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寬待民主與法治的體制才是反腐制度設計的基石。如果體制僵化不變通,則國外的先進經驗也難以成功移植,反腐的道路只會更艱難、亦會更沉重
一個理想的反腐制度設計,既要有法律賦權的獨立、專業和受監督的反腐機構體系,又需要民間力量與自由媒體的配合,其基石則是以民主、法治的政體為依托。可資借鑒的經驗頗多,如新加坡、香港、日本等國家與地區。它們的一個共同特征是,在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用以描述各國政府清廉狀況的權威指標“貪污感受指數”(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下稱CPI)排名中,均名列前茅,這很大程度歸功于其完善且運行良好的反腐機制。
上述國家與地區在具體的反腐措施上各有不同,或各有偏重,但從遏制腐敗的角度看,其制度設計和社會環境亦存在某些基本特征,這包括:都有獨立、實權、專門的反貪機構;輔之以相對完善和頗為嚴格的反腐敗法律,法令亦少受政治等其他因素干擾;政治空氣開放而民眾享有廣泛的言論空間;媒體被賦予較大報道自由,成為對反腐機構的一個制衡。很顯然,這些可供借鑒的制度資源,正是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必經之途。
獨立、專業與被監督
新加坡的CPI排名歷來靠前,2009年更憑借9.2的高分位居全球第三位。能獲此殊榮,新加坡反貪污調查局(下稱調查局)及該國嚴厲的反腐立法,均功不可沒。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新加坡一度腐敗橫行,負責反腐的只是新加坡警方的一個小部門——“反貪污處”。1952年,反貪污調查局成立,專司打擊、預防全國的貪污賄賂等行為,彼時編制僅13人,加之相應立法未及時跟上,作為有限。
人民行動黨1959年執政后,于次年出臺《防止貪污法》,法律與機構始相得益彰:機構執行反腐,而法律成為反腐的“尚方寶劍”。在這部法律的授權下,調查局擁有極大權力,從而在反貪工作中如虎添翼,之后大量腐敗官員被調查、撤職。
1963年,新加坡政府進一步加強反腐力度,總理公署直接接管反貪污調查局,局長只對總理負責。如此一來,反貪局權力擴大,運作效率提高,真正做到對貪腐厲行“零容忍”。也由此躍升當時東南亞一枝獨秀的清廉國家。
中國香港的廉政公署(下稱廉署)就取法于新加坡,并加以改良。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香港同樣有過腐敗橫行的日子,甚至日常生活中都能清晰感受。1973年,香港總警司戈德伯被發現涉嫌貪污,卻在接受調查期間出逃英國,這引來公眾極大憤慨,當時的港督授權成立委員會,徹查此事并探索建立反貪機制。這最終促成了香港在1974年成立獨立的反貪機構——廉政公署。香港這才逐漸發展為世界聞名的廉潔之都。
廉署直屬香港最高權力核心的殖民地總督,香港回歸后,地位并未下降,直屬特首。其他部門或任何官員都無法干擾其調查和辦案工作,而且廉署調查人員享有極大權力。保障廉署調查權的法律主要是《廉政公署條例》《防止賄賂條例》和《選舉(舞弊及非法行為)條例》,三部法例構筑成廉署廣泛的調查權,使其可以更有效打擊貪腐行為。
在機構組成和運行機制上,廉署最引以為傲的是調查、教育、防止“三管齊下”的綜合治貪策略。廉署現在人員編制1200余人,分屬三大部門。其中執行處具體負責肅貪,接受市民舉報,并對存在貪污嫌疑的人員展開調查,是最大的實權部門。
香港2009年的CPI得分為8.2,清廉程度排在全球第12位。
為防止廉署因權力太大而“東廠化”,在制度設計上,還包括巨細無遺的監督機制。如對廉署的監督包括行政、司法、公眾、媒體等各方,還有廉署自設的內部監察組織等,它們的存在讓廉署工作人員在高效反腐的同時,難以濫用權力。
