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打開隱士之國

以首爾為都城的李朝，從1392年開始統治朝鮮半島，直到19世紀末期它的文化和政治都受到中國的影響，形成以儒家為主導的意識形態。到了19世紀，李朝統治者嚴禁國民與外國人接觸，嚴禁外國旅行者進入領土。因此19世紀的朝鮮被西方人稱為隱士之國(Hermit Kingdom)。

19世紀，西方人極力想打開遠東的貿易之門。1842年，鴉片戰爭之后，中國被迫開放。1854年美國海軍準將佩里使用武力讓日本國屈服。但是要想撬開朝鮮的國門卻并不容易，在此后20多年里，不同的國家為使朝鮮開放進行了多次嘗試，法國和美國人都動用了武力，但是朝鮮并沒有向西方敞開大門，直到19世紀末期，日本人打開了半島的大門之后，西方國家才相繼取得貿易特權。

■ 丙寅洋擾

早在1832年和1833年，英國商船就嘗試與朝鮮人做生意，但是沒有成功。俄國在與中國達成邊界協議之后，正式與朝鮮接壤，之后俄國在1864和1865年兩次要求進行貿易，都未能如愿。有一件事證明了朝鮮人并非那么不友好，1855年，美國捕鯨船在朝鮮附近海岸沉沒，遇難船只的幸存者受到朝鮮人的友好款待，朝鮮人給了他們藥物和食品，隨后把他們護送到了中國。

一開始，法國人最想讓朝鮮開放，法國天主教傳教士早在1836年就從中國進入朝鮮，并有了皈依者。三年之后，朝鮮政府開始逮捕和處決這些傳教士和他們的朝鮮皈依者。但是在政府的高壓之下，天主教卻在朝鮮繁榮起來。到了19世紀60年代，朝鮮的基督徒已經有了2萬人，包括新登基的高宗皇帝的乳母和攝政王的很多朋友都是基督徒。

攝政王大院君是反對外國人的核心勢力。1864年，王氏旁支李昰應把自己的兒子——12歲的李熙扶上了王位，李昰應本人成為攝政王被稱為大院君。幾經猶豫之后，大院君決定拒絕與西方人有任何形式的接觸。1863年至1873年，大院君掌權是的10年是朝鮮“鎖國攘夷”時代。

打開隱士之國最重要的嘗試是由美國人做出的。很長時間里朝鮮人錯把他們當成了英國人。在華的美國商人普雷斯頓得到英國駐天津密迪士商會的支持，將美式帆船舍門將軍號(General Sherman)裝備為武裝商船，去朝鮮貿易。船長及駕駛員均為美國人，水手多為中國人，還有3名馬來人。船上有一位英國圣公會傳教士。

1866年7月，舍門將軍號來到朝鮮，沿大同江朝內陸行駛，少見的春季大雨讓航行非常困難。8月22日舍門將軍號達平壤府。平安道中軍李玄益不準其貿易和傳教，命令其立即退回，遭到拒絕，李玄益駕船追擊，被囚禁。舍門將軍號隨后開炮警告那些阻止它前進的人。岸上的朝鮮人意識到長官們還沒有回來，就射箭、扔石頭與之對抗，舍門將軍號朝人群開炮，殺死了一些人。

因為河岸太窄無法施展，舍門將軍號的船長決定返航。但是不幸的是船擱淺了，成了朝鮮人發泄憤怒的出氣桶。9月22日朝鮮人救出他們的長官，在甲板上殺死了所有外國人并放火焚船。朝美關系史上的第一次接觸就以如此血腥暴力的結尾收場。

大院君從這一插曲中得出:所有的外國人都是殘暴的，應該摒棄在國門之外。今天在北朝鮮舍門將軍號被燒毀的地方還矗立著一塊石碑。

然后法國人嘗試了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法國駐華公使督促政府對朝鮮處決傳教士一事采取報復行動，以保護現有的傳教士。此時法國的亞洲軍隊正忙于印度支那事務，但是還是派出了海軍上將羅斯率領下的7艘戰艦。羅斯上將送給高宗一封措辭強烈的信件，聲稱因為處決法國天主教徒，他已經不再是朝鮮國王。大院君回復說他沒有處死任何法國公民，他處死的是跟朝鮮叛徒在一起的外國人。他聲稱他不知道這些外國人來自哪個國家。

