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公安局到檢察院,到法院,只要其中任何一個環節能秉公執法,就不會發生這樣的錯案
時隔一月,劉翠珍依然沉浸在“重獲自由”的激動與興奮之中。
“啥也沒干,就是在家待著,和家人說話……兩年沒在家了……高興!”1月8日,劉翠珍“語無倫次”地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自己的近況。
劉翠珍是山西省忻州市忻府區莊磨鎮莊磨村人。七年前,劉翠珍的前夫中毒身亡,劉翠珍被當成“兇手”錯捕錯判,2008年1月18日,因向有關部門討領“國家賠償”,劉翠珍再次被拘捕。(本刊曾以《山西奇案風波再起》為題做過報道)
如今,此案有了最新進展。2009年12月lO日,長治市人民檢察院作出《不起訴決定書》,決定對劉翠珍不起訴。2009年12月12日,劉翠珍被長治市看守所釋放。
重獲自由
2009年12月12日晚上,正在長治市看守所監舍里捏紙花的劉翠珍,突然接到看守所干警的通知:“收拾東西吧,準備離開?!?/p>
劉翠珍心里一愣,馬上脫下號服,抱著被子和生活用品出了監合。這時,她意外地發現弟弟劉文進和六舅正等在那里。
“姐,回家吧。”劉文進接過劉翠珍手里的東西說,兩天前,長治市檢察院作出《不起訴決定書》,她沒事了,可以回家了。
辦完手續已是晚上9點多鐘,劉翠珍和弟弟劉文進、六舅在長治找了個招待所住下。
是夜,三人無眠。弟弟和六舅關切地詢問劉翠珍在看守所里的生活情況,劉翠珍則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一直在那里“哦哦”地回應著。
第二天,他們坐車到太原,第三天下午回到位于忻州市忻府區莊磨鎮莊磨村的家。
聽到摩托車聲,兒子和女兒都飛跑出來,老父、老母則喜極而泣,濁淚縱橫。
劉翠珍回憶,回到家的當晚,一家人都沒有睡,陪著劉翠珍說話。兩個孩子也毫無睡意,依在劉翠珍的懷里問這問那,還爭著向劉翠珍匯報自己的學習情況。
劉翠珍告訴本刊記者,回家的這段日子,她哪兒都沒去,一直待在家里,做做家務,給孩子洗洗衣服,“幾年來,他們—直為我擔驚受怕,我欠他們太多了。”
7年錯案
“一錯再錯,以錯掩錯,劉翠珍案是一部令人震嘲約司法傳奇。”劉翠珍的法律援助律師陳雪平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劉翠珍的不幸,是從7年前開始的。
2003年4月30日早晨7時許,劉翠珍的前夫在劉翠珍母親家中毒身亡。同年5月30日,劉翠珍被公安機關以“涉嫌故意殺人罪”拘捕。
2004年,忻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先后兩次庭審,分別判處劉翠珍死緩和死刑,并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2005年6月,案件出現了轉機,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以“原判違法取證,違反法律規定的訴訟程序”為由,再次發回忻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2005年7月29日,忻州市人民檢察院作出不起訴決定。同年8月2日,劉翠珍被釋放。
此后,一切似乎風平浪靜。然而,兩年后的2008年1月,劉翠珍案風波再起。
2008年1月18日,在劉翠珍向忻州市人民檢察院和忻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索領“國家賠償金”兩天后,劉翠珍被忻府區公安局閃電逮捕。
2008年4月11日,忻府區公安局以“我局經偵查,該案證據有了一定的變化”為由,向忻州市人民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
“其實沒有任何新的可以證明劉翠珍有罪的證據!”劉翠珍的法律援助律師陳雪平告訴本刊記者,“并且,此案已經被兩次退回補充偵查,忻府區公安局因此已經失去對此案的偵查權,其后進行的任何偵查都是非法的?!?/p>
2008年10月,此案作出判決,劉翠珍“因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15年有期徒刑。
陳雪平告訴本刊記者,在此期間,案件在忻州市、忻府區兩級檢察院和法院之間被推來推去,甚至發生了下級檢察院任命上級檢察院工作人員、檢察院不愿接受法院送達書的怪現象,“他們都知道案件有問題,都不想為此承擔責任。”
