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北約”和“華約”聯考能夠成為SAT和ACT式的開放性競爭,那么我們就能形成一個多元的高考系統,在競爭中優化考試效率。但如果大學拿著納稅人的錢,以聯考的名義削弱對考生的服務、建立壟斷性權力,那就成了問題。
北大、清華各自牽頭組成“北約”、“華約”兩大聯考集團,引來媒體排山倒海般的批評。有論者說,這是在高考之上疊床架屋,在高考之外設立“小高考”,增加了考生的負擔。更有人說這是大學“抱團掐尖”的“圈地運動”。
在高考之外自設聯考對不對?為什么會引起如此大的民憤?在我看來,聯考本身可以是個進步。問題是在什么樣的制度環境下進行聯考、聯考本身如何設計。在討論聯考的好壞之前,一些基本的制度問題需要厘清,否則就會越說越亂。
目前高等教育界流行的兩大學說,一曰加強高校自主權,一曰打破一考定終身。“北約”、“華約”的聯考,一開始也是在這種原則的指導下形成的。我們如果不喜歡這樣的聯考,就應該分析一下其背后的指導原則錯在哪里。
首先,“加強高校自主權”的說法本身就似是而非。現在的高校,至少北大、清華這種名牌高校,基本是靠納稅人的錢來支持。拿了納稅人的錢,還有什么資格要自主權?中國的荒唐事就在這里。有人呼吁不給廉租房修私人廁所,但大學教授的辦公室居然修起私人廁所來。事實上,高校的一系列怪現象,從教授的私人廁所,到豪華校門、豪華電梯、五星飯店等等,都是高校自主權行使的結果。怎么輿論不大聲疾呼限制高校自主權,反而要擴大高校自主權?看看美國的例子:高校想要自主權,那就私立好了。一旦公立,就不要想太多自主權的問題。比如,州立大學如果從州政府拿了大筆財政撥款,那么從招生到學費標準等等,都要和州議會商量,哪里能獨行其事?即使是私立大學,一旦拿了聯邦的錢,自主權就會相應減少,就必須對聯邦政府履行義務。
第二,“一考定終身”聽起來不好。但在中國目前這種國家集權管理高校的制度架構內,“一考定終身”如同臭豆腐,聞起來很臭,吃起來卻很香。剛剛恢復高考制度時,這種舉措給那一代人帶來希望。現在呢?到處呼吁打破“一考定終身”,今天弄個加分,明天弄個實名推薦,高考的廉正性越來越差。在官員紛紛成了陶藝大師、桂冠詩人的時代,若再搞個什么面試,走后門拉關系的空子就更大。“一考定終身”當然不是好制度。但是,只要高校在權力的絕對壟斷之下,“一考定終身”就是限制這種權力的沒有辦法的辦法,不能輕易破除。所以,高考制度的改革,還要圍繞著考試做文章。比如,我們可以放棄“一考定終身”,改為“多考定終身”。
澄清這兩點后,聯考問題的癥結就能看得明白。聯考是在“加強高校自主權”和“打破一考定終身”這兩面大旗下設計的。這兩面迎風飄揚的大旗,看起來很理直氣壯。但是,北大、清華等等大學,全鑲嵌在官僚的行政等級中。官僚等級體系中的每個具體部門,都會本能地擴張自己的權力。好的制度,是要限制這種權力的擴張。提高高校自主權,實際上是給了這些官僚機構自我擴張的理由。北大、清華等高校都很明白:大家全是靠國家撥款過日子,搶奪的生源越多、質量越優,日后就有更多的要錢理由。我們過去的高考制度,基本上都是學校挑考生,而考生不能挑學校,這不是為考生提供教育服務,而是權力對考生的人身控制。此前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北約”、“華約”的聯考準備設在同日進行,使考生必須在兩者中作出選擇。這很符合官僚體系中部門競爭的邏輯。
但是,在輿論的巨大壓力下,兩聯盟最終決定把各自的聯考時間錯開。這是公眾的一個勝利,也是網絡民意的良好作用的體現。錯開了時間,就為一個考生一年參加兩個考試創造了條件。高考制度,也應該進行順理成章的調整:容許考生既報考“北約”的學校,又報考“華約”的學校。如果最后兩頭都錄取了,考生可以根據自己的利益進行挑選。這樣就促使“北約”、“華約”圍繞著如何提供優質教育服務而競爭。同時,聯考要具備有別于高考的特色,以證明自己存在的正當性。這不僅體現在考試的內容上,也應該體現在考試的方式上。比如,聯考可以一年兩次,成績兩年有效,對成績不滿意者可以重考等等,打破“一考定終身”的格局。另外,在保證考試廉正性的前提下,各高校有決定承認哪個考試成績的自主權。“華約”已經表示,其聯考成績未必限于成員學校之內,可以開放使用。這必然會提高“華約”聯考的權威性,逼著“北約”響應。
為什么說這樣的聯考是個進步呢?畢竟,“一考定終身”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過于單一,大有改進的潛力。改進的辦法,不是取消或削弱考試在錄取中的作用,而是以多元競爭的方式確立更有效的考試手段。現在大家動不動就談美國的“高考”—“學術能力測試”(SAT)。其實,SAT不過是民間教育機構自設的考試。只要這個機構有辦法證明其測試效率,那么各高校在人才競爭時,就越來越愿意以之作為參考。從SAT的主辦方看,要把SAT辦得權威,就必須給考生提供足夠的方便,比如有足夠多的考點,一年可以有幾次參考機會等等,以占據“市場份額”。而SAT也并非只此一家,還有“美國大學考試”(即ACT)與之競爭。許多大學錄取時,對SAT和ACT都承認。考生可以根據自身利益而自由選擇。
如果“北約”和“華約”聯考能夠成為SAT和ACT式的開放性競爭,那么我們就能形成一個多元的高考系統,在競爭中優化考試效率。舉個簡單的例子,大學錄取對外語的要求應該是什么比重,對語文能力是否應該強調,教育界實際上并無定見,大家各有一套哲學。如果把這些不同的哲學貫穿于各種考試體系中互相競爭,就更容易分出優劣。十幾年后,我們就可以通過追蹤研究看出:究竟是那些重外語的考試還是那些不重外語的考試更能準確地預測考生日后的成就?這樣就可以為日后的教育改革提供一個理性的參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空對空地清談。
總之,聯考本身不是洪水猛獸。但如果大學拿著納稅人的錢,以聯考的名義削弱對考生的服務、建立壟斷性權力,那就成了問題。要解決這樣的問題,我們就必須限制而不是加強大學的自主權,保證大學必須向納稅人負責。比如,假設“北約”、“華約”的聯考真設在同一天,那么,不僅納稅人要抗議,教育部也應該明令禁止。這是政府捍衛納稅人權利的基本職責。大學在這方面也不應該有那么多的自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