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率博弈背后新思潮

西方理論界已經為新的貿易保護政策和針對所謂“匯率低估國”的懲罰開始了理論建設和思想儲備。中國需要明確匯率博弈的立場，也需要在理論建設和政策討論上不斷積累創新

9月29日，美國會眾議院以348比79壓倒性的投票結果通過了《匯率改革促進公平貿易法案》。這項法案旨在對所謂低估本幣匯率的國家征收特別關稅，為美國對中國匯率政策采取法律行動，試探性地推開了一扇門。

從最壞的結果是，如果美國最終對中國出口商品征收25%的懲罰性關稅，將會造成中國出口下滑8.5%-12.1%，均值為-10.3%。但由于中美之間休戚與共的關系，這種結果發生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透過此次匯率博弈，一些新的經濟理論思潮應引起高度關注，相應對策也需調整。

法案難免“無疾而終”

過去十年，美國參議院和眾議院曾多次提出針對人民幣匯率的法案，但這些法案幾乎都“胎死腹中”。《公平貿易法案》看似熱鬧，可能也很難擺脫這一宿命，這其中牽涉過多的法律盲點、太多的集團利益以及“過五關斬六將”式的投票和審議程序。

這項法律是否符合WTO的規則，存在較大爭議。按照WTO規則，對補貼的界定要有明確的指向性，即必須針對某一產品進行。匯率則具有廣泛的適用性，因此不具有明確的針對性。對于作為起訴方的美國企業或者商會來說，即使這一法案得到通過，在向美國商務部提出具體反補貼調查時，仍需對單一商品可能造成的經濟影響進行具體舉證。從這個角度來看，該法案的可操作性仍然存在疑問。

美國中期選舉將在11月初展開，即使這項法案在眾議院通過，但短時間內在參議院充分辯論，并獲得足夠支持票數，實在勉為其難。即使參議院通過，法案還需美國總統批準，從程序上看，除非該法案能在參議院得到三分之二的票數，否則美國總統還可以行使否決權。

還有一點被很多觀察人士所忽視，即匯率問題牽涉主權，這也會讓美國在關鍵時刻“手軟”。中國一直強調匯率問題是主權問題，不會允許別國干涉自身的主權利益。在關鍵時點上，美國方面需要思量觸及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主權利益”可能造成的嚴重后果。

因此，法案看似“箭在弦上”，但其前景、程序合理性及法律可操作性上的大量疑問，使其仍處于“前景黯淡”狀態。

當然，解決問題需要各退一步。

從中國的角度來說，讓人民幣升值，符合中國結構轉型、增加社會福祉和抑制輸入型通脹的長期訴求。但從短期看，聰明的做法應是讓人民幣真正盯住一籃子貨幣，減少對人民幣即期匯率的過多干預，并加大交易波動區間。

從美國的角度來說，人民幣升值盡管不是解決其經濟問題的根本藥方，但有利于新興市場國家匯率的整體調整，從而降低美國的整體貿易逆差，調整其過于依賴消費的經濟模式。從短期來看，讓中國自己主導人民幣匯率問題也許更有利于解決問題。換句話說，主動關上剛剛推開的那扇門，是更聰明的做法。

新理論支撐貿易保護

盡管上述匯率法案的前景不被看好，但仍需關注法案背后涌動的新思潮，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尤其需要關注這股新思潮可能帶來長期和廣泛影響。

在本輪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后，很多學者開始反思全球化的負面影響，全球貿易失衡就是一個最典型的案例研究。

以研究國際貿易著稱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近期在《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系列關于中國貿易的文章。在其中一篇文章中，克魯格曼認為，中國的重商主義導致的出口盈余已經造成了全球的“哀鴻遍野”，并說這種政策是“掠奪性”的。

在另一篇文中，克魯格曼作了一些簡單的數據分析，他指出，中國的貿易順差在未來五年內將達到世界總體GDP的0.9%左右。換句話說，除中國以外的國家將承受相當于世界GDP的0.9%左右的“損失”，這意味著世界其他國家將失去相應的收入，如果認為這些“收入”所對應的乘數為1.5，表示世界其他國家將失去1.4%(1.5乘以0.9)的GDP。同時，他假設美國在這個過程中與世界其他國家受到的沖擊相同，如果簡單認為1%的GDP相當于100萬份工作，美國將會因此失去140萬份工作。

另外一位“保羅”——已故經濟學大師保羅·薩繆爾森2004年的一篇舊作也被很多人翻了出來，這篇文章被賦予了更多的時代感后，也成為近期貿易理論新思潮的一塊重要的研究基石。

薩繆爾森的這篇學術文章用了簡單的數學模型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假設兩個國家利用自己的比較優勢在不同領域發展，并向對方出口自己的產品，最終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這也符合大衛·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

