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托妮·莫里森發表了不朽杰作《寵兒》,這在美國文學界、文化界引起了強烈震動,各大報刊紛紛刊文給予最高規格的贊語,認為它是美國黑人歷史的一座紀念碑。1989年,中國女作家鐵凝發表了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玫瑰門》,被認為是中國真正女性主義小說的開端,它是新時期女性文學的分水嶺,標志著兩種不同的寫作面貌和寫作景觀的出現。本文之所以對這兩部小說進行比較,因為二者都肩負了藝術和歷史的雙重使命。冷靜的筆調以及時空的交錯和意識流敘事手法頻繁運用使這兩部小說在形式上極為相似。所以,本文將以兩部作品中女主人公人性的捍衛與喪失作為切入口,對不同的 歷史背景下不同民族的共有命運進行探索與反思,從而實現對人類命運的普遍關注。
第一,人性的捍衛與喪失。人性是東西方文學常常表達的共同主題。同時,由于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兩部小說主人公在捍衛自己的人格與尊嚴時又表現出一定的差異。《寵兒》中瑟思對壓迫她的社會勢力的反抗是大膽而徹底的,而《玫瑰門》中司綺紋的反抗卻迂回曲折,頗為符合中國儒家傳統的中庸之道。
塞絲和司綺紋年少時都是極為純潔美好的女性。她們熱愛生活,充滿夢想。塞絲與霍爾結婚以前一如所有的年輕女孩一樣,夢想著有一個婚禮。然而,她和霍爾卑微低賤的社會地位卻使得她連這個小小的愿望都無法滿足。司綺紋也曾是一個美麗開朗聰慧果敢的少女。她堅決捍衛著自己純真的初戀,一意孤行的與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一個叫做華致遠的革命者建立戀愛關系,直到華到農村去發動革命斗爭,她還用自己少女的初貞作為毅然決然的行為標示。每年棗樹發芽,她都要看望她曾經喜歡過的男人朱吉開的母親。只有在這時候,她的外孫女蘇眉才會發現婆婆的淚“不是設計不是表演,不是即興發揮,而是一種真切,一種淚的非流不可”??梢钥闯觯m然司綺紋在內心深處未必喜歡生活中比較世俗的自己,然而強烈生存欲望使她扭曲了自己的本性變得猙獰可憎。
一種社會狀態的殘忍,不在于它給人們帶來多少物質上的匱乏和肉體上的傷痛,而在于人性的扭曲與畸變。塞絲和司綺紋都是在精神與肉體上受到雙重壓迫的女性,她們最后都被周圍的人,甚至自己的親人所敵視。托妮·莫里森和鐵凝都用冷靜深沉的筆調描述了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不同民族的悲劇。
塞絲第一次受到震撼是在無意間聽到“老師”與他的侄子的對話之后。老師的侄子在寫到瑟思的名字時。老師讓他把塞絲人類的屬性寫在左邊,把動物的屬性寫在右邊。“動物屬性”這種說法第一次引發了塞絲對自己命運的嚴肅思考。盡管瑟思竭力擺脫那種被人強加再自己身上的獸行,但是她撕不掉那張由命運貼在她身上的標簽,她越是掙扎,在那個非人的泥沼里陷得越深。瑟思殺死了兩歲的女兒,致使同胞都把她當作噬血的野獸而摒棄,也使她自己在以后的漫長歲月中不得不承受記憶的夢魘的折磨。
同塞絲相比,司綺紋人性的畸變經歷了一個更為漫長而復雜的過程. 這個出身官吏家庭先是接受了正統的文化教育,又在教會學校被現代文明熏染的女性最初并不缺乏對家庭的反抗素質。她勇敢地捍衛與革命者華致遠的愛情,并不顧當時地道德規范獻出了自己的初貞。然而她的家教使她在愛情上的反抗劃了一個句號。但司猗紋在家庭內部權威的確立并未能挽救她作為一個女性生命中另外的缺失。這種缺失帶來的壓抑感以及中年司綺紋生活的遭際,最終使她的心靈開始發生畸變。這種畸變使她在后來的歲月中養成了窺視與跟蹤兩性交往、限制并壓抑比她更為年輕的同性的習慣。她竭力獲得她們的注意與尊敬。這種性格的扭曲,使司綺紋由一個受壓迫者變成了壓迫和束縛他人的力量。
