候被突發事件打斷，有時靈光一現略有所悟。當喬治第一次吻她時，露西還停留在懵懂無措的階段，所以她感到恐懼，羞恥，有負罪感。所以在不知所措之下，她選擇了逃避。但是這一吻讓露西意識到了愛，這一種比以前用音樂排遣情緒更高級的藝術形式。喬治第二次吻露西的時候大膽袒露了他的愛慕之情，露西這時也深刻地感覺到了他對她的愛，并學會了愛人。此時露西真正懂得她他和塞西爾之間根本不是愛，而她和喬治之間才存在那種她想要追求的，可以克服她的孤獨感的愛。當喬治說：“即使我把你抱在懷里時，我還是要你有自己的想法?！贝藭r，被露西壓抑到無意識層面的愛終于跨過障礙上升到意識層面。當她再次逃避，走向另一個極端的時候，老艾莫森先生適時出現并為她傳道，解惑。他向露西昭示了人類欲望神圣的一面，驅散了籠罩在她心靈的黑暗，露西終于徹底理解了真實的自我。她的內心渴望著平等，“把尊嚴作為她的護身符”。而可以使她擁有這一切的正是喬治。和他在一起便可以實現兩顆心靈完美、真誠的連接，才能夠擺脫孤獨，在承認自身價值和保護自我尊嚴和個性的前提下實現人與人完美結合。小說結尾，和喬治重返意大利后第三次忘情的吻，這一吻使兩顆孤獨的靈魂不再孤獨，使重重束縛下的露西終于破繭而出，走向真實的自我。自此露西的女性自我意識得到完全的覺醒，而其自我意識覺醒的艱辛之路也隨之到達光輝的終點。

二、“他者”

在長期的男權思想的統治下，女性順從于男性的欲望，甘受他們的支配。她們沒有意識到自己所遭受到的壓迫，而是極力使自己的女性意識歸位于男性道德標準從而使得套在身上的韁繩更為牢固。生活在男權社會的女性患上了“失語癥”，不得不借助男性的話語來對自己進行定位。沒有自己獨立聲音的女性，長此以往，就會在以男性為標準和中心的權利形式下異化。當女性意識到自己不能在男性的勸慰下繼續喪失自我，開始努力從男性的思想控制中解放出來時，男權社會對此進行打擊，并以各種不同形式對女性進行繼續的監視，避免女性做出危害男性權威的事情，這種男權意識形態甚至利用一個女性對另一個女性的監護間接地達到目的。在《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中，巴特利特小姐就成了男權社會對女性進行監控的工具。她以監護人的身份陪同露西旅行，她不僅向露西灌輸男權社會的淑女準則，而且在行動中對露西的行為進行有力的監控，竭力不讓露西逾越男權社會的行為規范。但是，她的“關心”只能使露西有“一種被包在大霧里的感覺。”艾默生父子同她們交換了房間，夏洛特并沒有心懷感激，而是處處小心，避免露西和喬治有任何的接觸。在她眼中，艾默生父子是社會的異類，不符合男權社會的道德規范，與他們接觸會充滿危險。她以露西的監護人自居，時時出現在露西的周圍，以男權社會的標準規范露西；事事擋在露西面前，為她處理，使露西漸漸喪失了自己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她原本想讓露西快樂的初衷卻因她陳腐的男權思想而使露西倍感生厭，她給露西呈現的只是“一幅完整的畫，那是一個沒有快樂也沒有愛的世界”。

塞西爾有著翩翩的舉止，良好的教養，是個公認的理想丈夫，“人品好，又聰明，又有錢，有很多重要的社會關系”；但他充滿等級門第的偏見和出身教養的優越感，“此人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很好的天賦，體魄健全，然而未能擺脫某一魔鬼對他的控制，現在社會稱這個魔鬼為自我意識”。塞西爾對露西一直以改造者自居。書中多次寫到，在塞西爾眼中，露西就像達芬奇畫上的美人。他把生命每時每刻都用來塑造露西，讓露西完全按照他所認為的“中世紀女性”的模式來成長。他根本看不到露西的心靈，從不與她進行她渴望的平等的交流，他認為女性的魅力在于她的嫵媚，討丈夫喜歡和保持大家閨秀的應有風度而不是辯論，不是自己做決定，因此他不愿意讓露西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他循規蹈矩遵守陳腐的社會道德準則，在隱忍克己的道德律令下埋藏自己的真實情感，卻因自己的陳規陋習而失去了自我。