與此同時,劉翠珍案也引起了山西省人大的關注。2008年10月31日,山西省人大信訪局局長王聯英在劉翠珍的《控告書》上批示:如此咄咄怪事,怎能在檢察機關上演?之后,此案被移送山西省長治市審理。
2009年12月lO目,長治市人民檢察院作出《不起訴決定書》,認為忻府區公安局認定的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決定對劉翠珍不起訴”。
“生不如死”
“這一次劉翠珍總共被關押694天?!?月8日,劉翠珍的法律援助律師陳雪平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陳雪平介紹,2008年1月18日劉翠珍被忻府區公安局拘捕后,先是被關押在原平市看守所,后來轉至忻府區看守所。2009年11月27日,劉翠珍又被轉到長治市看守所繼續關押,直到釋放。
提起在看守所的經歷,劉翠珍低下了頭,喃喃地說出四個字:“生不如死。”
劉翠珍說,在他們女子號里,“什么樣的人都有”,有殺人的,搶劫的,盜竊的,詐騙的,或是賣淫的,有的還是官員,因為貪污進來的。
她們每天的早晚飯都是一個饅頭、一碗玉米面糊,午飯是水煮土豆、一個饅頭。只有偶爾改善生活時,才能吃上一個包子、—個雞蛋或一袋牛奶。
在里面不僅要按時吃飯、睡覺,還要干活。2009年5月開始,她們被要求組裝彩燈。每天早上七點多開始,一直干到晚上九點,中間有短暫的吃飯和休息時間。
劉翠珍說,云南“躲貓貓”事件發生以后,看守所加強了監管,秩序好了許多。
“里面生活條件雖然不好,但這都不是主要的?!眲⒋湔湔f,條件再苦她都不怕,主要是她心理上太痛苦,“感覺自己太冤屈。”
劉翠珍說,在看守所期間,她曾經絕望過,但她不甘心,她不能背著冤屈離開人世,更不能讓家人因此受辱,“惟一讓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就是想還自己一個清白!”誰來負責?
劉翠珍告訴本刊記者,雖然自己目前“重獲自由”,但這七年錯案給自己和家人帶來的陰影,卻依舊籠罩在心頭。
劉翠珍說,自己作為無辜者,被兩次錯捕錯判,共計關押1494天,其間還受到非法拘禁和刑訊逼供。自己的母親岳改梅也因此被關押58天,也受到公安機關的刑訊逼供,“滿身是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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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父親和弟弟,因為此案,一直在奔波努力,為此,父親積勞成疾。弟弟無法外出打工賺錢,至今未婚。劉翠珍還說,因為蒙冤被關,幾年來,她無法照顧和教育自己的兒女……
陳雪平表示,從公安局到檢察院,到法院,只要其中任何一個環節能秉公執法,就不會發生這樣的錯案,“可惜,他們—錯再錯”。
劉翠珍也向本刊記者表示,在沒有查清事實之前,公安機關第一次抓自己,她還能夠理解,但第二次再抓她,她就不能接受了:“我恨他們,要不是他們,我就不會蒙受這么多的冤屈!”
劉翠珍的法律援助律師陳雪平認為,劉翠珍錯捕錯判案的發生,暴露了幾方面的法律問題:首先,責任追究制度有問題。發現是錯案后,相關單位不僅沒有及時糾正,而是“以錯掩錯”,導致錯案繼續發展,其次,法律監督嚴重缺失,都知道有問題,就是沒人管,“如果相關監督部門及時介入,何致如此?”
陳雪平還表示,《國家賠償法》的不完善也是劉翠珍案發生的一個誘因。雖然“國家賠償決定書”規定相關部門要及時給予賠償,卻沒有說不賠怎么處理,“責任追究,無法可依?!?/p>
2009年12月17日,劉翠珍和母親岳改梅向忻州市人民檢察院、忻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忻府區公安局、忻府區人民檢察院、忻府區人民法院遞交《司法賠償申請書》,要求上述機關賠償劉翠珍被侵犯人身自由1494天賠償金179280元,賠償岳改梅被侵犯人身自由58天6960元,合計186240元。另外,“忻州市人民檢察院對此事情負有最主要的責任,而且性質極為惡劣,給賠償請求人劉翠珍造成了特別巨大的精神傷害”,特要求忻州市人民檢察院增加100萬元精神損害賠償金。
劉翠珍說,還應該追究相關辦案人員的責任,作為國家執法人員,他們沒有依法辦案,才造成她和家人的巨大痛苦,“應該讓他們也來(看守所)嘗嘗這種痛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