由此可見,兩部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都在經歷了種種壓迫后表現出性格當中有違人性的一面。但由于歷史及文化差異,兩位女性在捍衛自己的人格與自尊時各具特點。瑟思的反抗是大膽而徹底的,司猗紋的反抗卻帶有很大的局限,她很難走出時代作出的對女性角色的限 定,而且她后來對命運的反抗建立在對其他的女性的壓迫之上。這一點使《玫瑰門》在深度上無法與《寵兒》并駕齊驅。
第二,相同的歸屬:死亡和超越。塞絲和司綺紋的性格都極為自尊孤傲。這就注定了她們在心靈上要承受比別人更多的痛苦,也注定了她們要對其命運不滿進而進行反抗。然而強大的社會勢力使他們的反抗均以失敗而告終,最終兩人都精疲力竭的走向死亡。瑟思卻不肯屈服,她的斗志從未消退。她獨立承受著往事的夢魘對她的折磨以及黑人同胞對她對誤解與敵視,從來未表現出脆弱與后悔。然而她在厄運面前的掙扎顯得勢單力孤,雖然后來成長起來的丹佛同保羅·D和其他黑人同胞一起,趕走了糾纏塞絲的幽靈,但這時她已經精疲力盡了,生命也開始枯萎。司綺紋的命運也是如此。在不幸的命運中成長起來的司綺紋從未放棄過她對命運的抗爭。每次失敗了她都會重新休整,以嶄新的面貌出現在人們面前?!八绞窃谏罟?,便越是有一種從深谷里升起的欲望”。強烈的生存欲望最終以畸形的形態顯現出來,而且因為司綺紋通過壓抑別人來太高自己的生存境況,以期實現她“從深谷里升起來的欲望”。這種做法使她在抵抗無法預料的命運時又增添了一層阻力,那就是周圍的人的鄙視。司綺紋癱瘓時,竹西與蘇眉充滿活力的跳舞無疑是對司猗紋行為的報復。司綺紋在抗爭的同時給自己多樹立了一層障礙,所以她比塞絲失敗的更為徹底。
無論是《寵兒》還是《玫瑰門》,其作品的偉大意義不在于成功地刻畫了個別人物的生存境遇,而在于對民族命運的思索與探求。《寵兒》中塞絲的女兒丹芙不再自我封閉,她克服了心理障礙,把自己融入黑人同胞的群體當中。她同黑人同胞一道趕走了幽靈,同時也擺脫了往事給她帶來的陰影,保羅·D見到丹芙,隨后和丹芙開始了新的生活。《玫瑰門》中的司綺紋發現眉眉就是另一個自己,她為自己那個生命之春終究得以延續而驕傲。出落成年的蘇眉不僅使她想起自己的青春年華,還使她覺得與自己的青春相比,現在蘇眉的青春才是真正屬于蘇眉的。司綺紋還發現連蘇眉的衣著于社會也最具自由色彩的象征。而且不同于塞絲和司綺紋,無論是丹佛還是蘇眉在面對困難時不再是孤軍奮斗,丹佛有斯丹普等黑人同胞的幫助,蘇眉也有竹西和葉龍北等人的支持。所以雖然塞絲和司綺紋都曾經經歷過人性被扭曲與畸變的經歷而且最終都走向了毀滅,這種結尾并不是純粹的悲劇式的結尾。畢竟那種壓抑人性的社會是一去不復返了,作為她們生命的延續的下一代已經成長起來并過著正常的自由的生活。所以兩個女主人公的死亡都是一種再生與超越。
雖然這兩部小說的主人公多為女性,但作家并未停留在女性生活層面上就事論事,而是進入一個更為廣闊的領域對人性的捍衛與喪失進行了探究;而且小說也沒有停留在對人物的個體命運的刻畫,而是把主人公的個人遭際當作了她的民族在特定歷史時期命運的代表。所以這兩部作品無論在深度還是廣度上都進行了有力的開拓,它們深刻地揭示了當時地社會勢力給人們帶來的精神戕害,從而完成了對民族命運的關注與探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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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彭韻華、周建華,江西寧都師范學校外語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