但問題出現了，如果一個國家不滿足于僅生產本來自己擁有“比較優勢”的產品，比如說，中國在生產玩具外，也通過努力發展自己本身不具備優勢的新能源產業，并能逐漸追上美國在這一行業的優勢，那么對于具有新能源產業“比較優勢”的美國來說，會產生怎么樣的結果呢?薩繆爾森的結論是，美國的新能源產業將會受到“無法修復”的打擊，從而永遠減少美國人在這一行業的就業水平。

上述的兩位經濟學家的觀點，均是對傳統貿易理論的一種修正和顛覆，也讓很多人開始思考全球化帶來的負面影響。更重要的是，這兩位經濟學家的觀點，也為美歐現行的貿易保護主義提供了理論依據。

換句話說，在執行具體的政策之前，西方理論界已經為新的貿易保護政策和針對所謂“匯率低估國”的懲罰，開始了理論建設和思想儲備。

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會有更多的經濟學者在此基礎上進行更多的研究，為這樣的新思潮和派生的新理論 “添磚加瓦”，從而引發更多的發達國家針對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的政策措施。

面對這樣的挑戰，中國不僅需要明確自身的立場，也需要在理論建設和政策討論上不斷提高自身的積累，并逐步開展長期的智力建設。

財政貨幣政策繼續失靈

從貿易失衡起步引起的對于全球化的反思，仍然還在不斷深化。其與財政和貨幣政策的效果研究結合，也是我們需要關注的重要方面。

舉例來說，如果美國政府實施了一輪經濟刺激計劃，希望可以刺激美國公民的消費，從而推動經濟的復蘇。那么結果會如何呢?

理性消費者會選擇購買價格較低的商品，同樣地，作為美國公民，當他獲得了政府給予的現金補貼時，他可能會選擇價格較低的中國商品，而不是美國商品。此時，問題出現了，美國的國內消費刺激政策事實上刺激了中國的出口增長，并非如美國政府所愿地刺激了美國國內的工業生產。

另外一個案例則來自于貨幣政策領域，如果美聯儲再度“量化寬松”，使美元的匯率和利率出現大幅度的降低，那么美國企業會否從中獲益呢?

日本上世紀90年代初的經驗告訴我們，其政策效果可能也要打一番折扣。從國際資本流動的規律來說，對于投資者，借到更便宜的美元后，更聰明的做法也許是投資到中國這樣的新興國家市場上。這與國際投資者在上世紀90年代初借入大量日元而投資在澳元等貨幣上進行“套利交易”的做法如出一轍。

對于美國的貨幣政策制定者來說，這樣的結果并不是他們愿意看到的，因為為刺激經濟而進行大規模的流動性投放，并沒有完全起到其政策效果，反而可能使美國成為資本凈輸出國，使其面臨經常項目和資本項目“雙赤字”的巨大風險。

相應的政策討論和反思，已經在發達國家展開。從美國政府的角度來說，其并不愿意看到“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結果。

單個經濟政策的失靈可為政策合作提供基礎。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通過全球范圍內的合作尋求各方的利益最大化。

在G20推行全球合作

稍微有些經濟學頭腦的人都知道，一旦人民幣升值，而其他新興市場的低成本國家的貨幣不升值，美國的貿易逆差會從中國轉到這些國家。在美國現在的經濟結構下，美國會繼續深陷貿易逆差的深淵。

因此將于今年11月在韓國舉行的G20會議上，中國應聯合其他一些順差國家建議執行全球經濟政策的合作。在匯率方面，順差國家應同時允許它們的貨幣升值，逆差國家也應推行積極財政政策來避免其經濟體再次觸底。

同時，在貿易保護主義日益加深的狀況下，中國也可以采取一些有創意的政策來減少貿易順差。比如，中國可以采用關稅跳脫(Tariff Jumping)的辦法，即中國廠商可以考慮在北美自由區內的墨西哥境內開設企業。這樣不僅可以利用自貿協議中的關稅減免的優勢，其生產成本也不比國內高出許多。

中國也可以考慮逐步把勞動密集型企業逐步向東南亞地區轉移，這種“梯度轉移”不僅可以減少中國的貿易順差，也能迫使國內企業盡早開展產業升級。政府也應該降低高技術產品的關稅水平，以保證企業的產業升級能夠較為平滑和順暢。

在這一過程中，人民幣匯率也可以起到正面的推動作用，通過允許人民幣進一步升值，中國也可以減少進口高技術產品的成品，并降低企業出口低端附加值產品的動力。

降低奢侈品的關稅也是可行的選擇，這樣不僅可以滿足國內消費者的需求，也可以安撫出口國(比如西班牙、法國、意大利等)的情緒，以減少中國與歐洲各國的貿易摩擦。

作者為澳新銀行中國經濟研究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