喬治走入露西的視野之后，展開了露西對他的凝視，在她眼中，喬治充滿了男子氣概，他“身體健壯，肌肉發達”。更深層次地審視之下，露西發現他的形象蘊藏著不尋常，獨特的精神氣質——悲哀，憂郁的氣質。他的身體引起了露西極大的興趣。在福斯特巧妙設計的水塘邊的那一幕里，露西真實地見到了喬治裸露的身體，在這一刻露西自己作為一個“女性自我”的意識形成了。喬治沒有道貌岸然的紳士風范，敢于顯露內心自然，真實的情感，渴望人與人之間真誠、友愛的交往。喬治表達愛情的方式直接，大膽，充滿情感與激情的男性魅力。喬治看到露西站在紫羅蘭花海之中“看出她同光煥發，花朵像一陣陣藍色的波浪沖擊著她的衣裙”，在愛情的支配下情不自禁地親吻了露西，自然而坦蕩，根本不考慮后果。他真心愛著露西，更重要的是，喬治尊重女性，尊重露西的自我意識?！凹词刮野涯惚г趹牙飼r候，我還是要你有自己的想法”。他的愛是露西女性意識成長確立的突破口。艾莫森父子喚醒了露西封閉的內心世界，無私地幫助她走上女性成長之路。

艾莫森先生總是在關鍵時刻鼓勵露西真誠面對自我，認識自我。在意大利，與露西相識之初，當他感覺到露西的困惑和掙扎時，就鼓勵露西找到自我：“放開你自己吧。把你的那些搞不清楚的想法兜底翻出來，在陽光里攤開來，弄清楚它們的含義?！痹诼段髅鎸讨蔚膼矍榇蛩阃藚s逃避的時候，艾莫森先生忠告她：“愛情是剪不斷，斬不絕的。你會希望把它剪斷斬絕。你可以使它起變化，忽視它，把它搞亂，但是你永遠也不可能把它從心中挖掉。經驗告訴我，詩人們說得對：愛情是永恒的?！彼屄段饔靡环N全新的視角去看這個世界，而這一視角與她成長的環境對她的教育完全不同，與她所讀到的任何一本書上的任何東西都不同。他用他那看遍人生百態的雙眼一眼看透，并一語道破：“你愛喬治?！闭怯辛怂囊I，露西一層層褪去了蒙在心靈上的黑暗，讓她用新的角度認識人生，認識自己，進而形成了“承認自我意識”。

三、“它者”

露西的女性自我意識受到如此強大的來自外部及內在的雙重壓力，深深壓抑，而之所以它還有覺醒的空間，很大程度是源于它有一個宣泄的通道，那就是音樂。福斯特認為藝術是我們了解自身的唯一源泉，是“實現精神價值的最高尚的手段”，是人類“內在靈魂的最壯美的物質表現和延伸”。整部小說中，隨處可以找到藝術的身影，從露西不時彈奏的鋼琴曲，到意大利購買的卡片以及意大利的建筑，壁畫，福斯特巧妙地將藝術融入其作品中，實際上就是想運用這一手段來滋養露西的內心，喚醒她潛在的無意識，最終達到自我完善的最終目標。露西不同心境下對音樂的不同選擇就體現了她自我和諧與心理平衡的需要。而露西通過音樂來擺脫外在以及內在的壓抑則是出于她的自觀需要。這一需要得以實現則體現音樂鑒賞作為一種藝術鑒賞形式的能動性、創造性以及超越性。藝術可以使人通曉自己內在情感，所以露西每次只有在彈完琴時才最清楚自己向往什么。也就是說，藝術可以激發人物更加激情地生活。露西把彈琴作為發泄內心感情的唯一方式，就是這種發泄方式使得露西的女性意識得以保存下來。對音樂的鑒賞使露西能夠平衡內外兩方面對其女性自我意識的壓抑，更加了解自身，并在此過程中實現了自我的完善。雖然音樂鑒賞的力量還不足以直接導致她女性自我意識的萌發和覺醒，但在不同的心境下，露西用其發泄自己的情緒，宣泄自己的欲望，在女性自我意識覺醒過程中功不可沒。

福斯特的小說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都是寫女性在旅行途中的所見所聞，但從實質上來看，它卻折射出作者對他所生活的時代和世界的總看法以及他對女性社會地位和命運的深沉思考。通過對小說中女性對自由追求之路的分析，我們更加深刻理解福斯特作品的深刻內涵。《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的女主人公露西在完成女性意識建構的同時體驗了自己對女性身份的感受，顯現了對女性生命意義的思索，表達了對男權壓迫的不滿以及對自由和自我的不斷追求。從這間房子推窗望去，展現的是人與自然，人和人的和諧風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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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麗華，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講師；袁欣，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