1866年10月，法國艦隊向位于漢江河口的江華島進發。從漢江可以直達首都，但是法國人發現這條河對法國艦隊來說太窄了。他們決定封鎖河口，占領朝鮮人已經加固防守的江華島。10月13日法國艦隊駛抵江華島附近，朝鮮的李容熙將軍威脅說他有10萬大軍來對抗法國入侵者，但是他沒有船只把士兵運送到島上，江華島上只有5千守兵。

法國人提出兩項要求:要求朝鮮政府懲罰那些對處決天主教徒負責的人，派出使節簽訂貿易協定。隨后羅斯上將開始了征服江華島之戰。法國人遭遇了比預想要強烈得多的抵抗，被迫退回到船上。羅斯上將對其使命動搖了，帶著搶來的相當于五十萬法郎的金銀，將朝鮮王國位于江華島的外奎章閣(王室圖書館兼藏經閣)里的典籍文物一掠而空，隨后離開。至今韓國仍在向法國追索這批文物。

舍門將軍號事件與法軍入侵在朝鮮史上被統稱為“丙寅洋擾”。

■ 南延君墳墓盜掘事件

看到短頭發、長鼻子的野蠻人離開，韓國人歡呼他們的勝利。但是大院君還是沒有加強海岸線的防守，他繼續處決基督徒的政策，在他看來，基督教是一種疾病，必須根除。

朝鮮各地的警察、士兵和政府官員都接到命令:逮捕所有的基督徒，如果他們逮捕的人數超過20個，還會受到嘉獎。大院君還下令把基督徒六代以內的親戚也都全部勒死了，從1866年到1870年，遭到逮捕的基督徒超過了8000人，因為勒死太慢了，所以在朝鮮出現了同時能砍下25個人腦袋的斷頭臺。

在上海的一個漢堡商人恩斯特#8226;奧佩特是下一個想和朝鮮做生意的外國人。他在舍門將軍號事件之前，1866年4月和8月已經兩次造訪過朝鮮。奧佩特其實沒有武裝，也不代表任何國家。因為當時的漢堡是個獨立的城市，已經在亞洲17個港口有生意，而且不屬于俾斯麥治理下的普魯士。奧佩特是個商人，只對在朝鮮建立貿易往來感興趣，他為一個英國公司——上海數一數二的商業公司怡和洋行工作。

奧佩特在美國人迫使日本人開港的那一年來到上海。在他去朝鮮的兩次旅行中，向大院君提出他只是想與朝鮮進行“商貿和友好聯系”，結果沒有得到允許，兩次旅行之后他就破產了。盡管有舍門將軍號被燒和法國攻打江華島失敗的前車之鑒在，到了1868年，36歲的奧佩特決定再試一次。

這是因為，奧佩特在上海遇到了曾經在朝鮮傳教的法國傳教士費龍。費龍在法國艦隊到來之前逃離了朝鮮。他讓奧佩特相信，只有大院君這個暴君反對基督教，普通老百姓則抱歡迎的態度。費龍提出了一個迫使朝鮮開放的計劃。

費龍說，大院君的父親——南延君的墳墓就在離海岸線不遠的地方，而且無人看守。他的計劃是挖出南延君的遺骨，逼迫大院君同意至少開放一個港口之后才歸還。奧佩特知道這個計策屬于歪門邪道，但是他相信:偉大的結局需要偉大的方式。

1868年5月，奧佩特開始了他的第三次航行，這次掛的是德國旗。船是從上海的一家漢堡公司禪臣洋行租賃的，當時商定，作為贊助人禪臣洋行要從他帶回的財寶里面抽取股份。

奧佩特他們在首爾西南部的濟州阿山灣登陸，在島上步行了6個小時才找到那個南延君的墳墓。這伙人剛剛挖開墳頭，就被趕來的朝鮮士兵阻止了。奧佩特一伙退回到船上，在撤退的過程中死了兩個菲律賓雇傭兵，一名德國人受傷。這個墳墓現在位于韓國忠南省大德縣，墓前立著一個石碑。

