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宣誓效忠美利堅合眾國國旗,以及它所象征的共和國:在上帝庇佑下的統一國家,不可分割,人人享有自由與正義。”(I pledge allegiance to the Flag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to the Republic for which it stands:One Nation under God indivisible, with liberty and justice for all.)
這條僅由31個單詞組成的英文句子,便是全體美國人耳熟能詳的效忠誓詞(P1edge of Allegiance)。面向國旗宣讀該誓詞,無論對出發前夕的將士,還是開學第一天的學童,都是一項必不可少且隆重其事的活動。尚未認全26個英文字母的幼童,已經先學會在國旗前一字不漏地背誦誓詞,直至每年各種節日慶典、群眾活動、再到企業、法庭、國會……星條旗樹立的每一個場合,背誦誓詞都是全體美國公民應該而且必須駕輕就熟的儀式。
31個單詞歷經118年傳承,有意無意間點燃了一代又一代美國人的愛國情懷。然而,與其它各色民族傳統一樣,31個單詞的后面也隱藏著一段跌宕起伏的風云故事,斗爭、妥協……。
19世紀末20世紀初,個人主義與物質主義橫掃美國。企業巨頭迅速崛起,美元能量日益膨脹,信仰被蠶食殆盡。鐵路、公路、石油,一切的大型項目,高速涌動的現金流,攫取了全社會所有的智力與精神財富。平等、正義、博愛等昔日信仰一個個分崩離析,而在這長長的遺忘名單中,竟隱約還出現了國家與民族。
《青年伴侶》雜志,是當時物欲橫流的出版界幸存的幾支“清流”之一。它的撰稿者之中,有一位因公開表示信仰社會主義而遭教會驅逐的浸信會牧師佛朗西斯#8226;貝拉米,時任國家教育協會督學委員會主席,熱衷于重建社會價值體系的他在1892年9月8日刊出的雜志中倡議:今年舉行的哥倫布發現新大陸400周年紀念活動中,公立學校學生應面向國旗宣讀以下句子——“我宣誓效忠我的國旗,以及它所象征的共和國:統一國家不可分割,人人享有自由、正義。”
該建議很快得到雜志編輯詹姆斯#8226;安普涵的支持。作為一名慈善家和愛國主義者,安普涵一直要求政府大力推進愛國主義教育,“在所有公立學校展示國旗”正是他提出的動議之一,而貝拉米的“國旗宣誓”恰恰為這項動議提供了更高層次的補充。兩人就誓詞多次進行商議,貝拉米希望在末尾添入“平等”一詞,但在當時女性與種族平等尚未被大眾接受的前提下只好放棄;而為將誓詞限制在15秒內,安普涵建議刪去“正義”一詞,而貝拉米認為“正義”恰是“自由”與“平等”之間的平衡因素,應作保留。斟酌之下,“自由”和“正義”進入了誓詞最終版本,提交國會審議,1892年10月12日,哈里遜總統宣布:美國公立學校學生均需提前記誦誓詞,儀式時面向國旗立正,右手前伸指向國旗,手掌向下集體宣誓。教育系統則將其稱為“貝拉米宣誓禮”。
宣誓禮在教育部督促下成為中小學校每日必備的愛國主義教育項目,但并未向全社會普及。事情的轉折點發生在8年后美西戰爭中一次例行的升旗儀式上,一位青年中士率領一隊新兵自發地向國旗宣讀出貝拉米宣誓詞,在隨軍記者的追問下,他們回答:“在學校的時候,我們每天都這樣做,這段誓詞讓我們感到自己屬于這個國家,而這正是我們入伍的原因。”
同樣的舉動,也發生在宣誓禮推行20年后、1918年的一戰時期,一位將軍在升旗儀式上對離鄉背井、遠赴法國作戰的美軍將士高聲倡議:“現在讓我們一起說出當年在學校向國旗效忠時的誓詞吧!”一時間,戰士們群情洶涌,貝拉米宣誓詞響徹在異國硝煙紛飛的戰場上。
5個寒暑過去,當年的新兵回到美國成為老兵,他們組成了美國退伍軍人聯合會,要求政府推廣國旗宣誓禮,使其從學堂和戰場步入日常生活,成為美國公民共有、并可代代相傳的愛國主義精神財富。政府采納了建議,為避免新移民對原籍國和美國產生心理混淆,誓詞中“我的國旗”修改為“美國國旗”,之后又具體化為“美利堅合眾國國旗”。貝拉米宣誓禮正式寫入國旗法,每位美國公民均需在法律規定的場合對國旗立正、進行效忠宣誓。
1942年12月,國會就宣誓禮進行重大改動,由于傳統中要求的右手前伸指向國旗、掌心向下的動作與德國納粹向軍旗致禮的動作相似,為表明反納粹立場,修正案將宣誓動作改為右手覆蓋心臟位置,而軍事人員則必須行軍禮。
另一項頗具爭議的改動發生在1948年2月12日的林肯誕辰紀念日,一位官員在升旗儀式前提議,為紀念林肯發表的著名講話——葛底斯堡演說,應援引其中“要使這個國家在上帝庇佑之下,得到新生的自由”一句,將“上帝庇佑”添入效忠誓詞,使其成為“在上帝庇佑下的統一國家”。這項提議得到基督教團體的熱烈響應。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由基督教占據主流的輿論牽頭,“上帝庇佑”一詞很快普及全國,而同時亦不可避免地遭到其它宗教團體及無神論團體的猛烈抨擊。圍繞“上帝能否成為美國精神的代表”這一疑問,上至國會下至民間,眾說紛紜;擁有基督教背景的議員積極游說,多次提交國旗法修正案動議,卻又多次遭駁回。直至1954年的林肯紀念日,艾森豪威爾總統發表全國演說,認為“效忠誓詞存在某些缺失,該缺失表現在美國式生活中最具特色及最為關鍵的因素上”,他認同“上帝庇佑”一詞正體現了美國與其它國家的不同之處。4個月后,國旗法修正案獲得通過。
其后的半個世紀,國旗法雖久久未有添加新的修正案,但圍繞誓詞的司法訴訟卻在各州屢見不鮮:宗教團體耶和華見證會認為誓詞有違他們“反對向上帝以外任何偶像致敬”的教義,將訴狀遞到了最高法院。官司紛擾多年,耶和華見證會贏得中西部地區的廣泛支持,當地輿論評論說:“誓詞培養的愛國情操不再高尚,因為它違反人民最基本的宗教自由,通過法律來灌入我們的喉嚨。”自由派團體則認為:“在女權運動興起、種族隔離政策取消后,若不能將‘平等’一詞重新添入誓詞,是國家精神的損失。”擁護《權利法案》的法學家團體也表示:“法律無權用言語或行動來強迫公民表達他們的信念,尤其是一群哇哇學語的孩子。”2010年9月6日,貝拉米誓詞發表將滿118年之際,《效忠誓詞》案再次由美國律師團體“太平洋法律協會”上訴至聯邦第九巡回法院,該組織呼吁使用憲法為誓詞引發的眾多訴訟進行最后定音,讓誓詞成為受憲法肯定和保護的國家精神。
美國憲法最終會否為效忠誓詞保駕護航,平歇50多年來的紛爭,仍懸而未決。一代代誦著誓詞長大的孩子,在成年后卻前仆后繼地對這項百年愛國傳統提出挑戰,而他們的子孫,也還在一代代不斷重復著誓詞。孩子們看不清那些抽象而晦澀的31個單詞后有多少復雜的概念,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中,誓詞只是在反復提醒著他:你有一個這樣的國家,一個這樣的民族。■