具體而言,廉署須向行政長官負責,并向行政會議匯報工作,這是從行政上的限制和監督。立法會可以賦予廉署權力,同樣也可以將相關權力撤銷,并可就廉署政策與經費使用等問題對其質詢。為防止廉署濫用權力的另一個制度設計,是調查權與檢控權分離。廉署可使用廣泛的權力進行調查,但是否對嫌疑人檢控則取決于律政司。而且廉署的權力也受到司法監督,行使特定權力時,須征得法庭準許。此外,還有行政長官任命的四個咨詢委員會,以及廉政公署事宜投訴委員會對廉署進行監督。
民間與媒體的合力
在2009年的CPI排名中,日本位列全球第17位,亦是亞洲最清廉政府之一。
該國司法機構同樣獨立于國會和政府,能做到獨立調查和辦案。東京、大阪等城市的地方檢察廳設立的,擁有獨立調查權的特別搜查部(簡稱特搜部),在日本司法機構中,專門負責調查、偵辦巨額逃漏稅、經濟犯罪、公務人員貪腐瀆職等案件。
從立法層面看,支持日本反腐體制的法律規章包括《國家公務員管理法》《國家公務員倫理法》《國家公務員倫理規程》,對公務員的行為進行了詳細規范,對各種違規違法行為都做出了相應的懲罰規定,甚至對公務員與利害關系方的交往、就餐、接受其饋贈和禮金等都有嚴格限制。
在日本政壇,政商之間關系緊密,政界腐敗問題歷來層出不窮,且集中出現在政治獻金等問題上。因此,日本高官在從事政治活動時,接受和使用政治資金都受《政治資金規正法》的嚴格管制。盡管如此,日本政壇還是爆出多起重大政治丑聞,最近的例子就是日本民主黨前干事長小澤一郎。
2004年,小澤的資金管理團體“陸山會”,花費數億日元,在東京買下一塊地皮,卻未按規定將這筆交易記錄進當年的政治資金收支報告中。2010年1月,小澤因此事受到東京地方檢察廳傳訊,其手下的秘書,更有多人被逮捕;10月4日,東京第五檢察審查會宣布,就小澤一郎的資金管理團體“陸山會”購買地皮一案,贊成起訴小澤。此事至今仍未平息。
日本眾多腐敗案件所以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媒體和在野黨的監督貢獻良多。日本高官所受監督可謂“細致入微”,官員們的行蹤與行為常受媒體無所不在的關注。他們還須每年申報財產,稍有不慎就會被媒體或在野黨抓住把柄,施以致命一擊。
不論政治體制如何先進、制度有多完善,總會存在陽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這些制度的死角,只能依靠享有充分自由的媒體和公眾的監督。
比如,法治完備、反腐嚴厲如香港、美國者,也難免有貪腐案件發生,而其中很多皆因媒體挖掘才得以大白于天下。“水門事件”中,《華盛頓郵報》通過堅持不懈的調查和挖掘,一舉奠定了媒體監督政府導致總統下臺的經典案例。
反腐成敗在于政改
美國杜克大學終身教授、臺灣清華大學政治系教授史天健指出,從不同國家民意調查結果來看,厭惡貪官和不信任政府之間,并不存在強烈相關性。比如,“水門事件”曝光后,美國民眾對執政黨十分抗拒,甚至有人哀嘆“美國民主瀕臨毀滅”。但后來民意調查卻發現,美國人對政府的信任下降,主要是針對政府官員,而非整個制度。
反腐敗,需要執政者的決心與智慧。中國臺灣在2009年透明國際的“貪污感受指數”排名中遠遠領先于內地。臺灣的反腐機制并不見得足夠完備,卻有施明德和“紅衫軍”,將陳水扁拉下馬。這很可能歸功于島內的民主氣氛和傳統。
盡管如此,今年島內爆出多名司法官貪腐、警察與黑道結交等丑聞后,臺灣領導人也已走出反腐之關鍵一步。馬英九在7月20日宣布,將設立“廉政署”,專司反貪。“廉政署”將隸屬于“法務部”,擁有強制調查權,其調查員視同司法警察,并可接受檢察官指揮辦案。未來的臺灣“廉政署”會如何運作、效果如何,尚有待觀望,卻值得期待。
思考反腐敗問題,不論從何種角度,尋尋覓覓之下,終會發現,問題的邏輯起點還是落在體制上。一個寬待民主與法治的體制才是反腐制度設計的基石。如果體制僵化不變通,則國外的先進經驗也難以成功移植,反腐的道路只會更艱難、亦會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