奧佩特盜墓失敗之后，國際上謠言四起。奧佩特支持者的對手向德國普魯士政府報告說，奧佩特的海盜船濫用了德國國旗，破壞了德國的聲譽，德國駐上海領事因此被撤職。普魯士參議院認為奧佩特應該受到審判。西班牙政府，代表船員中的菲律賓人要求得到賠償。漢堡法院宣布奧佩特的目的——想在朝鮮獲得貿易和傳教自由，不能證明其不擇手段是正確，因此奧佩特被判刑入獄3個月。詹金斯也受到美國駐華領事館的審判，但是被宣布無罪釋放，法庭認為他有犯罪意圖但是沒有實行。

奧佩特的第三次遠征從此變得臭名昭著，但是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呢，今天會不會被頌揚?

■ 辛未洋擾

舍門將軍號并沒有被遺忘，它成了下一次進攻朝鮮的借口。美國政府聽到傳言說一些船員還活著，只是被監禁起來。但是大院君拒絕解釋美國船的下落，繼續驅逐所有外國人，宣布西方人的商品和宗教永遠不許進入朝鮮。

1867年1月，美國戰艦瓦楚塞特號被派往朝鮮，調查之后，船長被告知所有舍門號船員都已經被殺了。當時美國駐上海總領事直接歸美國國務卿威廉#8226;西沃德領導，西沃德想要法國人加入迫使朝鮮開港的遠征，但是當時的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對此不感興趣。美國駐華總領事是國務卿的侄子喬治#8226;西沃德，喬治報告說迫使朝鮮向西方開放的時機已經成熟了，舍門將軍號事件可以當作借口，像在日本一樣，在朝鮮，美國也要適當考慮一下展示武力了。

1868年當選的美國總統格蘭特，指示海軍少將約翰#8226;羅格斯，如果和平方法無效的話，就對朝鮮使用武力。羅格斯和格蘭特都是美國內戰中的將軍，他把艦隊交給派駐中國特派全權公使鏤斐迪。在一封要求中國政府支持的外交信函上，美國政府聲稱他們此行完全是和平行動，但是絕非如此，美國這隊遠征軍有5艘船，85門大炮，1230名水手和海軍士兵。

美國人朝朝鮮進發后不久，朝鮮就對送往朝鮮的外交信函做出了答復，宣稱:美國人沒有必要去朝鮮，因為朝鮮沒有任何物品可用來做生意。朝鮮會對遇難的水手給予援助，但是還會一如既往地摧毀任何威脅它的統治的，使用武力的外國船只。

美國人到了朝鮮之后還算友好，他們給當地的地方官員送了禮物，通知他們鏤斐迪想會見朝鮮高級官員。鏤斐迪決定勘測江華島和漢江之間的海峽，并把此事通知了當地官員。

但是駐守海峽的士兵可能并沒接到通知，他們朝美國船開火，美國人開炮回擊。

鏤斐迪和羅格斯要求朝鮮就這次“無端的、惡毒的攻擊”做出道歉。相關朝鮮官員辯護說他們只是在做份內的事，保護漢江的入口。鏤斐迪意識到要想獲得貿易許可根本不可能，但是他可以為美國船艦受到的侮辱報仇。鏤斐迪要求朝鮮在三四天之內派一個高級官員來簽署貿易協定。

但是第二天，鏤斐迪就下令攻擊了江華島北端的長治要塞，希望能迫使大院君議和。駐守長治的士兵逃跑了，要塞被毀。朝鮮人決定在光陽港做出抵抗，派出精銳部隊增強防守，但是朝鮮守軍還是力不從心。美國人用的是后膛裝彈的卡賓槍和榴彈炮，而朝鮮人的大炮只能固定朝一個方向射擊，沒有多大用處。朝鮮士兵的刀劍的鋼特軟，一砍就彎了。朝鮮守兵作戰非常勇敢，但是港口最終被夷為平地。鎮守在此的朝鮮將軍魚在淵戰至全軍覆沒，江華島終被攻克。法國人先到先得，美軍上岸后發現沒什么好搶的了，只好把大帥旗拿走，遠渡重洋放在美國著名的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展出，直到2007年才被韓國給租賃回來。

1871年朝美戰爭(在朝鮮被稱為辛未洋擾)就這樣結束了。美國人7月3日離開朝鮮，撤回煙臺。這次遠征讓朝鮮人更加不信任外國人。

因為美國人離開了，大院君就在朝鮮各地樹立石碑紀念這次勝利，把死傷的士兵作為國家英雄來贊揚。大院君和年輕的皇帝分別宣布任何倡導要和外國人簽訂協議的人都要以叛國罪論處。

■ 日本人并吞朝鮮

日本人接著來朝鮮碰運氣。

軟弱的高宗李熙后來娶了大院君妻子一族的遠親閔氏，1873年12月，經過“癸酉政變”，閔妃取代大院君李昰應的地位，控制了實權。1868年明治維新之后，日本政府開始仿效西方。21歲的高宗想從日本人那里尋求支持。但是皇后閔氏和她的追隨者，很多人政府里的高官都反對這么做。

日本的外務少丞森山茂，在1870年和1872年兩次與朝鮮進行和平談判，要求開港，未能成功。1875年 9月，日艦“云揚”號非法駛入漢江口，在江華島海面制造事端，并企圖占領江華島草芝鎮炮臺，被朝鮮海防士兵擊退。日艦遂對島上的草芝鎮炮臺和永宗島連續發動進攻，燒殺劫掠后退去。

1876 年 1 月 6 日，日本派出 800 名水兵，乘坐 3 艘軍艦和 3 艘輪船，攻擊朝鮮半島南端的釜山，并對江華島的要塞發出挑釁，受到炮擊。以此為借口攻陷了江華島。日本官員最終迫使朝鮮政府于2月28 日簽訂了《朝日修好條規》。

條約就在曾被法國和美國人的蹂躪的江華島上簽訂。江華條約重申朝鮮是個獨立的國家，并開放離日本最近的海港釜山。元山和仁川隨后也對日開放。日本除航稅外，暫不繳納一切關稅，在首爾設置日本領事館，在各開放口岸派駐領事。日本獨占了與朝鮮的貿易之后，朝鮮長時間的孤立狀態走向終結。

美國想從日本的成功里獲利，于是1880年派鏤斐迪不帶軍事力量去朝鮮談判。鏤斐迪充滿耐心和技巧地與中國和日本談判，最終于1882年在仁川簽訂了朝美友好貿易協定，在朝鮮境內取得了和日本一樣的貿易權和外交特權。

與其他西方六國的類似協定隨后簽署。英國駐日公使巴夏禮很快派海軍上將威爾斯到朝鮮進行談判。1883年11月，朝英協定最終簽署。巴夏禮和他的女兒還有美國領事的妻子，隨后在景福宮受到朝鮮王氏的款待，這是西方人第一次得到這樣的待遇。巴夏禮的女兒后來說，閔妃是統治該國的神采奕奕、勇氣可嘉的小個子女人。

開港之后，西方的科技和觀念紛紛涌入，朝鮮國內更加混亂。有些官員羨慕日本的現代化速度，想以日本為模板改革傳統的儒家政府。而有些人則轉向中國尋求幫助。高宗和閔妃都覺得朝鮮需要改革，但是高宗傾向日本一方，而閔妃則傾向于中國，認為日本人非常危險，想借助俄國的力量抑制日本勢力。內部的分裂導致日本人對朝鮮的控制越來越嚴重，最終在1895年10月，日本浪人沖進高宗居住的坤寧殿和閔妃居住的玉壺樓，閔妃被殺于亂軍之中。

堅決排外的大院君的勢力又抬頭了，自顧不暇的中國也想恢復在朝鮮的地位。但是經過1895年中日甲午海戰之后，日本人控制了朝鮮，命令朝鮮改革政府。高宗拒絕對日本人惟命是從，向俄國尋求保護，并且在1897年登基為高宗皇帝，正式宣布脫離中國。但是在1904——1905年的日俄戰爭期間，日本再次占領朝鮮。1910年日本伊藤博文政府迫使朝鮮政府簽訂《日韓合并條約》，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朝鮮實際上都淪為日本一個行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